在维基百科上面可以搜索到的哲学家,还有牛津大学的思想家席勒(F.C.S. Schiller)、

意大利的想家帕比尼(Giovanni Papini)和瓦拉蒂 (Giovanni Vailati),皮尔士编年著作选

没有看过,摩尔著作集没有看过。文学家也是不可忽略的一员,它们也有着自己对哲学家

理论独特的看法。我曾经很相信某些权威人士对于哲学家的看法,自从我看了哲学家的著作后,

我完全不信了,我的观点和那些评论家的观点完全不同,我甚至怀疑他们有没有看过

他们所说的哲学家著作,只是为了蹭名人的影响来表现自己的愚昧。我从黑格尔里面看到

的是黑格尔先生的博学,人要想证明其拥有自由意志至少可以击败对死亡的恐惧(生命本身就是束缚)。

从康德里面看到的是康德先生的结合,认知既不能缺少经验也不能缺少理性(更不能缺的是尝试)。

站在我的角度,条条哲学都通向真理,否认的意义是为了改善,只有应用并行动才是真理之路。

Sully Prudhomme - Wikipedia

Frédéric Mistral - Wikipedia

Giosuè Carducci - Wikipedia

Rudolf Christoph Eucken - Wikipedia

Henri Bergson - Wikipedia

《1901孤独与沉思》

考 验

劝 勉

我的孩子,世界于你如此新奇,
如不肯安于巢窠的雏鸽,
跃跃地打量着春日的惊喜,
你的美德,要在那里寻找安然存活之道。以金子的纯净,你大可以去喜爱它;
以衣衫的洁白,你大可以去喜爱它;
或当你驻足在紫罗兰之前,
以这花儿的美丽简单,你也可以去喜爱它。
愿你视这衣衫如一切有福之美德的象征,若你心作此想,
便会令一切奢侈黯然失色、嫉妒不及。
当你浑然无恙地从世俗的舞会归来,褪去一身枯萎的衣装,
一切令人愉快的东西,都在你的身上!

致浪子

苦哉!心以坚金铸造:
未见磨损,便已空空,
未若陶土烧制的瓦罐,
用不多时,便可碎入尘埃!享乐觊觎在罐边,
万不可任其牛饮,
慎守你罐中清水,
当心多岁之积,一夕散去。
敬惜它哟。
可怜多少庸人,于热闹的酒神日拎着美丽的瓦罐,任内中香气散于偶像之前。
忠诚或负心的情郎,终有一日他将觉得,纵令还有处子的朱唇吻上他的心,
他敞开的胸怀,却再也无物可以倾倒。

命 运

若我能于一双丑陋些的眼睛里领教爱情,那有多好!那样我便可以不再这样长久地
于世间忍受这仅存的无从以刀斧消灭的心事,
纵令它再远,于我的记忆也历历如新。
噫!我怎能吹熄这淡蓝色的眼睛,像吹熄一支蜡烛?它于我孤独的心上闪光发亮,
便使我能够披上坟圹里阴郁的黑幕,
也无计安然地度过一个晚上。
我情愿自己如你们,
最先爱上的是某人的品格,而非这害人的光彩!这令人逾于欲望又超出心力的美貌!
我原可随心去爱,
可我的爱人,她一经选定,
便像自家的姐妹一样,再也无从更换了。

救世的艺术

若舍此天穹与大海,再没有其他的蓝色,舍此麦田再无金黄,舍此玫瑰再无嫣红,
若舍此冰冷之物,再没有美的栖身之所,那么,欣赏这美断不至于苦涩。
然而,导人于苦楚的诱惑,
也随这大海、麦田、天空与玫瑰而来;
美眸与娇笑,动人的光彩,
多么昂贵的一切,一个女人楔入了你的灵魂!爱,我们的痛苦因此没完没了:
上帝造美以和谐,
却造爱以没有回应的叹息。
不过,我愿意借这圣洁的艺术作甲胄,去直视那娇唇、
美眸和金色的秀发,如欣赏玫瑰、大海、天穹和麦田。

疑 惑

洁白的真理藏于深井之下,
众人对此毫不留意或专心躲避;
我却一人在那里摸索,
以多愁的爱,穿过至黑的夜下入井底。我将绳索尽量放长,将它放至尽头:
我环顾着,眼神慌乱,伸出手臂,无所看见也无所触碰,
我便晃晃悠悠地悬在那里。
它在那里,因我听得见它的喘息,如一支永恒的钟摆,我为它所吸引,来来回回,徒然于暗中摸索。
难道,我再无法延长这摇晃的绳索,再不能重见那诱人的愉快的天日?
难道我要在这恐惧中晃荡终老?

休 息

放弃爱,放弃神,
这两样令我大吃苦头,
我将不用再去亲吻马蜂的毒尾,从劳而无功的钻研中得到解脱,放弃爱,放弃神,
愿我不必再受欲望烧灼,
不被事物的永恒之道压垮,愿我善终,如雕像一样活着!如土地神愉快地落座在方形神几上!
向自然借得庄严的生命;
权以一块青苔作他的绿头发。
牵牛花扮作他不解叹息的双唇,
和善的常春藤作他的腰身,树叶作心,一双笑眼,由两朵常春花凑成。

午 休

我要在青草间度此盛夏,
头枕双手,两眼迷离,如此仰面躺着,不以愁叹惊动玫瑰的呼吸,
不惊扰那伴着低低的回音的熟睡;
时光飞逝,诸事改变,我将无惧地交出自己的一切血与骨和整个身躯,平静安稳,
请一切为世事操劳的众生于通行的秩序中不侵扰我的安息。为日光照亮的金色亭台之下,
我的双眸畅饮着蔚蓝的天色,不尽的喜悦由睫尖进入我心。
念及众生,“他们正何所事事?”
回忆中的爱恨将安慰我的衷肠,一如远方之海经久不绝的喧响。

天 空

人们安然仰卧于大地,
高天有如此壮阔明朗;
他们喜欢,收起细弱的喘息,恣意看天云幻化空际。
一切尽在那里呈现:白雪的园子,长长的披巾,会飞的天使,
又或是滚沸满溢的乳汤,
多姿而令人难察其幻化。
一朵游散而去,一朵接袂而来,湛蓝天色极显明净而纯洁,
一如水汽散去之后的精钢。
生也如此,随年岁幻化,
我亦只是一声叹息,
吹拂那天云,于永恒中消散不见。

水 上

我听到浩浩流水接摩河岸的漂溯声,我听到间隔以钟头计的岩壁落泪声,
幽咽的泉水那温驯的哀伤,桦树的木叶那隐秘的战栗。
我不觉是河流催送着这一叶轻舟,全以为是开满鲜花的河岸在流淌;
于我眼底消逝去的深深碧波上,倒映的蓝色天穹如幕布般发抖。
河水在睡梦中跌宕奔涌,不再以堤岸的束缚为意,
一朵浮花犹疑着不知靠向哪一岸畔。众生的一切渴望便如这花,
它于生命的浪尖上浮现,
由此,我便不知欲望该归于何处。

飘风吹起,天空翻过粗犷的呼啸,巨大的云块彼此追逐,
巨响如钟鸣,黄叶飞舞,
有不知名的野兽于密林深处哀号。我闭目静听,我以为,
我听到了昼夜不息的鏖战;那被掳和被赦之人的呐喊,自由的喧声,国王们的炮声。
可我宁愿,今日这来自囊昔的大风,吹散那一束凌乱的记忆,
不再令它唤起我的悔恨和希冀。
似乎如此,这大风徒劳地游走,疯狂吹息,抽打我的头颅,
除了吹动发丝,它却无奈我何。

故 乡

来吧!莫在嫉妒的小道上踽踽独行,要在众人往来的大路上疾步向前,
抱成团的人们才会公平、强大又和善,人人皆有不足,只有公众才最完整。
死人擅自立你作他们的继承者,
故乡将它最可骄矜的事物丢入模型,它的名字时常激动高贵的感情,
从心下到眼上,如波浪一般奔涌。
来吧!广场上刮过来一阵狂风,
来吧!英雄气概飘荡在风中,
抖落去,你那一身多愁善感的颓唐。由它激荡吧,让这风吹过你的竖琴,让你的诗像旗又像鼓,
尽情飘动,于内心里砰匍地敲响

这柔韧、风快又尖锐的,是什么?
既不能以之刺入土地的腰腹,
也不能用以劈开顽石,削砍树木,
它又可用于何种艺术,攻击什么坏家伙?工具?断乎不是!因高尚者以它为恶:
人们所乐见的,不是它被汗水濡湿,
却是它的周身被长年经久地锈蚀,
“幽蓝又泛红的铁块,你究竟是何物?”“我是剑,是炮制尸骨的工具,
国王们抓着我,如凿子拿在匠人手里,舞动,杀人,完全凭他们的心意。”
“我斩落人群中的花朵,年复如此,直到神圣的律法,为肉体
穿上比钢铁还硬的甲胄的那一日。”

告新兵书

我的兄弟,只要还在烈日下的平原上进行,只要还在险恶的征途里推着炮车,
你们的名字,那些国王们就一个也不会记得,对他们之间诡异的仇恨,你们全不知情。
只要被来自远方的流弹偶然打中,
只要陷身于盲目残酷的肉搏混战,
你们的一生,便将在万事落空的惊惧中了断,纵令你还渴念着家乡的泉水,不曾忘掉。
啊,农人之子,你爷娘的节俭至此又有何益?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我们也要战斗,
却不再是为了获取那可鄙的享受。
我们将工作,我们内疚而痛苦,
因为已有青年用他们的鲜血作了付出,或许,我们也会有这样的一些伤亡。

孤 独

不要抱怨

啊,不要抱怨这时日忧伤,爱情得之容易反令人沮丧;
一如人们挽枝嗅香伤了花儿,幸福亦是如此。如彼邻人,方才还在悲泣眼下便互诉起衷肠,
可那爱情的永恒的秘密,已被他们永远遗弃。
他们自恃幸福,眼神却空空,夜晚已将其热情湮灭;
指尖的碰触,皆令我们心动,他们亲吻彼此却无动于衷。
他们自恃幸福,却无从体会,那如烫伤,如重负的
爱人两两相望时的衷肠。
在我们,这感觉始终有之。
他们自恃幸福,有同住的房间,共有的财产,
却再无美丽的秘密可言:
他们自恃幸福,却被人一眼看穿!

迟 疑

我该对她说一些什么,但每每犹疑不前;
语言将泄露我的心事,即便我将它说得轻淡。这异于往日的羞怯,
到底是因为什么?
或者,我已决定要说……却仍陷于沉默。
十八岁时,我从未觉得表白会有如此之难;长久以来,我的唇舌已不再那么勇敢。
我觉得我爱她,
却担心,这不是真的;就连我眼里的泪水,也可能是对自己说谎。
因我常无故地痛哭,那在我内心里,
由衷悲泣着的,
也许只是从前的爱情。

流 亡

流落异乡的受难者令我同情,
情人的可爱与美好都被他们抛下;
流亡旷野有其侣伴的人,是何等有福:妻子与家园都带在他们身旁。
依然会有明亮的双眼向他们嬉笑,他们于其中得以再见故土的阳光;
于纯洁的额头,他们重拾祖田,被弃的百合再度开出鲜花。
挥别的天空也跟着他们来到异乡,情人在心上和唇间,为他们留下远方故土的太阳那忠贞的反光,
将从前的黑夜当作了如今的床褥。我毫不同情这些一无所失、回忆过去却满眼欢喜、
手指散发着香气的家伙!在爱人胸前他们获得了一切补偿:
那告别的季节、田产和家庭。
我所同情的,是那些真正的流亡者,他们被迫从美丽的土地与一切告别!
可是,我更同情的是,那些身在故土却无人为他哭泣的人。
啊,他们居于家中,昼夜寻觅那他们深感需要的人,亲爱的人!他们离家越近便越是孤单,
这委实是最坏的流亡,流亡于故土。纵有蓝天与空气,洁白的百合,
和祖传的田产,都医不好他的伤口,故土家园里温柔的爱情,
只能令他的心离爱人更其遥远。

丑姑娘

女人们啊,尽管你们会亵渎爱情,
但只要有个反抗者敢藐视你们的权威。啊,这就是莫大的羞凌,
但也有一位年轻女子没有这样的权柄,因为自然母亲夺去她的荣耀,夺去了美!
爱情断然不会在她眼中浮现,她大可以不必担心被人侵犯。
丑姑娘!人们看她的眼神如此轻贱;
她的丑令她放弃了任何奢想,年轻的男子谁愿做她的侣伴?
他们自矜自恃,粗鲁而狂妄,又怎么会看上这丑面的姑娘?
他们以恶语相向,将她中伤,在婚礼舞会上,他们让一个中学生邀她跳舞,当众捉弄这姑娘。
哦,可怜的姑娘!她还年轻,
丑是美的姊妹,她对幸福也充满憧憬,她虽失之相貌,却得之心灵,
但好心的老者说她的头发漂亮,
这也已经是最大的恭敬。
自从美丽的脸蛋令我一再受伤,
丑姑娘,我便想留在你身旁,
你像个孩子,了解爱,没有过情郎,你是一个天使,
有一颗友好的灵魂,我还年轻,为何不将你爱上?

打入地狱

无可理喻的市井小民,熙熙攘攘,在礼拜日,吵闹着涌向画廊,
他们全无见解,却年年来此闲逛,
只为了无聊地取悦他们盲目的双眼。
这帮人俗称老百姓,一向做作不堪,
他们立于美的前面,却从没有什么感念,只会徒然睁大双眼,张大嘴巴,
像羊群对着太阳那样咩咩地叫喊。
另一边厢,有一个人在冥想,
他看起来消瘦而睿智,穿着旧衣裳,独自一人,在公园的角落里彷徨。
他正抱着肩膀,以难过的眼光,将花坛四周的雕像一一打量。
他感到,有伤口在身上慢慢地扩大,与痛苦俱来的阴影,在渐次增加,这可怜的家伙!
他也曾抓过刻刀,也曾拥有雕塑家那蓝白色的梦想。他有过火热的期望,远大的理想,
但这些,转眼被穷苦以冰凉的尸布盖上;然而他的敌人,却活得舒适欢畅。
他能胜过他们?或许吧。但这了无意义!啊,饱受荣誉激励的匠师,
你有渊博的头脑,和灵巧的手指,
对于那些称扬你的人,请略施怜恤吧!嗐!他们是如此爱戴你,
若不能拼命追随你,就要活不下去!匠师啊,小民们历数他们的伤亡,
才明白你是多么富有力量。
虽然,在那片光明恬淡的蓝天上,
你驾起了天才的风暴,高远地翱翔,
但他们却瞩目着你飞过的碧空,跌倒在被打入地狱的艺术家的坎坷命途中。
与你一样,这个人也有过创作的快感,几经他敬虔之手的慢慢试探,
光洁完美的胸脯跃然纸间,
他怀着诚恳,去复刻他在图稿里面
所提前感知到的人类形体之美;
当他刻到左胸膛,感受到其中的那颗心脏,他高兴得发抖,自豪得无以名状。
但他无法继续这比肩诸神的工作;
他囊中空空:贫穷,是艺术家的丧钟。
如醉的欢乐,继以悲惨的时刻,
工作间的角落,他那年轻的太太,
在为被艺术所忽视掉的面包而操劳,
她忙于照料着一个个脸色苍白的孩子,
以及被他们的父亲变得妙不可言的泥巴,
她对这没有产出的黏土诅咒,
怀念她曾经告别的土壤肥沃的田畴。
啊!劳而不获的悲痛,
评论家玩弄笔墨的无知嘲讽,
同行者的污蔑与嫉妒的竞争,
令他的一整颗心都沉浸在这些苦水中。
心爱的妻子以眼神发出默然的责备,
令人如亵渎了神明般深感负罪,
或许人们都该成为违心的疯子,
为了爬上去,不惜将责任置于脚下踩碎!
这勇敢而悲惨的人,他逃出了工作间,
在一家铺子的暗处数着别人的钱。
他那为高傲的大理石而生的创作的手掌,眼下却要为灰暗的纸上那肮脏的数字画押。
啊,愿他的堕落令他莫再醒来,
愿他的雄心被烧成了死绝的灰烬才好,
如此,它就能躺在墓穴中,被人忘怀。
但他心的余烬并未被彻底地殓埋,
仍有一块想成为雕像的顽石在纠缠着他:若他不将它养活,它就要将他杀死。
它远远地呼喊,鼓动他的手指,
残忍的梦里,这块石头拥有了形体;
看上去无所缺憾且跃动不息,
它低语:“你见到我,我却非你所塑造!”
如命运之神的致歉,它恰时来到,
连同柜台在内的一切都是它的毛坯。
那是她,他于愁苦中梦见的维纳斯,
她优雅,高贵,完美,年年出现在这里,她挽拉着他,加入众姐妹的行列,
她最终折服了同行那嫉妒冷漠的眼光!她得胜了!世人也将他重新欣赏,
他被高举,觉得自己不再是人,却是神,那荣耀的桂冠冕颤颤地戴在他头上!
这短暂的欢喜如奄忽的美梦,
随之而来,是那可怖的渊井!
看哪,他的目光是如此坚定与无情!
他数算着从荣耀到死亡的无尽阶梯,
因一度高大而发现自己的卑惘,痛哭失声!他细心的太太在他晕倒后,
像母亲那样,照例过去拉着他的手,
责备道:“我已经说过了,这一个月来,你总是如此疲劳,苍白又忧愁!”
她以若干朴素又不容置辩的道理,
历数令他心头剧痛的毛病,劝他放弃理想,就像劝酣饮之人扔掉他的酒瓶。

失 望

死水是一面镜子,
它较清水更真实,
倒影以色彩遮掩了它的脏水底,令它变得异常美丽。
拂晓、鸽子与乌云,在上面清晰地映现,碧空的开阔与辽远,在其中毫厘不减。水蛇与蚂蟥,
看不见、数不清的虫类在这不洁的水面上,来去轻盈地游荡。
上方之物的反光,
掩蔽了它们,
那狡诈的光令眼睛产生幻象,似有深蓝的大渊在那里铺张。
天空透过此等可怖的卑污之物,没有遮拦,没有褶皱,熠熠生辉,它将那脏物变为群星,
而后在其下拱起了穹顶。
然而,那极力要凑向群星、想在那里安歇的嘴唇,
却始终觉得前面有个妖精要猛然咬住它的亲吻。理想就如这般映现
在一个卑鄙的情人的眼中,灵魂便这样沉沦其间,
于是觉得现实丑陋不堪。

心的搏斗

心哪,你难道永远只能为爱情所咬噬?意志于你更有何用:
难道不是为了终结你的疼痛,
让你超越本能,
坦然地坐在被驯服的欲望之上;就像一个斗兽者,
经过角斗将老虎制住,
骑于虎背,流着血用拳头
将这猛兽捽在地上,迫使它害怕那个它曾咬过的人那样?
这孤身与野兽同笼的斗兽者,他只能自己帮忙,
没有人与他共此患难,
他明白那猛兽为何嘶喊,
别人却听不懂这语言。
与此相同,在和欲望的搏斗中,
心哪,也不要指望别人!
不要在虎口下等待别人的救援!
在无人与你一道涉险的地方孤身搏斗,倘不落败,便能取胜。

暮 年

愿时光飞逝!我向往那无拘的年纪,
那时,我的血液将在身体里流淌得更加驯服,我可以不必再为活得舒坦而沾沾自喜,
带着暮年的艰辛安静地苟延于世。
当爱情里从此再无亲吻,
不再以不洁的狂热令我欲念焚身,
当我不再为可能断送的命运而担心,我便可以心不逾矩地享受剩下的温存。
幸福的孩童啊,来到我的路上!
我可以将他们的学校搬到草场;
幸福的年轻人啊,我要与你们握手!
如蒙所愿,让我来安慰你们的衷肠。
我断不会说:“这是一生最美的时光。”因那堪称最美的青春已成为过往;
但我仍将乐于亲近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以便为我重生的灵魂加添一点热量。
愿我年老却不衰朽,愿我永远记住
那些心灵于其欢喜跳跃的年纪所感知的事物,美和荣耀,以及不屈的律法,
愿我能自由地思考,直至迈入坟窟。
女人啊,当欲望从我身上溜走,我就像从胸口拔出了一把匕首,那时,我将会看清,
美貌不过是你身上的一件外套。
愿我在此暮年可以将人生冥想,
愿我最终可以如此安坐着挣脱苦痛的牵绊,就像人们立于山巅,
看河川与道路那庞然的转弯和痛苦的回环。

最初的哀伤

我想起从前,我的母亲,她本可以打扮得光彩照人,却总穿得一身缁色,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打开那阴影幢幢的衣柜,我觉得费解而忧心,
因为我看到深色的衣裙边,还挂着深色的长围巾。
原来色彩夺目的衣衫,
如今全被镶以黑色的花边,母亲曾穿戴过的一切,
眼下全都蒙上了她的哀伤。黑暗在不知不觉间
悄然从我眼间落于心上;它对我透露着某种
无休无止的空虚和茫然。
当我奔跑过,
孩子们嬉戏的草场,
我欣赏着他们的鲜艳欢快的罩衫,对上面的蓝色方格由衷艳羡。
但那神圣的悲痛
已然将黑纱缠在我的身上,我接纳了它的馈赠,
便陷入了莫以名状的哀伤。

其 他

眼 睛

蓝的或黑的,都是那般可爱与漂亮,这无数眼睛,都曾看见黎明的曙光;
它们如今都长眠在墓穴的深处,而那太阳,却依然升起于东方。
较白天更其多情的是夜晚,它迷惑了无数人们的双眼;
夜空中还有星星在闪耀,眼睛里面却充满了阴暗。啊!难道它们瞎掉了?
不!这不是真的!它们只是转移了地方,某个肉眼不见的地方。
星河西流离我们而去,但是仍高悬于天际,瞳仁同样要睡眠休息,
但它不会真的消亡。蓝的或黑的,都是那般可爱与漂亮,它们于墓穴的另一个方向,
朝着某个伟大的黎明睁开,阖起的眼睛,它们仍在看,在观望。

《1904米赫尔》

朴树庄

数朵红云留在天际;
农夫们骑着负轭的牲口,
收起了鞭刺,慢吞吞地往回走。
暮色笼上远方的沼泽,
一日劳苦已告罢休,这是晚餐的时刻。
“看哪!”少年喊着,“那打谷场上堆满了草垛!我们要走得快一些!”
“不用慌!”另一位讲,“这朴树庄,
实在是个牧羊的好地方,
冬有宽阔的草场,夏有松林的浓荫。
羊儿生在这里可真幸运!”
“大树团团的绿荫,遮蔽着每一家的房顶,甘美的泉水环绕在四境!
还有那无数的蜂群,
虽然秋天将它们的巢穴摧毁殆尽,
但每到明媚的五月,
便重又聚集在那朴树林子中忙碌着。”

快去拿一只碗来,米赫尔,
啊上帝,不要累坏了这些流浪的汉子!”老篾匠对此感激不言,
他跟儿子一块儿起身,坐到石桌旁边,切下两个人的面包;
那俊俏的米赫尔乐意效劳,
为他们端上来一盘加橄榄油的腌豆子,在对面坐下,满脸笑意。
她还不太到十五岁。
啊,该怎么说?在紫罗兰色的芳维耶 【注:芳维耶,靠近阿尔的一处海边村镇,又称“老妇泉”。】 
海岸,波城的山间,克劳的平原,
像她这样美丽的人儿恐怕再难找见。
她是欢乐的太阳的孩子,那漾着酒窝的笑靥,像一朵天真优雅的花儿盛开着。
她的美目如同晶莹的露珠,
被它们温柔地注视过,你会忘掉一切愁苦;它们如此纯洁光明,
连夏夜的群星也难及这般温情。
她美妙的秀发,像黑玉的环佩、墨色的波涛;她的胸脯像一双未熟的青桃。
这羞涩又快活的精灵,
她的一切可爱如美酒倾注在杯中,
让人忍不住一饮而尽。

采桑

在拂晓时分还浸润着花儿和青草,
转眼便被蒸发掉。
紧接着,又起了一场灾难:
他们本来在一根枝子上坐得好端端,不曾想它却突然断掉,
米赫尔抱着文森的脖子连声喊叫,他也搂住她的玉颈,
两个人从桑树上,跌落在柔软的黑麦田中。听啊,希腊的风 【注:指来自东北方向的海风。】 ,海上的风,
莫再吹拂着悠悠碧空!
哦,稚嫩的微风,请你稍作静谧,
轻轻吹息,轻轻低语!
在这样一个世界,
且让这一双人儿幸福片刻!
潺缓的水声,聒噪的孩童,
也请你安宁!
莫再将你河床的卵石敲得叮咚作响!那两颗心灵正步入天堂,
由他们去吧,漫步在群星之间,
流连在那美妙的庭园!
她从他的怀中挣开,
那张小脸蛋比榅桲花儿更加苍白。

文森啊,我不想再让你心焦,
你的猜测只是徒劳!
我小小的心里藏不下这秘密,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文森,我爱你,如此而已!”
听见这一句,那河堤,
那茂密的老柳树,那青草和空气都满心欢喜。可是,那可怜的编筐的少年却说道,
“我的公主,你聪明又美貌,
真不该讲这样的谎话,将我的心戏弄!
我简直像身在梦中!
“米赫尔啊,你说什么,你爱我?
请不要用嘲笑毁掉我仅有的这一点快乐!我可以将这话相信片时,
但我的灵魂,却要因为它痛苦而死!
啊,不要这样,我美丽的姑娘,
不要玩弄我的心肠!”
“文森啊,若是我对你撒谎,
上帝老人家绝对不会让我进入天堂!
相信我吧,我爱你!
我的朋友,这难道会让你死去?
但倘若你要硬着心肠,将我驱离你的身旁,我便会在你脚前忧伤而亡!”
文森绝望地说,“啊,请不要再讲!
你我之间隔着深渊万丈!
你是朴树庄那美丽尊贵的王后,
人人都向你鞠躬点头,乐于将你的吩咐遵守;我却只是个编筐的流浪者,
从遥远的瓦拉布雷格打这地方路过。”
“我不在乎!”那热情的少女当下反驳,
像一个扎禾捆的农妇那样直截,
“若我的爱人令我欢畅,
我又何必在乎他是伯爵,还是编筐匠?你衣衫褴褛却中我心意,
不然,我又为何甘愿为你而牺牲自己?”他凝视着那位少女,啊,她是多么俊俏!
他们像一双陶醉的小鸟。
“啊,米赫尔,你简直是一个小魔女!你的面容令我着迷。
你的声音深嵌在我的脑中,
让我像一个酗酒之徒,大醉酩酊。

摘茧

一
“玛嘉莉啊,我心灵的女王,这一刻黎明初降!
我敲起鼓声,
请你开窗倾听,
莫再要在那庐舍中隐藏!

二
“天空布满星星,
地上吹起和风;
玛嘉莉啊,当你举目观望,群星便黯淡无光,
因它们遇上了你的眼睛!”

三
“你敲打的曲调,
像夏日的风儿一样无聊!我宁可钻进海里,
化作一条银闪闪的鳗鱼,也不愿将它听到!”

四
“若你变成鳗鱼一条,从我面前遁逃,
我便要做一个渔夫,在浪里出入,
终日将你打捞!”

五
“不管是用网子还是渔线,你的求索总归徒然:
我要变成一只小鸟,
飞入丛林间,
让你如何也找不着!”

六
“若你变成鸟儿一只,别怪我不客气,
将残忍的机关精心架设,我却要变成一朵野花,在青草中藏躲,
丝毫不必担惊受怕!”

八
“若你变成野花一朵,我便要化作清澈的小河,在你察觉之前,
用爱慕的泉水将你浇灌,供你酣饮止渴!”

九
“你只管做一条小河,
去浇灌那些花朵,
我却要化作白云浮在天上,朝着新大陆的方向,从碧空中飘过!”

十
“若你要飞离自己的爱人,向着印度动身,
我便要紧紧跟着你,
化作海风一缕,
柔柔吹送你这一朵轻云!”

十一
“你这风儿就算吹得再快,也无法跟我比赛:
我要变成迅疾炽烈的阳光,烤焦了牧场,
融化了冰雪皑皑!”

十二
“难道你化作阳光,我的计谋便无从施张?我要变成一只绿蜥,
将你那金黄的光芒吞食,直至通体发亮!”

十三
“若你变成了特里同 【注:特里同,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之子,形象为人鱼,
在此作为对上文“绿蜥”的借称。】 , 躲在黑暗的莎草丛!
我便要化作月亮,
精灵或巫婆将借着我的光,捉你去作神秘的牺牲!”

十四
“若你是一轮月明,在瑟瑟的光华中航行,我便要环绕着你,
伴你终夜,
做你苍白的晕影!”

十五
“你朦胧的手臂,
别想会将我拥在怀里!我要变成贞洁的玫瑰,用银刺防卫,
坚决同你对抗到底!”

十六
“你便成了玫瑰的样子,也只是白费力气!
难道你没想过,
我会化作一只漂亮的蝴蝶,轻而易举便可吻到你?”

十七
“躲开,你这癫狂的追逐者,莫再枉费周折!
我要躲进那茂密的森林,
找一棵老橡树藏身,
以它的树洞作我的庇护所!”

十八
“难道你躲进昏暗的森林里,便以为万无一失?
我要变成一条常春藤,
用蔓延的手臂,
同你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十九
“那就请你双手牢牢抱住,搂着那棵老橡树!
我却要变成白衣的修女,在遥远的圣布拉西,
一个人过得安然又孤独!”

二十
“若你戴起洁白的面纱,寻求告解的话,
我便要化作那儿的神父,将你的反抗解除,
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茧子从惊慌的姑娘们手上滑落,
“诺拉,别卖关子!”她们一个劲儿催促着:“这一回,被追逐的玛嘉莉该如何回答?
可怜的修女还有什么办法,
方才短短的片时,
她已变过云朵、花树、鱼鸟、日月和小溪?”
“好吧!”诺拉说,“我这就把剩下的歌儿唱完。话说那少女来到修道院,
而她疯狂的追求者竟大放厥词,
要坐进告解室,对她行使赦罪的权力。
且听她如何回答,
那少女说了下面最后一番话。”

二十一
“你只管赶来这神圣的地方!我却已睡入冥乡,
身穿着尸衣,
修女们四面环立,
为我的死亡哭泣悲伤。”

二十二
“若你变成没有生命的尘土,我的辛苦也将结束:
我便要化作张开的墓穴,
用双手将你迎接,
永远将你紧紧抱住!”

二十三
“眼下我才了解你的心意,对我不离不弃!
来呀,漂亮的歌唱者,
请你为了我,
将这一枚戒指儿戴起!”

二十四
“有福的人儿,请你抬起眼,看一看那高天!
啊,我的玛嘉莉,
星儿见到你,
都黯淡了它们的容颜!”
这一支甜蜜的歌儿眼看已经唱完,众人的和声仍余音绵绵。
每当旋律徘徊,
她们便一一轻点着可爱的脑袋,
如纤细的芦苇,
随打转的河水轻摇着它们的花穗。
诺拉喊道:“啊,外面的天气多么晴好,
工人已经割罢了牧草,
在溪水边将他们的大镰刀清洗。
亲爱的米赫尔,请给我们一些圣约翰节的果子,我们要在那朴树林间,
就着新鲜的奶酪,美美地享用午餐。”

老人

雪白的长须垂在胸前,问起文森的感慨:“我的孩子,怎么啦?
要让我说的话,你就是一个小傻瓜!”
另一个反驳,“啊,驴子走失在哪里,
那草地一定甘甜如蜜。这是什么胡言乱语?啊,您知道是那位姑娘!
阿尔的少女要为她向隅绝望,
因为上帝在造她之后,便将那模子打破。
若您知道她对我说过:‘我要你!’,该怎么说?”“怎么说?可怜的傻孩子,我要说:
让贫穷和富贵做出判决!”
文森央告着,“父亲啊!求您去朴树庄走一趟,将所有的故事讲一讲!
告诉他们,比起金银,更应当将美德寻觅!
告诉他们,我会驾驭耕犁,
“也会为葡萄树剪枝,或是将土地耙松!
告诉他们,庄上的六张铧犁会有双倍的收成!告诉他们,我会孝敬老人;
告诉他们,若为了金钱拆散我们,
我和她便要一同死去,像是被活活埋葬!”“啊,够了!小小年纪便要乱讲,”
安老爹道,“你的这一套我都知道。
白鸡下蛋 【注:白鸡下蛋,比喻少有的事情】 ,燕雀儿落在树梢,
那美丽的鸟儿你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吹起口哨,捧来蛋糕,等到死它也不会理你;那燕雀儿绝不会屈尊落在你的指尖!
绝不会,因为你是穷光蛋!”
“遭瘟的贫穷!”文森撕着头发呼喊,
“既然是上帝夺去让人体面生活的样样条件,叫我们穷苦度日,
那么,他的公义又在哪里?
人家采摘累累的果实,
难道说,我们就活该应当在园外拾取渣滓?”挥一挥手,那老人严厉地教训道,
“编你的篮子,把这些蠢念头从脑子里赶跑!谷穗岂能将收割人指责?
或是愚蠢的虫子,又岂可向天父诉说:
我为何不是一颗明星?
再或者,牛儿又怎么可以同牛倌争竞:
“将我的草料换成谷物?
啊不,不!无论好歹我们都要走自己的路。五根手指尚且长短不齐。
就算是上帝将你生成一条蜥蜴,
也要带着感激的心肠,
躲在孤独的墙洞里,静静地喝下那阳光!”“父亲啊,听我说,我将那位少女爱着,
比爱我的妹子或那创造我的更多,
我发誓,若是得不到她,我便只有一死!”说罢便向那滚滚的大河跑去;
没过多久,小文森妮特丢下了渔网,
啜泣着来到老篾匠身旁。

老东家,你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在此之前他一直很乖,
简直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是,那珍贵的宝石也有瑕疵,
温柔的羊羔也会调皮,
越是宁静的水塘,越容易叫人上当:
说起我那疯癫的穷小子,你肯定都不曾想,他居然爱上了一位富家的闺女,
发着毒誓要娶她为妻!
“啊,他这般发誓,像个疯子!
他恋爱或失望都让我惊惧。
我向他说明他的愚蠢,你也肯定这样觉得,
告诉他在这个坚硬的世界,
财富会生出财富,贫穷却只能变成赤贫。
但没用!他哭喊着:‘求你去向她的父母提亲,“‘告诉他们,比起金银,更应当将美德寻觅!
告诉他们,我会驾驭耕犁,
也会为葡萄树剪枝,或是将土地耙松。
告诉他们,庄上的六张铧犁会有双倍的收成。告诉他们,我会孝敬老人;
告诉他们,若为了金钱拆散我们,
“‘我和她便要一同死去,像是被活活埋葬。’拉蒙东家,听我这样讲,
你觉得,我是应该穿起破衣去拜望那少女,
还是瞧着我的孩子绝望死去?”
“嗐,风儿太大就莫要撑帆!
他们两个也绝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是这样,我敢打十足的包票,老伙计。我要是你,绝不会烦得要死;
既然他这样发疯,我一定会对他直说,
‘我的孩子,你清醒一些!
如果是你的热情在脑袋里刮起了大风,我便要拿棒槌把你揍醒!’
“老安,驴子叫唤要食吃,
可不能由着它,先得抡起手上的棒子。按着普罗旺斯老一套的家风,
勇敢彪悍,雷厉风行,
应该像暴风雨中的悬铃木般不动不摇。他们确实也有自己的争吵,
“但我们知道,在那圣诞节的前夕,
那星空之下的帐子里,
所有子孙都会端坐在同一位老祖宗四周;由他举起干枯颤抖的手,
为在座的后人们施福祝愿,
一切的纷争与不和都会因此冰释前嫌。“而且还有,孩子对于父亲,
应当完全听顺:
若是任凭羊儿带领着牧人,
迟早撞上狼群,或是别的什么厄运。
我们年幼时,哪一个流着他的血的儿子,敢跟老子分庭抗礼?”
“父亲啊,您这是要杀了我!
我便是被文森绝望地爱着的那一个;
上帝和圣母听着这话,
我只会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他!”

挣来兴盛的家业,
在众人眼前赢得体面的生活,
却应当将我的闺女白白嫁给一个乞丐,
一个睡在草垛上的无赖?
“愿你和你的狗儿遭上帝的雷劈!
快快滚吧!我一定把我的天鹅留在家里。”这难听的话儿终于完毕;
安老爹起身,将大氅从地上拾起,
支着他的手杖说道,
“但愿你想起这日不会懊恼!啊,上帝!
“愿他的慈爱和使者保佑那载满橙子的船只,将这潮水安稳地渡过去!”
他说罢便走入夜幕之中,
那柴堆上的火焰,借着疾风烧得通红,
像一只弯弯曲曲的羊角,
照见那老流浪汉的身影从旁边走掉;那些收穗子的正围着它快活地跳舞,
昂着脑袋,抖着肩背,跺着脚步,火光映在他们脸上,
一阵阵夜风吹过,木柴劈啪作响。燃烧过的红炭乒乓地掉落在火盆中,
夹杂着悠扬的笛声,
像是麻雀儿在林子边上歌唱。
啊,人人敬爱的圣约翰!当你前来造访,却让这苍老的大地饱受惊动!
火星漫卷着飘上空中,
肃穆的鼓声在不停地咚咚敲打,
像海上平静的浪花。
接着,这些皮肤黝黑的割麦人挥起镰刀,在火堆上来了三个大跳,
又将一大串蒜头扔进炭火里,
空中随即氤氲着香气,
他们手执龙牙草和圣约翰草靠近火堆,从此受了祝福,除去了污秽。
“哦,圣约翰!”这欢呼一连喊了三遍,火堆照亮了高山和平原,
像是黑夜在四处撒下的无数的星星。
想必,那位圣者正端坐在穹苍之上的天庭,将这由大风吹送去的香火,
饕餮地享用着。

克劳

哦,残忍的命运!啊呀,无情的老父,
“您竟将我踏在脚下。看到我心乱如麻,
也许您的怒气便会融化!
从前您曾叫我心肝,
如今却待我像那不听话的马驹一般,
将轭具套在我的身上。
这平原为何不是一片汪洋?
“若那样,这如今害我落泪的富裕的土地,便会淹没在深深的海底!
若我也是一个流浪的穷人,出生在蛇鼠窝,便不会像眼前这样难过!
若那样,有哪位少年向我求婚,
就像我的文森,我便可以答应与他成亲。“哦,我诚实漂亮的文森!
如果他们许我以自由之身,
我一定会像那缠绕着橡树的常春藤,
对你抱着至死的忠诚:
那样我便不再需要面包,只要你的拥抱,哪怕从车辙里饮水都好。”
那可爱的少女躺着这样抽泣,
心潮起伏,像是有火焰燃烧在她胸膛里,她回想起欢快的从前,
哦,美好又宁静!在那明媚的爱情的春天,她依然记得,
文森曾将一句话向她嘱咐过。
她叫起来,“亲爱的,那一天你来到农庄,对我这样讲,
‘但倘若,有什么蜥蜴、豺狼或是毒蛇用牙齿伤了你,请记得,
一定要前往那圣所求助,
求告那医治疾病、听人哀诉的三位圣母。’
“眼下我便遇上了这无妄之灾,
就让我们去吧,我们必定会带着安慰回来。” 她轻轻地溜下洁白的床褥,
用一把闪亮的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宝库,那是一口胡桃木打造的柜子,
雕刻着漂亮的花饰。
她孩提时的小小财宝,尽都收藏在里面:一顶小心保存的花冠,
她在头一次圣餐会上戴过;
一枝薰衣草,许久之前便已经枯萎了;一截燃烧过的被祝圣的蜡烛,
曾经为她将那可怕的远方的闪电消除。她第一件精美的刺绣作品,
一条漂亮的红裙,
由她照着自己的身量,一针一线缝制;她将这盛装穿起;
在上面穿起一件黑色的紧身外套,
比方才的裙子更加美妙,
用一只金胸针将它的衣襟别住。
她长长的蜷曲的秀发,像一件褐色的礼服,搭着一双粉白的肩膀,
她将它们拢起来,飞快地盘上,戴起蕾丝的发帽;
用蓝色的带子将发髻缠好,
一连缠了三圈,
又在年轻的额头上戴起阿尔人的花冠。最后她穿起了围裙,
又将一块帕子在胸前系紧。
然而,在这心慌意乱的匆忙之中,
她忘了一件事情,
那遮阴蔽光的普罗旺斯凉帽。

米赫尔急急地赶路,
那样子比马格罗妮 【注:马格罗妮,从前那不勒斯国王的女儿,
曾同普罗旺斯的彼得伯爵私奔。故事中有她所佩戴的宝石被鸟儿偷走,
彼得乘船追赶遭遇海难的情节,两人最后在普罗旺斯破镜重圆。
此前诗节中提及的马格隆城,便是由她而来。】 一点儿也不输。
后者向海上的浮木询问,
可曾看见她的爱人,
那普罗旺斯的彼得,海浪将他从身边带走,只剩下她在苦苦等候。
这少女来到草原的尽处,
已经可以看见,她父亲的牧人们正在挤乳,一些带崽子的母羊,
被牵至畜栏边上,
静静地给它们褐色的羊羔喂奶。
不时有咩咩的叫声传来;
那些不带崽子的,被牵去一边的角落。挤乳人在石头上坐着,
灰暗的身影沉静如黑夜一般;
他将丰满的羊乳压按,
一线长长的温热的奶水便喷入木桶,洁白的泡沫升起在其中。
牧犬们静静地趴着。
这些漂亮的大狗,毛色如洁白的百合,睡在羊群四周的百里香丛中。
处处尽是夏日的安宁;
远近的乡野一样芳香,
笼罩着同一片繁星点点的天堂。
米赫尔沿着那道栅栏,
悄悄地奔跑着,像一道飞快的闪电,带着哭声喊了一句,
“难道,没人愿意跟我同去,
将那保佑所有牧者的三位圣母朝拜?”牧人和羊群闻声抬起头来,
却又缩成一团,低下头去,
只当作风儿吹过这里。
狗子们熟悉她的声音,却没有将她叫住。她跑过矮橡树林,像一只鹧鸪
穿梭在灌木丛中间,
一切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她几乎足不沾地。
一群栖息在橡树下草窠中的麻鹬被惊起,它们从昏睡中匆忙起飞,
在悲伤又荒凉的平原上徘徊;
齐齐地哀叫着,
“去了也!去了也!去了也!”
带着结在草叶上的晶莹的露珠,黎明从山顶降落至低处,
毛绒绒的云雀,
以甜美的声音为她唱起赞歌,回荡在群山的洞窟之中,
那每一座山头,都像是随着朝阳在跳动。赤裸裸的克劳平原,出现在她眼前,
遍布着高大古老的山岩,
若那故事真实可信,
那些愚蠢又可怜的巨人,
妄图以他们的梯子和手臂推翻上帝,却被他淹没在海底。

那米赫尔从她的故乡上匆匆逃去,
热烈的阳光照耀着四周的景象,一切都闪着光亮;
草丛中的蝉儿叫声尖厉,
将它们小小的锣鼓拼命地敲击。
没有树荫也没有牲口,
那些畜群只是冬天在这儿短暂停留,吃上几顿盐沼的青草,
如今,它们正享用着更加鲜嫩的食料,躲在阿尔卑斯山坡乘凉。
六月如火的天空罩在那位少女头上,她像一道飞奔的闪电,
蜥蜴们在洞穴中瞪着灰色的大眼,
窃窃谈论,“那奔跑在石砾上的少女准是发了疯,就连那克劳的沙粒、山顶的杜松,
也会被这天气惹得蹦跳。”
那些祈祷的螳螂 【注:螳螂的惯有动作是将两只前足折起来,并举在面前,
故看起来像是在祈祷。】 举着两只手儿央求道,
“回去吧,回去吧,朝圣者!
上帝已将清凉的井水为你准备好了,
“为了护住你脸上那玫瑰一般的模样,
他还为你在树下遮起了荫凉。
啊呀,你何苦将自己的额头交给无情的酷暑?”蝴蝶儿也不能将她劝住。
因为,她正驾着那爱情的翅膀,
在信念的风里飞翔,
就像那白鸥乘着暴风,
遨游在艾格毛托的海洋上空。
在盐角草丛中,几座牧人留下来的小屋,
看上去是那样孤苦。
孤身在这酷热的荒漠,那少女轻轻颤抖着,
没有清泉和池塘为她解渴。
她呼唤道,“哦,圣詹特 【注:圣詹特,一位11世纪的圣徒,他本是一位农人,
后来隐居在波赛山谷。据说,他曾经用手指斥责顽石,从其中流出清泉。】 !
波赛山谷的隐者!
哦,年轻的修士,勇敢的农夫,
你曾经驾着那山间的野狼耕地种谷,” 命令那无比顽固的岩盘,
流出甘美的清泉,
“为你晕倒的母亲消暑解渴!
你像我一样,同睡梦中的家人告别,来到山谷与上帝同住,
又在那儿重新见到久别的慈母!
啊,亲爱的圣者,
也请你为我开出清泉;因我便要昏厥,
“我的双脚已起了水泡!”
那好心的圣詹特从天上听见她的求告:
不久之后,她便看见远处一块闪亮的石板,下面掩着一口清泉;
像貂鼠 【注:貂鼠有怕水的习性。】 将雨水躲避,
她在燃烧的阳光中向那里飞奔过去。那是一口爬满常春藤的老水井,
畜群曾经啜饮其中;
一个小男孩坐在它的荫凉下,
正同宠物们玩耍,
洁白的收割者 【注:普罗旺斯地区对某种蜗牛的称呼,拉丁文名作Helix exepitum。】 爬满一只小筐,
他用褐色的手指触得它们缩头,将歌儿轻唱,
“小蜗,小蜗,小道婆 【注:原词作“修女”,也是普罗旺斯地区一种蜗牛的土名,
拉丁文名作Helix hermiculata。】 ,快快钻出你的壳,
让我瞧瞧你的角,不然打破你的庙。”

在米赫尔前头,一路边走边讲;
玫瑰色的夕照,
映着蓝色的悬崖和群山的海角,
在黄昏的天空下,勾勒出它的轮廓,那般高远、清澈又祥和。
那红彤彤的大火球收起它的光芒,向上帝降下的安宁投降,
从那沼泽、大湖和瓦伦格的橄榄树,从那罗纳河上撤出;
远方的收割者起身舒展着脊梁,
酣饮着海风送来的清凉。
望见他们的营帐在微风中轻颤,
那孩子开始叫喊。
“你可看到那棵白杨,亲爱的小姐?
那爬在树上的,岂不正是我的兄弟诺特?”他不是在抓知了,
便是向着沼泽将我望瞧。

集会

哦,这可怕的堕落!
“啊,多么丢脸!我们的美好与企盼,
竟遭了流浪汉的拐骗!
竟然跟一个吉卜赛人私奔了去!
那骗子的贼窝在哪里,
那无耻的狂徒究竟藏身在何方?”

告诉他们把犁头停住,把大小的镰刀丢开,把牲畜撇下,马上到我这里来!’”
说罢,那勇敢的奔跑者又像山羊一样,
穿过滚滚的野燕麦波浪,
跳过那开着明亮花儿的沟堑,
一片黄澄澄的麦田浮现在他眼前,四十位手拿镰刀的雇工,
像一道饕餮的火焰降落在这土地中,正在将那芳香华丽的外套,
从她的胸前剥掉,
像一群饿狼将猎物撕扯,
掠夺着这土地的黄金,夏日的花朵;倒下的麦子整整齐齐,
像在他们身后蔓延的葡萄枝子。
打捆子的随后而上,他们手法娴熟,从躺倒的麦子中抓起一束,
拧成扎捆的把子,
在上面将其他麦子拢在一起;
用膝头顶住麦捆,然后将把子勒紧收口,打好的捆子被竖在身后。
那明晃晃的镰刀,像是飞舞的蜂群,
又像晴朗的海面嬉笑的波纹,
鱼儿跳跃其间。成百上千的捆子麦芒向上,像一座座高大的金字塔一样。
那田间远远望去,
好像古战场上遍满帐子的营地;
就像很久以前,在我们博凯尔的土地上,所曾经涌现过的那样。
那可怕的侵略者群拥而至,
我们伟大的西蒙和法兰西的十字军子弟,听命于教皇特使的调遣,
令那雷蒙伯爵陈尸在普罗旺斯的荒原。女工们也流连徘徊,
那拾起的麦穗又从手指间掉落下来,
她们有些在麦堆下嬉笑,
有些坐在花藤中,为爱慕者久久的注视苦恼,神情疲倦,不知所措,
因为呀,那爱神也是一位收割者。
东家的吩咐再次响起。“掌酒的,快点儿去,像那闪电一样从你来的路上折回去,
吩咐那些人,无论耕地的、割草的,
还是收穗子的和放羊的,
告诉他们把犁头停住,把大小的镰刀丢开,把牲畜撇下,马上到我这里来!”
然后,这忠心的仆人又像山羊匆匆上路,他穿过灰扑扑的橄榄树,
像一阵东北风吹过那葡萄园,
将树上的藤蔓折断,
他在克劳平原上跑远,置身孤独的荒野,只有鹧鸪声声叫着;
他远远地望见,
那畜群正安然躺卧在矮橡树下面,
那牧人正带着他年轻的助手,
在石楠丛间午休,
羊儿们在静静地反刍,
顾不上将落在身上的鹡鸰鸟儿驱逐。他看见,那又轻又白的蒸汽,
从海面上袅袅升起,
就像天庭的圣女从太阳近旁飞过,慑于它的炎热,
不得不戴起了她们的面纱。
那报信者将东家的命令向牧羊人传达:“掌酒的,快点儿去,
像那闪电一样从你来的路上折回去,
吩咐那些人,无论耕地的、割草的,
还是收穗子的和放羊的,
告诉他们把犁头停住,把大小的镰刀丢开,把牲畜撇下,马上到我这里来!”
于是,大镰刀停歇,犁头止息,
高地的四十位割麦人也各自将利刃收起,他们像新长出翅膀的蜜蜂,
纷纷离巢出洞,
循着那嗡嗡的锣鼓的喧响,
聚集在松树上。
那些雇工们一个个来到这里;
赶大车的和他的伙计,
垛干草的,拾穗子的,放羊的,
打捆子的,耕地的,打草的,收穗子的,全部聚集在农舍旁边。
在那长着青草的打谷场中间,
东家和他的妻子面容哀戚,沉默不语,等待着四下赶来的伙计;
众人纳罕,是什么意外,
竟让主人家将他们从忙碌中匆匆召来?他们凑近拉蒙老爹说,
“您召唤我们,好东家。我们来了。”拉蒙老爹抬起头,回答他们:
“暴风总在收获时来临。
可怜的大伙儿,就算我们未雨绸缪,
也总免不了触些霉头:
有件事情我实在无法轻描淡写。
朋友们,请赶快将你们了解的情况告诉我!”那高特的劳伦走上前去。
从幼年到现在,每逢麦穗转黄的日子,
他便背着镰刀走下山,
来到阿尔的平原,从未错过一年。
日光将他灼成了褐色,活像教堂的石块,又如古老的礁岩任凭海浪打拍。
无论太阳焦热,西北风猛烈,
这割麦人中的王者干起活来总是头一个。如今,他又带来自己的七个儿郎,
个个都跟他一样粗犷强壮。
众人将他推为当之无愧的领袖,
眼下他开了口:
“这话说得没错,清晨霞光满天,雨雪近在眼前,
我的东家,今日晨间便是这幅景象,正预示着灾难与悲伤。
啊,愿上帝止住大地的摇颤!
当晨光驱散昨夜的黑暗,
“大地上留着露珠,
我最早一个起床,快活地将众人招呼,把两条衣袖捋起来,
像以往那样准备埋头干个痛快;
结果头一下就伤了手指,
要知道,这可是三十多年没有过的事。”他举起自己的那根指头,
上面一道深深的伤口,仍然鲜血直流。
米赫尔的父母闻言,
哀叹得比起先更加悲惨。

卡玛格

为爱人们的悲剧流一些泪滴。
且说安德伦驾着那鞋子般的小船,
静静地划开水面,
载着我所为她歌唱的少女,
在广大的罗纳河上开始了危险的游历。
她用那梦寐一般黯淡的眼神,
凝视着水上的波纹,
直到掌舵的男孩问起,“年轻的小姐,你可知罗纳河有多宽阔?”
在卡玛格和克劳之间,
人们一直为这件事情吵个没完!
看呀,那便是卡玛格!多么庞大的一座岛,散布着阿尔七条入海的河道。”
当他这样讲着,
玫瑰色的晨光正映在这大河。
塔塔尼 【注:塔塔尼,地中海地区一种常见的商用小帆船。】 鼓起白帆,
安然地驶过河面,
那轻轻的微风将它们缓缓地推进,
像牧女赶着她乳白的羊群。
连绵的树荫生长在它的河岸上,
有叶片柔软的蜡木,还有银子般的白杨,河水映着它们灰白的树干,
野葡萄的枝条在上面爬满,
在它们的瘤节上结着古老的藤蔓和果实,像串串葡萄漂在水里。
这大河安静又雄伟,却疲倦得昏昏欲睡,像衰老的勇士暮气垂垂。
它回忆着往昔阿维尼翁的城堡和厅堂中,曾经的筵席与歌声,
将自己的流水和名字,
悲伤地湮没在浩瀚的海洋里。
不久之后,我歌中的少女便跳上了岸;那男孩对她嘱咐了一遍,
“沿着大路直走,
圣母们一定会将你带到她们跟前。”他说罢推开双桨,
小船儿便向着来路回航。
六月的天空撒下火焰,
米赫尔跑呀跑呀,好像一道闪电。向南,向北,向东,向西,
那四面的海洋像茫茫草原不见边际,远近只有柽柳,
在海风中轻快地点着头。
这片咸涩的滩地上,
只有秋麒鳞、海蓬子、木贼和苏打草生长,黑牛快活地四处撒野,
白马遍地驰骋着,
肩颈迎着咸腥的海风,
大口将弥散的海雾吸入胸膛中。
一片令人晕眩的、不可度量的蓝色苍穹高挂在这盐沼上空,
是那样地热烈,
那样地悠远。
偶然有一只孤独的银鸥或苦修士 【注:苦修士,以及下面的武士和苍鹭,
都是卡玛格当地寻常的鸟儿。】 飞过,将影子投在这片泽国,
红腿的武士和瞋目的苍鹭,
顶着三根雪白的冠羽,傲然伫立于盐沽。日光越发变得强烈,
那一位可怜又疲倦的流浪者,
只好把胸前的帕子松开,
透一点凉风进来。
这炎热的天气令人备受煎熬,太阳仍在越升越高,
直到它攀上那日中无影的顶点,降下豪雨般的火焰,
像雄狮挨饿的目光,
将阿比西尼亚沙漠一路打量。
啊,若此时歇在山毛榉下,该有多妙!眼下像有无数蜂群上下环绕,
暴怒狂躁地放出毒刺,
又像无情的燧石不断将灼热的火花炮制;这爱情的朝圣者实在可怜,
嘘嘘气喘,疲惫不堪,
她除去别针的束缚,
让一双胸脯在衣衫下自由起伏。
那样雪白、迷人,
像风铃草儿开在夏日的海滨,
又像清泉中两朵丰盈的浪花。
不久,眼前的景象便不再孤独贫乏,也不再那样悲哀,
一片平湖在陆地尽头显现出来,闪耀着明亮的波光,
那绰约飘渺的海岸上,
长着一丛丛高大的秋麒鳞和滨藜,投下柔和清凉的影子。
这对那难过的少女是多么可心,简直像天大的喜讯。
没过多久,一座城镇便遥遥在望,
有耸立的宫殿和环绕的围墙,
还有那欢快的喷泉,
数不清的教堂,细细的尖顶插入高天,大小的帆船驶进阳光下的海港,
海风轻轻地荡漾,
吹着桅杆上的角旗和布条,
缓缓地飘扬招摇。
“真是奇迹!”那少女在心里称道, 一边将额头的汗水擦掉,
她以为三位圣母的墓穴就在城里,便满怀希望向那儿跑去。
唉!唉!她飞快的脚步越跑越远,那地点却一直在变幻。
这甜蜜的假象不断地向后退缩,她仍在拼命追逐着。
空中的泡影,梦里的幻境,
那幻想的精灵,
向天空借来五彩绚烂的阳光织出这飘渺的图像,
眼下它退去了,如迷雾消散。只剩下米赫尔孤独一人,
头晕目眩:她忍受住折磨,
在连绵、滚烫的沙丘间走着;
在那结着盐盖的龟裂的白花花的荒原,一刻不停地匆匆向前。
在那茂盛的水草、芦苇和灌丛中,
四处飞舞着蚊虫,
她思念着文森踽踽独行。
突然,她在这寥廓的瓦喀里斯的边境,远远地绰约望见,
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望见,
一座教堂的尖顶,在这波澜起伏的平原上,像一艘大船正在回航。
啊,便在这福至心灵的瞬间,
那无情的太阳所射出的一支滚烫的利箭,射中了少女的额头,
她颤颤悠悠,
昏倒在明晃晃的海滨沙乡。
痛哭吧,克劳的众子,你最美的花儿掉在了地上。谷中溪畔的幼鸽,
有些在饮水,有些咕咕叫着,
若是被猎人撞见,
从灌丛里举起他的枪管,
那最先被瞄准的,一定是最美的那只,那残忍的太阳也是如此。
她昏迷在海滩上,
一群蚊蚋正围绕着她着慌,
它们看见那雪白的胸脯,起伏的呼吸,这可怜的昏死的少女,
没有一枝杜松的树荫可以将她庇护,阳光却火辣旺毒,
每一只都将它小小的翅膀挥动,
对她哀求着嘤嘤咛咛,
“漂亮的小姐,你快快站起,快快站起!躲避这有毒的热气!”
它们叮咬着她的面庞;
浪花也将细小的水雾洒在她脸上。
米赫尔终于起身,发出痛苦的呻吟,“啊呀,啊呀,头疼万分!”
她迈动蹒跚的双脚,
向前走过一丛又一丛盐角草,
——哦,可怜的小人儿!——终于来到那一座海滨的教堂跟前。
她沿着那冰冷的旗杆,
慢慢俯身在被海水浸湿的石板,悲伤的双眼噙满泪花,
抱住额头苦苦挣扎;
她的祈祷乘着风儿驯从的翅膀,径直传到天上:
“哦,劳苦之人的欢乐,圣洁的玛丽亚们,
求你们借我一双耳朵,听可怜的女孩诉说!“见到我难当的愁苦,残酷的不幸,
你们便会怜悯地看顾,将我左右袒护!
“亲爱的天上的圣者,幼小卑微的我,
爱上了俊美的文森,将他深深地爱着!
“这爱情不由我自主,像溪流遏制不住;
那出飞的鸟儿,
翅膀实在难以禁锢。“这永恒的热火,
他们却逼迫我熄灭;
那盛开的杏花,
他们却喝令我摧折。
“哦,劳苦之人的欢乐,圣洁的玛丽亚们,
求你们借我一双耳朵,听可怜的女孩诉说!
“我从远处来求安宁,亲爱的圣者,
不顾母亲的求情,
不顾旷野飘零;
“射中我的额头,那日光残忍的箭矢,
如铁钉一般红热,
让我头疼欲裂;
“哦,求你们听我的哀请,把亲爱的文森赐我,
我们将高高兴兴,
同来向你们致敬!
“这要命的痛苦的折磨,将离开我的额头,
泪流满面的苦涩,
将换作明亮的笑靥。
“我的老父反对这爱情,那样残酷冰冷,
亲爱的奇妙的圣者,
请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感动。“又硬又涩的橄榄果,
待到基督降临的时节 【注:基督降临节,圣诞节前的四个礼拜。】 ,被秋风吹过,
却变得无比柔和。
“欧楂和洋李酸得要命,但是摘下来,
收藏在干草中,
不久便可以待客迎朋。“哦,劳苦之人的欢乐,
圣洁的玛丽亚们,
求你们借我一双耳朵,听可怜的女孩诉说!
“啊,这光明来自何方?教堂在空中打开,
苍穹的星辰闪着金光,莫非我到了天堂?
“上帝啊,圣者,
谁能如我一般喜悦?
沿着金灿灿的大道,
光明的圣母们飞向我。
“啊,庇护者们,多么吉祥,可是为我而来?
请将你们的光环隐藏,
免得我被灼伤。
“请为这光明遮上云朵,
这双眼就要瞎了。
教堂呢?谁在唤我?
啊,圣母们,请接纳我!”
那中暑的少女跪在石板上面,
恍恍惚惚,抛开了一切世俗的感官,张开双手,仰面恸哭。
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美目,
越过一切血肉之躯的尘寰,
凝望着圣彼得的大门,在将那荣耀企盼。她沉默不语;脸上却生出荣光,
像是沉浸于欢喜的默想。
当陪伴着濒死之人的彻夜灯火,
转为苍白虚弱,
那晨间金红的日光,
正早早将白杨树的梢头照亮。
如同清早的羊群从梦寐中四散开来,那神圣之所的大门打开,
走出三位美丽的女子,
穹顶和柱子在她们面前都要闪避,啊,多么美妙,
星辰在空中为她们铺起小道。
三位圣母从天而降,
纯净的穹苍中闪耀洁白的光芒。其中一位,将白玉花瓶捧在胸前,她圣洁明亮的容颜,
就像那在清冷的夜晚中,
照耀牧人们的群星。
其次的一位,手上拿着棕榈枝子,风儿将她金色的长发吹起。
末一位最年轻,
一道白纱遮起她甜美的棕色面容;乌黑的眼眸在睫毛下闪亮,
赛过一切钻石的光芒。
三位圣母前来俯身望着她,
说起安慰的话。
她们唇角的微笑带来欢喜与温柔,轻吐着熨帖的问候。
那扎伤了米赫尔的苦难的尖刺,也被她们化作盛开的花枝。
“不幸的米赫尔,你当喜悦;
我们便是那凡人所称的波城的圣者,
犹地亚 【注:犹地亚,又称“耶路撒冷山地”或“哈利勒山地”,为宗教圣地。】 的玛丽亚们,
为人间带来喜悦的女神!
我们看护风暴的海洋,打救遇险的船只。一切浪头在我们面前得以平息。

海浪欣然涌上沙滩,聆听着她们的箴言;远近的松林和草丛,
娑娑附和着极意赞同;
银鸥与小野鸭听得入了迷,
安静在瓦喀里斯那躁动不安的心脏里;太阳与月亮在这荒野上遥遥相望,
带着爱慕的模样羞红了面庞,
卡玛格,这盐渍的荒岛,
像是因那神圣的期待而颤抖心跳;
为了拗转少女那为凡人之爱羁绊的心意,圣母们讲起自己的事迹。

使徒

面对那蓝色的旷野,
他们靠在浆栓上,将甜美的诗篇高唱。
我们也将那感恩曲献上。
“船儿如飞矢般穿梭在明亮的浪头间!那汪洋仿佛又重回眼前。
忽然刮起的疾风,
将那团团凄冷的迷雾卷裹、升腾,
如漂浮的幽灵一般,
在空中转眼消散。
“太阳升起在海浪之上,
经过一日的行程,傍晚重又落回海洋。
我们在这盐田中漂泊,
任风儿随便带去哪里流落。
上帝教我们躲开了一切不幸,
前来普罗旺斯传播他福音的火种。“夜晚终于溃逃,
一个安宁明亮的早上临到,
就像那操劳的妇人准时早起,
提着灯儿,将炉中的面包逐一打理。海面像是一片丝绒,
慵懒的海浪将船舷轻轻拍动。
“忽然,传来一阵阴沉的咆哮,
吓得我们心惊肉跳。
那大海将它所有的力气鼓动,把浪头抛入颠簸中,
惊得我们瞠目结舌,
向那狂躁的海面绝望地注视着。“迅猛的飓风扑下来,
骇人的深渊在我们面前张开;
方才的平静只是恶兆;
船儿纹丝不动,像是因诅咒而抛了锚;在那远处的天边,
巨浪滚起如高大的山峦。
“那皱起的海面以它的团团大雾,将我们的小船逮住。
哦,上帝,真是可怕的时刻!
一个恶魔的浪头大张着汪洋的墓穴,决意要将我们吞吃,
又把我们晕眩地高高抛起。
“闪电如火剑劈斩着黑暗,
惊人震耳的炸雷,一串接着一串。地狱像是挣开了枷锁,
将这一艘呻吟无助的船儿狩猎,将它的船舷摧毁,
将我们的额头在甲板上磕碎。
“我们时而被那恶魔举在肩上,
时而,又被在它漆黑的深渊里埋葬,海豹和可怖的鲨鱼的侪类,
在那里出没游水,
那命丧汪洋的心犹不甘的亡魂,
也在那里呜咽不断。
“一个恶浪向我们绝望地扑到。
那拉撒路高声祷告:
‘哦,带领我们,耶稣基督,
您将我带出坟墓不是为了葬身鱼腹!’他的呼求像林鸽穿云而去,
飞上那高高的天域。
“耶稣自那戴起金冠的华美圣殿间,将他遭难的朋友察看,
那深渊正张开巨口要把他们吞没。
主的目光从阴云中穿过,
他的心肠将怜悯加在我们身上,
那风暴中射出一道长长的阳光。
“荣耀归于上帝!我们虽一团狼狈,因晕眩而大吐苦水,
信心却甚是坚固:
狂妄的风浪已经停住,
乌云四散而去,在那风和日丽之中,一片青葱的海滨现出踪影。
“虽然一路经历风浪的折磨,
我们的小船却将这一切统统熬过,向着那友好的岸上,
在一阵和风中安静地靠航。
它的龙骨像一只鸊鷉,
轻轻地驶过漂浮着泡沫的岩壁。“荣耀仍然归于上帝!
我们从一块平坦的沙滩踏上陆地,
一齐跪下祈祷高呼,
‘哦,基督,救我们脱离刀剑与风暴的主,请悦纳我们这誓言!
我们发誓人人要将您的道讲传!’
“尊贵的普罗旺斯啊,听见这荣耀的圣名,难道你不曾为那呼声震动?
这美好的地域中的一切山林和乡野,
皆因满足而颤抖喜悦;
就像狗子嗅见主人家的脚踪,
便上前将他欢迎。
“天父啊,您让潮水带来了鲜贝,安慰我们腹中的饥馁;
您叫盐角草中涌出有益的清泉,除去了我们的口干,
直到今时今日,
仍流淌在我们回归尘土的教堂里。“怀揣着信心的热火,
我们沿着罗纳河走过一片片沼泽。直到在那荒野里头,
欣喜地找到了人们稼穑的犁沟,
望见了阿尔的高塔,
插着王家的旗子,英姿勃发。
“可爱的阿尔,睡在自家的打谷场上,
重温着那光荣的梦想,
你如今看来虽然只像一介农妇,
曾几何时,却做过那勇敢的航海者的国母,你那宽阔的海港里,
呼啸的雄风如今久已迷失。
“罗马曾按着那帝国公主的气派,
用大理石将你装扮起来。
你戴起廊柱的冠冕;
你的角斗场有一百二十道门扇;
你造起戏园和马场,
向那帝国的华贵之家巧笑讨赏!
“我们入了城门,看见众人向戏园子里跑:他们排起队来又唱又跳,
几千人们挤过清凉的廊柱,
期待着里头的节目,
那情形便像河水流过枫树的阴影,直直跌入深渊之中。
“哦,不幸啊,可耻!
在那靡靡的琴音和尖厉的和声里,一群少女赤着胸脯,
在众目睽睽的台子上跳舞。
她们绕着那唤作‘维纳斯’的石像,跳得如痴如狂。”
“吵闹疯癫的观众,
附和起少男少女的歌声,
他们在将那盲目的崇拜一再吟哦:‘歌唱维纳斯,欢乐的授予者!
歌唱维纳斯,漂亮的爱神!
是她养育了这土地和阿尔的众民!’“那石像头戴桃金娘的花冠,
将宽阔的鼻孔和骄傲的头颅高扬,
似是满足于这如云的奉承;

“再会吧,亲爱的米赫尔!光阴飞去;
生命的灯火在你身上奄奄将熄,
如蜡炬一般油尽灯枯。
但是,趁着你的灵魂还未上路,
——快快去吧,姐妹们!——
我们要攀上天国的高峰,在前方为她导引。“为她预备玫瑰与雪白的衣袍!
这美妙的处子要在今日为她的爱情殉道!啊,天国的小路,
当速速将甜美的花儿开得恰到好处!
圣洁的光芒啊,请将这新宾客米赫尔欢迎!荣耀归于圣父、圣子与圣灵!”

死亡

那抽泣的母亲哀求道,“请怜悯她!
若能让她好起来,我将带来上好的报答!献上雕花的十字架和金环!
还要将这事情在各城各乡传遍!”
拉蒙老爹在暗处颤抖着苍苍的头颅,
呻吟道:“开恩吧,圣母!
啊,看看这孩子!她是我的财宝!我的鸻鸟!像她这样俊俏可爱、心地美好,
正是生命该有的样子!
让我这老骨头代她死去,变成肥料埋在地里!”日光倾斜的午后,
一直等到微风轻轻地吹过柽柳,
米赫尔仍然昏迷着。
为了唤醒这朴树庄的花朵,
他们将她抬上塔顶的高台,
面朝着大海。
站在这里,由这礼拜堂的眼睛,
那通往塔顶的门洞,
可以望见极远的远方,那茫茫盐田的尽头,高高的苍穹和无尽的洋流,
在那儿相交又割裂,
绵绵的浪头永无休止地起落。
它们麻木、不安,却又如此执着,一个接着一个;
带着阴沉的怒吼终止于沙滩:
另一面辽阔的荒原,
莫测的苍天与未知的土地,
平坦地交接在一切,没有任何凹凸隆起。只有一棵棵柽柳,
在昏热的空气中轻轻地颤抖,
一道道的盐角草丛,
间或在盐沼中浮现天鹅的踪影。
公牛成群在水边漫游,
从瓦喀里斯这头凫到那头。
多么微弱的声气!多么含糊的字句!那少女终于不再昏迷,
“我觉得,有两股气息吹上我的脸,分别来自陆上和海面:
一股像是晨间凉爽的清风,
另一股却灼热滚烫,令我倍感苦痛。”她打住了。里桑托的信徒们一脸茫然,望着那大海与荒原:
他们看见一个少年跑来近处,
他飞快的脚步如同驾着尘土的云雾;柽柳在他身后越来越小,
像是在赛跑中摔倒。那是文森。
啊,这可怜、不幸的少年人!
自安老爹给了他那悲哀的教训:
“孩子,那朴树的嫩枝你攀不起!”他便掉头飞快跑去;
他像强盗一样从瓦拉布雷格逃窜,
只为前去见她一面。
他们告诉他,“她也许在里桑托。”
罗纳河、盐沼和疲乏的克劳都无法将他拦挡着;他一路奔跑,顾不上歇脚,
直到看见那教堂里面人群环绕,
他踮着脚,面色苍白地呼问:“她在哪里?”“正躺在礼拜堂上等着咽气。”
他绝望得发了狂,
匆匆地跑到了高台上;
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正躺在那里,他将双手高高举起。
“啊,上帝啊,我做了什么,
您竟降下这灾祸?
“是切断了生我的母亲的咽喉?
是拿教堂的圣烛点过烟斗?
还是像那忘恩负义的犹太百姓,
曾经拖拽着神圣的受难者在棘丛中前行?我做了什么,您竟咒诅我的年头,
让我将这凶衅承受?
“不但要将我们的爱情拒绝!
还要任死神将她捕获!”
他说罢跪在地上,将她狂热地亲吻着;在场的人们见他这样难过,
眼里都噙满了泪滴,
为这一双不幸的人儿放声哭泣。
就像众水之声,
从岩岩的山谷中流经,
将那高山之上的牧人召唤,
众人的和声如同唱诗班,唱起了一支甜美的感恩颂,
将整座教堂颤动:
“哦,上帝的使女,
拣选我们的盐沼,
建造美丽的神庙,
塔尖雪白,围墙厚高,“看护浪尖的渔人,将他的船儿指引;
为他送去那好风,
苦海无路,免于沉沦!“贫穷瞎眼的嫠妇,何人倾听她诉苦,
黑暗里了无欢乐,
较之死亡,盲人更苦。“旁人说世界多妙,她一向无从明了。
天堂的王后怜悯,
伸手医治,瞽症全消!“我这等卑微渔民,大海上吊胆提心;
海物挂满了渔网,
满载而归,汝等之恩。“若有人心下凄楚,
来这里寻求宽恕,
请安宁他的灵魂,
盐沼荣耀,三位圣母!”
唱罢这感恩的颂歌,众人泪落如雨。圣宠临到地上的少女,
将一丝生气吹入她的躯干;
见到那文森俯身在眼前,
她苍白的目光明亮起来,
脸颊重又焕发出温柔欢喜的光彩。
“为什么,爱人儿,你从何处赶来?
你可记得,我们并肩在农庄的格子墙下徘徊,有一句话儿,你曾对我说过?
你说,‘若是你被什么伤到了,
一定要前往那圣所求助,
求告那医治疾病、听人哀诉的三位圣母。’“爱人儿啊,我多想你此刻能看透我的心扉,
就像看透玻璃,里面盛满了安慰!安慰与和平如满溢的清泉,
正丰丰满满地流淌在我的心灵里面!
那样的恩典,无法言说!
看呐,文森:那不是上帝的天使们在唱歌?”她停下来,凝视着深远湛蓝的天穹。
她究竟见到什么奇妙的事情,
凡人的眼睛无从明白。
过了片刻,她迷梦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啊,飞升的灵魂,多么喜乐,
不再被肉体在大地上束缚着!
“当她们向天堂飞去时,亲爱的文森呀,你可看见那片片撒落的光华?
要是能把她们对我讲的话儿一一记录,我想,那真是一本可爱的好书。”
那文森强忍着泪水哽咽,
将心中的悲痛诉说。
“啊,上帝!但愿我可以看得见她们!但愿我像虱子附在她们的衣襟,
便可以向她们呼求,
‘哦,天堂的王后!虽然鞋子足以作我的方舟,但是,随便你们拿我怎么办!
把手臂、双眼和牙齿给你们,我都心甘情愿;“‘只要我漂亮的小仙女,
可以健康、聪明地留在人世!’”
米赫尔继续道:“她们来了,
身上穿着美丽的麻衣,她们过来了!”她说罢从母亲怀里挣脱,
伸手向海上挥动着。
众人转身向那里望去,
手搭在额上极目眺视;
然而,除了那茫茫盐田的尽头,
高高的苍穹和无尽的洋流,
在那儿相交又割裂,再也没有望见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们说。
那孩子争辩着,“啊,有!仔细看!一艘小船,没有帆,风儿吹着它,她们在上面!
一切海浪在它面前平静,
它正轻柔地滑行!
天空和大海像镜子一样明亮,
海鸟围着它将问候献上!”
人们议论着,“可怜的孩子!她谵妄了,海上只有通红的日落!”
那孩子急切地说,“啊,那就是她们!我的眼睛不会骗人,
那船儿越来越近,时高时低。
哦,赞美上帝,它终于赶来了这里!”她的脸苍白起来,像一朵雏菊,
半开在白花花的日光里,
惶恐的文森蜷缩在爱人身边,
向着教堂和天上的所有圣徒叨念,急急地向圣母祈求,
不要将她带走。
圣烛点起来,身穿紫袍的神父,
为了让那将去的灵魂停住,
将一块守护面包放上她焦渴的嘴唇,继之履行涂油的职分;
按着那神圣的要求,
他在她身上涂下了七处圣油。多么安静的时刻。四下静悄悄,
只有神父献上代祷。
日里的最后一道霞光打在墙上,
正一点点地逝去,天空变得灰茫茫。绵长的海浪慢慢涌上沙滩,
轻轻低语着散开,消失不见。
那少女的父母和爱人都在她身边跪着,不时发出沙哑的呜咽;
她的嘴唇再次动了,说道:
“眼下,那别离的时刻已经来到!
爱人儿啊,请你牵起我的手,好好握一下。看呐,光环罩着每一位玛丽亚!
“成群的红鹤从罗纳河上飞来,
柽柳花儿在枝头盛开。
那亲爱的圣母们,正将我呼唤,告诉我不必不安:
她们认得天上每一个星座,
那小船载着我们,将很快进入天国!”“小宝贝,”拉蒙老爹伤心欲绝,
“你别离开,别让我们的家受到冷落!当初我为何砍树伐木?
一切热情都因你的缘故。
我在田间顶着滚烫的日头,
一想到你,炎热与干渴便不再难受。”“亲爱的父亲,若有飞蛾萦绕在你灯前,那便是我赶来将你探看。
但是看呐!那圣母们正等候在船头!
啊,我这便要走!
容我慢一些,好圣母们,因为我病了。”“够了!”那母亲嚎啕大喊着。
“留在这儿!我不能让你死掉。
米赫尔,当你一点一点转好,
我们要挑个日子,去探望那奥拉诺姨母,亲爱的,带上一篮石榴作礼物。
听到了吗?迈亚诺 【注:马亚诺,意大利乌迪内省的一个市镇。
在此,米赫尔的母亲可谓用心良苦。】 离我们家一点儿也不远;
来回也只消用一天。”
“一点儿也不远,我知道,好妈妈;你还是一个人去吧!
妈妈呀,请你拿来我那白色的披肩。啊,玛丽亚们的斗篷多么明亮耀眼!
你可曾见过什么比它漂亮?
连那山头的白雪都比不上!”
“啊,你是我的希望,”小篾匠哭喊道,“我的女王,我唯一的财宝!
你将那爱情的殿堂,向我一人打开!
这施舍如花儿盛开;
你洗去我生命的污泥,让它像闪亮的镜子,以你的光彩使我免去羞耻。
“哦,普罗旺斯的珍珠!我幼年的太阳!
冷汗沁在她临终的额头上,
难道说,她就要这样死亡、变冷?
难道说,大能的圣母,你们就这样无动于衷,看她因这肉身的痛苦,
用手指将你们的门槛死死抠住?”
那少女慢慢回答,“哦,我可怜的朋友,是什么将你惊扰,让你难受?
爱人儿啊,听我说,死亡不过是错觉。看呐,它这便要消散了,
就像晨雾随着钟声退后,
夜梦因天光从窗中溜走。
“我没有死去!看呐,不过是轻轻登船而已!我们这就要离去!
别啦!别啦!我们要去那海上。
浪花环绕在四方,
那是通往天国的美妙的大道,伸手就能将蓝天摸到!
“它们将我们轻摇。
那么多星星,在头顶上闪耀!
在那里,一颗星星会找到另一颗,
安静相爱着!
听啊,圣母们!那可是远远传来的风琴声?”她叹息着垂下头来,好像睡在梦中。
微笑留在她的唇角,像是还有话要说。
悲伤的信徒们环绕着那睡者,将圣烛从一个传到另一个手里,
依次在她胸前划着十字。
那一对老父母似乎变成了石像,木然将这一切观望。他们觉得,
那光亮仍然留在她身上,
虽然众人看她已是苍白、冰凉:
这可怕的打击需要他们用很久去接受。
文森端详着那平仰的额头,
那僵直的手臂,那阖起的漂亮的双眼,
“她死了,你们看到没有?”他高声叫喊。“她死了吗?”他用力搓着双手,
像是在将一根老柳条搓揉,
他伸出两条袒着的手臂,高呼道:
“我的爱呀!他们不仅仅要为你一人哀号,你连我也带去了坟墓里。
我刚说过‘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魔鬼说的,一定是的!
告诉我,你们中的哪一个,
对上帝发誓,此前可曾见过什么女人,在跨过那些门口时,会笑得如此安心?
她看上去那样欢喜,见到没有?
他们为什么都对着我转头泪流?
“我想,这意味着,一切结束了。
虽然我还将那声音爱着,
却再也听不见她对我说话!”
一切心儿都在颤抖,他们哭个不停,泪如雨下,哭泣与哀叹飘在空中,
直到海浪从沙滩上传来回声。
那畜群中,若有一头小母牛死了,
公牛会一连九个黑夜,
守在它倒下去的地方,
以此表达它无法诉说的悲伤;
海洋、平原和风声,
一连九个黑夜,回荡着它低沉的悲鸣。文森说,“安布罗伊,我可怜的老父!
你要为儿子把老泪流枯!
信徒们,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请将我埋在这盐田,我的爱人身边;掘两个人的墓穴要花些力气:
如此大的丧事不是眼泪能打发过去。“那墓穴周围要筑起石墙,
防备海水将我们隔开两方!
信徒们,你们会办好这事!
就让他们叨念着她的名字,
在她从前的家里捶胸顿足;
我们却要在那安宁湛蓝的海底居住,“远离躁动不安的洋面,
啊,我要和我的爱人,永远脸贴着脸;这样,你便可以讲起你的玛丽亚们, 直到贝壳结满我们全身。”
那疯狂的小篾匠说罢,纵身一跃,
教堂重又响起感恩的颂歌。
“若有人心下凄楚,
来这里寻求宽恕,
请安宁他的灵魂,
盐沼荣耀,三位圣母!”

《1906青春的诗》

致恩里科·南乔尼

【注:诗人青年时的同学,为诗人在锡耶纳附近度假时所作。原十四行诗未有标题,为译者添加。】

此间有明亮的晴天、愉快的傍晚,密林间吹过阵阵清风,
向着山脚苍翠的小径
自山巅流下一道淙淙的清泉。
伴着晚霞,长庚星出现,
闪耀于深邃安宁的天穹,
幽静的小路上,皓月当空,
将其快活的影子映入泉水与小小的湖面。一切如我所想。
我盼望由我安然地陪伴你将这静好的山水游赏。
这般安静:我呼喊,心里只有你,
现在你身在遥远的地方,
我只将我爱的女子的音容惦记。

阿诺河谷

【注:意大利的主要河流之一,经佛罗伦萨再由比萨入海。】

托斯卡纳 【注:意大利二十个大区之一,位于中部,首府为佛罗伦萨。1857年11月4日,
诗人的哥哥自杀身亡,葬于托斯卡纳的山下;次年,诗人的父亲也葬在那里。】 的山冈啊,
别来无恙,你将我的诗歌养育,
在晴朗的日光和月桂树荫里,
它曾如汩汩的溪水,流淌自我心上,我的眼泪却不来自那个地方。
如今,一切已经过去,
当你微笑着将头颅扬起,
我便看见我的兄弟,他站在高冈上。
你所擎起的希望是如此甜美!
似乎我们甫一挥别过去美好的从前便飞入了未来壮阔的高天!
课业冗繁,我已将失落和忘却习惯,
可怜他才二十岁
便已永在青草的大地里沉睡。

夭 折

【注:诗人3岁的儿子但丁夭折于 1870 年 9 月 9 日,至此诗的写作日整两个月。】

在那低矮的鲜花盛放的托斯卡纳山间,你挨着我们的父亲沉睡的地点;
从你的坟茔里,你可曾听见青草中那嘤咛的哭泣声?
那是我的孩童,前来叩响你孤寂的门庭,他和你有同样的教名:
从前你认为生活是如此艰难,艰难不堪,如今,他也以同样的理由早早离开人寰。
啊,并非如此!在那阴影将他刺死、送入你们寒冷凄凉的那边之前,
他只知道在花朵中嬉笑,那里有明亮的梦将他光照。
啊,好兄弟,请接纳他进入你黑暗的府邸,否则,
他会向着温暖的太阳转过头去,哭着将他的妈妈呼喊。

过玛雷玛

【注:诗人乘火车经过少年故地玛雷玛时所作。】

心爱的故地,你荒凉的魅力已嵌入我生命里,你曾激发我慷慨自由的诗歌,
我的心曾对你既是爱着,又是恨着,
如今瞥见你——我的心跳便再次加剧。
我认得那些山脊,它们的模样一如往昔; 那些梦,许久之前我曾做过,
如今又教我半是笑着,半是哭着;
那迷惑的年少的光景也向我蜂拥而至。
啊,我的一切所梦及所爱不过是徒劳!
我如何奔跑,都不能达到那目标:
我将跌倒在明天。虽然这般,
那在你的远方的山头上翻转的云团,
那在清晨的细雨中你的原野的微笑,
都对我那为暴风雨所苦的灵魂说,你当安然。

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

【注:诗人意在以此诗表明自己对这两种主义的态度,显然,“太阳”喻指前者,“月亮”喻指后者。】

太阳如此亲切:他从不将农人的生计小看,他的光芒照着他们,既欢快又温暖;
藉着他,那金黄的禾秸
躬身于收割者的镰刀之前。
他笑着察看,棕色的肥沃的良田
被犁头劈开,切成碎片,
直到那湿润的铁片在晚霞中金光闪闪,耕牛慢步走下渐渐犁好的小山。
他将那藏匿于其叶片之间
日渐膨大的葡萄染得热烈而鲜艳;
那深秋的酣醉的欢宴,
也同样躲不过他略已平淡、清凉的光线。
他的光芒穿透城市的浓烟,
绕过残忍的屋檐,将一位可怜的少女照见,她的身体被工作榨干,
完全忘了自己尚在芳年,
他将她带至那兴高采烈的春天。
她的胸脯快活得打战,
听啊,她的心跳和声音被他愉快的光芒所温暖,如欢叫腾飞的云雀一般。
然而,你这月亮,却总喜欢为
古老的废墟或悲伤的景象涂上银色的寒光;且你素来知道,没有任何花果
可以藉你虚幻的光芒成长而被收藏。
在那饥馑昏昏沉睡的地方,你溜进叮当作响的破窗,将他唤醒,于是他便感到寒冷想到晨间的辘辘饥肠。
在哥特式的塔尖上,你将自己打扮得有模有样,穿着乳白色的衣装,显得不慌不忙;
你变幻无常的光芒,
专向吟风弄月的诗人和拈花惹草的蠢货讨赏。随后,你来到坟场:
在那里一再抖擞虚弱的光芒,
吹嘘着,任那些冢中枯骨再是苍白,也敌不过你这皎皎的月光。
我憎恶你,憎恶你那上了浆的白色法装,憎恶你圆脸上的那一副蠢相,
你这不育的、不贞的小小修女,
只是靠施舍活在天上。

在阿达河上

【注:意大利北部的一条大河,汇入波河。】

金星的赤焰里
天蓝色的阿达河川流不息:
爱意绵绵、在水中央的莉迪娅
【注:诗人对一位名叫卡罗莉娜·克里斯托弗里·皮瓦的女士怀有爱慕之情,
将她托名为莉迪娅或是莉娜。】 于夕阳下游弋。
那座有名的桥 【注:此处当指阿达河上的洛迪桥,1796年5月,
拿破仑曾在此取得对奥军的一场意义非凡的奇胜。】倏已过去。
桥洞的弯穹复又为晚照所代替,河水安稳宁静
一如岸上絮絮低语的平地。
苍黑的城墙在那翠绿的坡地
以及缓和的山冈上逶迤,
洛迪 【注:阿达河岸的一个市镇。】 的残垣断壁,正缓然远去。
哦,再见了,你这旧城池。
曾几何时,于此地
罗马的战士与蛮夷厮杀在一起,米兰的怒气得以雪耻,
意大利被导入一片火海里。
阿达河的水啊,
你仍从拉里奥 【注:即米兰北部的科莫湖。】 向埃里达诺 
【注:希腊神话中的一条大河,此处借指意大利最大的河流——波河。】 送去,
带着安详的希冀,哗啦啦向那宁静的牧场流去。
在彼时的枪林弹雨里,
此桥已危势岌岌,
如今,那只稚嫩的手牵着时日又走过了两个世纪。
啊,你这阿达河,流吧,
将凯尔特人和条顿人的血冲刷:
以你腾腾的清新的烟雾洗去那枯骨的腐朽之气。
那道窄小的河湾里
你霹雳的余音正在归于死寂:受惊的洁白的牛群
将头抬起,向河面上方望去。庞培 【注:庞培(前106-前48),古罗马将军,
于公元前60年与克拉苏、恺撒建立三头执政,后与恺撒分裂,恺撒执政后,
其逃往埃及避难。鹰的意象,在这里喻指帝国。】 之鹰今在哪里?
意气用事的索亚维亚圣上的鹰,白色之河的鹰,今又在哪里?
你惟解将流水送去。
金星的赤焰里天蓝色的阿达河川流不息:
爱意绵绵、在水中央的莉迪娅于夕阳下游弋。
盎然的春意里,
润泽的青草间花香飘逸,河水欢笑不已
拍打浪花,说着问候之语。树枝低拂,这明晃晃的河水流经两岸丰饶的土地。
那沃野中的大树
便是它行进中的一个个标记。那欢快的鸟儿
自田野、樊篱、树枝上飞起,飞向金色、玫瑰色的天际,消逝在那爱意里。
金星的赤焰里
天蓝色的阿达河川流不息:
爱意绵绵、在水中央的莉迪娅于夕阳下游弋。
在那金光照耀下的肥美的草地,你与厄里达诺斯河 
【注:希腊神话中的一条大河,此处仍借指波河。】 汇在一起。
此时此地,终于
那太阳在霞光中倦倦沉入地底。啊,太阳,啊,不息的阿达河,
灵魂追随你们向埃利西奥 【注:罗马神话中为高贵的灵魂而设立的极乐花园。】 奔去。
啊,告诉我,莉迪娅,
它与永好的爱又将消逝于何地?我一无所知;
我要将人群远离,进入莉迪娅的爱里,进入她无名的愿望与莫名的神秘,在她的顾盼中迷失。

夏日的梦

【注:此诗写诗人在一个夏日午间,读着荷马史诗睡去,梦见母亲和兄弟在复活节前夕登山的情景。】

荷马,在炎热的战斗的午间,你的诗篇将我打垮。
我在斯卡芒德罗河 
【注:今土耳其境内的一条河流,其流经《伊利亚特》一诗的背景地点——特洛伊平原。】 
之岸的梦中沉睡,心却向着第勒尼安海 
【注:地中海的一个海湾,由亚平宁半岛西海岸、科西嘉岛、撒丁岛、西西里岛环绕而成。】 之滨溃退。
梦吧,梦见这新时代的安息。
抛开那故纸,这房间照耀在七月的阳光里,
卵石路上的车轮声从城中隆隆离去,
豁然开朗,那故乡的山冈又宛然眼前,
那熟悉的鲜花遍野的四月的山冈,一如在幼年。山坡的雨水汇成溪流,欢腾而下。
我那依然年轻健美的妈妈,
沿着这溪流,那被她牵着的小小儿郎一头金发走得那般自豪,这母爱的美好
以及那洋溢在愉快的自然中的节日的氛围,
让他的心情无比美妙。
城堡里的大钟,
正在昭示着基督翌日将回归他的天空;
而春天的气息,
如一缕吹过山巅、平原、树尖与海岸的微风;有粉红的桃花,有雪白的苹果花,
青草之上还开着黄花与蓝花,
山上与山下,长满红色的三叶草,
金色的鹰爪豆带着水汽生长在阴影中的山坳,海风如此清凉,
吹送花儿的芬芳;
四朵白帆,如摇篮晃动在阳光照耀的海面上,
海、天与大地交汇成一片白茫茫。
这一切都照着阳光,我那年轻的妈妈站在那里观望。我看着她和我的兄弟,若有所思,
她们悉已睡去,一者在鲜花烂漫的阿诺河岸上【注:诗人的哥哥葬在这里。】,
一者在卡尔特修道院那庄严的人头像柱底 【注:诗人的母亲葬在这里。】 ;
我的心还在思量,
一阵风吹过,我的痛苦
便又从那以往的美好时光回到身旁。
那亲爱的影子、快活的记忆,已随着梦儿散去。月桂向窗内房间里俯视,
它的细叶子正生气勃勃地摆来摆去。

下 雪

这雪花自灰暗铅沉的天空缓缓坠地,城中一切呼喊与嘈杂之声已尽行消匿,
不闻车轮滚滚与菜市场的喧嚣,也不闻青年男女那欢快的爱之歌曲。
钟声在广场上喑哑沉闷地响起,如同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声声太息。
一只迷途的鸟儿撞着我的窗玻璃,如故人的魂魄前来催促我离去。
久候了,亲爱的伙计,
“不屈的心呐,莫要焦虑。”
我这就要归于沉寂,睡在那阴暗里。

致安妮

我以一束幽蓝的花儿叩响你的门庭,哦,安妮,它多像你的眼睛!
看呐,颤抖的阳光微笑着轻吻云层,“云儿啊,你快快游移飘动。”
听呐,清风自山上将白帆轻轻吹送,“帆儿啊,你快快乘风航行。”
瞧呐,鸟儿从碧空里飞入桃花丛中,“花儿啊,你快快绽露芳容。”
那永恒的诗神也来到我衰老的心中,“心儿啊,你快快欢呼跳动。”
它谦卑地凝望着你女神一般的眼睛,“甜蜜的姑娘,快快唱起你的歌声!”

阿尔卑斯山间的正午

以光裸的花岗岩与皑皑的冰川阿尔卑斯山陡立而起,
在静谧的正午
将这荒凉寂寞的气息带到人间。阳光穿过其枝叶
那一片笔直挺拔的松杉
正聆听着从岩石上流过的清泉叮咚如琴声一般。

圣塔本迪奥

【注:伦巴第大区的一个城镇,得名于一位叫作塔本迪奥的神父,他被封为该镇的守护圣徒。】

天空如钻石一般晴朗,
阳光穿过深渊
照着阿尔卑斯的冰川,
一如爱照在人们心上。田舍的炊烟袅袅而上,
在萧萧草木间
被微风吹向蓝天,
马德西莫河便在这翠玉中流淌。
哦,圣塔本迪奥,人们穿着朱红衣服下山来庆祝你的节日。
他们谈论着这亲爱的河流,这些白杉树。
我心里的欢笑竟也来自这山谷?
我的心呐,平静吧,我的心。
啊,生命如此短暂,世界多么迷人!

《1908人生的意义与价值》

致答辞

理想主义也要求人的生命(或生活)受到它的独特价值、目标和真善美的支配。
站在这一观点来看,将一切希望都指向实用性的目标,对人无疑是一种无法容忍的侮辱,
还是对人的伟大和尊严的一种背叛。这一思考方向相异又互不相容的态度,
看起来好像不可能找到共同点,我们已经不得不做出选择了。因为关于生命机理的观点已经不同以往,
所以选择的问题也随之表现出新的面貌,目前,就拿选择来说就已经出现明显的分裂。
几百年来,我们习惯于看眼不能见的世界,
且用眼见的世界和眼不能见的世界之间的相关程度来定其价值。
根据中世纪的观念,先验世界才是人的落足点。此世之中的人,不过是去往彼世的一个旅客罢了。
我们无法彻底看清那个世界,它也不允许我们存在自由,来完成我们自己的目的。
就是在根本上,那一世界也不支持我们。
如此看来,自然便属于人类冒险也要跟它交往的较低层次的范畴。
培特拉尔加登上梵杜山,看到阿尔卑斯山的美丽欣喜不已,却对被造之物发出了这样的质疑:
这一欣喜对造物者而言并不公平,荣耀只能归于造物主,总不应该从造物主手中夺走这份荣耀。
所以,他在宗教的氛围中求取心灵的平安,把他的余生寄身于圣奥古斯丁,以求神眷。

现在,这一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越来越看重直接经验世界,
周围的诸多事物也有利于将这个世界彻底地变成我们的家。科学在此动向中充当了主角,
也使人和自然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最后不但丰富了我们人生的某一层面,
也形成了许多极大地影响人生的新鲜刺激。在前一时代,主观思辨无法解释感觉,
也不能靠近事物的本质。开卜勒最先把自然数学法则公式化,在此之后,
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认识自然中存在的一个不容置疑的法则。
同时,想要发掘自然本相的尝试最后归于失败,虽然人类能够利用自然的力量帮助提升福祉,
可终究还是失败。与其说流行的技术开发是以高超的洞察力为基础,不如说属于偶然的结果。
从概论的角度而言,人类对自然仍处于缺乏防备的状态。大约一个世纪前,人类对此一筹莫展。
在那个大诗人和大思想家辈出的时代,要战胜自然的阻碍,不得不费大量的时间。
旅行也十分不便,邮政也十分落后。纵观这一切,由过去的历史来看,现代的一切简直无法想象。
17世纪以来,科学与科学知识的累积变成了19世纪最伟大的成果。
因为只有解释自然过程的每一要素,
探索萌生此过程的基本因素,再把这所有的功用变成简洁的公式,
并为了联系、分割的事物,指引进化思想科学的求索,才使我们与自然走得更近,
使我们可以更直接地去体验自然。同时,进化论也表示人依附于自然。
因为人处于自然之中认识自己,所以自己的本质才更加清晰。

我们知道,概念的变化是随着现实人生的变化而发生的,技术汲取了科学的研究成果,
因而使人和环境的关系跨越时代进入新境。在前一时代,人在此世所处的位置,
本质上是确定的,于是不得不根据愚昧的命运或神意心甘情愿地负担所有。
就算人可以符合自然的要求减少受害,也无法与祸害展开公平的竞争。
既没有彻底消灭祸害的期望,也不可能使生活更加充实、快乐。
但是,我们相信,只要继续努力,就一定能提高生活水平,也毫不怀疑理性会渐渐占据支配地位,
荒唐权力导致的专制必然会失掉它的根基。以此信念为根基而采取实际行动,
人又会感觉到胜利和创造的追求。就算人类的力量只是限制在一瞬间,
这瞬间也是悠长锁链中的一环。前一时代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在我们的时代却真实出现。
现在已经亲眼看到,那些极为艰难的事都被巧妙地化解。进化看起来好像不存在极限,
生活无比丰富以致无法测度,这对人来讲,既是一种吸引力,也是一项无法避免的挑战。

我们的社会,不仅仅让少数优秀分子享受技术发展的果实,也要整个人类得享这些成果。
基于此种社会要求,技术的发展就越发明显了。这一要求属于全新的问题。
换句话说,因为需要巨大的能源,产生新的纠纷与明显的差异,
今后才可能产生强化这一方面的工作激情,并充实其意义。
改造生存的环境,会成为人类的生活目的。所以,人生好像只有跟事物发生关系时才是实实在在的。
人类已不需追求崇高的目的并为实现此目的躲到眼不能见的世界中去。

我们知道的现代科学,其本身并非知觉能力渐渐增加的结果,
而是跟所有积累的知识渐渐脱离的结果。普遍认为,这一脱离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如果从科学上认识自然,就需要把自然完全独立于人的认识作为前提,
但是古老的概念过于神人同形了。要是思考不受感觉的拘束,概念就必定无法准确描述自然的独立性,
也无法通过分析与综合获得对自然的新认识。
这一重建起源于人们想要如实探求真理并丰富生命的内涵。
假如思考无法从感觉中独立,那自然怎么能避免偶然因素和个人观点造成的歪曲?
为了对宇宙有一致的见解,逻辑于是把直接感知的事物进行变形。
也就是说,这一见解已为被知觉的实有打下观念世界的基础。
人类凭借伟大的智力,想要在整体性中把自然加以概念化,
并证明有一种现实和人类对自然的优越感截然不同。
如此一来,就可以说现代科学已经强有力地驳倒了强调自然的自然主义。
现代科学使自然发生质变,质变为知识概念作用的结果。
我们越是认识现代科学的能力和内在结构,毫无疑问,就越是疏远自然主义。

人生的意义与价值

绪 论

对现代人来说,最需要的莫过于充满生命喜悦的勇气和创造。因为四周有无数课题以高压姿态涌来,
要我们付出极大的牺牲,并且把古老的闲适生活方式逐一驱逐。如果不能认识整体的意义,
则一切辛劳皆化作泡影,又有谁能站稳脚跟进行奋斗呢?

诚然,我们不能屈服于分裂,必须尽全力去克服它。从时代的处境来看,我们绝不至于丧失勇气。
因为时代处境本身已十分明显地显示了一种动向,这动向指向崭新而较进步的人生。
可是,如果无法借某些方法来超越这些矛盾,即如果这种人生已开始萌芽,
却不能充分加以掌握,使它茁壮成长,我们可能无法以感受到的激越情绪来体验这种矛盾。
如果问题不在人生观,而在于人生的成长,那就只有勇敢地向前迈进,精神奕奕地自我深化,
以开辟出道路。我们的目光必须投向前方,为了不断巩固我们的步伐,
必须清楚地注视复杂多样又充满矛盾的现状。在这状态中有各种各样的成长物,
但这些东西绝不只是尝试解释思维,而是现实的成果。必须将人类生活加以凝聚,
并且将许许多多的人结合在一起,深深楔入人性的处境中。
如果不能在某些意义上开发“实有”(realiat),阐述某些真理,就不能凝视现状。
我们不能失去这“实有”与真理。

诚然,我们不能屈服于分裂,必须尽全力去克服它。从时代的处境来看,
我们绝不至于丧失勇气。因为时代处境本身已十分明显地显示了一种动向,
这动向指向崭新而较进步的人生。可是,如果无法借某些方法来超越这些矛盾,
即如果这种人生已开始萌芽,却不能充分加以掌握,使它茁壮成长,
我们可能无法以感受到的激越情绪来体验这种矛盾。如果问题不在人生观,
而在于人生的成长,那就只有勇敢地向前迈进,精神奕奕地自我深化,以开辟出道路。
我们的目光必须投向前方,为了不断巩固我们的步伐,必须清楚地注视复杂多样又充满矛盾的现状。
在这状态中有各种各样的成长物,但这些东西绝不只是尝试解释思维,而是现实的成果。
必须将人类生活加以凝聚,并且将许许多多的人结合在一起,深深楔入人性的处境中。
如果不能在某些意义上开发“实有”(realiat),阐述某些真理,就不能凝视现状。
我们不能失去这“实有”与真理。

时代所给予的各种解答

假如人类无力凭借自己超群的能力来提升,无力凭借其助力超乎存有原本的形象,
我们毫无疑问会滑入纯粹的虚无世界中,人生的所有意义和价值都会丧失。
这一现象已经越来越显著。脱离了广阔的世界,把自我局限在人类种属的特殊性之中,
必然会使人类落入难以忍受的狭隘、矮小之中,并会使人类自己的本性迷失。
当前,常常有人提到超人或超人性的观念,假如这些在经验的世界中,
都能够从身边的环境中直接得到,那么,所有真实且值得赞扬的追求浪潮都会化作空洞的口号。
因为在这里,自然和命运都十分严密地控制了人类,无论发布何种权威性的命令,
要从自然和命运中解放人类并带来新的生活,也无疑是水中捞月。平凡的人如何能超越凡人?
所以,要么跟以存有为本位的文化一刀两断,要么舍弃人类所有内在的提升,
并放弃对人生意义的追求。此外,没有第三条路了,如果谁认为有,其看法必定轻薄而肤浅。

我们努力追求的新事物,从一开始就属于我们的本质,其活动时间十分漫长,
要不然它不可能完成我们的期望。之所以它能够成为新事物,是因为它渐渐跳出前景并掌握全局。
同时,仅仅制造出一些满足我们的结合物是远远不够的。最关键的是要摆明一种局势,
对某个事实问题做出决定。此处所言的局势,指把人类生活看作是一个归纳、概括,
又居于优势的整体,不可能轻易得到。所以,我们要确保这新事物,
就不得不从内部生发出这种事物,让它在我们的根源处得到发展。
人类生活必须自我反省和自我深化,否则无路可走。
因此,我们必须努力根据这一自我反省来达到建设之境,而不能仅仅停留在批判层次上。
我们过去的思考和观察已渐渐清晰,可见此一努力也不是没有益处的。
深重的精神危机已逼近。目前,我们要做的不是静静等待,而是进行两者择其一的抉择:
一是外在虽有成就,内在却坠入堕落的深渊;二是追求精神境界的提高和对抗的力量。
在人类当中,那些尚未丧失青春气息的人或许会选择第二条路。
在这个问题上,年龄是无法衡定青春的。

建设的尝试

人类的感情正和人类的生活一样,呈现出一种永不间断的前进运动。
首先,人类的感情跟其他动物仅仅追求感官上的兴奋完全不同,因为它来自于内在,
且产生内心所独有的运动。这一感情萌芽时,就算肉体上的情绪能产生共鸣,
但在本质上也和一般感官上的情感不同。要知道,人类追求幸福的努力和感官的享受完全不同,
并且常常跟后者对立。其次,人类的感情并不是从快乐和痛苦的个别兴奋中结束的。
或者进一步说,活动、创造都竭尽全力地追求生活的整体状况,追求生活的满足和喜悦。
这一整体状况,常常对个别体验的评价产生效用,带来丰富的价值选择。
人类的幸福无法用已知的量来测定,即使在看起来缺乏喜悦的肃穆时代,
人们照样可以有生活的喜悦。但是,就算现代的享乐让人疯狂,
也不可能防止内在的空虚和其带来的深层次的不安。
最后,感情能够通过结合个人的状况来解放自我,通过爱和怜悯来增进彼此间的关心、
呵护,也可以渗入到事态的正当性和进展之中获得喜悦。
这样一来,爱和怜悯就成为各种伟大的世界性宗教的推动力。
对于事态而言,也能够唤起人类内在的喜悦,
要不然人类的活动必然无法造成它实际拥有的伟大和声势。
于是,这一独特的东西,已经使人走向了超乎渺小自我的路途。

在欲望的领域中,类似的运动也得到显现。从人类的欲望来看,
人尽力想超乎自然本能的冲动,行动对从外面侵入的所有事物也都取得了独立,并居于优势。
人类社会要对抗自然,只有构建起文化的长城才能得到这一独立。
人类从来都不会甘心任命运支配,会尝试亲自去对抗命运,并提出要求、实践到底。
作为人类社会,这才是独特之处,即人把个别努力整合于内在统一的这种独立。
个别的努力呈现混乱又不充分的状况,务必有一个主要目的作为统率。
为此而得到的成果便决定了一切不同起点的位置和意义。
我们在一个国家或者某个社会内互相合作之时,无不想超乎各类不同的个别成果,
从而展示出一个整体状态。在这里,人会因为某一完美东西而觉得满意、幸福。
假如缺乏此一整体状态的理念,那一切努力都不可能倾向于完美的人格。
这是现代社会、宗教和政治的斗争明显表示的,也是一切轻视原理问题的中间派所遇到的一种危机。
试图正确了解至善,便会提出一种超乎主观状态的要求,赋予生活更丰富的内在拓展性。
如果人类的幸福仅仅局限于一般的愉悦,就算它是整体的,对我们而言也未免过于卑微、狭隘。
当精神劳动到达顶端之时,常常会让人尽全部力量为生活制定某个目标,
用来提高自己,让自己不沉沦于卑微和狭隘。

当神之全能的爱成为人类自己的存在时,“自然我”才会从狭隘、贫穷中得到解脱,
我们才不至于落入空虚之中。这一神性的爱能够消灭所有僵硬、敌对的东西,
也能够使那些无价值的、模糊的东西变得有价值。在人类的互动关系之中,
神性的爱产生出其共同性或者平等性,以此革新人类的一切共同体,进而超乎它,
而达到我们和自然或文化的关系。改变世界的整体,从缺乏灵魂的异域创造出故乡,
就像艺术表现的那般,使我们从创造的根源之中共同感受到了世界的整体,
并将世界的整体当作我们的固有物。此种爱,此种和宇宙的内在合一可以在人类中产生,
成为生活之灵魂,这恰好证明了神性生命的存在。回首宗教改革的时代,
曾经在某一特殊联系中指出:“宽恕邻人之罪,使我们相信神已宽恕我们的罪。”
这句话用在新生活的整体上,也完全合适。新生活存在人类之中,正好能够证明,
人已经得到了神性生命的支持。神性生命和创造性的爱,能够保留其优美的高贵性,
而成为人类自我生活的组成部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奇迹。
即使如此,但也是一个实有。如果失去了它,精神生活就会走向瓦解。

假如这一新生活得到充分的认同,而且强劲地成为我们的所有物,阻碍就能够完全战胜,
僵硬的生活也能够重新流动。这一转换绝不会让烦恼和黑暗消失,反而会增加险阻,
因为新阶段到来时,各种要求无疑都会提高,目前的状态会比过去表现得更加不完美。
过去的不足,现在演变成了激烈的冲突。于是,道德的错误现在已经拔高至罪恶,
普通的道德现在也已变得和讽刺漫画相近了。此一世界的形态对精神生活的目的并不关心,
只将其看作是苦斗的表象,以为控制世界的力量就是神爱,这样一来,
它愈加成为不可解释的谜团。但是,谜团越大,对抗力就越强烈,
新生活从最深的根源处展开的事实就越坚固。此一事实带给人能够容忍所有攻击的坚定立场。
所以,站在宗教的角度企图化解苦难问题,既无法完全化解苦难,也无法缓和苦难,
但却指出新生活可以超乎此范畴而提升,使它与爱的国度相决斗。
当然,宗教假如想凭稳固的力量去解决周边世界的冲突、矛盾,就务必提及一种更加伟大的英雄主义。
对宗教而言,不但能够战胜苦难,也能够从苦难获得一种动力。这一生活特色正是宗教所特有的。
要让苦难变为积极的正面意义,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容易。一般人以为,苦难可以让人心灵变得高贵、
深沉,不过经验告诉我们正好相反。苦难会让人变得狭隘、片面,从反面来看,无劳苦和牵念,
人的心灵反会渐渐扩张,变得乐善好施。只有在营营求生的后面存在广阔的层面,并向人表现之时,
苦难才会使心灵深化。除开这一可能性,那种认为苦难能使心灵高贵的看法只是空谈。
在宗教中,首先必须认同其深邃性,并加以扩张。
在此,因为苦难的震撼力和觉悟力使人准备去享受新生活,并在其中产生单纯的起点,
苦难才会产生净化人的效用。如此一来,苦难才能够将人丢进存有的最后关系。
这样,悲哀才能够产生伟大的语言。因为过去的状态发生了动摇,过去被认为是拘束我们的东西,
其实不过是一特殊阶段而已,所以我们要超越它,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对个人恰当的,对民族和全人类也恰当。人类需要震撼与革新,需要根源性原初力量的激发,
因为文化到达极致,随即就会老化。此时,
可以用历史关系来区分可称为古希腊式和基督教式的两种生活类型。
前者,精神确实已奠基在人性中,且直接存在。这可以说是一种较崇高的自然。
此时,生活的课题可以使这种精神发展成为完全的力量,而不可能在所有攻击面前倒下。
因此,真正的行动是杰出的内在能力之自我表现、自我享受。如果要赞美这一种高尚、
有节操的生活,词语十分丰富,但其中仍然包含难以动摇的极限。
这一生活虽然自认为已完成,并实现了凝聚化,却不认识任何内在的提升,
也不知从内在得到苦难。但到我们的生活充满冲突且必须革新时,
只存在希腊式的生活形态是不够的。基督教的生活类型远远超过教会的形式,
而触及到了人性之根本。但是,最应该寻找的仍然是各种内在的问题。
生活的动向所以紧张且有价值,是因新关系通过由人类的经验和震撼在此展现。
为了得到它,需要一种最崇高、伟大的力量,同时因新生活的展开超越了所有的矛盾。
此时,其中有一条道路,可经由所有严肃认真的否定,到达沉醉的肯定之境。
但是,苦恼绝不可能在胜利中泯灭,还有可能增加它的强度。
所以,在此阶段,生活的两极,即苦难与沉醉、阻碍和战胜,它们都显得朝气蓬勃,且合而为一。
由此把我们的存有保存在永续的运动中。到此,心灵的历史才会存在。
如此一来,世界历史才有了心魂。这并非普通的进化,而是真正的历史。
所以,在世界文学的宝库中,那些内容丰富的自传差不多都可以寻找到以基督教的精神基础。

总而言之,新阶段生活最本质性的就是,它并非只是维持精神生活的使命,避免遭受大障碍,
而是为了提高生活。所以,所有的这种生活都存在一个强烈的对比性格。
生活上足够的独立自主相对于被异质物拘束;永恒之爱的平和相对于人类生活的争斗和质疑;
自由与行动的国度相对于现象的密切联系性;率真的单纯与天真相对于文化扩展的矛盾;
永恒的真理与神爱的共同国度中人心的安定和相对于因生存竞争带来的孤独感。
这些积极意义的表象并没有存在于遥远的彼岸,而是在直接的现在。
因为只有那些肤浅的见解才会将宗教的世界置于彼岸,其实,作为宗教的真正朋友,
最确实又最接近自己的莫过于此。他们由此指引人生,由此安于现世。

超乎此一眼见的世界,并不是意味着宗教脱离于精神生活。宗教和精神生活密切相联系,
且为了人类而让精神生活的最后关系变得生气勃勃,宗教才能保持崇高性,
同时怀有心灵的近距离和浓浓的暖意。对宗教来说,这两样都同样需要。
但是,对人来说这两样总是坠入一种对立,走向反面。尽一切努力提高神性,
使之超乎人性的努力是十分抽象的概念,且和统一或绝对存在产生关系。
这一概念一定无法靠自身的能力产生出真正的宗教。另一方面,最大可能靠近神性的努力,
常把宗教拟人化。这样一来,不仅仅是概念,就连人的愿望也不假思索地转移到了宇宙中,
并赋予实有性。这一宗教的形成,不仅遭到大量的指责,以为这只是将人的狭隘性、
特殊性反映在大宇宙之中,同时,对人类本质的卑微性和自我主义又视而不见,
还将人捆绑在自己身上。反之,宗教以精神生活为基础,并在精神生活中萌芽、
成长,优越性和亲近性绝不可能对立,宗教所不可或缺的“超越我们”和“存在我们之中”
这两样也同样得到认可。当然,我们追求的亲近性并不是说自己已经完全融入概念里,
因为概念毕竟是在现世所为的控制下。这一作为只有在比喻中,
才可能出现比作为更深层次的事物。所以,在宗教思想界,本质是象征性。
在人生之中,我们不得不忍受缺乏完整形体的事物。
只有此类较大的关系才会给宗教的形成倾注高尚的灵魂。

我们站在这一宗教作为的角度,能够看出是因为出现了新生活,宗教才得到人的信仰的,
而并不是因为观察世界。如果在新生活中发现不了神性,那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一样发现不了。
培斯塔洛奇(1746—1827年,瑞士教育家,著有《隐者的黄昏》等)说道:
“贤人窥伺宇宙的深处而惊叹,即使常常探究造物主的深渊,仅此也无法把人类导向信仰。
这类探究者也许在创造的深渊中迷失方向。也许远离探究不尽的大海深渊,
而是在自己的湖沼中徜徉——单纯与天真、感情与爱的纯粹人类感情,才是信仰的源泉。
永恒的生活希望产生于人类纯粹的童心。人类对新的信仰没有这种希望,就没有力量。”
这一说法无疑是正确的。

回顾与总结

就人生问题而论,质疑和苦恼处处皆是,这是真理不可能自动地展现于人眼前,
务必通过努力才能获得、产生的必然结果。深化生活的标准在此就是认识的尺度。
如果心灵呆滞、刻板,那么整个人生都会一样呆滞、刻板。根据这些理由,
对现实的观察也各不相同,但这绝对不会将整体看作是主观泛滥的事象,
也不会对真理的独占权产生冲击。“白天看不见蝙蝠,并不是太阳的罪过”确实如此。

具体地来说,从整体角度把握生活时,现实中的两个阶段已经在人性中产生了矛盾。
首先,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且隶属于自然,在努力中也处处受到自然束缚。
人的生活基础是由自然形成的,人的努力也不可能摆脱这一点,务必常常与它结合。
其次,在人性中也会出现本质性的新倾向,这不是自然的纯粹提升,可以说是精神性的倾向。
毫无疑问,新倾向的出现会使生活变成一个大问题。精神性自认为优越,主动要求指引生活。
但是,就目前而言,精神性仅以个别的现象存在,处于分散状态,
既无明确清晰的形式和表象,也无实现自己的力量。假如精神性缺乏统一,
无法以整体而活动,同时又无法展示一定的内容,生活一定会坠入无法容忍的矛盾。
此事一旦发生,或者实际发生,都意味着一个巨大的转变。它要求新生活的立场,
甚至可以说完全推倒固有的状态。这种转变能够给人类以生活精美的特质、
明晰的意义和伟大的价值,因为跟着此一转变,在精神生活中会展示出现实的创造深度,
以此表明整个无限皆归我们所有。我们所有特殊的理想状态,在此都会服从眼前开展的世界生活,
而被纳入其中。不过,这样的转变绝对不是命运所赐,所以需要我们的决断和行动。
因而我们的生活非普通的自然过程。它必须有自由性,并且不断依靠自由带来支撑。
对我们的生活而言,最关键的不是在现有的基础上做这做那,而是超乎原来的状态,
得到一个新的立场,以建设新生活的整体性。如此,我们就必须接受唯一的整体性任务,
这一任务不仅贯通复杂多样的努力,又统领所有努力。在此范畴内,
我们能够充分探讨人生的伦理性,但关键是,它并非来自于外在的要求,
而是来自内在的独立、人类对本质生活真正意义上的提高,以及最本质的战斗。

这样一种转向衍生的生活,它在内容与形式上都跟一般生活截然不同。
普通的生活全部交给了时间。因果关系不断驱使它,不能止步,也不能自我觉醒,
所以其中不存在“现在”的概念。希望便在这生成流转中形成一个内容,真是无可救药。
反之,精神阶段是在时间的河流中把人引向外部,并使其静止。同时,和自己产生联系,
自我觉醒,凭此带来产生现在的可能性。所以建立了一个与生成流转相对的存有之国,
展开超乎时间的秩序。在此基础之上,人生才赋予了内容。假如仅仅只是不停地变迁,
人生就不可能摆脱虚无。

可以说,新生活向自然表现出完全不同的局面。在此,人不再仅仅依靠一点与其他相异的点并存,
也不是向其他客观点表现自我。在这里,已经产生由整体构成,与现实同步的生活。
此生活会产生真、善、美,会开辟新的国度,进而产生整体秩序的新柱石。
得到这些重要的东西,会带来其他的主观快乐无法比拟的幸福感。
在此,人生也不会落入“克服外在”与“保护自己”的对立泥潭之中,
并最终使对自己的作为和对世界的作为完全统一。不过,也有可能产生超越分裂的生活。

站在这一切的角度来看,我们的生活内容和价值是千真万确的。
它不会沦落到没有意义,其本身具有崇高的追求。并且,为了实现这一目的,
会让我们的一切力量发动起来。在此,并不是仅仅为自己服务。
我们的努力和行为具有超越自身状况的价值。宇宙的生活在各个位置里成为自己的体验,
而在其中产生自己的创造力的源泉。在这位置里,整体的运动需要我们的行动予以配合。
少了我们的行动,运动就无法前进。因此,人生常常被义务思想支配而变得十分严肃,
同时,得到无可比拟的伟大性,一切空虚和无常于是都退居我们身后。
这一生活不但使我们经历超乎自然的过程,也使我们正确地远远超越狭隘、凡庸、肤浅的动机。
我们成了参加无限性的人,而且站在自己之上。即使处在分裂的作为和焚身的努力中,
但是,高层次的秩序依然给我们不可动摇的内在性和沉静的喜悦。
同时,生活的标尺也渐渐变化。生活的伟大性已经不是存在于对外的成就,
而是给根源的深邃性倾注活力。人生之命运不管如何千差万别,
但对我们的共同工作影响并不大。外在没价值的东西能够与内在的伟大合而为一。
因此,所有人都不许轻视自己和人生。我们都能够凭借精神生活的源泉扩展精神之国,
因为我们毫无例外都是具有国王血统的人。

黑暗也不是没有优点,它将努力和值得我们充分劳动的现世生活贯通在一起,同时,
让我们抛弃那种期望行为可以得到报偿的鄙陋观念。这是康德,
在他的《实践理性批判》中以独白的形式叙述的。在深入思考此问题并加以说明后,
康德总结说:“于是,在这里也能作为真理的,是让我们存在的难以穷究的智慧,
无论在我们能了解的范畴之内,或无法了解的点上,都一样值得尊敬。”

新人生的哲学要义

绪论

曾经,人类回顾整个历史,无一不是为了证明:人们一步步地超越自然,
并为人类创造了一个内容和价值都与以往不同的王国。
现在,企图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愿望在人心中成了狂妄自大的论调,
人们开始批判那种人类占据特殊地位的观点,认为人类再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大的作为了。
人类仿佛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缩手缩脚,根本无法对抗这个世界,更别提让世界屈服了。
造成上述困境的罪魁祸首正是我们自己,这令人何其痛心。我们奋斗不已,坚持不懈,
却毁掉了我们生存的基础;我们的工作有着强大的破坏力,而这力量却指向了我们自己。
尽管外界硕果累累,我们的生活却越来越空虚,生活的核心几乎无法持续了。
现代文化影响着人类,人们整天忙忙碌碌,却找不到真正的幸福;人人都在讲述真理,
可实际上都是在滥竽充数;许多人看上去很有思想,可对于实质性问题却无法做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如此混乱的文化不断地挫败了时代精英的自信心,令他们疲惫不堪,绝望透顶。
这有何奇怪?确实,人类对更加简单的生活有着极大的渴望,近日来,阿西斯的圣弗朗西斯 
【注:圣弗朗西斯(1182—1226年),
又译作“圣方济各”,是天主教方济各会和方济修女会的创始人。
其早岁是阿西斯的青年贵族,入教后,致力于提倡“崇尚简朴、亲近自然、
自我放逐、喜乐忍耐”的信仰生活。】的形象不断地散发着光辉,不就是这一现实的反映吗?
可是我们无法再回到从前,也不可能不断地重复曾经的生活。仅仅回归从前,只是在走弯路,
因为最后我们还是要回到出发点,这种方法根本不可能满足我们当前的精神追求。
从根本上说,只有依靠自己我们才能有希望,我们可以做的,只能是依靠现存的条件。

首要,是要对当前的这种需求加以充分肯定,还要意识到,我们的精神很有可能进一步堕落下去。
对于待思考解决的问题,我们首先应当有个清楚的认识,其次,要把握问题的整体,
这样总是有好处的,因为如此一来我们不仅可以避免被假象遮蔽,避免产生错误,
还可以摆脱当前权威的控制,摆脱对当前观念的顾忌。既然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是如此的迷茫,
不知所措,而我们精神生活的存在基础又是如此薄弱,那么,即使当前的观念赞同我们,
我们也不会被它影响;即使当前的观念反对我们,我们也无须害怕。
当然,我们必须获得自己需要的东西,来巩固存在的基础;在认真考虑未来前进的方向的同时,
要在内心需求的指引下,努力寻找出路。

泛观当前各种生存模式,每一种模式都反映了普通的现实。这一反映既朴素又真实,
对现实的不同解释,仿佛是各个模式之间发生冲突的原因。实则不然,
各种模式之间的斗争与冲突不在于它们如何理解现实,而在于现实的基本性质。
各种迥异的现实不断地产生,诸多现实之间截然对立,无法调和;
诸多系统急需一个牢固而统一的基础,可是这个基础不仅需要我们去探寻,
而且其形式还有可能复杂多样。因此,诸多模式之间的斗争冲突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那样,
实际上,它更多地涉及存在的基本问题。它的产生,主要是因为存在自身的性质,
还有内在运动,那运动企图对抗并征服外在的无限宇宙。这种对抗性运动具有独特的性质,
它能完全塑造出我们的生活模式。只有依靠这种运动,
才能使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世界获得稳定的性质。我们已经知道,生活中存在着各种模式,
假如我们能够主动些,我们就能够从中选择出一种,并将它置于至高无上的位置。
生活中也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如我们和自然的关系、和社会的关系、和涵盖全宇宙的理性的关系、
和上帝的关系,甚至和自己独立人格的关系,我们可以从这么多关系中选出一种当作基础。
这样我们就把生活的某一个特殊领域划分出来了,这样我们就产生了一种生活方式。
这种做法似乎能够吸收一切,并将所有的经验都投注到人自身。依照这种方法,
我们首先能够描绘出一个清晰的轮廓,接着可以试着把人类所有活动都融入这个轮廓之中,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一步步走向完美。对于这样的方法,我们首先要假定是对的,
接着就要明确它可以有什么成果,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尽力地反抗外部世界的抵制
(虽然这个世界就算从内部来把握,也一样无法融入我们的本性),
最后我们再把一切都融合成一个统一的整体,这就是世界统一的效果。
我们不是一个空的容器,被动地等待外在世界的填充,我们要激发出一种内在的主动的运动。
这种内在运动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吸收进来,化成自己的东西。所以从根本上来说,
这是一个将外在世界转化为内在生活的运动。而要做到这一点,
我们的生活就必须主动自觉地向前推进,从而获取更多更新的能量,进而形成自己的关系、
分支和层次,最终形成某种内在的结构,并不断地自我升华,从而成为一个兼容并蓄的整体。
这个整体不是将外在现实占有,而是它自身已经完全外化为现实。也就是说,
生活只有从内到外地拓展自己,将一切异己的力量包容进来,将最初的大致的轮廓充实完满,
使之成为一个实在,唯有如此,它才能真正完全拥有这个世界。

我们所做的研究结果表明,对于世界的本质有诸多争论,能否在这场争论中得出统一的结论,
取决于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认为,并不存在一个普适性的生活模式,
可以与各个不同的系统相适应,恰恰相反,我们应当从各个系统自身出发,
通过各自不同的发展过程,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来塑造生活。
很显然,各个系统的差异会发展出完全不同甚至对立的因素。
因为每个生活系统的经验都是独特的,各个系统在转化外在世界的过程中,
都会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方式和方法,与此同时,各个系统都意识到了无限的潜力,
特别是那种与自己的运动方向相一致的潜力。从以上思考的事实出发,
便得到了下述明确的活得出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在认识的过程中发生的,
而是从自身的组织结构中、从自身的发展与创造活动中得到的。
但是目前的各个系统对于自身的这种推动力和决定力量没有充分的认识,
不知道它们所进行的奋斗都是为了生存本身,与之相反,那些系统太过于急切地关注客体,
急切地想要批判那些过分关注外在结果的做法,
指责它们阻碍了我们对经验本身做出正确的评价和理解。
因为我们无法对客体达成一致的认识,我们便只能重返生活过程。这样我们就会发现,
外在客体之所以会形态各异,正是因为客体中被加入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因而我们从客体中看到更多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客体自身。
我们不禁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主体之上,如此一来又会产生另一种倾向,
即我们倾向于把世界当成一个特殊的领域,并拒绝接受世界,
结果世界被划分成了主体与客体两部分,这一主客分裂令我们更加束手无策。
陷入这样的迷茫之中使得我们根本无法判断,也无法找到得到定论的立足点,
结果我们只能徘徊在各色各样的系统中而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事实上,不管外部世界有多么紧密的联系,在精神世界里,我们都是彼此独立的,
如面对同样一个事物,我们都试图表达,然而所使用的语言却是彼此迥异的,
因此我们彼此之间根本无法相互理解。而目前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种斗争与冲突发生的原因,主要在于塑造生活的过程。这种塑造生活本身的活动,
并不是发生于生活与外部世界之间,
而是整个地发生在生活内部,最重要的是生活本身越来越趋于完美。
一旦能认识到上述几点内容,我们就能得到极大的收获,
同时也会产生一种不同于其他方式的处理方法。认识了以上几点,
我们就能找到原本就有的处理方式,这种方式相比于其他方式有许多优点。
现在我们能够更加深刻地去看待相关的事实。经验的来源,与其说是同外界的交往,
不如说是生活自身的运动和扩展。这是因为,只有当下有所行动不断地努力,
某些具体的效果才会发生。实际上,对于各种障碍和各类舍弃,只有如实经历过了才能真正超越它们。
这种生活方式,并不试图与外部世界达成和谐,以便证明自己并显示自身的意义,
它证明自己的方式永远只是自身的不断前进、力量的不断增强和成长的不断向上。
这种证明是对自身的证明,是发生在自身领域之内的证明。只有这样的证明才拥有对生活的说服力,
并且能够将一种实在性重新注入生活之中。当今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实在性,
因为眼下人们的心中充斥着无所顾忌的揣测和不清不楚的暧昧,这样的实在性能够抵制这些感觉。
我们只有依靠生活内在统一的力量,才有可能超越目前的分裂状态,达到更大的统一。
因此我们在考虑问题时,应该从内到外,而不该从外到内。
假如我们还想要更进一步地靠近大一统的目标,那么我们首先就要明白,
我们获得的认识都只是对自身的认识,我们所获得的一切经验都是对自身的经验。
我们所拥有的内在的特性不会无缘无故地得到完善,它首要的任务就是激发和发展生命力。
我们潜在地能够达到一个高度,如果我们想要达到这个高度,就必须能够自觉主动地活动、
更广泛地活动,更深刻地探寻问题的根源。这些都是极为必要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就能逐渐认识到,在思想和生活之间出现了一种新的关系。
虽然思想存在与活动的基本方式有许多种,但我们始终认为,
首先是整个的生活给予了思想比较具体的存在方式,并将一种独特的性质、
明确的目标以及确定的趋势赋予了思想。如此一来,思想就离不开生活的运动和发展了:
思想要有所发展,就离不开更进一步地深化生活,更进一步地展现新的关系,
并更进一步地挖掘和利用新的能量。实际上,正是整个生活的活动,而不是对外在事物的认识,
才使得我们能够取得进展。只是这里所讲的生活,也包括了认识外在事物。
但这种认识不是外在的、独立的,相反,认识实际的需求才是这种认识发生的基础。

主要论点的发端

首先,我们应当获得生活的整体印象,由此出发,进而看清楚各种问题,
并尽我们最大力量去解决这些问题,直至我们能够得到一种非常独到的论点。
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迅速而有效地提出一个综合概念,来概括人类的生存状态。
当然,我们最开始的关注点应该是区分不同的生存,即区分人类生存与其他所知物种的生存,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从这个关注点出发,我们能够比较正确地理解整个问题。

很早以前,人类认识到了自身的优越性,往往根据自己从外部世界得到的直接印象来做判断。
那些文明人自认为自己比周围的环境都要高,尽力拉开人与环境之间的距离。
由此一来,人类灵魂的精神特性也变得与众不同,与自然界中发生的每一种冲动都决然迥异。
人类认为是自己创造了伦理、宗教、科学、艺术等,并用以支配人类的生活。
人类似乎成了更高级别的动物,人类所做的一切思考还有努力,
无非就是要增加自身与众不同的力量,
人类的生存就是为了增强自身力量。

但是,现代运动爆发了,由此我们对于这个问题又产生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这场巨变主要是科学导致的。现代科学把人类直接印象的权威击得粉碎,
对于世界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解释。现代科学认为,人类再也不是高高在上、
具有极端优越地位的物种了,人类与自然是融为一体的,与自然息息相关,最终,
人类被看成自然这部大机器的一个小小的零部件而已。目前,绝大多数的思想体系都趋向于这个结论,
并且不同的思想之间都在为对方印证这个结论。以往我们曾有个明确的界限,
用以区分人类的精神性生活和动物性存在,如今这一界限也消失了,
由此我们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的生理联系。事实上,对这个问题,
现代科学有比较精确的阐述。有一项研究对精神生活的特质有更加敏锐的看法,
这一研究更深地证实了这一全新的观点。这项研究首先把传统概念中的各个组成成分一一分解出来,
再将这些部分组合起来,试图解释最高的精神成果。
观念上的巨变使得人类内心生活逐渐被自然同化了,
这种同化的程度相比从前更加剧烈,如此一来,许多事件的并列和继承就被赋予了意义,
并且人们开始承认,这样一种关系是慢慢发展而来的,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这样一种变化发展的过程,人类的作用力并没有掺杂进来,它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自然过程,
这一自然过程产生了不断起作用的力量和冲动。很显然,人类的生理存在只不过是自然的延续。
依靠经验得出的最高的成果,还有用以解释经验的总结出来的理论,两者之间虽然有着巨大的鸿沟,
可是对此人们并不会感到困惑不解,因为我们很清楚,概念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演变,
凭借那些概念,我们能够跨越这道鸿沟。
并且,社会概念还有历史概念都可以被我们用来估算和证实当前的这种普遍的趋势。
先前,人们利用生活中的各种更高层面意图证明存在一种超自然的神秘秩序,
如今,那些证据反而证明了社会历史关系的存在,那些更高的层面不再像从前那样神秘了。
人类的生活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新的东西,正是这样的想法促成了以上结论的得出。
假如有人能够按照上面的思路来思考,就不会反对这一想法。

我们大可以信心满怀地顺着这个思路去思考,这样,我们的思想就能保持与实际生活的紧密联系,
随着生活的变化而变化,共同前进。随着现代生活的发展,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变得越来越有意义。
以前,人类与环境的全部关系几乎只是人们对环境的被动反映。而现在,
随着现代工业和物理学的发展,人们对周围的环境开始采取一种积极主动的态度,
发展前景显得无穷无尽,自然的力量越来越被用来为人类服务了。不过,即便是为人类服务,
这些自然力量也在服务的过程中影响了人类。这是因为存在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这一力量影响了人类的思想和活动,是人类所有思想和活动的中心。
如今,物质生活不再受到负面的评价——在当代,物质生活是人类所有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础。
即使物质生活无关于个人行为,但的确是精神文明的基础。社会大众被一系列的社会运动激励着,
投入全部身心地去享受快乐,享受文明的成果,物质财富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高度评价。
压迫与贫穷消失了,人们的物质水平提高了,人生也确实因此取得了广泛的进步和内在的发展。
由此可见,整个趋势很明显地表明,人类已经完全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这里所讲的自然比从前的自然概念更为广泛),自然的力量仍然限制着社会和个人的生活,
自然的法则仍然起着裁决的作用。至于世界的传统概念是如何被这一种趋势所改变的,
生命的主要观点是如何被自然科学的生物学所解释的,对于这些,
我们都没必要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了,因为我们已经思考过了自然主义人生哲学思想体系,
对于上述问题我们早已经了解得很清楚。

人类属于自然,这不需要怀疑。我们的精神生活深深地渗透着自然的力量,
留有自然鲜明的烙印,这一点必须承认。因此,人类与自然之间并不存在分明的界线,
相反,这界线存在于人类本身的灵魂中。但是,人类的精神生活是否真的被大自然完全笼罩,
或者说,人类在某种程度上是否介意整个精神生活都被大自然笼罩,这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人类独有的成就,即使最拥护大自然的人也无法否认,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这是事实,对此我们也有十分的认识,这种觉悟本身就足以说明我们超越了大自然。
这是因为,当人能够对生活进行反思,不管他反思的结果如何粗浅鄙陋,
不管他的生活有多大程度上是简单地反映外部事物,这样的生活,都已经不再是自然意义上的生活了,
不可再与自然事件相提并论。依靠知识,我们可以将独立的点汇合成一条线,
知识具有这样的特点——当然,面对这种事物前后相继的情况,我们需要依靠某种方式超越这一情况,
只有这样才能将点连成线。但我们不断地反复观察事物时,那些纷繁复杂的事物都被我们凝合起来了,
这表明,这个世界存在一种统摄全部的统一性,并且这统一性存在于我们的内部,
因为大自然是不会生出这种统一性的。因此,即便我们的思想仅仅只是对大自然的描述,
限于我们的能力,我们仅仅只能将大自然展示出来,然而,正是这一思想的过程,
表明我们已经超越了大自然。因此,人类的聪明才智在表现大自然时不仅不会枯竭,
反而会硕果累累。自然科学概念演变发展的过程本身,就已经足够证明思想具有相当的独立性。
相对于反映自然,这种独立性更加强大。思想和环境在改变各种现象方面的能力差不多大。
自然科学的概念,需要从简单的概念一步一步、千辛万苦发展而来,并不是一蹴而就、
立刻就能得到比较完整的概念。思想只有高于印象,只有拥有自我意识,只有发挥自身的力量,
只有从一般走向特殊,并在其中游刃有余,才能得到一个科学的概念。思想的工作必须坚持不懈,
并不是一时半刻的工夫,否则它所得到的东西很快就会再次失去。
目前,我们全部关于自然的思想和生活,这全部的现实,都不仅仅是单纯的生存就能完全代表的。
只有抛开所有的幻想,渴望真理并有足够的能力得到真理,我们才能够把握思想和生活的现实。
同时,只有当思想能够超越感觉印象,我们才能获得这种渴望和力量。这样一种独立的思想,
它的存在就足以表明它已经超越了自然,并且这思想本身的要求就很独特,
它在评价自然生活时就是以这些要求为标准的。
这是因为仅仅从某一个方面并不足以认识生活自身的局限性,只有从整个内部出发,
才能完全认识生活。思想并不满足于事物表现出来的表象,而是要洞彻事物,穿过事物的表象,
认识事物的本质。思想经常这样询问:这个事物“来自哪里?”
它“为什么会如此?”思想还会坚持这样的观点:凡是存在的,就是有意义的,也就是合理的。

鉴于这样的观点,思想甚至认为,自然在本质上只不过是一种存在,
自然的内部并不会激发起任何斗争与矛盾。如今,这样的认识已经非常落伍了,毫无意义,
甚至成了一个让人痛苦不堪的枷锁。在思想看来,当生活被自然的盲目力量冲击和影响时,
生活就不是完整意义上的生活了,甚至让人无法忍受。这样的冲突也存在于其他的方面。
思想覆盖了方方面面,并以整体为思考对象,因此所做的判断都是关于整体的。
假如以单个个体或并列存在的几个个体为自然生命的重心,思考时也是按照这样的方式,
那么,这其中巨大的缺陷就会很容易地浮现出来。即使所有的个体都在充满信心地努力奋斗,
我们还是会认为,整体的内部只是一片空虚。这是因为,当自然界完全以这种思想方式运动时,
自然界中的任何事物都不是作为一个整体来经历这个运动的,
也没有作为一个整体对运动过程加以体验,没有将体验结果内在化,
使之变成对自身有益的东西。所有的个体存在,于这场自然的运动中都牺牲了自己,
可是这牺牲却毫无意义。如此一来,这样一种文化便应运而生了:在这种文化看来,
人与社会的关系就是简单的个体共存关系,为了生存,每个个体都在与其他个体进行殊死搏斗,
并且认为,正是这种个体间永无止境的斗争才带来了社会整体的发展进步。
事实上,个体间的斗争即便能够带来一些外在的影响,却不能带来任何内在精神方面的影响,
这些斗争无法给人们带来精神上的益处。利己主义完全支配了社会,
整个文化都显示出一种不言而喻的恶劣,人们就像只属于他自己的奴隶一样,
个人主义完全控制了人们。思想要批判所有这一切,这种状况在被思想转化为人的经历时,
即思想让人类看到了这一切,他们便会拒绝接受这种局面。这样一种生存状态有它的不足之处,
对此我们已经有了更深的认识。因此,思想便能通过认识这种局限性,
来解释我们为什么会生活得如此无精打采、精疲力竭,
原因不在于独自成一个系统的个人远离其他个体,
而在于我们的心灵迫切地想要获得整体的统一性。

如此复杂的问题,同样发生在时间领域里。个体生命稍纵即逝,生生死死,传承不断。
在自然界,这是十分正常的现象。在这里,生命之外的东西并不是人们要考虑的,
人们无数的表现和愿望都只是为了眼前的幸福,生命个体的延续并不是人们想要的。
可是,思想将这种情况彻底改变了。时间的浪潮无法淹没思想,令思想漂泊不定,
思想与它所追求的真理一样,都是超越于时间之上的,它们的表现方式都不被时间限制。
思想必然与真理相一致,并且永远相一致,思想能在“永恒状态下”容纳并理解世间的一切事物。
假如有人从永恒的角度来思考人生,就会有这种感觉,即世界上任何一种局限,
特别是人生短暂这种现象,与永恒都是相矛盾的。对此人们非常难理解。
人的生命极其短暂,世代更替不竭,在我们的生活中,所有让我们垂涎的、
将我们紧抓不放的东西也都归于尘埃,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仿佛毫无意义,
生活由此变得如梦影一般。这种缥缈的感觉,在我们当今这个时代逐渐浮现出来。
我们创造的文明本身毫无真正的意义,文明以及文明所带来的所有纷乱复杂的活动,
构成了我们当代生活的所有内容,
这种形势需要我们思维清晰地来思考并竭尽全力地去理解这样的状况。
尽管我们的生活忙忙碌碌,充满热情,然而那种如梦如幻般的强烈感觉始终围绕着我们。

思想带来的独立意识程度越来越深,那些缺乏现实感和自然生活深度的直觉也愈加强烈。
这是因为,思想从自身去寻找依据的时候,那么自然就越容易被看成为了一种表面现象,
于是,就越会让人意识到不能更好通过明白直观的感觉去获得真理,
因为真理只能通过我们的思想来获得。这样,因为思想的缘故,
自然界失去了对我们施加影响的能力,从而形成了一个充满表面现象和幻觉的领域。

通过对这样的一些事实进行思考,我们意识到,生命如果只是包括个人智慧和自然,
将会出现令人无法忍受的失调现象,使形式与内容决然隔开——
思想固然可以让我们对自然界的完满性发生质疑,却不能建立起一个与他相应的新世界。
接下来,生活就进入痛苦不定的状态,人类变成了“受难的普罗米修斯”,
必须戴上自然中全无意义的生命的一切枷锁,忍受煎熬,但又因为无法改变这样的状态,
从而只能听任痛苦一再加剧。

我们的生活经历可以清晰地证实这样的结论,就现有的物质和技术水平而言,
我们已经取得了空前的成就:我们和环境的联系更加亲密,
我们的工作也使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结合得更紧密,如今,
我们好像是破天荒地第一次牢牢地抓住了现实。但是,随着思维逐渐活跃,
它无穷无尽地反映在现代生活中的部分也不可计量地增加了。
尽管思想的种种反映能力使我们不再单纯地服从于直观的自然,
但是却无情地粉碎了我们的安全感。其结果是,我们又一次被抛向了感觉世界,
或许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依靠,寻找到一片属于生活和奋斗的天地。
然而,从感官世界来审视思想,它的检验结果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像是一片过眼云烟,不过这片云烟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再次将我们吸引到了它的身边,
即使若有若无,却非常强硬,足够使我们认为物质的东西仅仅是现象。
在当中,人生便是分成了不可糅合的两方面:一方面是通过思想了解彼此,
除此在其他方面无能为力;另一方面是贬低彼此,然而本身却不能更接近一步。
这样的新生活,眼看就要陷进可怕的不平衡状态。

既然自然和人类的智力结合产生了那么多的困惑,我们或许会问:
是不是除了思想,人类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思想难道只是来自一种更具深度和更加完美的生活,
并从其中获取力量的东西?像这种更具深度和更加完善的生活,不需要明明白白地全部展示出来。
我们要接受这一事实,即使遇上了阻力,碰到了更艰苦的认知过程。
但是,这种认识在以后的发展中,一定会显现出内容和能力与众不同的独特性,
由此区别于主观臆想。如果存在着这样的生活,对这种生活的认知有这样的发展,
我们就必须去了解生活的每个方面和它的趋势。只有弄清楚这些,
我们才可能继续尝试去摸索一种足以代表整体的东西。

在一个家庭中,甚至在一个国家里,就人类本身来说,都具有一定的内在统一性,
具有独特的价值和内容的生活在里面。鉴于此,某些人的本性就是要超越个人的目标,
自我激励,奋发向上,这样他们的要求就会和个人的自保发生对立。
当人被逼迫在追求个人幸福和集体利益之间做出选择时——这样的选择没有办法避免,
在很多情况下,无论如何个人利益怎么占优势,我们也不可能否认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人会直接地、自觉地来做跟自己利益相反的事,而把自己放在不要紧的地位,
选择自我牺牲,而且在做出这一选择时,当事者“既不感到违心又非迫不得已”,
反而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在此,自己虽然处于次要的地位,
但仍会感觉到这不是一种否定和强制,而是一种自我肯定和自身生命的升华。
一切致力于追求人类生活如何根本更新和升华的人,都渴望并相信这种做法。
因为生活的更新和升华,无不关系到很多艰辛的劳动和危险的斗争,
而这些都需要自我克服和牺牲。其一,从我们自己的幸福和安宁来考虑,
这种做法是有些愚蠢的;其二,这种做法会促使我们热烈地渴望无私的牺牲、
诚挚的同情和真正的爱。起初带着英雄主义和满腔热忱产生的东西,
必须要用一种更加稳重的激情融入整个过程。
假如一切文化不变成一种没有灵魂的机制跟我们一起发生内在的异化,那么,
我们便不可能失去我们心灵的内在结合。确实,对生活真谛的外在认识方式经常把较低的
和较高的东西——即自然的延续和新生命的开始——合而为一,语言便是其中的一个例证,
因为同一术语可以用来构成表述不同心理的语句。但是,彼此之间不能融合的爱有两种:
一种是完全出于个人利益,人们才在其中寻求与别人结合统一的爱;
另一种是在与别人的统一中发现了自我天生的局限并在其中获得了解放和新生的爱。
以此类推,有两种同情彼此之间也相互不同:
一种是因为目睹别人的痛苦使得自己内心的平静受到干扰而感到不快的同情,
一旦看不到别人的痛苦,这种同情感就立刻减弱并消失了;
另一种是在别人的灵魂深处中延伸且为了帮助别人消除烦恼而自愿牺牲自己内心宁静的同情,
将由此所生的痛苦留在自己心里,这种同情意味着对别人丝毫没有保留的关心和帮助,
远远超出了那种只涉及环境的情感。人类到底经历了多少真正的爱和同情?
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像我们生存中的各种可能性,
思想中占据我们全副精力的各种情况、任务和问题似的,
都显示出我们生存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自然的界限。

对于历史变革的决定性力量,有些人归因为人类的偏执和虚假,简直是鼠目寸光!
对比而言,人类历史的内在改变往往被看得太过轻易,不是过分突出核心问题,
便是对次要问题视若不见。实际上,真正伟大的事物与暧昧不清的局面之间的冲突是贯穿始终的。
混乱将不断出现于大部分人的生活中,这是因为,他们的生活中缺少一种内在的层面,
主次难分,便造成重要的东西被看作不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反而成了重要的,
如此一来,彼此的争斗也就在所难免了。所以,区分主次、建立中心和层级、
使生活趋于自觉,便成了我们的任务。一切宗教、道德和教育的主要复兴运动,
莫不是这样一种简化过程。

在这些复兴运动中,生活获得了独特的形式,尽管人们痛苦呼喊,
这里面的某种东西却不管不顾,沿着设定的路线向前走去,贸然地发号施令,
超越了一切原有的事物,完全不理会社会发展应有的进程。
例如,为了政治、民族和经济的全面改革运动,德国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
一切基于理想的运动——如今的种种社会运动也不例外——若以和谐安宁来衡量,
则一定是多灾多难、令人担忧的。在此情况下,我们只有看清生活的含义,
既不完全在于同外在事物的关系,也不完全在于努力与外界保持一致,
而是在一种源于生活自身且首当其冲地赋予人类生存以价值和尊严的内在任务,
只有如此想,我们生活的意义才可称作是高尚的。

从内在角度审视人类历史,其实是一个生命从狭隘片面的生存锁链中日益挣脱的过程,
它表现出一种高于人类生活的主题,产生了一种基于自身矛盾而奋起改造生活的能动性。
同时,它也是一个以自身囊括全部统一整体的过程。既然人类的全盘计划和一切努力都关乎整体,
如果这一整体拒绝向人类展现它的面目,不允许人类迈进无限深入的生活,
不能够使人类找到更纯真的自我,那么,人类为此所进行的一系列计划和努力便会与他们的天性不符。
对于真理的追求,使得我们超越了一切个体的局限性,也超越了一切与外在事物的联系。
在我们与真理之间,不应该存在任何隔阂:它的内在生活要成为我们的内在生活,
唯有如此,我们的生活才会由虚妄走向现实,由狭隘的个人角度进阶为无限的整体世界。
同样,善的观念对我们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就精神运动来说,
它追求的目的不应该仅仅是人类福祉的简单增加。它将使我们清楚地认识到,
个体的单纯快乐是低级乏味的;倘若人只关心自己的主观愿望,最终的结果便是受到压抑和造成破坏;
如果爱情和正义最终只能惠及一身,那便是毫不可取的。
相反,如果我们能够挣脱自我中自然局限性的束缚,客观全面地生活,
我们便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完美无缺的爱情与正义。因此,人类有义务来完成前期的这些工作。

我们不应该对这些高尚的目标避而不谈,相反,我们应该高声谈论它们,
以此作为我们的一种权利。但是,从一个人的立场出发,如何来实现这些目标,却仍待探索。
因为眼下的人类,仍然被个体特性和存在所紧紧攫住,人们不知道该如何由单纯存在向其基础迈进,
不明白该如何从局部进入整体。与此同时,自然在人类存在中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个别个体谋求新秩序的动机虽然已经出现,但他们的力量又实在过于单薄,无力发动一场革命,
也不能将生活推至一个全新的基础之上。在现实情况中我们发现,
这种创造生活的冲动只能被个体用来在社会和自然中保护自己,根本谈不上为生存而奋起斗争。

我们一切的文化都是为了提高人类的地位,带来全新的发展。实际上呢?
这一切新东西仍是老古董,还是过去的自然生活的装饰品,外如斓锦而内如败絮,
这使得我们的文化正在变成一种骗局。
因此,人们在批评和自省的时候表达了很多对于当代文化不满的见解,
对普遍存在于文化领域之内的虚假造作的种种给以彻底的唾弃。然而,我们对此虽有察觉,
却无法挣脱这种局面。各种堂皇空洞的事物将我们挟制着,
任何头脑清醒者都会意识到这一点,这实在是再可悲不过的事情了。

弄清矛盾何以产生是寻求其解决办法的前提。事实上,上述矛盾是这样产生的:
精神生活同时提出了两重要求,即建立一个新世界且这一新世界要同人类保持联系,
意在表明这一新世界正是人类所期盼的。既然普遍性对于精神生活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那么,这两重要求便是无法妥协的。出于这种原因,人类必须要有所变化,
要看到更多新世界的例证,而不能在第一印象之下便贸然接受它。
最初的内在精神生活从人类自身产生,它的普遍性有待于增强,而若要实现这一点,
就必然需要对人类发生作用,而不仅仅是从人类自身产生这样简单。
这样一来,它就必须具有不同于传统的表现形式,虽然这种颠覆会招致质疑声。
现代科学中常有这样的情况,即第一印象往往是不准确的,同样,
我们也可以证明所看到的事物并非所看上去的那样,而是别有面目。
因此,现代自然科学技术将感觉世界扭转成为一个可探索可认知的世界。
不过,科学终归只属于经验的范畴,可以在内部完成转变,而对于什么是现实的基本形式等问题,
我们必须从全局着眼考虑一切变化,并且还要有所思辨,否则我们便不会实现自己的目标。
当然,当前我们的时代潮流反对思辨,然而这样的态度本身有多大的合理性,就很值得商榷。
倘说思辨仍不脱故智——高居于世界之上,对之乱提概念且横加猜测——的话,那么,
对它坚决抵制便是再明智不过了。
然而,那种认为除去旧的思辨哲学不会有新的思辨哲学出现的观点也并非正确,
因为思辨哲学非独为思想的产物,同样也可以来自生活整体。这也意味着,
对于生活的革故鼎新一定要从改变生活中心本身来开始,而对于那些已经作用于生活的现实,
为了便于其获得更好的效果,我们应当还之以名正言顺的位置。
如此一来,形而上学的任务便不再是向既定现实中注入我们的思考,
也不再是以各种各样的概念来构筑现实,而是要将我们生命的活力,从现实中发掘、
彰显乃至激发出来。唯有如此,思想才会以生活作为其变化的依据,
这样的形而上学恰如黑格尔所言:“妄图将思辨从戏剧中消灭委实愚不可及,
来源于思辨的生活与来源于生活的思辨,两者绝不该混淆。”

倘说我们的时代在客观世界的矛盾面前毫不抗争,那么,就算它已经抛弃了形而上学的思想,
我们也要将后者俯身拾起。因为这样的话,我们便有理由相信,
这个时代一切内在的分裂和生活的肤浅,俱是由此造成的——它抛弃了思辨哲学的精神,
从而导致了内在意义的贫乏。倘若要为生活变革与重拾思辨援引间接的例证,那么,
我们这个时代的自身体验便是一例:它越是对之排斥,人们便越是渴望思辨哲学。

对于这一需要加以彻底确立的论点,我们在此前的研究中已经有了深入的分析,
一些正在进展中的事物也已经浮现于我们面前。然而,我们在其中看到了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边是精神生活及其新世界要产生自人类的内在;
另一边,精神生活又要超乎人类以获得其自身的本质。在此情形下,
唯有使精神生活超越人类的属性获得认同和支持,唯有使精神生活成为全体人类的普遍生活,
我们才有可能解决这一矛盾。这样做,将使得现有的生活与世界天翻地覆,
我们将在完全不同于从前的条件下重新开始。对此,另当详述。

主要论点的展开

在此之前,对于宗教的虔信之所以能够大行其道,最大的原因在于精神的贫乏和盲目,
其次则是仇恨和惰性使然。即便在其声势最为浩大的时候,整个人世的情形还是让人感到无望,
甚至连恶棍行凶,都会乞求神灵保佑其得逞!可是,
如果只是以其精神内容来衡量宗教的价值及其对生活存在的影响,那么,
它的精神内容便会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和行动的目标。
如此,人类对于自身与超自然力之间关系的认知,
只能借由独立于实体生活的精神生活经验实现,而从前的实体生活的经验对此毫无帮助。
对此我们可以断言,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关系,要优先于生活与上帝的关系——
生活只有具备了一种普遍的精神特征之后,才可以获得宗教所加给它的特征。

倘若一种生活能够在其一切领域和活动中,自觉地以日益丰富的内容呈现其自身,
那么,这些领域的意义与价值,便会在促成这种生活的众多事物和由此形成的趋势中表现出来,
倘若我们以个人的某种精神状态作为依据,也会获得一种特定的看待事情的方式,
却远不可以作为我们的价值判断标准。以宗教之于一颗自在单纯的心灵为例:
在后者种种功能的作用下,前者将唤起不安,然而,我们并不会于这不安中获得任何精神内涵。
这样一来,我们该如何将由个人心灵产生的思想世界同人本身区分开,使之独立并告诸四方,
人类应该超越自己呢?倘若宗教问题所引发的精神活动和内容能够得到关注,那么,
它便会获得一种不同寻常的意义,
受此激发,宗教将更加深入地使精神生活的现实获得进展和呈现。
这样,我们便获得了一种足以改变生存条件且能够提升人生境界的东西,
它是超越了灵魂的直觉而存在的。衡量一种教义的价值大小和正确与否,
首先要看其所带来的精神实体的性质,其次要看这一精神实体所获得的进展,
唯有这两方面兼具,他才能融入生活的整体运动中,发挥其引导作用。
宗教运动以及人们对之抱有的激情,常会与精神实体和人文基础发生冲突,因为在人群之中,
从来没有任何真实的东西可以被理所当然地看作是理性的。就生存的其他领域而言,
其情况也大致与宗教相同,一切成果的优劣价值全都取决于其精神实体的质与量,
这标准可以适用于一切时代和所有文化,无论种群,不分个体,放之四海而皆准。
即便对之施以最大的阻力,
也无法遏制外部世界环境和人类生存条件中所势必要发生的一些革命性的改变,
因为我们内在的贫乏困境不会因受阻而改变,它更不能带领我们超越表象,
争取那真实的存在。恰相反,微末的表象会纠缠于精神复兴的始终,同时从本质上而言,
改变我们生存价值的东西恰恰是对我们的生存抵制得最凶的东西。
这方面的历史经验,不可谓不充足。

因而,我们精神生活的全部使命便在于:倾一切之力,务求上进。
自我意识已经为我们夯下了基础,架好了梁木,我们只需要在这基础上继续建造,
将这框架充实起来。为此,我们要在体验生活的基础上扩展它的广度与深度,
发现其中的新事物,开发其中的新潜力。在精神生活中,
为取得进展和赢得自我而进行的抗争可以视为个体生命的灵魂,
这一抗争是生存与历史的真正缔造者;个体与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各不相同,
世界向个体呈现其自身的方式因人而异,每个人所面对的生活框架之内的问题,
也都不尽一致。在一切的斗争中,生活为其自身所进行的斗争,
以及生活的内容与真理之间的斗争,无论就规模还是程度而言,都是最大的。

看清生活并专注于生活,是出于我们对真正现实和鲜活存在的渴望,
对于一种实在而绝非虚妄的生活,我们始终充满了期待。
然而,倘若内部现实超越了单纯主观性事物的范畴,并且胜过了我们对于实质性精神特质的渴望,
那么,一切人们称之为生活的事物便会显得无比粗陋,以至于难以接受。
智力的进步,使人们得以跨越强烈的感官领域,从自然生活和盲目事实中解放出来。
由此,内在精神生活的独立性早已得到了彰显,完全不可再作为一般的自然现象而论,
它应当获得更广阔的自由。
与此同时,人也应当在以其自身思想面对一切环境时表现得更加自信一些,
相信自己可以由此把握一种无限深远的东西,并全力使自己立于一种高度,
在主体与环境的交互作用中寻求真正的生活内容。然而,人类的局限性在面对直接生活经验时,
便会产生矛盾。即便求助于任何力量,主客体在直接生活条件下所产生的动向,
都不可能逾越主体同环境之间的互动模式,鉴于其未能使生活进入自觉且自主的层次,
是不会有新的生活由此缔造产生的。由此言之,无论有多少活动发生于这一领域,
其所产生的变化都只能是生活内部的。如此一来,在既有的途径和期冀的目的之间,
便出现了一道沟壑,同时,生活内部的不安定因素也在增加,
其表现为精神匮乏的加剧和由此造成的矛盾,以及外在结果所引发的不满,如此等等。
因此而反面观之,唯有那种立足实地专注于其自身发展的、自觉且自主的生活,
才是一切发展的源流。

对于这一目标的追求,显然是无法独立于生存形态整体之外的,
因为,我们身在其中且受之管辖。为此,我们只能在那种自觉且自主的生活中将一切收纳进来,
力求使我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有所改观,且这种改观并不是单单的几处变化,
而意味着全然的革除与新生。它不但要对现有的生活内容加以囊括,还要缔造更多的生活内容;
它要为这一切纷繁复杂的东西,构建牢不可破的基础和深藏于内的价值。
由此我们了解到,这一种自觉的生活若要培养并发展起来,
我们必须要将生活专注于某些重要领域的重大趋势;我们要将全副身心投入其间,
且要时时反躬自省;在建立自身生活的时候,建立我们与之相应的经验。
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使生活凝聚为一个浑然的整体,使之获得内在的精神统一性,
以对一切多样化的选择加以包罗与统治。小至人人个体,大至一方民族、一个时代、
一种文明,都是如此,都需要从最初的混乱与分裂之中走出来,在精神生活中接受磨砺与锤炼,
乃至最终建立其精神特性;这一类精神特性作为生活统一体,面对同整体以及各局部的关系,
将进一步推进生活走向自觉与自主,从而,广阔无垠的现实也在它面前铺陈开来。
通过对上述事实的思考,我们可以知道,精神生活将带来一种独立的特殊存在形态,
它蠢蠢不安又跃跃欲试,生活因之有了稳固的基石,且在此之上日渐臻于善美。

长久以来,人们倾向于将一切局限归咎于人类及其意志,并将其指为道德沦丧的渊薮。
在这一做法上,一般的宗教即是代表。在其看来,现实世界本是和谐的,
之所以出现混乱是因为人的搅扰,因此,人类要在道德上对自身加以约束。
这种观点无疑是严肃的,它将一系列伦理问题纳入人生范畴之内,从而使生活变得复杂起来。
对于它的狭隘性,现代人很难找到驳斥的理由,
然而,它不但与生活中不容置疑的感觉与经验相矛盾,
流于主观,还带有神人同形同性论调的意味,这是不利于它的使命的。
此外,不仅仅是我们的天性,我们的一切存在及环境,无不妨害着精神世界的产生与发展,
使生存滞留于最原始的形态中,无法升华进入精神生活的境界。这是不容忽视的,
因此人类若要为精神生活而努力,就必须向生存的原始形态发起抗争。
唯有如此,一切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生活的运动才可得以进行,
即使这种运动只限于个别领域的个别情况,
此一前提也是必要的。鉴于人类的生存乃是由无数个体的并存构成,
倘若要掀起一场对于原始生存形态惰性的抗争运动,那么,每个人的内心动力与幸福追求,
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冲突矛盾,都是必不可少的。精神生活甚是宽广,无边无垠,
在无限的整体中发挥着创造作用;而个体则受制于其范围,其活动与成果,
对于上述整体的贡献都是极其有限的。精神生活所昭示出来的自身内容,是超越了时间的;
它逐渐呈现于我们眼前,而时间在此只不过是永恒且绝对的真理借以显现的媒介而已。
虽说如此,人类的一切活动还是有赖于时间的,我们在与之俱进地体验着自身。
如何才能让人类理解无限呢?精神创造唯有在超越主客体对立关系的束缚之后才能实现,
因为人类一切的努力无不受到来自这一关系的影响。
主体可以通过自身的自觉活动来克服对于感官的内在依赖,然而,任这种努力的层次再如何高尚,
感官对于主体的左右也仍然存在。如此一来便会有这样的疑问,
即生活登上精神的巅峰却又同时受制于感官之流,会不会太过卑微?
然而,如若不是这样,人类本身的生命又无以维系。因为,人类对感性的需求是不自觉的,是先天的。
精神生活以其内在独特性,将一切机制以及由现实盲目而发的感性冲动全部摈弃在外,
这便会产生另一重问题:倘若一方面没有思考与行为体系的指导,另一方面缺少习俗力量的制约,
那么,无论是人类个体还是群体的生活,都将长期陷入无序且不稳定的局面之中。
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实现对自身的保护和延续,人类便不得不使自己的存在依赖于某种事物,
这种事物非但不能实现独立的精神生活,还与之截然对立。
简言之,精神生活要求我们必须去掉一些我们生活中所缺失不得的东西。

显然,意志在我们身上发生作用的同时,我们内心的两个世界也在激烈地冲突着。
根据经验,起初辖制着我们的那一个世界,会在我们尝试同高级力量发生关联时加以牵掣,
从而使得我们追求进步的运动受挫。此种情形下,真正的精神生活便无从谈起,
它只会变得虚弱且失去其根基,退化分裂为一些涣散的精神力量,
最终沦丧为个体或群体意义上的自我保护方式,从而导致人类道德的跌落。
承认精神世界的独立性会使得矛盾对立进一步强化,从而也使得我们对此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看清楚这些深藏在人性中的短处,对于追求精神生活以及减少人类整体的混乱是十分必要的,
且具有莫大助益。不得不说,当代人类已因为过于关注感觉世界而丧失了全部的内在约束。
在古时的希腊和罗马,先贤们为了将人类带出狭小的人生圈子而倾力对整体的荣耀与神圣加以褒扬,
而在基督教文明中,圣徒们也竭力从人神关系的角度赋予人类生活以新的特征。
然而,这一切放诸今日却都成了可笑的“乌托邦”。这是因为,
当代人的观念已难以容下普遍理性信仰的存在,人们只能转而求助己身,求助于经验世界。
且有一种观点认为,这些经验不仅可以满足我们的生活日常所需,
连我们的精神需要也可以一并给予满足。在这种认识下,资源作为人类首要的生存目标,
不但改善了生存状况,还提高了人类的道德水准,使人趋于高尚。
但就目前而言,上述观点有一个先行条件,那便是:某种生活是有可能带来完全的幸福的,
即便“善”不会在人类存在领域内完全获胜,也会步步趋向于胜利。
同时,一些由人类经验所带来的不足之处,如个体的自私自大、见异思迁、意气用事、
你争我夺等,以及由前述种种所导致的人类整体内在退化,对于观察入微的现代人而言,
都会引起他们的关注。他们只要稍稍加以思考,便会觉得,尽管通往幸福的道路充满坎坷,
还是有可能到达的,而如果将这些痛苦的障碍从生活之中挪开,反而会弄巧成拙,
使它变得空洞无味。为了避免产生这种情况,便有人提议要对历史和社会敬而远之。
为了使人类整体获得更好的未来,应该将个体的缺陷尽行革除;相对于针对当前的不满,
对于未来进步的希望才是更重要的。然而,倘若那些面向经验世界的人类个体之间,
不能形成类似一个整体下的那种彼此关系,其结果又当如何?
经验世界如果从来不能向诸位个体提供内在认同,其局面又当怎样?
倘若有人认为,事物的真相终将会证明其自身,那么,
悲观主义将最终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对生存理性的信仰。唯经验论作为一种信仰,
最是“不知其可也”。它基于自己对经验世界的信仰选择了一种新型存在方式,
又自相矛盾地认为,这一方式在未知世界里也同样存在。
或者说,它坚信经验生活可以提供给人类以经验之外的东西;我们不但要相信那看不见的东西,
还要相信它们跟眼前的东西是一样的。这实在难再称其为信仰,简直是信口雌黄。

当然,人类的直接经验是丢弃不得的,否则,精神工作本身便会失去内容参照,趋于退化。
我们势必要将他人在其领域内所获得的不容置疑的印象及经验,收纳进入一个整体中;
任何一种低下且混乱的生存状态,都不足以产生清晰明了的精神独立运动。
由根本言之,这种运动需要具备独立的出发点和清晰的渐进路线;唯有具备这些前提,
它才能对混乱的经验加以激发,对它的精神特质加以归结,从而使之趋于清楚且有用。
我们不能想当然地去否定一切人类领域都是高尚的这一假设,反之,
这些假设对于精神世界的构建是必不可少的。
因为,我们对于精神世界的构建不可能通过内部精神力量的自我完善来实现,
虽然这样看上去很妥帖,就像某些抱有一切现实即是思维的普遍过程观点的人所设想的那样。
信念因其坚定可以带给人们再明确不过的行动目标,同时也能赋予人们以快感,
所以我们一时间未必能够摆脱上面那种天真的想法,有意为之反而会让我们陷于沮丧。
在人类生活的最初,我们并未发现自身所处的环境即是理性的,
反而大费周章地挣扎了一番才得以升入这一环境。这也就导致,
我们的精神生活从来都不是绝对且纯粹的,而要受人类生存条件的局限。
如此一来,那种独立的精神生活和普遍的自觉性,首先要经我们在自身及活动内部运行起来,
唯有这样,我们才能直接体验到它们给生活所带来的焕然改观,才会继之产生一种新的观念。
在此观念中,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始粗浅地向我们展现,但也只是粗浅而已。
因为缺少来自现实世界的帮助,缺少生活中的运动及经验作为借鉴,
这一新世界的概貌是难以向我们全然敞开的。这也就是说,
自觉现实的发展与最本原的精神运动相结合之后,不会必然产生自觉经验世界。
因此,精神生活必须对感觉世界加以囊括和改造,才能从中汲取进步的力量。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是这样,而是精神运动将感觉经验的内容提升至自身的境界,
而后加以吸收,这是一种取彼之长补己之短的运动。这一运动越有成效,
便会促使人们认识到越多的表面上属于异己的事物,从而,
他们对于那些真正异己的事物便会越发抵制。至此,我们对于人类精神生活的特色便有了清楚的认识,
当然如果要将它阐述清晰,则非要加以更精细的探讨不可。

精神运动之独立,对于人类整体及其成功来说,最为关键。
它在克服掉直接环境的重重阻碍之后,便会在人类生活的特定行为中变得明了起来。
不但树立了稳固的根基,还将通过自身的努力进入高一层次的境界。
眼下,我们有必要以深入的研究来证实以下一系列情形:
独立的精神运动已出现于生活的各个要点之中,这些运动同时发生,互为推进;
所有这一切运动都在一个积极进取的目标下凝聚起来,各个得到强化,得以进入实行,
最终演绎成为我们在历史上所常见的光芒四射的精神运动。

二、人生的变化与升华

激发人类新世界的活力是一项任务,而如何完成这一任务则是一个问题。
这一世界中自觉且自决的活动务必要在人类内部显示出来,否则的话,上述任务的完成便无从谈起。
而在此之外,由于人类内部生存形式的绝大部分是隶属于自然生活的,
所以,生活的中心也务必要由自然的一边解放至精神一边;另一方面,若没有人类的配合,
以上这些情况均不可能实现。由此来说,我们所需要争取的自由有两重含义:
其一是追求与独立的内在精神生活相应的生存形式;其二是实践与人的灵活性相适应的生存形式。
当然,这两重自由的含义是有其相关性的。

如今的情况是,一切来自现代生活的印象与经验都是与自由为敌的,
且各自以其看似强大无比的力量与自由对峙着。现代科学清楚地表明,
人类是从属于一个庞大的世界整体及其运动的,我们在其中的地位和关系决定了我们的生存与工作。
它的目标以无可抗拒的强力制约着我们的全部生活,由此而言,
我们一切的努力和全盘的行动莫不听命于此。对于人类个体而言,上述目标的形式是纷繁多样的,
从四面八方将我们团团围住:以遗传之力,我们的生命获得了某种天性;
以家庭、国家与社会之力,我们的天性在特定的环境中获得了一些更加细微的特征。
时代向着我们汹涌而来,又以不可抗拒的伟力裹挟着我们向特定的趋势而去,
将我们由此一目标猛然拉向彼一目标。

从前,个体是不被忽视的,然而如今,个体的问题却被置于整体下寻求解决,
决定论也由此被引入灵魂内部,以表明在这个领域内没有什么是自觉的,一切皆是冥冥注定。
由此而反面观之,则一切自由——其中尤以选择的自由为甚——便成了逆科学潮流而动的反派。
实际中,人们只能直觉地感受到在不同的可能性之间犹豫不决的自由,
这也就使得现代人失去了对它的留恋。反之,一种新的思维模式日渐成长,
它与纯粹的表现方式之间的分歧也日渐加深,以至于在这两者的争斗中,前者占尽上风。

哥白尼以人对于世界的重新论述,引发了一场颇具特色的革命。仅就问题而言,
他的见解确实有别于传统,然而与其说他在努力地回答问题,
倒不如说他是在积极地引人发问。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切现代工作也莫不具有这一特点。

然而,现代观念已经根本地改变了我们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继之,我们便可以不受任何超然之物和外在环境的影响,对含混不清的意志自由和行动能力展开探讨,
我们便可以发现,那种来自于终极目标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始终压在我们身上,
迫使我们不得不服从于它。如此一来,自由在各种意义上的真实与否便已不再重要。
也许只有在探讨的同时对问题加以解决,才是比较容易的。不管怎样,
假如一个争论已久的根本问题有了突如其来的答案,而且看上去顺理成章,那么,
在它的假设中也必定掩藏着某些并非理所当然的东西。

我们所放弃的种种自由,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我们所预见到并情愿放弃的;
其二是我们不曾想到也放弃不掉的。为了证明对自由的否定与生活中的可能性无害,人们费尽心机。
然而,在上述情况下我们却可以一眼看穿,哪一些自由是在被摒弃了之后经过改换和延伸
而再度出现——如斯宾诺莎在其哲学所示,哪一些自由是在被废止之后徒留伦理的虚名和僵死的内容。
不过,我们为何要将伦理的虚名保存下来?为什么要为这些东西保证其延续性?
我们不过是这强硬的世界机制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建设现实自决的参与者。
如果这一假设没错,人类就成为事物借以互相联系的纯粹媒介,而我们唯一的收获,
便是集合生活诸多可能性的统一体。这一统一体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独立与超脱的,
它既无从对事物给出内在的判断,也无以与生活的直接经验相抗争。在它之下,
行动终将退化为对既成事件的承认,人类不会再有内在的统一,再无任何自我的外延可言,
而所谓气度与信仰也终将落空。这些事物从来不会借由外力加于个体身上,
而只能由我们自发地表现出来,这才是它们的核心与关键所在。借助于此,
生存的凝聚与升华才会实现,才会需要自觉且自决的生活。

内在统一和自觉且自决的活动的匮乏,是不会产生真正的“当下”的。
这可以由制约一切的因果关系得到解释,既然称之为“果”的某种后来发生的事情,
可以根据某种序列排在称之为“因”的早先发生的事情之前,那么,
我们一切的存在不过就像流水一样,而所谓现在也只是由过去涌向未来的一个过渡点。
目前,若要由这种表面的“当下”中找回真正的“当下”,就必须立足于这一过渡点提出独立的任务,
做出决定。在此,我们全部的生活与生存越是成为一个问题,
我们就越有理由相信自己在未来能够发展和超越此前的种种,自发地唤起一股新的力量,
从而将我们的生活引导至真正的“当下”。真正的“当下”并不存在于顺序之中,
而是超越于顺序之上的。因此,它也不会自发地向我们走来,我们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得到它,
这是我们的任务。所以说,我们中的每一个体对于“当下”的占有既非普遍也非等量,
而是有多有少,这要取决于我们所拥有的精神力量的大小。
如果我们的精神力量所可以给予生活的精神内容越是丰富,我们的存在对于“当下”而言,
便越是真实而全面。如此一来,“当下”便不再只是时间线条中的一个点,
或表象之河里的一道波纹,它因而可以逆流而上。只有在自发、独立且超然的实践领域中,
生活才会形成真正的“当下”。

然而,放弃自由之后的一切个人事物的损失,不过是由此导致的普遍损失中的一部分而已,
或者说,前者只是后者的一个表象,而实质上真正的损失,
是那超越了自然生活的独立精神生活的失落。自发性不是可有可无的,一旦失去,
我们的生活便会因之发生改变,受此影响,精神生活或是陷于停滞,或是四分五裂。
历史经验表明,以某种方式立于一定精神高度的东西,从不依赖于单纯的存在而保持不变。
相反,它永远在进行着自发的创造活动以及自身的更新,从而避免迅速地陷于退化。
从这一点来说,事物借助于外力而保持静止或运动的自然法则,并不能适用于精神性,
后者绝对不为任何一定之规所辖制。

鉴于此,如果我们放弃了自由,便意味着精神生活的内在破灭。
当然,我们有必要对一切反自由的论调加以更加入微的研究,以确认它们是否无可辩驳,
从而证实上述结论。那些论调甚嚣尘上,然而其假设却未必足够严谨,
一旦被我们抓到破绽,窥破它的性质和含义,便可以一举攻破。

倘若说,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已知的”严密体系,其中的任一事物都要为它在整体中的地位所制约,
那么,自发性在这一体系中是绝无立足之地的。而如果人类真的从属于这样一个世界,
且我们在其中只可以就各个轻重不同的目标进行选择,那么,谈论自由便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然而,我们从调查中得到的结果,却坚决地推翻了上述两种假设。
我们以生命过程为样本而进行的调查表明,那个所谓“已知的”世界绝对不是一切之首,
相反,它只能是其次重要的。“已知的”生活,并不能够帮助这一世界获得内在“当下”,
它只能求助于另外一种生活——一种在自身活动中包含了诸多可能性且最终落实下来的生活,
同样,对于任何“已知的”性质都要加以体验的生活,在它里面,
也肯定包含着一系列自觉且自决的活动。生活既非由一系列散点机械构成,
也非将这些点贯穿起来的单纯活动。它是一个囊括了所有可能性的活跃整体,
它不断焕发着新的活力。而且,这个活跃的整体是无须依赖于其他整体的,
因为它自身便有发展与进步的能力。此前,我们已经表明,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思想问题,
而是关于世界与活动的实质性问题。倘若其中的那一活动获得了独立,那么,
一个新世界便也由此宣告产生。首先,内在精神的新世界同原先辖制我们的旧世界之间务必要有一战;
其次,我们必须在自身的内部激发一系列改变——将这两个世界的关系扭转过来。

这两个世界的交战是在人类内部进行的,因此倘若没有我们的配合,
它们的关系将永远无从改变。这样一来,人类的角色便具有了举足轻重的意义。
此时,人类的行为已不再仅仅关乎其生存问题,更是关系到其生存领域。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即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究竟哪一个更适合于成为人类所生活的世界?
这一问题,正是我们需要将生活的核心从直接体验中解放出来的原因。
如此来说,一切影响到上述争斗的因素及事实便包括两个世界各自的目标与价值标准:
事物在以已知和恒定的价值对人类施加影响之前,从人类生活中所获得的自身价值;
一切由个别问题引发却影响到人类对于整体的判断的冲突。当然,上述对整体的判断并不频繁,
其并非仅仅就事物本身而发,而是在放诸整个生活之后不得不发。
真正的生活,只出现于我们在人类内部,在我们的工作和努力中,
积极参与上述判断的局面之下,由个体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些业已发生的事情,
或某类存续于内部与整体中的事物。

正因为如此,一切事物才以其内在升华的可能性为前提而存在。以此之故,
凡矢志于推动人类内在发展者,凡痛心于人类诸事物流于卑下而矢志于提之振之者,
皆要抱定上述可能性。倘若不然,人类自身生命发展成长的希望,以及我们超越原始环境的希望,
都无从谈起。失去上述可能性,
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失去其效力,我们在自己或他人身上所能实现的一切,
只是对既有力量的驾驭而已。然而,如果我们从精神意义上对事物做出判断,
它就不再仅仅是一种规范了。

要使得升华产生,无疑需要某种关于世界和人类的特定观念,作为必要条件。
然而,世界是如此地变化不定,而人类又非封闭有限的个体。这也便要求,
人类的精神生活必然要成为一个无限的整体,从而将新世界的活力激发出来,
而个体的行为,也必然要听从无限生命的指引,遵从后者的力量和内容。
唯有如此,我们才可以对人类内部的运动与发展有清楚的认识,
自觉的生活才能在我们中间建立起来,而生活的面貌也因此变得独立,且焕然新生。

最终,我们将回到那些最根本的现象,就像一切生物皆来自其始祖。对于这些根本现象,
不能因为它使得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出现了分歧,而持以否定的态度。如果我们这样做,
便相当于以旧的观念作为新的标准,来对现实加以衡量,这样便会犯错误,
从而产生出来新的神人同形同性论调来。

自由对于我们的要求是双重的:一方面,它要求我们的内在生活世界创造出新的内容来;
另一方面,我们仍要以某种方式同外在世界保持联系。并且,作为全部生活运动的结果,
自由对于它所要求的情形是不断循环推进,无时无刻不在如此。正因为如此,
精神生活也在不断地上升到新的高度,而当下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对过去的延续,
一旦即得的成功不再令我们满意,新的期待就会产生,以新的进步超越从前的成功,
升华便也由此而生。对于目前的生存状态,以及一切束缚着我们手脚的环境,
我们既不可能将它抛开,弃之如敝屣,也没有办法为自己选择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取而代之。有鉴于此,我们只能在接下来的努力中做出妥协。既然生活的视野已经变得宽阔,
那么,感性世界便成了我们甄别和改造的对象,我们要对之加以判断和利用。
通过这类判断和利用,在我们的内部,自然界的那些趋势积累起来,在内在精神的基础上,
它们由于失去了严格的排他性,而彼此结合在一起;同样,
我们的全部存在也不再依赖于个体的独有特性,一种全面且深入的生活中心由此而生。

由此,命运与自由的矛盾,以及“一致性”与自发性之间的矛盾,便成为生活的主要内容,
而生活中的一切冲突和分裂,也与此有关。当个体向着其独有特性和精神特性发展时,
上述矛盾便会彰显出来,此时便要求生活有一个自发的源头,否则,一切独有特性便无从谈起,
而精神特性更成了空中楼阁。一切民族与人民,有不同的特征、环境与历史,
有不同的生存条件,这些与他们的存在休戚相关。虽然如此,这些各个不同的生存条件,
却不会产生出内在的崇高和精神的创造。后两者的产生,要脱胎于自决的活动,
这种活动既囊括了一切呈现于它面前的事物,又包容了一切作为其中心且促进其发展的事物。
那么,问题便在于,这一切民族与个体,是否会参与并坚持这一自决活动,
其参与和支持的程度又有多大?这种活动带来了生活的内在统一,
它不仅可以将生活中的一切元素区分出来,还能赋予其中部分元素以关键地位,
而使其他元素居于次要位置。这样一来,生活较之从前更加稳定,得到了提升,
并最终具备了精神特性。而对于人类来说,其与特定时间下的前述生存条件之间的关系,
也发生了同样的改变。最初,人类之于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就像是孩童和仆役一般,
之后借助精神生活,人类才独立于时代面前,成为它的主人翁。对于如何将自身从时代中解放出来,
回顾过去,人类的一切爱憎和力量都不能解决这一问题。然而,这是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
倘若我们不肯屈从于直接经验,就要以自决精神为指导,反其道而行之。
这也意味着,我们要为生命求助于新的力量。从精神的角度加以审视,
以特定时代的特定问题为中心的活动,不再是生活的全部。而无限的生活,
将囊括一切时代及其使命。这样一来,人类便会在追求精神生活。追求上进的过程之中,
将各个时代体验一番。人性从未臻于至善,它必须不断发展以超越其当前的性质,
成为一种永续的存在形态,获得某种精神特性,从而进入自决的境界。

如此,对于自由的观念而言,其蓝图与使命便同样宏伟重大,它要以自身的真理与力量,
占领一般经验领域并阐释一般经验,激发生活并重新组建新的生活。
随着我们对这一观念的接受和理解,自由的普遍关系便表露出来,人类由最基础的层次得到了提升,
一个新的世界跃然于我们的生活之中,并深入我们的头脑。它使得人性不再仅仅是人性,
它赋予寻常的事物以非凡的特性,它要求我们跨越新旧两个世界之间的冲突,在个体之间形成合作。
命运固然有其伟大的力量,但它从来不曾完全主宰着人类,有史之初,人类便不断同命运抗争,
不断从它的束缚下挣脱。因此,不管我们的行动如何微不足道,都要向着新的世界迈进;
不管我们的存在多么短暂易逝,都将具有永恒的意义。
当然,比之于一切自然主义和理性主义的论调,在表现世界的形态上,
自由的观念是需要一定假设前提的,其中便包括生活与现实的信仰,以及对这种信仰的表述。
在此,自由的观念赋予我们一种新的信仰,它有新的表现形式。
我们不仅要将这一信仰表现出来,还要使我们全部的工作,都符合于它。


19世纪的进化论固然令人类觉得矛盾、迷茫和沮丧,而历史上的生活运动所寓示的情形,
却更甚于此。对比进化论,精神生活在历史运动中的表现形式,其基础与方向则更加明确与确定,
而在这些运动的进程之中,各种对立关系也凸显出来,从而对各种不同的趋势有了明确的界定。
这样来说,当一种强大的需求超越了上述各种对立关系之后,便会将一切趋势都带入发展的路径。
一方面,冲突会牵扯到相关整体的实质与方向;另一方面,只有借助人类自身的努力,
精神生活才会从人类内部将其自身挣脱出来。所以说,最终的问题便是,
生活的基本形式要在冲突和体验中获得发展,而人类对于生活的要求,
却不是从中得到某样具体的事物,而是得到它本身,得到真正的生活。
由这一事实层面来说,历史便有了十足的意义。这样一来,
我们就找到了人类同精神生活之间更为内在的关联,它是我们真正的生活与真实的存在,
而不是某种物理现实或理性力量。人类能够以自身的工作和努力,
在自身领域之内建造一个新的世界,这种意义是任何事情无可比拟的。

我们若将这一历史概念放在哲学的考量之下,便会发现,历经若干世纪的跌宕起伏,
始终有一种独立的精神特质在不断涌现生长,对抗着狭隘的人性,将我们的生活导入另一种方向。
这种借哲学之眼光来看待历史的方法,让我们看清了人类从纯粹的人性当中挣脱之后的生活道路,
另者,也让我们找到了自身存在的本质,即超越人类而追求内在的升华。
精神在历史上所取得的“辉煌”,使人类开始了不断地追求,追求独立于人类的永恒真理,
追求内在理性的生活,追求纯粹人性的超越,追求一切事物的秩序,诸如此类。
这一系列秩序之美,恰如艺术中所谓对称与和谐者,以及规范中所谓公平与正义者。
以基督教而言,其从最初的单纯的自然冲动中,发起了解放内在个性的尝试,
引导了人们对爱之本源的追求。尽管后来一度被过于抬高,
但是,它着实为人类领域衍生了新的关系,
且为生活提出了新的使命。及至现代,蓬勃兴起的科学与神人同形同性论之间的矛盾,
在人类的直接体验领域和生活模式中不断制造着剧烈的冲突,
这便使得精神生活相对于人类获得了更大的独立性,
一种包含着自身运动和内在需求的精神统一整体开始形成。借由历史上这种整体运动,
生活渐渐摆脱了对于纯粹人性的依赖,告别了“既有”前提和自然冲动的牵掣,
从一个“既有”世界中挣脱出来,获得了独立的特性,并由此建立了一种新的存在形态。
这样一来,一个新的世界便形成了,人类生活也因此获得了内在统一性和历史意义。

我们的全部研究都表明了这种信念:人只有进入和拥有一种独立的精神生活,
才能够与世界构建一种稳固的关系,否则,所有迈向这个世界的大门都不会为你打开。
随着人的独立性日益加增,切断了那种初级幼稚的思维方式的直接联系。
人一旦看到自己并不在这个世界里,他想要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到自身,是非常困难的。
而且因为含蓄性和反思的产生,使得这道鸿沟愈来愈深。在这种情况下,
只有认可精神生活的独立存在,才能够找到出路。只有这个世界从精神生活中获取了自觉性,
而这一精神生活又在人类内部活跃着,人类与世界才有可能相互统一起来,
人类生活也才会成为普遍的生活。我们不仅要明确特殊的生活有没有得到发展的问题,
也要进一步明确这些发展可不可以在它们同我们周边世界的接触中找到那样一种更具体的结构,
并以此适应这一世界的多种选择性。而这种发展不但是人类努力的成果,
而且呈现出超脱世界的运作状态。要是一种完整的生活形式从内部控制着我们,
又从外部影响事物,——当然,这不可能是单个事物所能发生的转变。
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生活的形式肯定会均衡地作用在其整个框架之中,
它没办法通过利用多种选择性把自身的发展更加具体化。——一旦出现进展,
并且在生活中彼此产生了联系,世界就会跟我们的活动也产生内在的联系。
就是说,精神运动就可以通过区分来获取一种更强大的直觉力量,凭此占据我们生活的全部。

艺术创造与欣赏,就是对精神生活的一种独特的展示,它展示了人与世界的内在关联,
只有认同这一点,我们的精神生活才会进一步得到发展。首先,要进行艺术创造与欣赏,
重点就是要把生活从我们生存中所伴随的喧嚣繁杂的目的与利益中解放出来。
自身的凝滞和羁留,都对艺术创造与欣赏产生影响。假如世界只是充满喧嚣,
而不能以某种方式来获得自觉性的话,思想就不能得以解放。假如自觉生活不存在于人类内部,
人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渴望,生活艺术化更无从谈起。但是,事物内在生命的激活和灵魂的展露,
并非通过施加某种外在的东西而完成,而是要经过事物与人的共同努力才能做到。
同时,精神性在有形的模式里呈现自身,并且不断地塑造着自身。艺术的创造和欣赏,
不是在于美的享受或者闲暇时间的乐趣,关键在于真理,把内容揭示出来,
通过并且超越各式各样的对立来促进生活的进一步发展。
不是单纯意识到我们内在的精神运动并将其放置自然加以领会,而是必须要发展这一运动,
并找到在这种自身性质中不断向上探索真理的努力。通过这种努力,
利用自身同世界的联系而获得的内在进展,再次证实了这种做法。
同时,显现出来世界中不断帮助我们发展的丰富且特殊的内容,也证实了这种做法。
另外,生活在经历了最重要的升华之后,进一步发展成为了整体的运动,
我们进而走出那个狭隘的圈子,免于陷入无尽的迷雾。对于艺术创造与欣赏来说,
只有明确地实现我们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并且通过努力对上述关系加以扩大,才是最具意义的。
在艺术领域的奋斗过程中,首先要在上述复杂的关系中站稳脚跟,才能抵御来自各方面的堕落趋势。
因为一旦陷入这一泥沼,艺术的创作就会面临崩溃,
思想工作将退化为单纯的想法,这是极度危险的。在思想与艺术的领域中,
还存在许多诸如猜想与象征等等无法融合的东西。但即使是猜想和象征,
都不应该被鄙弃,只要它服从和服务于重要的真理。

从道德意义上,对生活的塑造,这种合力的运动明确地流露出一种普遍性质。
自由与塑造共存,两者关系密不可分。但是,在自由的基础之上,
还要求具备一个自发生活的世界以及人类内在的精神生活。在这些关系中考虑自由时,
自由才会提高,超越其一般概念,甚至也会超越对自由的基础评判。
倘若不提出责任及它的基本观念,所有道德生活就会很容易沦为虚无的幻灭。
如果没有责任,即人人只为自己,没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与自身存在的东西,
任何东西都没办法制约人们,更不会清晰地展现真理。要知道,
责任最终关注的不是分散的东西而是整体,不是旧秩序的表现而是新秩序的创造。
所以,在道德生活中,整个新世界都显现得像是融入人类本身的愿望与存在当中。
责任展现了新旧秩序的关系和对立性,新世界的本质是一个爱的国度。
如果要更深层次地阐明,那么爱就是生命互相交融、互相扩展与深化的产物,
并非一种主观感受。在爱的过程中,生命自身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全面,更加生机勃勃。
爱并非是单纯跟某一个体的关系,而是在群体之中发展和进步的过程,
是一种原始环境的升华与改变的结果。爱是无止境的,它可以无穷无尽地发展,
而且它还会跨越人与人的关系进而跨越到人与事的关系。而且,要想成功追求科学与艺术中的真理,
爱及其活力还有内在精神的目标,这些均缺一不可。倘若整体自身不努力进取,
整体之中根本没可能产生统一的活动,那么整体也根本不可能成为渴望的对象。
假设某一时期炙手可热的东西在其他时代被冷落,它不可能产生丰富的文化。
个体力量如果缺少一种普遍生活的统一性与升华,就不会融合起来。
对个体而言,这一运动关系显示了一种非常明显的矛盾:爱的王国与自给自足世界的矛盾。
当这一运动更加自由地进一步扩展时,它总会被引导去爱的国度,
如果这被看作现实的灵魂,必然会引起跟自给自足世界的激烈冲突。
所以,在道德的范畴里,我们可以发现自己位于世界运动之中,
在整体中进行不断革新创造,为整体献身工作,在无穷无尽的时间浪潮中成长。

因此,出现了各种相关联的生活发展形式。也因此,这些形式虽然复杂但仍然试图达成和谐统一。
只是,它们只有在自觉的现实基础上,才能做这些尝试。在创造性活动中,
整体是永远至高无上的,并通过哲学、宗教与艺术表现出来。
这些表现形式伴随着(实际是主导着)全部历史中这些生活领域里的工作。
虽然我们力量有限,虽然我们没能给必要的内容以更恰当的形式,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把人类特征归因于那些超越了人性的东西,可是,
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在整体的表现形式的形成过程中显露了出来。
一旦我们与那些会马上转化为工作的因素分开,而且离得越远,这种力量就显示得越清楚。
这个整体表现形式还不够完美,它所包含的真理内容被一层神秘的气氛所包裹,
所以人类的主要目标就在于把真理揭示出来,并且将其阐明,从而克服谬论与冲突。
当然,完全放弃这个整体表现形式也不大可能,
毕竟它能够表现出我们属于整体并使整体存在于生活中,且产生了久远的影响。
但是,我们可以坚信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我们可以通过自身的发展拨开云雾看清真理,
可以通过自强不息去赢得一种普遍的生活,而不至于迷失在梦幻的世界里。

在过去的历史当中,我们知道金钱与产业对于自我奉养和享乐主义很有用。
但是今天,我们利用经济学以及政治经济学来理解,却可以认可它们有一种能够促进精神生活的力量。
在过去的时候,因为对它们并没有出现这样的认知,
所以一切对于金钱与产业的追求都被贴上“卑鄙”的标签,
人们也在想尽一切办法去抑制这些方面的追求。在如今的社会里,
人们逐渐开始认识到金钱与产业是把握外部世界和增强人类力量不可或缺的凭借,
这就使得它们在精神生活里占据了一部分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的好评。
那么,金钱与产业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被内在所改变了,
它们想要达成并不仅仅为了简单地寻求炫耀与享受,而是能够增加人类对事物的约束力,
在这一方面,它们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通过这种方式,感觉世界表现出来,它所赋予事物的内涵及价值,是取决于精神生活状况的,
这也就在科学实验和精神生活之间找到了一些联系。科学总是会热情地求助于经验,
特别是科学的框架被打破,产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的时候,尤其如此。
也只有这时,经验才能让那些知识有了更新的面貌和更深的深度。
经验在衡量标准提出质疑的时候才能回答问题,而问题却能依照精神生活的发展阶段而不断进行改变。

这种观点可以说是完全理解了生活工作的真谛,在这种观点的指导下,
生活工作定然会努力向前,以期获得承认。这样的工作,
并非在预设的事态中制造出一套完整的计划,也不是在特定的事物中使用固定的规则,
而是建造出某种自觉与实在的精神生活,以实现自我的价值并给予完善。
在此理论基础上,我们生活的不同阶段的现实将在一个广泛的精神世界里全部汇聚,
不再分化成两个不同的领域,它们彼此相连、共同发展。固然,感觉世界也具备独立性,
它拒绝完全转变到精神领域之中。这样一来,感觉世界就会遭受某种局限和难以抗拒的阻碍。
但是,只要精神的自觉性已逐渐变为生活的基础和最主要领域,
这样的自觉性就能够将更多的事物变为己用,使之前对我们来说重要或唯一的世界变成次要,
最后成为附属。

但是,人类的精神化过程哪会这么容易就能够获取呢?它必须经过艰苦不断的努力,
需要一直告诫我们认真关注并做出行动,需要整体一直努力向前。
倘若有所松懈,那么便不能超越感觉的经验世界,而感觉的经验世界立刻就会成为人类唯一的世界,
这个世界无法忍受一切超出自身控制的东西。对于人类生活的精神化来说,
在全部存在当中产生渴望是最重要的。正是因为敏锐地感觉到感觉经验世界的浮躁,
从而人们渴望进入自觉活动的无形世界。此外,我们尽管需要将这种无形世界进行表现,
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依然需要有形方式的帮助。无形世界为了构建自身,
从而借助于外在的表现形式(该形式如今依然统治着人类的表现领域),
还必然出于自身目的将它转化和进行提炼,进而得到一种更加深刻的整体表现形式。
由此可知,我们不但需要寻求精神生活的力量,并且需要有创造性的想象力,
这样才能将无形与有形的东西牢牢地把握住。

们应该看到,承认独立的精神生活,这会使我们更加明确地看清人类历史和人类社会,
以及所有自然史和自然与人类共存方面的问题,并将其区分开来。而在历史和社会事务中,
同样需要做出专业与通俗的区别。
某个时代或者整个历史的价值都必须依赖自身所展现出来的精神实质而存在,
任何一种事物,无论它用怎样的程度在混乱中凸显出自身的重要性,
它也仅仅是自然环境的附庸而已。对于社会来说,它如果真的拥有一个精神内容,
这个内容就必然会把人类命运与行为更为清晰地分离开来。真正意义上的历史与社会,
事实上比我们能够想象的更少。可是,即使是这样,与根本不具有精神生活的历史以及社会相比较,
它也具有无法比拟的意义。

同时,因为我们承认了存在着内在独立的精神生活,
生活之中的部分领域便由此得到了新的意义和任务。
如今,它们已经无须在一开始便去为目光短浅的人类利益而服务了,
而是利用独特的方式对精神生活进行揭示。这种领域的特殊性已经存在于精神生活当中,
在促进生活的过程中证明自身的力量。从狭隘人性和精神生活所混合的状态中获得解脱,
这也是很有必要的。随着这样的解脱,我们的生活必定能更加深入地植根于精神生活当中,
精神生活的本身也必定能够得到某种更确定的形式。通过精神生活的角度,
我们所认知及控制的事物必然得到升华,为未来开创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倘若说宗教是构建在人类需求的基础之上,只是为了帮助人类得到期望的幸福,
那么它便无法得到一个实质性的内容,
它一切的改变也不过是人神同形的从粗略到精细的不断演化而已。
只有当宗教植根于精神生活并且利用对这种生活发展的帮助来表现出自身的真实性与力量时,
它才可以超出这种不稳定的状况。最高形态的宗教,会致力于创造新世界与新人性,
而并非在旧世界与旧人性之中获得成就。对于我们的精神生活而言,也需要一种宗教,
或者是一种道德、艺术和能够包含一切的精神文化。只有在这种文化基础之上,
一些真正全新的事物才会产生,人类也将在这样的存在之中获得升华,
而不仅仅只是在老路上徘徊。我们需要从全新的视角来看待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复合体,
让那些伟大的成就和任务,在简单和一目了然的对象当中变得显著起来。
现在,我们首次在另一种意义上,再次得到了自己以为早就拥有的东西。
确乎如此,从精神生活的变化中,我们的生活已经转化成为一种任务:
所有个体都要承担培养真正人格、精神个性和热爱生活的任务。所有人类承担的任务则是:
在自身领域里构建理性的国度,从而促进从整体到自身的运动,以及使这种运动与自身相结合。

通过对精神生活的参与,我们的人生在内在特性与自发性、无限与永恒中寻找到了自身的基础。
在这里,人们生活最重要的内容便是精神生活的发展与体会,
以及精神生活与另外一个只能不断渴望的世界之间的矛盾。
这里,全部的内容内在地将部分进行了有效的统一,
也因此而形成了共同生活给予个体命运的特殊性质。
这种带有独立个性的生活方式只能在远离混乱的时候才能够实现,
所以精神生活的发展必定能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大多数人都处于精神贫乏的窘境,
从而必定能阻挡那些试图以精神贫乏生活来代替整体的行为,让自己变为人类奋斗的标准。
假如人类在追寻新形式时,超越了单纯的外在表现形式,
那么便可以真正在精神生活的基础上获得独立。也只有这样,人才可能在神灵和偶像当中,
选择神灵而放弃偶像,拥护真理而反对表象与空洞。

新的生活如若不在个体精神性当中对个体进行升华,并让其跨越整个环境,
那便永远无法进行发展。因为人类内在精神的实在构建只有把所有力量联系起来,
个体灵魂才会自发地组成独立的精神生活。而与此无关的社会与历史生活,
都是杂乱不堪的表象,不仅毫无生气,而且将一去不返。
这时候,个体必定不能将自己看作社会、宗教或国家的一个简单部分,
而是在外在遵从的表象下,证实自己的内在优越性,因为各种精神个体都超越了一切外在世界。
可是,个体并非是在自身当中取得这种优越性的,更不是在与众不同的自然属性中获得的,
而只可以从存在着的精神世界中获得,所以在他的身上不会出现傲慢、自大的超人观念。

唯美主义是当今社会上人们生活的主要支流。但是在这里,
我们只需要讨论它与主动论之间的关系就足够了。唯美主义有它特定的条件。
当我们用心去欣赏这个世界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世界的美所构成的生活要素的时候,
我们便会相信这个世界是一个理性与美的国度。既然是这样,
就必定不会引导我们展开更加深远的转变;同时,我们的思想也必定不会出现复杂的状况,
我们身体内也不会出现激烈的冲突。如此一来,我们心中就会完全充满了美的感觉,
它成为我们幸福的源泉。而最后,我们就会同这个世界密切而稳固地联系在一起,
简单而平稳地推移着我们的生活。但是,倘若这样的要求中有一条没有得到满足,
倘若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里产生了严重的对立与尖锐的矛盾,而不是上述和谐的情况,
倘若这些事物也同样依附在我们的灵魂里,倘若在我们与整体之间出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可能用美学的手段来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假如我们对这样的矛盾置之不理,
很可能我们的生活将会变得不再严肃,所有的精神生产力也将消失殆尽,
并会成为一个整体在主观的情绪和盲目享乐中虚度光阴或者衰弱自身。
当今社会的趋势已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但事实上,这是与生活美学的形式相对立的。
那么对于我们而言,广阔的世界看上去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机器而已,
在为了生存而产生的斗争中,起初的和谐已被置之脑后。这也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人类的自私和空虚,
他们只是掩盖住了自己,让我们误以为他们的内在精神是完好的。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随着现代的对主体的强化与思想的不断发展,
就基本上断绝了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这个时候,只有生活向着更深远发展才能重建这种联系。
倘若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出现了这么多的问题与任务,
倘若我们所看到的自己并非生活在一个完美的理性世界之中,
倘若我们还希望不遗余力地为争取建设这个世界而工作,那么,我们便应该运用主动论,
将它视为独一无二的方式。综上所述,我们必须坚持放弃唯美主义,
因为它将事物的真相掩盖了,在解决生活中的重要问题时显得太过草率。

另外,主动论并不代表我们的生活能够很快转变成精神活动并建造出与现实的良好关系,
如果这样思考的话,正是因为对人类的生存条件以及体验与转变缺乏必要性的认知。
这种态度很容易造成生活中各式各样未经考虑又太狭隘的心理情绪。
消除这些情绪是很有必要的,然而这又将出现某种对整体任务极其强烈的怀疑态度。
事实上,浪漫主义就是这样影响我们的。我们之前经常过分地高估了我们的活动,
浪漫主义则告诫我们,并要求灵魂需要接受世界的各方面限制;
此外,与生活中一切局限与方式相矛盾的是,浪漫主义运动依然希望进入无限,
并在一些程度上设想利用没有局限的情感得到满足。
浪漫主义运动也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命运的能量和外在与内在需要
对一切人类欲望和功利主义行为的超越。按照这样的方式,生活将显得更加全面、更加新颖,
仿佛回到了生活的源头并且迸发出了更多的观照活动。可是,认识它的重要性是一回事,
让它变成生活的核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别是当这样的浪漫主义浪花一浪高过一浪之时,
生活将变得精细但却很可能面临软弱以及缺少阳刚之气的险地。因为即使在表象上,
浪漫主义生活也会显得颓废而毫无生气,缺乏抵抗力,没有与之形成确切的联系,
只好提供零散的想法和刺激。另外,因为缺少逻辑上的敏感性,生活则陷入了更加严重的冲突当中,
为了模棱两可的情绪快感而摒弃了所有清晰的形式与组织。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之下,
精神生活在我们生存的自然条件下依然没能得到真正的独立,也无法得到对感觉的必要超越。
感觉在它自身领域中是根本无法辨明的,由于它与精神性同时向前出发,
这便使得我们出现了疑惑;感觉与精神性似乎很难看清,后者甚至已被前者所掩盖,
被其拉出了原有的轨迹。结果,感觉像是迷失了它最初状态下的清新脱俗以及天然限度的特性,
从而变成太过精细、太过激烈了。

如果人类内部精神生活里没有植根一种生活,它超越了所有的谬论和错误,
并用某种方式给我们带来超越的生活,那么人类就没有获得真理的希望。
倘若人类内在的精神生活没有发现某种能够作为核心支撑的真理
(这种真理能够指引人类的工作,并能防止一切危险性的发生),那么,
人类便可能在面对文化工作与生活中的荒谬与错误现象时丧失对真理的信心。
此外,对于保持精神生活来说,维持自觉性、
消除自然中的一切限制和与命运相抗争的方法都是绝对必要的。
但是,在世界工作中,这种自觉性遭受到了严重的限制。对于人类而言,
命运的力量是极其强大而又不可抗拒的:在一切事物发展的自然过程里,
我们的工作也成为我们所需要面对的严峻挑战,它以无情的必然性将我们锁在牢笼中。
与个体中的情况相同,人类生活也慢慢地变得狭隘起来,原初的可能性一点点消失殆尽。
这样的趋势,形成一种抵抗自由意愿和独立存在的逐渐强大的压力,给我们的感受越来越深刻。
在这样的前提和背景下面,如果不能超越世界、产生新的开始,无法从基础联系中发现自觉的生活,
那么人类的精神生活就会变得更加衰老并且虚弱。事实上,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个现象,
就是人类即使在文化的特殊方面改变着性质,也会对整个文化做出错误的判断,
但是即使这样还是没有最终失去自我,那么就说明人类生活在世界工作当中并没有完全被消耗枯竭。
既然精神生活的要求是必须在一个内在团体之中将所有参与这一团体的人统一起来,
这只有当人类被精神生活提升至一种消除一切隔阂与差别的境界时才能实现。
这样,我们与其说精神工作排除了这些差别,不如说是扩大了这些差别,那么,
在同样的情况下,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也因为这些文化而变得日益扩大。
如果这些运动是在走向差别,而不能在产生这些差别的反作用力的超越力量当中保持联系,
如果我们的内在没有被某种力量所统一,那么,我们定然会在人与人的区别中深陷进去,
进一步失去了相互间的理解与宽容,同时也失去了彼此分享和关心对方的生活与感觉的可能性。
而除了精神生活本身,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力量能够发生这样的作用呢?
精神生活除了能够显示自身、超越世界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吗?那么它的另一个作用就是,
可以消除正负两面事物之间的差别。在负面事物中,不管人类领域中一切的成就有多远的距离,
在绝对生活的准则判断之下,它们同样表现出了并不完美的一面;在正面事物中,
绝对生活有一种在各方面都超越了一切繁杂事物的东西。正是因为如此,
这些不同的运动最终会摆脱束缚它们的桎梏,重新回到原有的轨迹中,
并利用它的影响在我们的内在中展现出一种全新的生活。在这样全新的生活里,
每个人都能用同样的方式去参加。只有认可了这种超越世界的自觉生活,
或许才是对生活的最终认可。倘若生活不求助于绝对生活,便无法从它的迷阵中走出来,
而苦难和罪恶便会把人辗碎。而如果依靠这种绝对生活,人类将能成为那种完美、广阔、
永恒生活的一部分。这是因为在一切转变和发生的过程中,一种恒定不变的东西显示了出来;
对这个世界的整体依赖也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超越;在一切黑暗和苦难之中,一种美好展示了出来。

这一变化中显示着一种力量,即部分趋势联合在一起时组成的一个基本完整的超越世界的内在特性。
这一特性的整体,并不是人的工作或反思的产物,它只会出现在精神生活本身之中。
在这个生活的角度,这个整体无法被看成是一种新的补充,但是我们应该看到,
这个在我们痛苦和挣扎中获得的事物,事实上最初阶段就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
一开始便在世界工作之中存在着。但是,只有在它取得了优胜时,才能够被我们所拥有。
这时,整个的现实前景因此而改观和深化,生活在精神意义上划分为建立、奋斗和胜利的不同阶段。

《1927创造进化论》

序 论

生命进化的历史虽然至今仍是不完整的,却已经向我们揭示了知性是如何通过不间断的发展,
沿着从脊椎动物向人类的路线上升的。这段历史也显示出来,理解能力总是伴随着行动能力,
即生物的意识对于其所在的日益复杂的生存条件,有着越发明确和灵活的适应性。
这样就大致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从狭义的概念上来说,
知性的主要任务就是尽量让我们的身体适应外在环境,并且要表现出与外界事物的关系,
也就是对物质进行思考。事实上,这就是本书的结论之一 。在后面我们会看到,
人的知性对于无机界,尤其是对于固体,已经非常适应了,
特别是在固体中寻找行动的支点和劳动的工具的时候,显得得心应手。
这是因为,我们的概念就是在固体模型的基础上形成的,我们的逻辑也是针对固体对象的逻辑的。
所以,我们的知性就在几何学方面得到了很大的成功。在几何学里,
逻辑思维和无机物的亲密关系已经被揭示出来。而且,只要知性和经验发生触碰,
知性就会循着已经存在的运动,接二连三地从一个发现走向另一个发现。
这样,经验也会随之而来,并且毫无例外地验证着知性的正确性。

但是,由此我们又会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我们纯逻辑形式的思维,
不能阐明生命的真正本质——进化运动的全部意义。思维是生命所产生创造的,
在特定的环境下,对特定的事物发挥作用,所以说思考只是生命的一种表现,
或者说是一个侧面,它又怎么能够把握生命呢?我们的知性是在进化过程当中沉积下来的,
那么它又如何能作用于进化运动本身呢?如果我们认可这一点,那么就相当于承认部分等于整体,
结果可以重新吸收原因,或者说,被抛弃在海滩上的鹅卵石能够描绘出冲击它的波浪的形状。
事实上,我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在思维的各种范畴当中,无论是单一性、多样性、机械因果关系,
还是知性的目的性,都不能准确地阐述生命、个体性是怎样产生的,又会在什么地方消失;
生物究竟是单一的还是多样的;究竟是很多细胞联合成为有机体,还是有机体分裂成为细胞;
这些谁又能够说得清楚呢?如果我们想把生命体放进我们的各种思维模式里,都会以失败而告终,
这些模式都会发出濒临分崩离析的声音,因为对于我们要放进去的生命体来说,
这些模式都显得过于狭窄和刻板了。当我们把推理应用于无机物的时候,是那样的充满自信,
但是这个推理在这个新的领域里面却是如此的局促难安。
我们要想找出来一个全凭推理在生物学上的重大发现,其实是很困难的。
而当实验先于我们证实了生命是如何通过它的运行获取一个结果的时候,
就会发现,生命的运行方式是未知且难以想象的。

然而,进化论哲学却毫不犹豫,仍然将其对无机材料的解释方法,运用到了有机生命上面。
进化论哲学首先表明——知性是进化的局部成果,是一道光(也许是偶然的一道光),
却能够照亮生物行动的狭窄通道,照亮了通道上生物的来来往往。
但是,进化论哲学很快就忘记了刚才所说过的话,把隧道里的提灯当成了照耀世界的太阳。
它勇猛前进,把概念思维当作武器,企图在观念上重新构建万事万物,包括要重新构建生命。
可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它遇到了重重困难,
并且知道自身的逻辑已经制造并陷入了种种奇异的矛盾之中。
这样,它很快就放弃了自己原先的野心,说: “我们要重新构建的不再是实体本身,
而是对于实体的模仿,甚至是实体的影像。我们无法把握事物的本质,而且以后也无法做到。
我们只能在相对关系当中徘徊,但是无法绝对掌握。我们只能在‘不可知’前面停滞不前。”
人类的知性在过分地夸耀了自己的作用之后,现在却表现得过于谦逊了。
如果生物的知性形式是由身体和物质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反作用而产生的,
那么它为什么不能向我们揭示出一些构成这些身体的本质的东西呢?
因为行动不可能在非真实当中产生。如果精神生来就为了思辨和做梦的,
我必须承认这种精神会一直停留在真实之外。
它也许会扭曲真实,或者改造实体的形象,又或者去创造另一种真实,
就像是从流云当中截取人或动物的形象一样。但是,如果有一种知性重视行动,
重视实体当中的作用和反作用,在感觉对象的同时获取对象运动的印象,
那么这种知性就能够触摸到绝对。
如果不是哲学向我们表明了我们的思辨遇到的矛盾和难以通行的困境,
那么我们大概是不会怀疑自己的认知的绝对价值的。这些矛盾和困境之所以会产生,
就是因为我们把习惯性的思维形式运用到了活动所不能达到的对象身上,
而这种模式并不是为它们制造的。而与此相反,知性认识在和无机材料发生关系的时候,
则一定会忠实地为我们提供对象的复制品,因为知性认识能够根据这个特定对象制作模具。
当知性认识宣称(事实上它就是这样做的)它向我们阐明生命——也就是那个模具的制作者时,
就会坠入到相对之中。

那么,难道我们必须放弃对于生命的本性的探索吗?难道必须接受机械论的生命观点吗?
这种观点不管怎么说,都是人为的和象征性的,
因为这种生命观把生命的全部活动缩小成了人类活动的一种形式,
而这种人类活动的形式只能局部地表现生命,只是生命过程的一个结果或是残渣。
生命为了创造纯粹的知性,也就是说,为了培养几何学家,几乎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那么我们也许就不得不接受这种机械论的生命观了。但是,终结于人类的那条进化路线,
并非只有一条。在这条进化路线之外的其他进化路线上,不同的意识形式也在逐渐地发展起来。
这些意识形式虽然也和人类的知性一样,不能使自己摆脱外在的限制,
也不能重新获得对于自身的控制,但是却能够表现出进化运动当中固有的、本质的一些东西。
如果能够把意识的这些形式融会起来,再与知性合而为一,
难道它的结果不会是一种和生命一样辽阔的意识吗?这种意识难道不能回过头来,
面对从后面来的生命推动力,展现出一幅完整的生命全景(哪怕这个全景转瞬即逝)吗?

但是有人或许会这样认为:即使这样做,我们也没有超越我们的知性,
因为我们到底是凭借知性,才看到了其他的种种意识形式。这个说法也许是正确的,
如果我们只是纯粹的知性,而且概念思维和逻辑思维周围没有一抹微云的话。
但是,那周围却有云影飘荡,而且这云影也是由被我们称为知性的东西所构成的。
所以,这些云影当中也包含着能够补充我们知性的力量,如果我们自我封闭了,
就可以凭借直觉觉察出来。一旦这些力量在自然进化当中发挥作用,就会变得清晰可辨了。
它们就能够发现,要在生命的方向上加强和扩张自己,就必须付出怎样的努力了。

这样,我们就能够确认,认识论和生命论是不可分离的。
一方面,生命论如果没有对于认识的批判,就不得不接受知性任意提出的概念,
不论它愿意与否,都只能把既存的范围当作既定的框架,而且要把这个框架套在事实的身上。
这样,就会产生一种象征手法。这种象征手法也许非常方便,也许对于实证科学是不可或缺的,
但却无法对对象进行直接观察。另一方面,如果认识论无法恢复知性在生命进化中的应有地位,
那么它也就不能告诉我们构成的知识框架,从而也就不能完成对于这个知识框架的超越。
生命论和认识论这两种探索方法必须互相结合,经由循环往复的过程,互相推动,向前发展。

生命的进化——机械论与目的论

绵延

首先,我发现,我无时无刻不处于从一种状态转换成另一种状态的过程当中;
有时会感到寒冷,有时又会感到炙热;有时会觉得欢喜,有时又会觉得悲悯;
有时会认真地去工作,有时也会让自己放松下来;有时我们观察着周围事物,
有时也会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感觉、情感、意志、意念,自我的存在将这些变化进行了划分,
并且在此之上涂了一层鲜艳的颜色。所以,我一直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
但是,这样的说法并不完全准确。这样的变化所带来的改变远远地超出了我们最初所认为的那般。

我好像是在说,我所存在的每一种状态都有着自身的样子。
的确,我说,我经常在不断地改变,并且对于我而言,这样的变化存在于两种状态的转换之中。
倘若单单只观察当中的一种状态,这样的状态就是始终如一的。
可是,当我们稍稍用心观察后便能够发现,不管情感、意念还是意志,都在不断发生变化。
假如这其中的某一种状态停止了变化,它的延续也将于此停滞。
譬如说,最为安定的内在状态,就是我们对一个不动的外部对象的感官与知觉,
这对象或许会一直处于某种完全不变的状态之中;而我便以相同的方位、角度和光照下去观察它,
我们以为它并没有改变。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现在所观察到的对象与我之前所观察的对象定然不会相同,视像会因为时间的长短而发生改变。
我有记忆,通常会将曾经的某些现象带入到现在。我的心态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前行,
并通过记忆的日积月累而逐渐扩张,这种不停地扩张的自身的心态就仿佛堆雪人一般越堆越高,
而感觉、情感及意志这些更为深层次的内在状态与那些纯粹的视觉不同,
与那些不变的外物并非是对应的。可是,最初的我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细微的变化,
然而当它们的变化逐渐增强,直到使我们的身体有了全新的局面,
同时注意力也有了全新目标的时候,才能够更加明显地观察到那些变化。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就会发现自身的状态已经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事实上,我们一直处于一种不断变化的过程当中,而那所谓的状态便是这样的一种变化。

由此我们能够得知,对于状态改变的过程与状态的持续,二者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若是同一状态的持续比我们所想的变化更大,那么,状态之间的转移与同一状态的持续则是相似的。
变化是不断延续的。然而,我们对于自己心中不断变化的想法往往并不在意,
直到这样的改变变得特别明显后,我们或许才会突然感觉到新出现的状态与之前的状态相比
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们自己也会经常性地认为新的状态是会一直延续的。
所以,如果仔细去观察我们的精神生活,便能够发现它其实并非连续的,
因为我们所观察到的是通过一系列非连续性的作用才达到的精神生活。
换句话说,在一条平缓而倾斜的坡道前,通常因为我们注意的断裂,
所以我们认为自己看到了阶梯。在精神生活的世界里,充满了许多无法预知的事物。
其中能够发生无数事件,每一事件与它之前所发生的事件似乎毫无关联,
与它之后所发生的事件也似乎不存在联系。虽然这些事件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产生出某种连续,
然而事实上它们都存在于一个连续性的背景上,
将这些事件隔离所产生出的间隙也属于这样的一个背景当中,仿佛交响乐当中时而发出的鼓声,
因为那些鼓声能够吸引我们,我们才会将注意力投向它们。
每一个鼓点都深深地震撼着我们内心的流动,这些鼓声成了最鲜明的点。
其中涵盖了感觉、思考与情感,同时也涵盖了我们在某一个时间里的全部存在,
我们原有的状态也因此而构成。倘若按照这样的说法,那么,
那些所谓的状态便无法再说成是相互分离的要素。其实,这些状态之间是绵延的,
最后组成了一条宽广无边的长河。

我们一直想要证明:脑海中的记忆其实是一种机制,是将回忆清理后放入抽屉,
或者记录在账本里。记忆是没有抽屉和账本的,准确地说,它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即使具备,也只是无时无刻不在积累着一个个过去,无法停止。
事实上,过去是被其自身保存下来的。作为一个整体,它自始至终都紧随着我们。
从婴儿期发生的感受、思维和愿望均涵盖其中,一直延续至今,并与现在融合为一体,
朝着并不愿接纳自己的意识之门簇拥而去。大脑所要做的,便是将所有的过去完全拉进无意识之中,
从而只让一种过去能够跨越意识的大门,即它能明确地揭示当前的情况,
或者辅助如今正在进行的行为;换句话说,只有能够为我们所用的记忆,才可以迈过意识的大门。
至多只有一小部分多余的记忆可以从半开的大门间悄然潜入。这些多余部分的记忆就像是信使一般,
让我们能够察觉一些始终跟在我们身后的事物。但是,即使如此,
我们对于它们依然没有太过清晰的概念,只是隐约觉得:它们自始至终都在伴随着我们。
从降临到这个世界开始,我们便是自己的历史,更加准确地说,
我们便是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直到现今的历史,因为我们还拥有着出生之前便有的禀赋,
若非如此,那我们是什么呢?我们的个性又在哪里?毫无疑问,我们所想的,
仅仅只是过去很小的一部分。然而,在我们产生渴望、感受及行动时,
却将所有的过去都显示出来了,甚至还包括了与生俱来的心理趋向。
所以,我们的过去是一个完整的整体,用极其快速的方式向我们展现,
用趋向的方式让我们有所感知,虽然当中很小的一部分只是被当成意识而了解。

过去就是这样存活着,因此,任何意识都不可能在两次的时间内呈现出同一状态。
因为即使环境如何相同,处在环境当中的人也已经进入到历史中的一个新的瞬间。
我们的个性是由不断积蓄的体验所构成的,在每一个瞬间都在发生变化。
就是因为这种变化,我们的个性在发生转变,尽管它看上去好像还是始终如一。
因此,我们的这种延续是不可逆转的。我们无法重新体验一次过去的生活,
即便是片刻时间,我们也做不到,因为如果我们能够做到的话,就要抹杀所有的记忆。
而且我们就算从知性的角度上能够抹杀,从意志的角度上也是抹杀不掉的。

因此,我们的个性是不断生成、成长和成熟的。在每一个瞬间,都在增添着新的东西。
但是我们也可以进一步说,每一个瞬间都是新的,也都是不可预测的。
尽管,毫无疑问,我的当前状态就是由刚才的内在心理和外在的作用所决定的。
在分析我当前的状态的时候,我也不会找到任何的其他元素。但是即使我们具备超人的智力,
也无法预见这种简单的、不可分割的形式,这种形式将具体的组织赋予完全抽象的要素。
所谓的预见,就是把过去的观察和直觉投射到未来,或者说,是按照一种不同的次序,
将搜集到的过去的元素重新组合,然后等待着它进行呈现。
但是,那种从来没有被观察到的单一的存在,必定是无法预见的。
如果我们是用一种流动性的、逐步展开来的历史的瞬间来看,
我们的每一个状态无一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每一个状态都是单一的、不可预测的。
因为所有的能够被观察的东西,都会被凝聚在它的不可分割性当中。
我们的每一个状态,都是创造历史的新的瞬间。

一幅肖像画,能够由模特儿的相貌、画家的性格和调色板上的颜色来诠释。
但是,即使早已经了解了模特儿的相貌、画家的性格和调色板上的颜色,
也没有人可以预知完成后的肖像画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连画家自己也无法想象出作品的样子。
如果我们能够想象出来的话,那便代表着肖像画在绘画之前便已经完成了,
这是一种自相矛盾的无稽之谈。就是这样,世界的每一瞬间都是由我们自己来创造的
(我们就等同于那些画家)。画家们的才华在他们创造作品的瞬间会发生变化,
同样,任何一个状态都在完成的一瞬间之后成了一种新形态,
让我们的人格发生了全新的改变。因此,所谓我们做什么取决于我们是怎么样的,
这话不容置疑,但还需要加上一句,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的发生通常是由我们自己来改变的,
这是一个自我不断创造的过程。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因为能对自己的行为加以预示,
便能够让事情更接近于完美。在几何学中,只要客观前提不变,结论就会一成不变。
但是相反的是,因为事物的发展与数理几何并不一样,对于人来说,尽管前提和理由相同,
却因发生于不同的人身上甚至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瞬间,结果就会很不一样,但是同样合情合理。
而事实上,这是因为它已经不是同样的前提和理由了,
至少不是同一个人的前提和理由或不是同一个瞬间的前提和理由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无法像几何学那样从它的外部进行抽象处理,
也无法帮助人们去解决人生提示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只有依靠自己从其内部来解决了。
但是,在这里并不需要太过深入的探讨。
我们所需要了解的只是人们的意识在“存在”这个词语中真正的意义。
最终我们能够明白,对于有意识的生命来说,存在就是变化;变化之后便要成熟;
成熟之后便成了自我的创造。而对于更加普遍意义上的存在来说,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无机物

想要做出糖水,便只能悉心等待砂糖的溶解。这虽然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一件很小的事物变化过程,
却意义重大,因为我们所需要等待的时间并非数学里的时间;
倘若如此,我们就能够在整个物质世界的历史过程中发现这一数学时间,
即便那个历史在一刹那的空间之中分布也是这样。
然而我所等待的时间只与自己持续的某个部分有一致性。这一部分当中,我能够自由随意活动。
所以这已然不再是一种意识,而是真实的;它也不再是某种联系,而是绝对的变化。
然而这也只是表示,水、砂糖及砂糖溶于水的整个过程都是抽象的,
或许是我的感受与了解从整体之中分离出来,然而这一整体也只是随着意识一直向前的。

宇宙一直在持续之中。越是探究时间的本质,就越能够了解持续就意味着创新,
意味着新形态的创造,以及坚持创造新生事物的努力。科学所分割出的系统可以持续,
是基于它和宇宙之中某些部分紧密结合在一起。就像后面我们要讲述的,
我们可以区分宇宙自身的两种反向运动,一种是“下降”,另一种是“上升”。
下降是将已经卷好的发条松开。从其原理上看,瞬间即可完成。
上升则是和成熟或创造这种内在作业对应的,因此从本质上来看这样的运动是有持续性的,
同时把其律动置于“下降”之上。下降与上升是不可分割的。

有机物

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当一条蚯蚓被截成两半后,每个截断的部分都能够重新长出一个头来,
从而一条蚯蚓变成了两条;水螅也是如此,无论被切成多少段,都会出现同样数量的水螅。
海胆的卵细胞碎片在一段时间后也能够繁衍成一条完整的幼虫。或许我们会问:
这三种动物存在着怎样的个体性呢?尽管它们存在多种个性,
但对于它们的唯一个体性我们仍是不能否认的。当一个柜子被抽出几个抽屉后,
或许我们不能说它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但是,它依然是柜子,这个事实并没有改变,
但是,如果把柜子看作由许多异质部分构成,其实早在制作它的时候就已经拟定完成了。
总体而言,我们的行动需要依靠无机体,我们的思维方式也需要以它为蓝本,
可是无机体已经受到单纯规则的支配: “如今所拥有的并不会超过过去,但结果都是源自于起因。”
从这样的表象当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倘若有机体的特性是在慢慢成熟和变化的,
那么有机体最初为单一的个体,继而逐渐增多,也就不会让我们感到惊讶了。
单细胞有机体的繁衍便是这样,这种生物分裂之后的两个个体是完全独立的。
而对于那些极为复杂的生物,大自然会产生出一个崭新的整体,
同时将其限定在生殖细胞这种近乎完全独立的细胞之中。但是就像再生所显示的那样,
这样的功能依然有许多的成分分布在有机体的各个部分之中。因此,在一个特定的情况下,
尽管这样的功能是潜在的,却已然完整地存在着,一旦机会出现,它就会渐渐展现出来。
在个体性的描述中,即便有机体无法分裂为各个具有生存能力的个体也没关系,
有机体在分离之前已经凸显出若干部分所构成的某些统一性,倘若它们进行分裂,
这样的统一体依然在部分当中重新呈现。这正是我们在有机世界中所观察到的情况,
从而得到这样的结论: “个体是无法完成的,而对个体的分辨也是相当困难的,
即便如此,生命却依然表现出对个体的探索与追求,要完成一场与自然的分隔,
从而组成封闭式的系统。”

由此可知,生物能够与我们的科学和感知所孤立(人为的孤立)或封闭的所有事物有所区别。
把生物当作物质对象是错误的。倘若我们希望在无机物当中寻找到对比的物质,
就应该把具有生命力的有机体看作物质宇宙这样一个整体,
将其喻为一个特别的物质对象,更是恰当。
然而,这样的比喻似乎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般具有震慑力,因为生物是可以用肉眼看到的,
而整个宇宙却是用思维构建的。但是,正是通过这样的对比,我们才能够了解到有机组织的本质。
宇宙是一个整体,而它也是在不断延续的,同时,部分抽离的意识体同样也在延续,
富有生命力的有机体更是在延续。有机体已经由历史演变至今,
并且在当今的世界里继续丰富着生命,并且继续丰富着。
如若不然,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认识到有机体为何能出现有规则的过程及年岁的增长,
简单来说,就是历史为何会出现。从我们自身的肉体来看,肉体与灵魂是相同的,
从孩提时的岁月渐渐成长,然后逐渐老去。就像我现在的身体,已经老了。
我们年岁的增长本就是通过身体的特质来表现的。根据身体的对应,
我所以将意识的改变用同样的名称来称呼,然而这只是打一个比方。
我们站在生命的顶端自上而下来地观察最底端的生命,从层次鲜明的地方看到不具备鲜明层次的地方,
依靠生物的层级,从分化走向整合。就像是从繁杂的多细胞转移至单一的单细胞一样,
同样地,我们会发现,单细胞也会逐渐增长直到老去。
单细胞的纤毛虫类在历经了一定次数的分裂分化后,会逐渐老去。
倘若环境被改变,则能够推迟老去的时间,从而产生一种复原现象,
却依然无法让这一时间段无限延长。尽管这种极端状态的现象只是个别案例,
但在这些极端状态之间,还是能够发现很多其他的个体性没有那么明显的状态,
尽管那毫无疑问也存在衰老的过程,却没有办法确定衰老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事例并不少见。在这里我们需要强调的是,生物学不存在对于所有物种的一种普遍规律。
其中所具备的只是一个方向,在这样一个方向上出现了诸多生命而已。
每一种生命都有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同时保证自身的独立性,任意前行,
尽管偶尔会偏离方向,有时还会遇到陡坡,让方向发生改变。
如果我们说一棵树永不老去,树上的枝叶保持着翠绿繁茂,并不断通过发芽繁殖新树干,
但即便这样的有机体——可以称之为个体,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群体——
它的叶子与枝干的内部仍然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老去。无论何种细胞,
我们对它进行观察后便能够发现它是依照某种规律在进化的。
总的来说,生命是依靠时间的洗礼来记录的。

或许人们会说,这只是打一个比方或提出一个假设。
然而,机械论所内含的本质便是将依靠时间具有的有效作用
与固有实体性的论点用比喻的形式呈现出来。
倘若我们用肉眼去观察,便能够了解,我们的意识来源于脑海中的记忆,
换句话说,就是历史的延续,即一个不断前行的过程。理性能够证明,
假若我们逐渐远离基本的知识与科学所区分的对象和所隔离的系统的话,
那么我们对于实体的认识就会更加真实。实体的最核心的状态在不断发生变化,
好像是不断积累起来的时间让这种真实随时发生变化。但是这种证明对我们几乎不起作用。
因为大脑的机械直觉不但比理性强,甚至也比用肉眼观察的直接经验强。
在我们的意识当中都存在一个形而上学家。这个形而上学家,就像后面我们将要说的那般,
但是用人类在整个生物界之中所占用的位置来诠释,这个形而上学家有着特别的要求,
以及部分解释和无法回复的纲领。这当中都是对通向实体延续的否决。
任何改变都定然需要回归于各部分的分化或分化后的变更状态,时间是无法逆转的,
人无法让事物回到原来位置。岁月的老去只能称为一个漫长的获得或失去某些物质的过程,
或者同时获得和失去的过程。无论是生物还是沙漏,在同等程度上,时间是具有实在性的。
就像沙漏,上面空空如也,而下面则是满满一壶。当把它翻转之后,事物又回到了它起初的位置。

激进目的论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也不能接受激进目的论。
比如,莱布尼茨的极端目的论里面便包含了这样的理论,在他看来,
事物的存在只在于实现所预见和描绘的蓝图。但是,倘若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
宇宙便失去了意外的事物,同时也失去了发现与创新,时间依然是没有用处的。
与机械论的假定相同,这样的目的论依然是以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为前提。
从这个意义上说,目的论与机械论相反,但却源自同样的前提。而它们的区别在于:
我们的感知是有局限的,依靠事情的发展而前进,目的论将指引我们把目标放置于未来,
而并非过去。目的论以将来的吸引力取代了过去的推动力。但是,就像我们感知的那样,
连续仍然是表面现象。在莱布尼茨的理论当中,时间已经被归纳成了一种与人的所处位置有关的、
令人困惑的知觉,从事物中心的意识来看,这样的知觉必然将消散殆尽。

然而,目的论依然和机械论有一定的区别,它们并没有处在相同的轨迹上。
目的论更容易变通,但是机械论哲学非此即彼,二者只能选择其一。
倘若非常细小的尘埃离开力学所预先设定的轨道,显示了微小的自发性,
那就必须放弃这一机械论不可。相反,设定目的的学说不会被明确地推翻,
就算是一种形式被否定了,它也立刻会采用另外一种形式显现。
目的论的中心要素就是心理的,因此非常柔软;能够拉伸,因此空间很大。
对于纯粹的机械论来说,我们是持排斥态度的,但有时候却会认可目的论。
所以我们在本书所阐述的理论,一定会带上一些目的论的色彩。
然而,最为关键的依旧是我们采纳了目的论的什么内容,又放弃了什么内容。

倘若要把莱布尼茨的目的论进行缓和,打破成无数碎片,那便是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这条路肯定是错误的。但是,这正是在目的性学说的目标上所建立的。
大家均能够感受到,宇宙即便用一个整体来完成某种方案,但仍然不能从经验中进行验证。
另外,即便在有机世界里规划范畴,依然难以验证当中的和谐性。
在对各类事实进行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完全相反的。自然让生物相互争斗,
在秩序化的同时体现出无序状态,在进化之外也有着退化。
但是,从物质总体与生命总体不能认可的要素来说,是否就无法适应个别的有机体呢?
难道不能在当中观察出,各种物体彼此间精确的分工及完整的连带性吗?
难道无法在这些杂乱的关系中看出一个统一的规则吗?在这样的意识中我们能够了解到,
每种生物是否已经完成了实体中所涵盖的某种计划。
这种理论依然是将目的性的原始概念进行细分。外在目的性认为各种生物之间有着一定规则的联系,
这样的理论不但不被人们所认可,甚至还会变成一个笑话。
比如,草之所以生长,是因为牛的需要,而羊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狼的需求,
这样的思维方式是极其无知而可笑的。但是另一种所谓的内在目的性,按照那种内在目的来说,
生物都是为自己而生存的,各种生物都为自然的整体利益而相互依存,并依靠感知而组织。
这样的目的论是早已存在并且被奉为经典的。这种目的论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一次只可概括一种生物,
并且觉得划分越细便越能够显示出它的正确性。

但是实际情况却是,这种目的性的做法,好像是脱去所有外衣,然后挨揍。
我们的理论或许太过激进,但目的性依然是外在的,若不是便根本不存在。

生命的哲学

激进目的论的错误与激进机械论相同,将我们智力的与生俱来的部分含义广泛运用。
本来只是为了行动而思索,我们的智力就是为符合于行动的模型而创造的。
而当行动成为必然,思辨则成了奢侈品。但是,为了行动,我们必须先有一个清晰的目的性。
当我们有了目的,之后才能开始朝着目的所在的方向进行详细部署。
为了能够让最终的计划得到实施,我们必然需要了解什么才是我们需要的,
需要先从周身的环境中取出各种能够预见未来的类似联系。所以,不管有意无意,
我们已经在开始运用因果规律了。这样的理念在我们的思维当中得到了清晰的呈现,
动力才能逐渐组成机械性因果关系的模式。这种关系越呈现出它严谨的必然性,
便越趋向于数学性。所以,只要跟随着我们的思维前进,便能够成为数学家。
但是,这种天生的数学经常不经意间地支撑起我们的意识习惯,把同样的因果进行整合。
这样的习惯目的是指引各种意识有目的地行动,或者指引为达成某种模型所组合的运动。
我们是与生俱来的几何学家,也是艺术工匠。同样,正因为我们是艺术工匠,才成了几何学家。
因此,智力只要符合所需要的要求,便能够凭借意识与谋划而活动。
人类的智力为某种目标而展开各种行动,同样也依靠几何学的模型来呈现机械性。
不管是将自然看作被数学法则控制的一种工具,还是当作一种计划来完成,
都将使得意识的两种趋向置于顶端的位置。这样的两种趋向可以互补,
并且来自于共同的根源,即生命所需的要求。

所以,激进目的论在很多地方都与激进机械论非常相似。这两种理论认为在事物发展的历程里,
甚至于在生命的发展历史中,都很难观察到无法预知的形态创造,
机械论只通过相似与反复的形态对实体进行观察,
因此控制机械论的便是“自然界中同类相生”的理论。
机械论涵盖的几何学越是显著,机械论越无法认可能有什么东西是被创造出来的,
这当中包括了形态的创造。因为我们是几何学家,所以必须对无法预知的事物持反对态度。
但由于我们也是艺术工匠,便能够对其进行认可,因为艺术是依存于创造的,
它们所信仰的是自然的自发性。然而,与利害关系没有关联的艺术,
与单纯的思维模式相同,很是奢侈。在变成艺术家之前,我们只是艺术工匠,
并且所有创作,都以相似和反复为基础,这跟自然几何学并无区别。
创作是以模型为基本,试图进行复制和重现,即便是发明,
也是依靠重新分配已经拥有的因素来进行。“同类相生”,是创作的基本概念。
总的来说,严谨地运用目的原理,也与机械性因果律相同,将达成“一切都是已知的”这种结论。
这两种原理能够对同一要求进行解答,只不过是用两种语言来表述某一个相同的事情而已。

机械论和激进目的论阻碍了我们的思维,倘若走出这瓶颈,实体便会陆续呈现新的事物。
新的事物逐渐涌现并且在当前被创造,然后迅速就成为过去。也只有在这个瞬间,
新生事物才能够停留在智力的眼睛里。智力的眼睛永远是向后的,
我们的内在生活很早之前便已经如此。我们对于任何行动,都很容易地观察到它前面的一个行动,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个行动就是前一个行动的机械作用的结果。
同样,我们也可以说,任何行为都是一种目的的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说,
在我们行动的展开中随处存在机械性,也随处能观察到目的性。
但是只要我们的行动与我们的整个人格相关联,是我们真正的行动,
那么即使这个行动能够被前面的那个行动所解释,也是根本无法预见的。
同时,这样的行动即便成为一种目的呈现,也因为它如今的崭新形象,而与原目的有所区别。
目的只是过去的重复或过去的再次组合。因此,机械论和目的论只依靠外部来进行观察,
只从行动中摄取感知。但是,我们的行动却在这两者之间滑过,发展至广阔的地方。
我们再强调一次,自由行动并不代表随意的、毫无逻辑的行动。所谓随意的行动,
是代表在两条或两条以上的道路之间摇摆不定,最终选择了其中一条道路。
这种行动既不是成熟的状态,也不是真正的进化。这样的说法尽管有些讽刺的味道,
但事实上这种行动本来就是强行让意志去效仿智力的机械性。
相反,真正属于我们自身的行动依然是不会去效仿智力机制的意志行动。
意志以意志发展为永恒的真理,历经一个缓和的过程而最终成型。
智力随后将这样的行动无限分化为感知要素,最终却永远不会达到目的。
自由行动无法以理念的范围来衡量。自由行动的“合理性”必定接受非通约性的限制。
也正因为非通约性,人才可以观察到感知的物体。这些便是我们内在进化的特性,
同样也能够称之为生命进化的特征。

我们的理性已骄傲到很难用尺度来衡量,觉得自己天赋的权利及后天得到的权利,
已经具备了了解真理本质的要素。甚至在面对理性自身都认为不能了解的当前的对象时,
也觉得自己的无知只在于不了解这个新对象适于纳入过去范围当中的哪一项。
抽屉始终是敞开的,可是这个对象应该被放入哪个抽屉呢?给它穿上哪一件衣服?
是这个或那个,还是有其他的选择?不管是这个、那个,还是有其他的选择,
我们一般都是已经想过了的、已经了解了的。对新的对象必定要创造出新的概念,
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思维,然而只要想到这样的事情,我们总会感到烦闷,
但这便是真实的哲学史。尽管其中也呈现出许多体系一直在彼此对抗,
想要使得实体完全与“既有概念”相同,这样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们必须量身定制,哲学史让我们了解到了这些。与其说我们的理性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
还不如说它自豪而谦和地表明,理性能够了解的只是相对者,
与绝对与理性的世界并不存在任何关联。如若事先如此宣称,
理性便能够没有任何顾虑地去运用习惯性的思维模式,并且在不涉及绝对者的借口之下,
以决然的态度斩断所有事物的关联。要了解实体,就要在实体中观察到理念。
换句话说,便是将实体放入我们手中已经存在的框架之内——
就好像我们已经逐渐得到了普遍知识一样。最初将这样的概念理论化的是柏拉图。
然而,这样的观念对人类知性来说是非常自然的。人类感知不管与什么样的新对象相遇,
总是尝试将其分划至过去已存在的项目之中。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均能够成为与生俱来的柏拉图主义者。

在生命学说中这样的办法显得极其无力。在进化至脊椎动物的过程中,
特别进化至人性与感知的过程中,生命必然在途中摒弃与特别有机体不符合的诸多要素,
让它们往另外的系统发展。所以,要想了解生命活动的根本性质,就需要探究这种失落的因素,
让其依然能够和智力互相结合。此时,明确表象(我所说的智力表象)
周围的模糊边缘让一切有所益处。这种没有用处的模糊边缘在进化原质中,
仿佛是不被人们这一特别有机体所凝缩,而是被潜在放任的部分。
因此,我们必须寻找让思维的感知形态发散的根据,只有如此才可以吸收超过自身能力的力量。
所谓呈现生命整体,并非让生命本体在进化过程中将沉积在内心的各个简单的理念相结合,
因为生命本身已经在进化的过程中将这些简单的概念留在了后面。局部难道可以等同于整体?
被包含者怎能等同于包含者?生命活动的残留物怎能与生命活动本身来比较呢?
我们经常犯的错误便是将生命进化看作“从同质物到异质物的变化”,
或者用由构成智力部分的一些理念进行解说。我们只是处在进化的一个站点上,
当然这肯定是大的站点,可并不会是唯一的站点;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们甚至不再需要它所涵盖的一切,因为从智力中所获得的也只是智力所呈现出来的部分理念而已,
我们却将这部分当作整体,更有甚者将它当作进化运动的代表,
其实这种进化运动只是从固体化的整体当中所呈现出的一种表象,
即将这种“整体”当作当前的形态来看而已。然而,即便了解了感知,
能够得到的收获也不会太多,也不会充分,
必定需要将进化的其他终点所观察到的事物与整个感知进行整合,
必须将这些特质与趋向相对立的因素当作相互弥补的精华,至少在极低的状态时需要相互弥补。
如此一来,我们才可以事先了解到进化运动的本质。
其实,我们也只是对已经进化了的东西有所了解而已,因为我们只是对进化的结果进行了解,
并非进化本身——得出结果的行动本身。

这就是我们所寻求的生命哲学。这种哲学想要超越机械论与目的论,
可是,就像我们之前所讲述的那样,这种哲学更加与目的论类似。
深入讨论的话,或许可以更加确切地说:这种哲学在某些地方与目的论类似,
在某些地方又与其区别。

生命哲学对比激进目的论,是一种更加模糊的形式。生命哲学告诉我们有机世界是一个和谐的整体,
然而这里的“和谐”并不像我们平常所讲述的那般完美。和谐中能够渗入很多不和谐。
因为各个物种及各个生命体在生命的洗礼下,均能够保持一种生命冲动,
并且将这种生命冲动的力量用在自己特定的利益当中。这便是我们所说的适应。
以,各个物种和个体只思考自己的内容,有可能导致与另外的生命形态的矛盾。
和谐不是因为事实而存在,而是因权利而存在。换句话说,原始冲动是共同的生命冲动,
越追溯其起源,每一种不同的趋向越能够相互补充。仿佛徘徊在十字路口的风,
能够向不同的方位流动,但是它们均属于风这一种类。和谐,在这里不如称之为“互补性”,
一般通过趋向而呈现,很少会以形态呈现。与其说和谐存在在我们前面,
还不如说存在在我们后面(在这点上,目的论犯了很大的错误)。
和谐来源于盲目的同一性,而不是来自于相同的取向。即便给生命设定一个终点——
特别是针对人类的意义——也毫无作用。所谓终点,就是首先设定了一个存在,
然后制定一种实现的模式。也就是说,必定要事先做出假设:
一切皆既有,未来能够从现在当中读出来,并且认为生命运动能够和我们的智力一样,
而事实上,智力在观察生命时,看到的只是静止的画面,在本质上通常存在于时间之外。
但生命却是一直不断前行的。当然,我们走过一段道路之后,能够很快便判断出方向,
再通过心理学的语言描绘出来,就仿佛当中真的存在寻求的目的一般。
我们便是如此谈论自己的。但是对于后面要走的路,人类的大脑却一无所知,
因为路是在我们不断行进的过程当中形成的,它除了是行动本身的一个方向之外,什么也不是。
因此进化在任意的时间段里,均能够有心理学的诠释。以我们的理念来看,
心理学的诠释是进化的最佳答案,然而这样的诠释只有在回顾时才具有含义。
我们所要说的目的论解释,肯定无法称之为对未来的预想。
它只是在当前光明的照耀下观察过去的一种理论。总体而言,目的性的古老理论,
前提很多,同样也很少;所涉及的规模太大,也太小。
古老的目的理念是想要以智力来诠释生命,通常将生命所具有的含义极力缩小。
智力,至少是我们内在所能看到的智力,是进化在这种过程中形成的,
与其说是从较广阔的事物中获取的,还不如说是将起伏深密的物体映射在平面上。
如果是真实的目的论,应该重新建立这种较为广阔的事物,
甚至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将它们统一在一个时限里。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这既从智力中产生,
又超过了智力的力量(将相同的结合起来,认可重复,便可以有重复的力量),
因此毫无疑问地拥有创造性。换句话说,这种物体能够产生各种结果,
并且在这种结果之下将自己扩大、超越。从这里能够看出,
这样的结果在生命实体中并不是事先存在的,因此实体无法预设结果,但是结果只要出现,
便能够有合理的诠释。这样的诠释,就和解释一个依照范型做成的物品一样。
总的来说,终极原因的概念,如果认可自然中有部分智力,则是无法满足的;
倘若假设未来以概念率先存在于当前,则又说得太过;
后者“太过”的命题可以说是对前者“不足”的命题的一个总结。
因为智力不过是实体的缩影,所以必定要以较广阔的物体来代替智力。
如此一来,未来便能够呈现为过去向当前的扩充,换句话说,
未来无法以目的呈现的模式被涵盖在当前之中。然而,未来只要成为现实,
就会对当前进行解释,而当前也能对它进行解释;未来不但能够被当成结果来看待,
更需要将它看作目标。我们的智力习惯于抽象地观察未来,
因为智力本身就是对其存在原因的一种抽象观察。

对标准的探索

机械论的原理是“相同的原因造成相同的结果”。但是,这种原理并非告诉我们,
相同的结果有着相同的原因。然而,原因显然存在于原因所产生的结果里,
而变成结果的组成要素时,这样的原理便能够得出如此结论:
有两个人分别从不同的起点朝着终点进发,走着走着,他们遇见了,这或许是比较平常的事情。
但是,他们按照各自的路程前行,却能够描绘出相互重叠的同一轨迹,就显得太不寻常了。
两个人若是走的路程颇为复杂,那便会更加不寻常了。再者,倘若两个人所走的路程非常曲折,
那便不单单是不寻常,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然而,路线的繁杂和器官的复杂性相比较,
实在算不上什么。在器官里,有着成千上万的细胞依照特殊的顺序排列着,
并且它们都属于独立的个体。

现在来谈谈另一个假定,看看怎样来解决它。适应已经不单单是淘汰和毁弃那些不适应的,
而被看作因为外在条件所产生的努力,有机体才组成了自己的形体。
这一次的确是根据原因的相似来诠释结果的相似。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我们或许就应该站在纯粹机械论的这边了。然而,只要经过认真思考,
就会发现这样的解释只是字面上的解释而已,我们已经被这样的言辞欺骗了。
这种解决方法是将“适应”这个词的意思同时进行了两种不同的诠释。

倘若将水与葡萄酒倒入一个杯子使它们融合,这两种液体在这个杯子里所呈现的就会是相同的形态。
它们的形态之所以相同,是因为它们适应这个杯子的方式是相同的。
这个时候,我们所说的“适应”表示的是机械性的嵌入。因为在材料上适应的形状已经成型,
放置于此,形状迫使材料适应自身的样子。然而,当有机体不得不适应生存环境时,
那个事先存在的、等待着材料进入的形式又在哪里呢?外部环境并不是一个模具,
不能够将生命注入其中,从而采取它的形式。如此看来,人们是被例子欺骗了。
形式还没有存在,生命必定需要给自己创造一个适合自己的形式。
对于生命而言,它应该要将这些条件利用起来,除去那些并不适合自己的,保存那些适应的。
总而言之,生命必定要创造与外在用处完全不相同的器官,来对外在作用进行反应。
说到这里,所说的适应已不再是重复,而成了回应,它们是完全不同的。
回应中如果还存在适应,则像是解决几何问题一般,将答案看作适应假定的条件。
倘若用这种含义上的适应能够诠释相互不同的进化过程达到相似形态的缘由,
那将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其实,相同的问题会得出相同的结果。
然而,这样一来,便只能像解决几何题一样,引至一种智力活动或与它有相同用处的原因,
并且要放置目的性。可是这种目的性有着诸多拟人要素。用一句话来概括,
倘若适应不是主动的,只是在环境的模具当中不停重复,那么它就不能变成人们想要拥有的东西。
但若适应是主动的,可以根据条件所提的问题计算出来,
那么这些人便能够比我们提前朝着我们最初的目标前进,在我们来看,甚至超出了目标。
人们是在这样的两种含义当中从一面悄然换至另一面的。若想要掌握第二含义所用之目的论,
就会被马上抓获,因为这就是人们的逃脱之路。对于科学的实验,真正有益处的是第二含义,
而将哲学提供给科学的一般是第一含义。在部分特别的地方,
适应过程好像有机体努力组成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外在条件的器官一样;
然而,说起普遍适应时,适应便像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物质,被动接纳环境的烙印。

在实际的观察中,如果先做植物与动物的对比,应该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两者均是在雌雄两性这一方向中发展的,这是件能够让人惊叹的事情。
受精的表现在高等植物和动物身上是相同的,因为两者均是两个“半细胞核”相互融合而受精。
这种半细胞核相互碰触之前,特征与构造均存在区别;触碰后,价值是一样的。
不仅如此,即便是性要素的构成,两者也都是在同样的情况下进行的。
这些要素的组成在其根本意义上是减少染色体的数目与排除一定量的染色质。
但是,植物与动物是在各自环境的帮助与不同阻碍的伤害下,用相互独立的系统进化的。
所以,这两种系统也在各自走着自己的道路。它们因为数以万计的原因组合在一起,
做出了形状与功能上进化的决定。但是就在这些极为繁杂的原因上面,
两个系统上均出现了相同的结果。没有人敢于断言,这就是“适应”现象:
有性生殖的效果变得不再显著,怎么可以再谈论适应?或者谈论诸多外在条件的压力?
有性生殖能够诠释为各种不相同的含义。在著名的学者之中,
有一部分觉得植物的雌雄性在自然之中是多余的,即便失去了也无多大影响。
对于这些仍在探讨中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进行讨论。
“适应”这个词的模糊性及要超越机械性因果论与拟人目的性的必然性,
能够运用更加浅显易懂的例子来进行验证。创造目的性的学说,
是想把自然造化比喻为聪明工匠的运作,不断地强调感觉器官的巧妙构造。
现在,人们在低等动物身上也发现了这些器官(它们处于初级状态),
而在最简单有机体的斑眼中和脊椎动物无比复杂的眼睛之间,
大自然也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处于中间状态的形式,因此,我们最好还是说:
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自然选择自动完善了这个器官。总而言之,
如果存在一种能够证明的激起适应的原因,那么自然选择就是这个特殊的原因。
这是因为,有性生殖的定位和含义,有性生殖及它的生存条件的联系,
依然需要我们去探究。而眼睛与光明的关系则很明显,如果把这种关系也叫作适应的话,
便能够了解其中的含义。所以,倘若在论证眼睛这个特殊的实例时,
能够显示出那两个学说所依据的原理并不是很充分,
那么我们的验证想必能够达到一定高度的概括性。

艾默与定向进化

或许有人会说,在这个问题上,考虑实用性是荒谬的。“眼睛不是因为观察而存在的,
而是因为眼睛的存在,我们才能看到这个世界。器官依旧是器官。
‘实用性’这个词语只是表示组织的功能性结论。”但是,我所说的眼“利用”光,
并非只表示眼能够观察。我已经说了这个器官和运动器官之间存在确切的关系。
脊椎动物的视网膜与视觉神经联系在一起,视觉神经依靠相互联系的大脑中枢与运动器官衔接。
因为眼睛的存在,我们才可以凭借它的反射运动,利用有利的事物,避开有害的事物。
从这个意义上说,光被我们的眼睛利用了。若光在物理上创造出斑眼,
便能够在物理上对某种有机体的活动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比如,有纤毛的纤毛虫类在光的影响下会出现反应,就属于这种情况。
但是,没有人会觉得,光的功能已经成了物理原因,构成了与脊椎动物视觉器官相接的所有组织,
如神经系统、肌肉系统、骨骼等。其实,眼睛的构成,是与日光的直接作用根本不同的东西。
在探讨眼睛和另外同眼睛无法分割的器官的联系时,就更加明显了。
人们已经在潜意识中让有机物质具有了这样的独特功能,
这种无法想象的功能构成了非常复杂的器官,从而运用于单纯的刺激。

但是有人说这恰恰说明它真的没用。在他们看来,物理学和化学能够解开一切未知的事物。
艾默的一本著作在此方面揭示了很多东西。众所周知,这位生物学家在历经了诸多探索之后表示:
在外部持续对内部进行影响的情况下,变化会在确切的某个固定方向中产生,
而并非像达尔文所说的那种,源自突然变异。艾默的论述来自于非常有意思的观察和实验,
来自于对蜥蜴皮肤颜色的改变过程的研究。在这之前,多夫梅斯特尔的陈旧试验也已经证明:
同一蝶蛹常因温度的改变而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两种蝴蝶,
这两种蝴蝶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看作完全不同的种类——蛱蝶春型和蛱蝶夏型;
但是在不冷不热的温度中,就会出现中间型的蝴蝶。与这一事实相类似的还有一种小型甲壳纲动物:
这种卤虫会随着其生活的水中的盐分的增减,而发生身体上的变形。
在这些试验当中,外因通常是变化的原因。但是“原因”这个词语在这里应该怎样解释呢?
我们在这里对于因果关系的理论不进行太过详细的探讨,可是有一点必须要说明,
那便是一般人通常将这个词语所代表的三种不同的意思混淆在一起。
原因之所以能够产生作用,通常是源自冲击、开端及展开:
撞击台球桌上的台球碰到另一个球时,因为前一个球的推动而使得后一球运动;
点燃炸药的引线,会引爆炸药,炸药通过释放产生了作用;发条缓缓松开,
唱机上的唱片放出了动人的音乐。倘若地放出的音乐当成结果,而把松开的发条当成原因,
便能够说原因是因为展开而起作用的。区分这三种情形的是原因与结果两者间联系的强弱。
在第一种情形中,结果的质与量随着原因的质和量的变化而发生改变。
在第二种情形中,结果的质与量并不会因为原因的质和量的变化而出现改变,
结论是稳定而不会变化的。在第三种情形中,结果的量取决于原因的量,
但原因的量无法对结果的质产生影响。因为发条使得唱盘转动的时间越长,
能够听到的音乐则越多。但是,听到的旋律本质或其部分本质,并非依靠发条的作用。
只有在第一种情形下,原因才能够对结果起到说明的作用。而在另外两种情形下,
一部分结果是已经事先得知的,它所依靠的与其说是原因——当然,
在程度上会有一些不同——还不如说是机会。卤虫变化的原因是水中的盐分;
蛹化为蝶时,它翅膀的颜色与样子的不同的原因是温度的高低。
在这个时候,“原因”这个词语能否作为第一种含义来解释呢?显然不是。
因果联系在这里指的是展开与释放的中间含义。从而,艾默又谈及变化的“万花筒般的”特征:
有机体的改变与无机物的定向结晶相同,是在某个方向(定向)中开展的。
这个时候他很明显地使用了: “原因的第一种解释。倘若这一过程起作用的是物理化学,
那么我们是能够认可艾默的学说的。但是,倘若将这种诠释方法扩展到脊椎动物眼睛的逐渐构成上,
那么有机体的物理化学作用便必定要做出下面的假设: 
“光的作用让有机体创造出了许多逐渐进步的视觉器官。这些器官都是十分的复杂,
并且能够在使用视力的同时,逐渐使其视力增强。”目的论的信仰者对这种特别的物理化学特点,
或许也只好如此认为了。倘若我们向机械论哲学指出,
软体动物的卵子与脊椎动物的卵子有着不同的化学组成部分,
软体动物在演化过程当中的化学成分和脊椎动物演化过程中的化学成分也不一样,
然而它们因为光的影响,构成的器官却是一样的,则机械论哲学的立场必然将陷入更大的困难之中。

新拉马克主义与获得性质的遗传

依照拉马克的理论,生物所拥有的是依靠器官的适用方式来决定变化的能力,
以这种方式所得到的变异能够传给后代。到现在,依然还有某些生物学者对这样的说法表示赞同。
他们认为,这里所出现的新物种的变化,并不是内在于胚体的偶然变异,
也不受制于并不被某种特有的决定论所掌握的机制,
因为这样的决定机制论对于一般的效用实用性通常是不会理睬的,
只是让某种特质向一个固定的趋势发展。这样的变异是因为生物的努力对生存环境的适应而出现的。
这种努力尽管只是某种器官在一个固定的模式当中遭受外在环境所给的压力而展开的机械性功能运动,
但当中却包含了感知和思维。这种学说的最出色的代表人物之一是美国的博物学者寇普,
他把“努力奋勉”这个词解释为具有感知和思维的作用。
所以,在如今所有这种类型的进化论中,
唯独新拉马克主义对内部心理作用在进化中的影响做出了认可,
可我们却依然不能因此便按照这样的理论来实践。
同时,唯有新拉马克主义对相同复杂器官怎样在单独进化中构成的进化学说进行了解释。
其实,依靠同一环境下的相同努力,通常可以得出同样的结果,这样的说法我们是给予肯定的。
特别是外在环境给出疑问,倘若这样的解决方法只有一种,便更需要我们来认可。
但这依然留下了一个麻烦,“努力”这个词,我们难道无法诠释得比新拉马克派更加深刻、
更加让人信服吗?

后天特征的可遗传性,曾经是被认可的,而后却又遭受否定。
遭受否定的原因是从生殖细胞的假定性质中引出了一个先验前提。
相信大家都知道,魏斯曼基于种质连续性的假定,把生殖细胞——卵及精子——
和身体细胞从身体中划分出去,将它们几乎是看作完全独立的。
由此出发,部分人觉得后天特征是无法遗传的,在今天依然有很多人对这个观点持认可的态度。
可是,如若在经过实验之后得到的结论是后天特征能够遗传,
那就能够说明种质并不像人们说的那般——独立于身体之外而以个体的形式存在;
同样他们也会觉得后天特征实际上是能够遗传的。所以,这个问题,是否被认可并不重要。
重要的依然是这个问题与实验有着紧密的联系。然而,这个问题也是非常难以解决的。
所谓后天特征大概就是指习惯或习惯的结果。
并且,养成的习惯在性质上存在着自然倾向(自然禀赋)。
所以,人们经常提出这样的疑问:能够进行遗传的究竟是部分躯体所养成的习惯,
还是养成习惯之前的自然倾向。倘若是这样的倾向,那么很早便涵含在个体中,
从而蕴含在个体的胚芽之中,或许也蕴含在个体内部的种质里。
从这一观点来看,无法验证鼢鼠的失明是因为鼧鼠是生活在地下的。
或许是由于鼧鼠视力逐渐衰弱,因此只好在地底下生活。视力减弱的倾向逐渐因为种质传于种质,
但鼧鼠的身体并没有得到什么,同时也没有失去。
一个用剑高手的儿子比父亲更快地成了出色的剑手,
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是父亲的习惯遗传给了儿子,
因为有可能是自然倾向使父亲的种质转移到儿子的种质,并在原始冲动的帮助下渐渐地增强,
所以与父亲的能力并没有联系,却拥有了比父亲更加出色的柔软性。
驯养动物的事例也是这样,是个体养成的习惯能够遗传,还是某种自然倾向能够遗传?
换句话说,是因为这种自然倾向的存在,所以某种特别的种属或它的部分成员才能够被驯养吗?
这当中的原因的确很难判断。事实上,要是剔除可疑的例子及能够作为各种解释的事例,
则关于得到的后天特征可以遗传仅有的可靠例子,便是布朗·塞加尔进行的著名实验了。
他的实验已经被部分生理学家进行了再次的验证,而确定了这一实验的正确性。
布朗·塞加尔将土拨鼠的脊髓或坐骨神经切掉,让它患上了癫痫症。
这种症状逐渐遗传给它的后代,在坐骨神经、索状体等均受到损害的同时,
土拨鼠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其他病症,如凸眼症、缺爪等各种缺陷。
然而,这些遗传例子无法验证动物的身体对它的种质是否有影响。
魏斯曼表达了他的看法,在他看来,在布朗·塞加尔对土拨鼠进行手术时,
或许有某种特别的微生物窜入了土拨鼠身体内,而神经组织则是这种微生物吸取营养的最佳之地,
因此这种微生物进入生殖元素后,病症才遗传给了后代。布朗·塞加尔自己对这种反驳给出了回应。
可是,伏亚桑和培隆的实验则提供了更加有力的反对意见:癫痫出现后,毒汁从体内排出。
把这种毒汁注入到其他动物的体内,同样会出现痉挛。
布朗—塞加尔对神经的损伤或许构成了营养障碍,营养障碍又产生了导致痉挛的毒素。
这个时候,毒素从土拨鼠体内转移到它的卵子或精子里,之后在胚胎之中繁衍时导致整体的障碍。
可是,当有机体成长之后,或许只在某种固定点上表现出可见的影响。
这些都曾被夏尔、德拉马赫、缪苏等人在实验的过程中所运用。
对怀孕的土拨鼠的肝脏与肾脏进行损害,这种伤害将遗传给后代,
因为母体器官的伤害能够出现特定的“细胞毒素”,这种毒素在与胎儿相同的器官当中会产生作用。
可是,在夏尔另外的实验中,却显示,用相同的方式,对精子和卵子也能产生影响。
总的来说,在布朗·塞加尔的实验中,所得到的后天特征遗传或许能够用胚胎中毒来解释。
不管对于这种损伤的定位如何精确,损伤都和酒精中毒等类似的情况以相同过程遗传下来。
但是,后天特征遗传难道不是用这样的方式遗传下去的吗?

其实,不管是认可还是否定后天特征可遗传性的人,在部分的观点之中也存在着相同的意见:
就像某些影响,如酒精,会对这种生物产生作用那样,它对这种生物的种质还会产生作用。
在这一情形下,毒害的遗传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
看上去父母的身体细胞将对它的种质产生影响,
尽管事实上是身体细胞和种质都因为相同的原因而产生作用。
现在,我们首先像那些认为后天特征可以遗传的人那样,假设身体细胞将影响生殖质。
最普遍的假设是,身体细胞就能够引发种质的整体变异。倘若如此,
后代的改变与父母的改变相同便成了特殊情况,并且是偶然发生的。
这种情况就好像酒精中毒的遗传一样。

生命的冲动

一般来说,相同的器官单一且复杂,必定会出现孰重孰轻的结论。因为单一是器官的本身,
而复杂则是出于我们的视角,是我们感知对象时使用的象征符号,简单地说,
是代表着不同序列的元素。我们试图用这些元素对真实的事物进行模仿,
可是由于这些元素的性质根本不同,因此我们所模仿的与真实的事物对象之间仍然没有可比性。
比如,一个伟大的画家在画布上画出一个人体,我们能够用许多马赛克方块对这样的画作进行模仿。
倘若将马赛克的体积减小,数量增多,色调越丰富,则原画的线条和阴影便被呈现得越明显。
但是,为了能够同画家单纯的画像一模一样,就必然需要使用足够小的因素让阴影重新得以呈现。
画家将模特的整个形象迁移到画布上面,呈现出的投影越显得不可分割,
画像便会让人觉得越漂亮。如果这位巨匠的画作,在我们看来只是马赛克镶嵌的结果,
或者在我们的感知当中觉得画布上的人体外观是马赛克拼图,
那么事实上我们就已经受到机械论的影响了。如果,除了具体拼图材料外,
还需要镶嵌工匠的一个工作计划,那么这又表示我们成了目的论者了。
可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没能去历经真正的过程,
因为那些拼在一起的小马赛克方块其实是不存在的,
只是画本身投影在画布上的行为被我们的感知所接受,
所以在我们的眼睛中被分解成若干数量的小方块,
这些小方块再重新组合在一起,从而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排列。
这样看来,眼睛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器官,同时也只存在视觉这一单纯的功能。
对于我们而言,它已经被分化成若干的小方块,
但是如若将这个整体看作一个结合,便能够在我们的视觉中展现出完美的排列。

倘若我将自己的手从A点移动到B点。这种活动对于我而言有两个层面的展现。
在来自内面的感知里,这一活动是一种不可被分开的行为;而从外面看,
则是一条由A点到B点的曲线。在这条曲线当中,我们能够随意地分解出无数小点,
也能够将曲线本身看作是这些小点之间的相互的排列。然而,这许多的小点与结合这些小点的排列,
都是自己的手从A点移动到B点的一种不可分解的活动。此时,机械论只能观察到细小的部分,
目的论则能够考虑到这些细小部分所构成的组合。但二者都忽视了实体本身——运动。
以某种概念来说,运动比这些细微的点及它们的组合都更加重要,
因为只有在这无法分割的单纯中进行运动,继而引起的那些点和它们所构成的组合才能一同被得到,
从而得到非组合也非点的本质。然而,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运动又不及点与衔接点的组合,
因为想要将这些点组合成某种顺序,就得先排列顺序,再将这些点放在一一对应的位置上。
换句话说,需要将工作和感知组合在一起。手的单一活动不包括这两者。
手的活动在人性的理念中并不是知性的,同时也不依靠因素构成,因此并非结合的工作。
眼睛与视觉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视觉中并不仅仅存在许多组成眼睛的细胞及它们的相互协调。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机械论与目的论都还走得不够远。
可是机械论和目的论在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却又太过极端,因为在机械论和目的论中,
它们都将赫拉克勒斯的艰巨工作交给了自然之力,
以便让自然将复杂的诸多因素提升至视觉这种单一的行动上。
其实,自然造就眼睛,就像我们举手一样,没有耗费一丝力气。
自然的纯粹行动自动分化为各种因素。这些因素已经朝着相同的概念调整,
就仿佛手的运动当中的各种点,后来才发现这些点能够满足同一公式。

然而,这样的情况是很难理解的,因为我们不得不将有机组织当作一个人工产品。
其实,制造产品与生成有机体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是人类的能力,
将物质分解成若干部分,之后再组合起来,使它们相互融合,从中得到共同的行动。
我们已经提前将这种行动设为中心,将这些部分排列在这种行动的周围。
所以,制造是从周围朝着中心发展,倘若按照哲学家们的理论,就是多向一的发展。
相反,生成有机体的功能是从中心朝着四周发散。这几乎始于一个点(相当于数学的一个点),
之后在这个点的周围扩展出渐渐延伸的圆形波纹。制造的过程当中,
处理的物质数量越多,效果便越明显。这是因为制造就是集中和压缩。
相反,生成有机体的行动当中含有极强的爆发力:开始的时候,
所需的是无限狭窄的场地和极少量的物质,似乎生成有机体的力量不愿意进入空间似的。
精子开启了生成有机体的过程,而精子在有机体当中却是最小的细胞之一。
其实,真正发挥这种作用的,也只是精子当中非常微小的部分。
然而,这些也只是表面上的差别。倘若将这些差别深入分析,便能够找到根本性的差异。

一件被制造出来的物品,可以描绘出制造的整个情况。换句话说,
制造者在物品中能够再次找到自己投入进去的事物。比如,制造机器时,
制造者首先需要的是把机器的零件逐一准备好,再将它们组合起来。
在做成的机器上,能够观察到零件和它们的组合。所以,结果的整体表现了工作的过程,
工作的一部分也与结果的一部分相对应。

实证科学便用这样的方法处理有机组织,并且只能这样处理。我认可这样的方法。
实证科学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可以应用于有机体。
其实,实证科学想要做的并不是向我们展现事情的真相,而是给我们提供了运用事物的最佳方法。
物理化学已经成了科学。并且,只有在可以依靠物理化学的方式解决有生命的物质时,
这样的物质才可以与我们的活动相对应,所以想要对有机组织的科学进行研究,
就必须将有机体当作一个机器。细胞成了这个机器当中的零件,有机体则是它们的组合。
让各个部分进行有机化作业,才是让整体有机化的根本原因。这便是科学的观点,
而对于哲学来说则完全不同。

在我们看来,有机体机器的整体已经完全呈现了有机化作业的整体(仅用相似性来说),
但机器的各种零件却没有和作业的各个部分相呼应,
因为表现机器物质面的已经不是所进行方式的总和,而是消除障碍的总体。
这与积极的事情相比,更有否定性。所以像我们之前的一项研究表明的那样,
从能力上来说,视觉是一种方式,能够达到我们眼睛所无法触及的很多事物。
可是,这样的视觉无法变成一种行动。所以,它或许适用于妖怪,对于生物而言却不适应。
生物的观察是有效的观察,并且局限在生物能够与之产生作用的事物上。
生物的视觉就如同通道,像一条运河,器官所代表的是通道化的工作,像建造运河的作业。
如果只从材料上看,只用堆积在河岸上的沙土,是无法诠释运河的建造的;
同样,器官的创造,也无法利用解剖学要素的组合来诠释。倘若是机械论,
则会认为这是慢慢地将沙土运上车;目的论所比喻的沙土是不能随便运输的,
而是依靠建造运河的人按照计划搬运。但是,运河是用根本不同的方法建造的,
在这里机械论和目的论,都是错误的。

我们之前运用举手这种行动,对自然造就眼睛的这个过程进行了比喻。
而这种比喻说起来算是比较贴切的。但是,在我们之前做过的假设中,
手没有遭受过任何阻力。现在假设,我的手不是在空气中移动,而是在铁沙之中移动。
手插得越深,铁沙则互相推挤,而手所遇到的阻力则越大。
某个瞬间,手上的力量消耗殆尽,这时铁沙则排列成某种形状,那种形状就是我的手和腕的形状。
现在,我们假设手和腕都是无法看见的。观察者必定觉得铁沙形成这样的排列,
是由铁沙颗粒及沙堆当中的力量形成的。
有些人或许会将每颗粒的位置归结于相互接触的微粒所产生的作用,这样的人必定是机械论者;
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说,是整体计划紧密地将各种要素的作用进行分配,
这样的人必定是目的论者。其实,我们将手插进铁沙里,是属于不可分割的行动。
颗粒运动中难以究诘的细节和颗粒最后排列所形成的组合,
只是这种不可分割的行动的消极表现;是一种抗拒的整体表现形式,
而并不是个体主动发生作用的综合。所以,倘若把颗粒的排列称为“果”,
而把手的运动称为“因”,我们只能从原因的整体表现来对结果的整体进行诠释。
然而,原因的各个部分和结果的各个部分定然无法相互对应。对于这种理论,
机械论和目的论都无法进行诠释,只好去寻求某些特别的理论。在我们所作出的假设中,
视觉与眼睛的关系同手和铁沙的关系相类似。铁沙将手的运动轨迹描绘出来,
将运动通道化,并对此进行限定。

手的力量越大,插入铁沙的部分则越深。无论手在哪个位置停止,
颗粒在瞬间便自动地形成静止的状态,同时相互协调。视觉与眼睛的情形也大抵相同。
构成视觉的不可分割的行动稍稍前进,
形成眼睛这一器官的物质面相互调整的要素数目便出现些许的不同,但不管在何种情况下,
要素的组成都是完整的。再强调一下,在组成这种组合的过程中,是以整体形式进行运动,
而不是局部。机械论和目的论对于这一点似乎都没有进行考虑。
眼睛这一器官的构造令我们惊叹,然而我们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在我们惊叹的基础上,会经常蕴含着某种观念,觉得能够实现的只是这种组合的极少部分,
组合的完全实现则成了一种特殊的恩惠。目的论者便用目的来对这一特殊的恩惠进行诠释;
机械论者则表示这一特殊的恩惠能够依靠自然选择得到。
但二者都在这种组合当中看到了一些积极的东西,所以在原因当中看到一些能够分离的东西——
也就是加入某种或许能够现实化的东西。其实,原因的强度即便存在一些差别,
也只可以用完整的形式在某个瞬间产生结果。随着原因向视觉方向的不断发展,
或者赋予下等有机物简单的色斑素,或者赋予龙介虫属动物原始性的眼或沙蚕属动物略具分化的眼,
或者鸟类接近于完美的眼。这些器官,它们之间的构造的复杂程度会有不同,
但一定会呈现出相同的协调性。所以,动物中的两个种类无论有着多大的差别,
只要双方向着视觉进化的程度相同,则都能够形成相同的视觉器官,
因为这个器官的形态会呈现出视觉功能的发展程度。

生命进化的分歧方向:麻木、知性、本能

进化与适应的意义

生命进化的必要条件是适应环境,这一点毋庸置疑。一个明显的例子是,
倘若一个物种不去适应它所处的生存条件,就必然会走向灭亡。
认为外界环境是生命进化的必要力量与宣布外界环境是生命进化的主要原因,
这二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看法,而后一种是机械论的基本主张。如果按照这种主张推理,
原始冲动的假设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原始冲动的原理是生命本身内部的冲力作用,
经过不断的变化,将生命由低级进化为高级的形态。生命冲动是显而易见的。
倘若生命愿意停留在最初的形态,当然这对生命来说或许会更为安逸舒适,
那样的话生命的进化就根本不会出现。从对化石的粗略观察中我们就可以发现,
某些孔虫类从志留纪起(距今三亿五千万多年)就根本没有发生变化,
还有,海豆芽属植物虽然经历了地球上无数次的剧变却仍旧是古生代时的样子。

实际情况是,适应无法决定运动的一般方向,也无法对运动本身给出解释,
只是可以对生命进化运动的曲折性进行解释而已。在通往城市的道路上充满了高低不同的上下坡,
它必须适应道路上的地形状况。但是,地形状况并不是这条道路形成的原因,也不会规划它的走向。
地形状况只是提供筑路的基础——土地。倘若我们是考虑这条道路的整体性,
而不是单独去关注它的部分内容,那么地形状况最多也只是一种障碍而已。
其实,道路本身是愿意自己一条直线通城里的。对于生命进化的过程和所遭遇的种种经历而言,
也是如此。但是,显然地,生命进化过程在根本上就不是一条直线,
并且更是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的,到最后也没有一定的目标。
总而言之,生命进化在适应环境的同时,还常常富含着创造力。

生命进化不是对所有的偶然环境的一种适应,也不是去实现某一个计划。
所谓计划,本身是事先设计好了的东西,在实现之前就已经可以展示或得以展示的东西。
计划的彻底实现有可能会被延迟,甚至无限期地被拖延下去。但是,有关计划观念的论述,
仍然可以用当下的已知术语来描述和体现。而与此相反的是,
生命进化如果是一直不间断地更新创造的话,那么它不单单会创造出生命的种种形态,
还会同时创造出使用智慧来了解生命的各种观念。也可以这么说,
进化的未来渗透进了它的当前,可是绝对不可能用当前的观念来勾勒其轮廓。

这就是目的论的错误之处,因为它会牵连出另一个更大的错误结论。

倘若生命是在完成一个项目的计划,那么生命越是向前发展,就会越表现出更为高级的相统一性。
这就像建筑师设计的建筑物一样,随着石块不断地增加砌起,
建筑师的构想也就会随之得到反映和表现。与此相反,假如生命的统一能在时间的流动中全部存留,
且在冲动中推进生命,那么和谐就不会在其之前而是会在其之后。
统一性在终点并没有什么牵引力,而是在一开始,在起点上就获得了推力。
生命在冲动中一边分化,一边传播着,而且在前进中渐渐散开,以各种形态展现出来。
这些生命形态之所以在某些方面存在相互补充的现象,是因为它们有着同一个来源。
不过,由于种属间的不和谐因素越积越多,这些生命形态也会相互排斥。
为了论述得更加简单一点,我们曾假设,每一个物种所承受的推力在被接收后将传递至别的物种,
至于其传播方向,则是直线趋向于生命进化的方向。然而,进化并不是都在向前进行,
很多物种都在原地踏步,偏离和倒退的现象则更为常见。

动物与植物的关系

高等生物的意识也与大脑的某些区域相互关联,神经系统越是发达,
可供个体选择的运动方式就越多样,程度就越精准,随之而来的意识也会越清晰。
不过,这些运动性、选择和意识都不是形成神经系统的必要条件。
神经系统的功能在于,将各自分散在有机物中不清晰的运动加大强度地
集中于某些已知方向的通道上。等级越是低等的生物,其神经中枢就越是简单化,
其物种间差异也越大。到最低等时,很多生命体的神经元甚至彻底消失,
对于其他的器官和很多解剖学元素来说也同样如此。你不能因为一个动物没有大脑就说它没有意识,
而这就好比因为一个动物没有胃就说它不能获取营养一样的荒诞无稽。
事实上,很有可能是由于其神经系统像其他的系统一样由各种组织分工形成。
神经系统并不能自己开发出某种功能,它只能通过反射和自发来调控别的运动,
并提升那些运动的强度和精度。想要形成反射,就得有一整套具有脊髓或延髓的反射弧;
而想要做出自发选择,就得有大脑中枢的调控,
这就好比是一个交叉路口辐射出好几条能通往并控制各种种类不同却精度相当的运动体系的道路。
对于没有神经元的地方会产生一种同时参与发射运动和自发选择的物质。
这种物质既没有发射机械般的精准,也没有自发的知性运动。不过我们对这种物种的反应尚未明确,
对它的认知还很模棱两可,但是它还是在很少的程度上参与了这两种活动。
所以我们可以说,哪怕是再低等的生命体,只要它能自发运动,它就具有意识。
那么相对于运动来说,意识是其产生的原因还是其造成的结果?
在某种程度上,意识是运动的形成原因,正是有了意识,生命体的运动才会有的放矢;
不过在另一层面上,意识又是运动产生的结果,没有运动所支撑的意识不是沉睡就是衰减。
像根头虫这样的甲壳纲动物先前肯定有更为分化的系统,从它身上我们能看到,
随着它进入了静止的寄生生活后,它的神经系统也在逐渐地退化着。
我们知道意识活动的发展是在神经系统的基础上,因此对于这类生物我们可以推断出:
这类生物的意识可能比那些分化程度更低的生物们还要弱——那些生物甚至根本没有神经系统,
可它们依然可以运动。

那么对于能够自己获取养料,但却扎根于大地上静立不动的植物来说,
会不会也能进化到有意识活动的地步?被纤维素膜紧裹的原生质不但让最简单的植物无法运动,
也让它们接受不到外来的刺激。同样的刺激要是施加到动物原生质上就会被感知,
使其一直清醒。因此,我们说植物没有意识,但这并不等于将无意识和有意识作为两块烙铁,
一个烙上全部的植物,一个烙上全部的动物。对于那些已经退化到不能动弹的营寄生的动物们,
它们的意识早就沉睡了;而如果植物获得了自由运动的能力,它们的意识也将被唤醒,
且被唤醒的程度和它获得自由的程度成正比。
但是,有意识和无意识还是体现出动物和植物的两个不同进化方向。
所以我们要研究有意识动物的最好的例子,就得选出能代表这个物种的最高级别;
而对于研究有意识的植物,那就得选择植物世界里最低等的个体,比如,藻类的游动孢子,
甚至是那些单细胞生物。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能用有感知性和清醒的意识来定义动物,
用无感知性和沉睡的意识来定义植物。

植物在自然环境中机械般地持续吸收着这些元素,动物则通过运动和意识活动,
断续地搜寻含有这些元素的有机物。可见,两者都在勤奋且懒散地生存着。
我们想要在植物体内找出神经元,哪怕是最简单最原始的神经元,都是痴人说梦。
正如在动物身上有某些方向性一样,当植物进行光合作用时,
它将二氧化碳中碳和氧之间的碳氧键断开了,便使得太阳的辐射能朝这个方向注入进来。
但是植物的易感性不同于动物的敏感性——这是长期进化出来的——叶绿素对于光的敏感。
相对于神经系统是行为和意识之间的连接桥梁,植物的叶绿素便是合成淀粉和感光性的交叉路口。
我们可以大致地把光合作用看作是植物的“神经活动”,可毕竟植物还是没有神经元的。
植物体内所含有的叶绿素就好比是活跃在动物体内的神经元,
某些时候植物也能使体内主动运动的功能复苏。
类似的,动物也能在特殊的环境之中衍化出植物般的生理活动。
从玛利亚·范·林登最新的实验中,我们注意到有些鳞翅目动物的蛹和幼虫能在阳光照射下
把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转化为有机物,这和叶绿素的功能如出一辙。

动物生命的总体趋向

对于高级动物来说,食物的功用是很多样的。首先,它是很多组织细胞的组成部分,
如糖类、脂肪和蛋白质;其次,它要为机体提供热量,让这些动物不至于成为“冷血动物”。
可以说,正是食物才保全和维护了这些动物的生命体征。
而这些动物所拥有的神经系统也是很值得一提的,因为没有食物所提供的能量,
这些神经系统就不会有存在的价值。但我们知道高等生物所进化出来的神经系统是它们的一大特征。
所以我们推断:可能它们进食的根本目的正是为此。但这也不是说,
绝大部分食物的用处就全花到这个上面了。这就好比高档酒席的花费很大程度上是花在酒水上的,
真正吃饭所花的钱其实在整体开销中并没有多少,但是那些花在酒水上的钱却是不得不花的,
尽管我们都会说这些钱都是“吃饭的钱”。对于高级动物来说,它们都很愿意花这些“酒水钱”。

已经有很多实验都证明了神经元和肌肉及整个有机体的其他的组织有着密切的联系。
让我先来分析下营养物质在不同的神经元的组成关系。一般来说营养物质有两种,
一种是四元的,比如说蛋白质;还有就是三元的,常见的就是糖类和脂肪。
糖类对于各种组织都有着很强的修复性,所以是很多组织的组成成分之一。
而且糖类都是含有碳原子的,因此更是人体内最主要的能源物质。
而功能物质,大多都是糖类和脂肪。它们不是细胞质的组成成分,大多都在细胞内合成,
它们被普遍地用于各种化学反应,产生大量的能量,这些能量被用于生物体的运动和产生热量。
但是有很多糖类用于修复机体的组织,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特殊性,而是很普遍的情况,
就像机械磨损了需要修理一般。高等生物体内只有很小一部分糖类是用于提供能量的,
而就是这很小的一部分,却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用于提供能量的糖一般都是葡萄糖,它们通过动脉里的血液被运送至肝脏,
然后形成了肝糖原,储存在肝脏的各个组织细胞中。大家都清楚,
肝脏的作用之一就是将血液中的葡萄糖转化为肝糖原储存起来,而当血液中的葡萄糖含量少了,
它又会将肝糖原转化为葡萄糖输送到血液中,从而将血液中的葡萄糖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从葡萄糖和肝糖原的转化当中我们不难看出,生命体的很大作用在于为神经系统和肌肉组织提供能量。
我们能看到生命体为此采取了两种方法,但是效果相同。第一种方法是,
生命体给肌肉细胞一开始就预存了很多的能源物质,那就是肌糖原,
而相比之下神经细胞里的能源却少得可怜,它只能将肌肉里的能量释放出来,
而且无法在同一时间发出诸多指令。但是肌肉里的能量毕竟是有限的,
一旦这些能量用完了,就需要神经系统的调控,也就是第二种方法,
然后肝脏的肝糖原便会转变为葡萄糖,为机体提供能量。因此我们能看到二者的特点,
肌肉本身储存有大量能量,就好比一个暴发户;而神经则像是财政部长,
自身没钱,却能调动大量资金。

如果我们再细细研究的话,就会发现,需要肝糖原供给能量的是那些运动的器官。
而生命体的别的组织器官,就好像是为了能给神经系统操控才产生的。
神经系统作为有机体生命活动的调节中枢,让我们有所疑问,
那就是在神经系统和身体其他机能相互交流信息的过程中,神经系统是否是其他组织器官的领导者?
假如我们只看其他组织的表现,就觉得似乎是这么回事;
要是再想起其他的组织器官是通过什么来获取能量的,那就更能笃定无疑。
因此我们对生命体的运动系统的评估就是,和其他的系统处于同一水平,并无特异之处。
感觉—运动系统是由很多其他系统所支持的,没有充足的能量就运作不起来。
也就是前面提及的,可以调控神经和肌肉耗能的关键,还是在于肝糖原的多少。
但是,感觉—运动系统要是真的是整个生命体的领导者的话,
它能作用的区域就不会受制于肝糖原的多少,或是整个生命体糖原的多少。
当感觉—运动系统开始进行机体的调控时,其他的组织器官就会从四面八方,
源源不断地向其提供能量。据莫拉和杜福尔的实验表明,这正是实际情况。
肝脏合成的糖原受神经系统的控制,而神经系统也会操控肌肉的运动。
换句话来说,运动的整个系统一直在大手大脚地挥霍能量,此时血液中的血糖含量就会降低,
然后会消耗肝脏所储存的肝糖原;这时肝脏就在源源不断地将肝糖原转化成葡萄糖,
同时也在不遗余力地将这些能量传递到血液中,为机体供能。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人类一切感官皆源自运动系统,又会回归到运动系统。
哪怕我们说整个身体的其他组织系统都在被它操控着,也不算过分。

我们再来看看不吃饭的后果。有一个普遍的情况就是:人们在解剖很多被饿死的动物的时候,
发觉它们的大脑基本没有多大变化,而它们的其他器官都或多或少地变轻了,
且这些器官内的细胞也发生了很大程度的改变。此时的现象似乎是:
这些组织器官似乎都是虔诚而狂热的教徒,它们不遗余力地追随着神经系统,
哪怕要它们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生命进化的主要方向

真正意义上,人类在地球上的首次出现大约在什么时候呢?通过计算得知,
那大约就是石器时代。法国考古学家培得于1838年在最古老的河床上发现了石器,
后来又在穆林·基纽采石场发现了石器,于是引发了争议。其争议在于,
究竟所发掘出来的石器是真正的石斧,还是不过是块天然形成的相似的石头而已。
假如说,这个石器就是石斧,那么毫无争议,我们所看到的便是我们的知性,即是人类的知性。
有人类的知性,同样也有动物的知性,有的行为看起来有模仿的痕迹,
可有的行为却确确实实是属于知性范畴的。让人眼前一亮的行为便是动物对于工具的制造,
我们能看到有的动物能够制造出比较粗糙的工具来,有的甚至还会使用人类所制造的工具。
因此,就知性的角度来看,比人类稍稍低等的动物们,比如说,猿猴与大象,
都能制造一些工具。再往下便是可以辨认出什么是工具的动物,比如说,
狐狸就知道什么是陷阱。而我们可以认为有了推测便有了知性。推测是一种经验之谈,
也是发明创造的源头。发明创造则是一种行为,从而制造出工具。
虽然说大部分动物的知性尚不能制造出或是使用人类的工具,
但是它们往往出于本能会对此有些许的认知,由此看来,动物的知性已处在制造工具的门槛了。
关于人类的知性,在很大程度上,对人类产生进步作用的就在于机械的出现,
我们现在的生活依然离不开这些。开拓了某条发明创造的道路后,
人类的生活及人类发展的方向就会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我们自己不大容易感觉到这一点,
但是这是事实。这些发明创造不仅影响了我们的个人行为,同时改变了整个社会的习性,
这是因为我们改造自己的时间,往往比发明的时间还要长,一种发明的影响力,
往往要在很长时间之后,才会被大多数人认可。就好像蒸汽机被发明一个多世纪后,
人类才开始广泛地使用。而蒸汽时代对工业革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解放了生产力,
同时也改变了人类的思想观念,衍生出很多其他的情感。往事越千年,
人们看到的只有那个时代的重大事件而已。我们所生活时代的发明创造或许会被后人所记下,
人们必将对蒸汽机的发明而津津乐道,正如我们现在很热衷于探讨新石器时代和青铜器一样。
蒸汽机推进了一个时代的发展。要是我们肯放下如今高傲的身段,
在评价整个人类的进化进程时,严格地根据当时的时代环境来研究人类知性的发展,
我们就会把现在的人类称作为“工作者”而不是“思考者”。简单来说就是从本质上来考究知性,
就是人类具有制造出工具的本领,并且对自己所制造的工具不断改进的本领。

那么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没有知性的动物也能知道工具吗?
从理论上来说,也是拥有的,因为它们还有本能。不过对它们来说,工具并不算是自我的一部分,
因为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能够使用工具的技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本能就是使用工具的本领,
这与达尔文的朋友、英国生理学家罗曼尼斯的“二次本能”的学说并不一致。
不过我们对于本能的定义同我们对知性的定义一样,并没有那么的理想主义,
我们在定义对象时,都会根据对象的不同来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本能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于机体组织上的延伸,或者是实现作为机体组织所起到的作用。
那么,本能又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呢?最终又归结到哪里了呢?这个尚不知晓。
在昆虫从幼虫到蛹再到成虫的过程中,人们一般会认为幼虫已有了很多适应环境的自主行为,
但是在它们变态发育的过程中却没有一个标志能区分出它的行为是它的本能还是集体的正常生命活动。
人类有可能是因本能促使而使用工具的,也可能是因机体组织的延伸而使用工具的。
对于昆虫的本能来说,它们可以使复杂的机体进行有序运作。
它们当中的社会性质本就分工明确,不同的个体也有着不同的本能,
从而产生了不同的形态异构。对于蚂蚁、蜜蜂、胡蜂等膜翅目昆虫来说,
大家都知道它们有着不同的形态。所以,通过对于本能和知性发挥功用的对比就能看得出来:
纯粹的本能,就是使用甚至制造器官化工具的机能;
纯粹的知性,就是制造并使用器官化工具的机能。

很容易就能够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出于本能,生物体会自发搜寻附近的工具。
这些工具均是天然造就的,同天然造就的其他事物一样,一般都不大复杂,作用也较为单一。
使用这类工具的目的在于能够减轻工作强度,提高工作效率。
不过,这类工具的构造一般都没什么大的变化,不论什么时候使用都是如此。
因此,我们能将其看作是特定的工具。与之相反的是知性制造出来的工具,
它们不是天然造就的,必须人为制作,而且程序烦琐。
不过,此类工具一般有比较大的可塑性,它们功用并不单一,而且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产生变化,
从而让使用的生物们提高生存能力,解决一些面临的问题。出于直接的需要满足,
这种工具是比不上天然工具的,但需求若不迫切,还是有很大优点的。
而且这种工具还会改变制造者的观念,由于人类可以用工具而获得技能的延伸,
所以会激发制造者萌生新的想法。而且此等工具每当满足了人类的某种需求后,
人类又会产生新的需求。所以这样来看,出于本能,动物们的能动范围仍是封闭着的,
它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而人类却因为工具的产生使自己的视野越发的开拓,一路向前。
而知性相对于本能的优点来说,则是稍后才产生,而此优势产生后,制作工具的能力也有所提高。
在人类刚出现的阶段,天然的工具和制造出来的工具还难分伯仲。

我们曾经猜想:这二者本是相互包容的。原始的心灵活动产生了这两者,
当然将这两者的特性都包容其间。回顾以前的话,
可能是某种本能相对如今昆虫的本能更像是知性,
也可能是某种知性相对如今脊椎动物的知性更像是知性。起初的本能和知性囿于物质,
还不能支配物质。假如,内在的动力是无穷的,那么,
这股力量在很多生命体中也让本能和知性无上限地发展下去。
不过,这股力量也是有限的,终有穷竭之日,若是四面八方地到处开花就会成效甚微,
所以需要择其善者而从之。它可以创造一种器官化的工具,直接影响行动;
也能够通过生物体间接来影响这个活动,如此一来,生物体就不需要天然的工具了,
因为它们能够根据自己的需要制造出来了。所以,我们能看到知性和本能越是不断地发展,
就越是相离,不过,不会分开得太离谱。当我们观察昆虫筑巢时,对地点、时间、
材料进行选择时,就已经能看到它们知性的崭露头角了。同时还需要看出,
知性对本能的需求超过了本能对知性的依赖。想要精化一些东西,
动物们就得有高度有机化的机体,而要对此有所提高,靠的就是本能。
所以,节肢动物往本能上发展,脊椎动物们向知性上前进。但是,对于脊椎动物来说,
它们意识的主要组成成分还是本能,只不过其知性的发展表现出了逐渐取代本能的趋势。
这种知性尚且无法制造工具,不过已经在尝试着发明工具了,其目标就在于不受本能的限制。
至于人类的知性已经是很发达的了,人类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吃饱穿暖,并不受外在侵害的程度。
从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出知性的成功之处了,但同时,也需要看出自然的力量从中发挥的价值。

本能当中有多少意识的成分呢?我们认为,这当中的意识是时有时无的。
因为我们知道,其实植物也是有本能的,但这当中不大可能带有情感。对于动物的本能来说,
有些行为也是无意识的。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无意识的状况也分为两类,
可能很少有人会区分当中的差异。一类是本来就没有意识,还有一类是意识消失了,
用数学来形容的话,就是这两类都是零。不过,这其中的第一个零就是数字上的零,
而第二个零则是绝对值相等的正负数之和。一片树叶被风刮起来了,这是无意识的,
这当中并无情感可言。但是本能当中表现的无意识也如同这片树叶一般吗?
当我们因条件反射或在梦游的时候,我们表现出来的确实是无意识。
不过,在这时候的无意识是由于行为的表象与实施出来的差异,虽然说想到了要做某件事,
但是真正在做的却不是先前想做的事,这便是无意识的体现。
不过,有的时候意识也会稍稍显露出来的,好比有时在睡梦中的我们也能觉察到身边微弱的环境变化。
不过有一点是存在的,那就是当一个行为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中断,那么意识就有可能产生了。
存在着的意识与表现出来的行为相抵消了,在这当中可能没什么积极的东西,
但是会消除消极的东西,所谓的意识也就是行为和表现出来的不一致。

对此深入探究的话,意识就好比是照亮行为或潜在行为的光亮,
这些行为则会促使生物体实施出来。意识就是让生物体做出选择的,因此,
在那些将要产生行为却没有形成行为的区域里,意识是最为激烈的。
而那些只想做出唯一行为的区域,意识就几乎为零。所以我们应该认识到,
如果一系列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能被预见到最后的话,若在此过程中遇上了什么阻碍,
此时意识就会出现了。所以,对于意识,我们这样的定义:
潜在的行为和具体的行为之间的数学差值,也就是想到的和做到的之间的差距。

所以,我们据此推测:知性倾向于意识,而本能则倾向于无意识。
这样的根据在于,生物体使用的工具如果是天然形成的,
那么使用的结果也是合于自然的意愿,这样一来,也就不需要什么选择了。
这时所表现出来的意识一经形成就会和行为的实施相抵消。出现意识的地方,
本能并不会像意识那样照亮行为,它照亮的往往是各种阻碍。本能的不足就在于会变成意识,
也就是行为和思想之间的差距。所以这样看来,意识的产生就是偶然的情况。
本质上来讲,意识着重于本能的起始,后续的一连串行为都会由此而生。
而知性有着种种不足之处,所以会遭到各种排斥。一开始知性就在制造无机的工具,
但这当中有许多麻烦事,包括工具制造的地点、时机以及形状和用料等。
知性还不会轻易满足,往往得陇望蜀。总体来说,本能和知性都是一种认识,
不过本能的认识是直接的,无意识的;而知性的认识是深思的,具有意识的。
但只从意识上来说的话,这二者不存在本质的差异,仅仅是程度不同。
那么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我们就看不出本能和知性的差异何在了。

要想抓住知性和本能的本质区别,就不能在它们的内涵上大做文章,
而应该搞清楚它们所作用的不同对象,并分析它们所作用对象的不同之处。

马蝇会在马的肩膀和脚上产卵,它知道自己的幼虫得在马的胃里生长发育,
也知道马在舔舐自己身体时就会把这些卵送进消化道里。毒蜂叮咬昆虫身上的一个点,
这个点就是昆虫神经中枢的所在之处,这不会置昆虫于死地,但也让它们动弹不得,
就像是专业的昆虫学家和外科医生一样。而某种鞘翅目的甲虫,
会将卵产在毛花蜂所挖地道的入口处。一等毛花蜂经过时,从卵中孵化的幼虫就跳到毛花蜂的身上,
然后等毛花蜂完成了交配,雌蜂产下卵后,它们又会跳去卵上,然后进去大快朵颐。
等到几天后卵被吃光了,它们会进行第一次变态发育,然后继续吃蜂蜜,
然后化蛹,最终长成成虫。这些小甲虫们自打出生的那一刻就好像知道了毛花蜂会从地道口出现,
它们要乘坐这架“大飞机”前往有卵的目的地,然后它们吃卵、吃蜂蜜直到它们长为成虫,
这似乎是它们祖祖辈辈都清楚的一件事。我们能看到这里面有着某些知识,
而这种知识是昆虫所特有的,可见这种知识反映在了外在的行为还不是内在的意识;
但是同时昆虫们也形成了一种意识,这种意识让它们在恰当的时间与地点,
做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生存的行为,这些都不需要学习,是一生下来就懂得的事。

所以,以此类推知性的话,知性也是不需学习就能得到的,可是这与本能还是有所区别的。
我们只是大致地叙述一下大家都认同的情况,而不想搞什么理论上的哲学争论。
比如说,很多动物无法理解的事,人类的幼儿很可能一下子就懂了。
可见,知性是一种固有的能力,而且是与生俱来的。这种先天的技能虽然有很强的理解能力,
但也不至于能理解从未见过的事物。因此说新生婴儿寻找母亲的乳房时,虽然他就从未见过,
可是他还是会找得到,并且吮吸,所以这种情况就不是知性,而是本能。
总而言之,知性对于事物是无法生而知之的。要是它无法生而知之,
那么刚出生就是一无所知的,那么会不会有些事情是早就知道的呢?
其实,它所认识的不是事物,而是其中存在的各种关系。
比如,出生不久的幼儿不清楚某一物体是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但要是以后他听到别人说过这个物体的名称,他就能很快地把物体和名称联系上,
从而也就知道了这个物体性质如何。很多动作都能表现出很普遍的联系,
大脑通过联想这些,不需太多的表述就能理解。所以,最原始的语言甚至根本不需要动词。
这样看来,知性能够很自然地理解某事与某事类似、包含与被包含、原因与结果的关系,
看到一系列的主语、谓语和宾语就能理解出当中的相互关系。
那么,知性对于这些关系的理解是否就是天生的呢?对于这些关系到底是必要不可删减的关系,
还是一些带有普遍性的关系,那就是逻辑学家该研究的事了。每当我们想到这些,
总会想到好几个与此相关的领域,而最终只会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就是:
大脑是在先前通过先天的认知而形成的。因此我们说,对于本能和知性,
不管是怎样的先天认识,它们都是先作用于某一对象,然后再想到有怎样的联系。

哲学家对认识做了材料和形式上的区分。材料是认知机能给我们提供的最初等的东西,
形式则有助于我们了解材料之间的联系。那没有材料,只有形式,也能认识事物吗?
还是可以的。我们说认识并不是我们所必需的,它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一种属性,
而是一种趋向。学生写分数的时候,知道在分子和分母之间会有一条横线,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分数大小是多少,但是知道了二者之间的联系,
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经验之谈。所以对于本能和知性的认识我们也可以这么说:
知性,也就是天生的知性,是对形式的认识;而本能,便是对材料的认识。

如果从认识的角度而不从行为的角度来看,生命的内在力量是有限的。
这种原则一开始容许两种理解方式共存,这两种方式哪怕是相反的都可以,
它们还可以相互交融在一起。第一种方式是对形式的认识,将不同的对象、
不同的方向联系到一起去的天然的想法,根据已知的天然的事物来联想到未知的事物。
对于事物的看法不是说“一定如此!”而是“根据已知条件,想必是这样”。
第一种方式便是本能的性质。与此相反,第二种方式便是知性的性质,一般都在做出假设。
看起来这其中的第一种方式在一开始是比第二种实用的,放到其他事物上也如此,
但是具体到某一事物来说,那就只能对某一部分而言是这样的。
对于这个对象熟悉的话,那就不是将其描述出来,只是暗示而已。
而第二种方式是对于外在的简单认识,看起来比第一种浅显,但是若事物多了起来,
它的外在框架能容纳更多的事物,这就是它的优势所在。而生命内在的力量是有限的,
所以天生对于这两种方式的选择就只会只留其一。一种在于提高认识的量,
另一种在于提升认识的质。前者是就事论事,后者有点放诸四海而皆准。
这两种方式一开始相互交融,后来由于发展,又相互分离开,
到最后就形成了如今的本能和知性。

所以说,知性和本能便是认识的两种形式。而我们也是从认识的角度,
而不是从行为的角度来分析这两者。若仔细察看就不难发现,
本能和知性就是同一技能的两个方面而已,这也就是上文定义出的一种衍生形式。

如果说本能就是使用天然工具的能力的话,
那么它肯定和对这个工具及这个工具的使用对象的先天认识有关。
所以,我们也能说本能就是对物体的先天认识。不过知性的作用在于制造出人工工具,
一个具备知性的生物就不必再依赖自然,因为它可以自我适应,且改变自己的工具。
所以说,知性的作用就是能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下都能排除万难,生存下去。
知性一直在寻求对自己最适用、最有效的手段,这便是一种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的联系。
对于知性与生俱有的趋向就是成立许多联系。这种趋向中还有着对于自然中一些寻常关系的认识。
有些知性所产生的行为都和这些寻常关系相关,并且以此为基础进一步产生复杂的关系。
所以说当行为是在于制造时,知性的认识就在于各种联系了。
这样的认识比形式的本能更有优势。因为形式是空荡荡的,我们能在其中填补各种事物,
有用或没用的东西都能填充进去。但是认识就太过目的性,只以运用为准则,
这样就会太拘泥于相关的事物。而知性有机体的目的在于超越自我。

知性的原初功能

人类的知性是在于对行为的需求。一旦有了行动,我们就会看到知性的形式,
不过这种形式是不大好细说的,也不会单独存在,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形式就依赖于知性。
认识并不是因知性而形成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具体的行为。

哲学家会说:行为产生于有序的世界之中。这种有序是我们认为的。
而行为的前身便是知性,所以,要是用行为来解说知性的话,那就本末倒置了。
这也是斯宾塞的看法,如果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么我们就和斯宾塞一起错了。
斯宾塞是这样看待知性的:假如物体的一些常性能够追溯到当时人们心理上的感观,
这样就很好解释知性了,物体内部的有序状态好像就是知性一般。
用哲学的方法能够把知性和物质的来源解释到怎样的地步呢?且听下章分解。
本章我们来谈谈心理学上的“有序”,也就是说在这个客观世界里,知性所能适应的在哪里?
这个问题都不需要运用到哲学,光是常识都足以解释了。

我们不妨重新入手,并且假定知性的作用在于制造。而这种制造是以无机物为材料的,
制造的材料若是有机物,也会像处理无机物一样,将有机物一视同仁。
而在无机材料当中,制造通常情况下都是利用固体,其余的材料会因为流动性而从旁流开。
同样的道理,在知性的制造过程中,也会有流动的东西逃离了知性,
这样生命中的内涵便会逃离。我们的知性一旦摆脱了自然的控制,
就会将无机固体作为最主要的对象。

要是我们仔细看待知性的制造的话,便能发现知性的制造最擅长的就是固体。
对于常见物体的基本特点在于什么呢?无非是空间扩展性。像这样某个物体对其他物体就是外在的,
而它自己内在的各部分之间的关系也是外在的。我们认为,某一事物是可以细分成若干成分的,
而对于它的某个成分,还可以继续细分,哪怕无限下去,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当前我们得把我们提出来的某个成分看作是那个事物,有且只有唯一一个。
讲到物体的连续性时,我们已经承认物体是可以任意细分的了。
大家都知道,物体的连续性其实就是材料能让我们使用时的属性。当我们使用时,
便会发现其中的非连续性。一旦如此,我们的行为也是受其影响的。
而非连续只能考虑到其自身,我们依靠自己的思考产生非连续性的行为,
不可能一直都是连续的。所以可能我们的大脑所认可的就是非连续性的概念,
而知性就是非连续性的。

另一方面,我们的行为的对象多是能动的,我们关注的是该对象会去往何处,
某时某刻又会出现在哪里。也就是说,我们在意的是运动的结果,而不是其过程。
在一系列的运动当中,我们所关注的是运动的目的与意义,
也只有在该运动中断或发生意外时才会吸引我们的注意,就算知性和运动是有所联系的,
其中也没什么意义,所以知性不趋于运动。假如知性是一种指导性原理,
它就会在运动中实现自己,因为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不过知性并不如此,
只要它不想自己戕害自己,就会采取相反的进程,就是从静止开始,似乎这才是绝对的。
而它理解的运动是将一系列静止的东西排在一起,从而形成运动。
这种逻辑上的悖论我们会在后续讲到。我们要是把这种运动与其目的联系在一起,
那就能看出知性的正确性了。它用放置在一起的静止代替了运动,
也并非认为自己是在完成重构,而是在进行替换。
哲学家们将一种本来是为行动服务的思辨形式搬进了思辨领域,这就是哲学家们错误的地方。
我们现在要探讨的是:知性的本性,趋向那些静止的事物,
或者说,我们的知性只能对这些事物产生清楚的意识。

没有语言的话,知性就将持续徘徊在它感兴趣的东西上,还会一直迷失自我,踌躇不前。
语言的作用在于解放知性,而单词在事物的跳转性上就体现出了它的灵活性。
它不仅能在物与物之间跳转,还能够从事物联系到以前的记忆上,再从记忆跳转至先前的意识,
从而联想到那个行为,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观念。语言和单词为知性揭露了其内在世界,
对于知性的思索,也就外化了其内在世界。知性在等一个机遇,语言给了它这个机遇,
借助语言这项工具,知性可以深层地服务于人类。知性的首要工作是制造工具,
这当中有很多方法,并不是都能适用,需要进行筛选,从而超脱利益关系。
然后,知性会自我反思,视自己为创始者,有着很全面的表现张力。
这时知性对任何事物都有了概念,哪怕是和行为无关的事物。
由此我们说:有的事情得须知性来探求。但是知性更关注于理论问题,
这其中的理论不仅仅是一般的规律性问题,也有生命的意义等。

那么,知性通过怎样的方式与方法来接近此类问题呢?这点很容易想到,
因为知性对一般的事物都基本知晓,通过语言扩大了自己的工作范围。
语言并不是某物,而是为了指代某物,它有转移性,但也会被知性所捕获,
被知性用在非事物上。这些非事物就凭借语言得到了描述,
但语言同时也可以将这些非事物转化为事物。知性不会操控自己的对象,
它会依照对象的习惯运行。知性中的形式就是材料的形式,这是知性的拿手本领。
这样一来,知性工作时才会得心应手,它想给我们展现的也正是如此。

本能的本性

与此相反的是,本能正是基于生命本身而产生的。知性看待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概而论的,
而本能则是辩证地处理。假如酣眠于本能之中的意识苏醒了过来,
那么本能就不会对外变为行动,而是对内形成了认知。假如我们能够向本能请教一些问题,
我想它会向我们揭示出很多有关生命体的深层奥秘,它已经承担了机体很多重要的生命活动。
但惭愧的是,我们也不知道机体的生命活动会在何处停止,机体的本能会在何时启动。

基于本能,新生的小鸡会用喙啄开蛋壳,这只不过是小鸡根据它为了出壳的习惯天性。
但是,当小鸡还处于胚胎时,特别是当它还只是蛋内的一团蛋黄时,
它的许多运动都是出自它的本能而发生的。所以这样看来,
那些最原始的本能其实就是为了各种生命活动。
在生命活动正在进行的同时也会产生一些潜意识活动,
这些潜意识活动起初看起来像是随意识而发生的,但到后来就会自发地形成。
如果意识可以自我扩展,便会同生命的积极性融为一体。

假如,有一群先天性失明的人在一起生活,就没有办法让他们相信,
要看到远处的某个物体,根本没有必要先看到他和那个物体之间还有哪些其他的物体。
但是,他若能看见的话,就能立刻知道这一点。我们可能告诉盲人:
视觉的产生在于光在视网膜上的振动,也就是视网膜的触觉。这是关于物理学角度的解释,
物理学家就是想告诉你,其实很多知觉的产生就是在于运动。
我们这样解释并不是让大家也这样理解。希望大家理解的是,
本能和知性的关系就如同视觉和触觉的关系一般。用科学的手法解释本能的话,
那就只能用知性,但是,这样一来,只是泛泛而谈并不能深层次解释本能。

这种情况用进化论的学说即可解释清楚,此学说大致分为两类,且互有歧义。
第一种是依循新达尔文主义观点,认为本能是通过淘汰作用而剩下的元素产生的杂合,
这对生命体是有好处的,通过胚胎发育成为个体之后,便会一代传一代地进行下去,
从而一代优于一代。第二种认为本能就是退步的知性,
此行为被很多物种实施后认为有利于自己生存,于是乎就成了一种习惯,
然后这种习惯被流传下来,就成了本能。第一种说法没什么大的问题,
很有见解地指出了本能的来源不在于生物体的获得,而是在于胚胎,
但是缺陷在于无法说清楚很多昆虫复杂而敏捷行为的形成,很明显那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过,按照这种学说,本能所产生的进化行为就是新旧的交替和上天偶然所赐,
再经日益积累所成,但我们知道本能不仅仅只是积累这么简单,
每当新的事物融合进去都会打破原有的平衡,势必要再次调节,
怎么能一直指望偶然因素呢?虽然胚胎中有着大量的基因突变,有的情况会很复杂多样,
但这些突变若不能适应自然,同样会被淘汰。
所以,变异必须行之有效才能有利于生物体的生存,这是不可能总指望偶然因素的,
所以还是得指望知性。所以,有些学者认为,生物体所表现的高等的本能反应,
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自我意识的促进形成。要是这样的话,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会令人觉得可能习惯也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的。对于动物的本能,
我们认为是依赖知性而形成的,且具备能够遗传的习惯,
不过这个观点放到植物身上就不合适了。虽然,植物生命内在的努力也有一定的意识,
可那肯定不会是知性。很多兰花利用昆虫的传粉和藤蔓的攀爬行为,那都是出自植物的本能。

尽管如此,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将新达尔文主义学说和新拉马克主义学说就此舍弃掉。
新达尔文主义学说认为进化并不是发生在个体之间,而是胚胎之间,这点确实如此。
新拉马克主义学说认为本能生来有一种努力,不过和知性的努力并不相同,这当然也没错。
不过,新达尔文主义认为本能的进化是出于偶然的,这是不正确的;
而新拉马克主义认为本能的这种努力只是个体的努力,那也有点问题。
进化的基本单位是物种,一个物种改变它们的本能,从而达到提升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努力才更有价值。这并不是单纯地依赖自我,也不是单纯地依赖环境。
这里头有着自我期望的因素,但也不是纯粹的自发而形成的,
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偶然因素,但也不全是因为偶然因素产生的。

生命与意识

本能便是通感。假如,通感能够扩充其对象范围的大小,然后再折回来,用来分析自身,
那就无异于给了我们一组能够解读生命运行情况的源代码,
正如我们有了经过训练的发达的智力之后,发明了材料,再运用材料来改变物质世界一样。
因为智力跟本能是两个方向,简单地说,智力能帮助我们创造新的材料,
而本能则是指生命最初的对外界的反应。凭借现代科技,
智力将越来越完整地告诉我们物质世界运行的秘密,而本能则是所有生命一视同仁地趋利避害,
以区别无生命物质。智力建立在生命基础上,以生命为中心,创造、改变,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生命而服务,是努力将一切为己所用。直觉却把我们带进了生命本身,
它是一种本能,没有任何倾向性,能够自我意识到,它可以是对任何对象的最直观的、
最基本的感觉。

直觉是可以通过不断努力而改变的。在人类身上,既有正常知觉,还有审美价值观,
而这就证明了直觉是可以改变的事实。我们肉眼第一次观察到的生命特征,
都是很多直观特征的集合,而不是什么化学特征。对生命活动的意向,
即一连串的简单动作,在生命里所表示的意义,我们无法看见,
但这往往就是艺术家们不懈追求、力图获得的东西。艺术家凭借某种直觉,
将自己摆在特定环境中,凭借想象力,突破之前的设定,从而重新得到一种思想。
当然,这样的特殊审美跟其他直觉没什么两样,只能是个体化的。
但是,我们可以假定把其对象换成群体生命,就像物理研究那样,遵循客观规律,
将个体事实扩展到普遍规律,甚至到定律。那么,这种在哲学上达到的对研究对象的知识,
就无法跟科学所获得的知识相比。智力,打个比方说是耀眼的恒星,本能只能是围绕着它的星云。
但是,在智力不发达的阶段,直觉会提供我们智力所给不了的信息,以补足智力的缺陷。
另外,直觉还能利用智力本身,否认智力的不完善。还有,在生命活动中,
直觉起码会给我们一种模糊的感觉,启示我们,大概什么样的才能比现有的更先进。
那么直觉就会被智力检验,或成功,或者继续改变直至满意。
机械的因果关系或目的论都不能对生命的过程做出恰到好处的解释。
直觉在我们跟其他物种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并且扩大了直觉的原本意识,
进行无尽的创造。虽然,直觉不受智力束缚,但是正是由于智力的不断升级,
才推动了直觉的水平不断提高。没有智力,直觉会一直处于简单的本能形式,
被固定在原有的、特定的对象上,并且被该对象影响成单一运动。

之前说过,在动物界,动物意识跟选择能力成正比。意识扩大了行动区域的范围,
填补了事实跟想象之间的空缺。从外部去看,我们或许会认为意识是对行动的简单帮助,
是实际行动跟可能计划之间的部分。但是我们必须强调,如果意识不是最终结果,
而是开始的原因和动机,事情也会跟原来一样发生并发展。我们也许会假定:
意识——即便是最低等动物的意识——天然就覆盖着广袤的宇宙,
但是它却局限在很小的活动范围内,因为神经的每一个优点,
都可以使动物在诸多行为方式中做出选择,创造了更多可能性,就会有更多的实质性行为。
扩大了范围,意识就更加自由。这些设定里面,意识都只是行动的工具。
其实,行动倒更像是意识的工具,这么解释,更加贴近事实。因为意识被束缚后,
只有用行动去将行动复杂化,用行动去对抗行动,意识才能自由。
那么,现在两个设定中,哪个更接近真理呢?假定第一个是正确的,那每个瞬间,
意识都必定精准地反映大脑的状态,想到的跟看到的之间,是严格并行的。
假定第二个是正确的,大脑和意识之间存在一致性跟依赖性,并非平行,即大脑越发达,
行动的可能性范围就越广,意识就越强大。那么,如果知觉是真的相同的话,
举个例子说明,在狗跟人的脑海里,回忆是一样的,可是意识肯定不一样。
狗的意识只能是知觉的产物,出现一模一样的场景,才会产生一样的意识。
它的认知产生在当前环境,而不是记忆。而人却可以随时随地回忆,
不一定需要一样的环境来刺激。人不但能重复过去的行动,还能回忆过去的行动。
人脑跟狗脑的差异不是脑细胞的个体差异,而是整个大脑的差别。
复杂的人脑已经使意识摆脱种种限制,独立成一种感觉了。事实让我们不得不选择第二个假设,
也就是以前试图证明的观点。之前所阐述的意识形态与大脑之间的关系,
正常认知跟变态认知之间的一些事实,现在就可以通过推理来证明。
如果大脑状态跟心理状态一样,结果会很矛盾,混淆了两种不能并列的象征体系。

从这样的观点出发,生命的进化虽然无法纳入任何设定好的方向,但还是比较清晰的。
生命的进化,就像意识跟材料的关系一样,承载着很多可能的和未知的能量。
它将材料变得更加丰富,运动方式更加多样。一方面,意识像蚕蛹一般进入休眠期,
随时会生出双翼;另一方面,意识包含各种可能,产生诸多分支;
且这些可能是在运动中的外表展示,而不是内在的。在进化过程里,部分生物趋向于休眠,
另外一部分渐渐地觉醒;生物休眠的部分则为觉醒的部分提供了更加适宜的环境。
这里,有两种方式有利于觉醒。在生命中,投入材料里面的意识,
将注意力固定在生命的运动上,或者使用材料上,意识会向直觉或智力方向走近。
乍看上去,直觉更受生物欢迎。在直觉里,生命跟意识自成一体。
而退一步,看整个生物演化,就不难看出,单凭直觉,是不会发展多远的。
意识如果只是直觉,那么它会处处受限,以至于退回到本能。
单一地把握感兴趣的极小范围,并且只能在狭隘的范围触及,无法看见全貌,
这样,视野会很快关闭,并再也打不开。相反地,如果意识发展智力的话,
范围就无限扩大了,能接触更多外部环境,在各种可能中选择,解决矛盾障碍,
获得更加广阔的环境。不仅对外界,意识一旦自由,还可以转向自身,
激发自身休眠的直觉包含的各种潜力。

人类在自然中的位置

发明的结果与发明本身并没有直接联系,这是个不容忽视的事实。
譬如,人类凭借智慧发明某些材料,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制造。
但是,它有没有真的按照我们的逻辑,为了制造而存在呢?
事实上,它往往会变成其他与制造无关的东西。制造就是使材料变成工具,
然后,被人们使用。人们在使用工具的过程中会创造的价值,往往大于创造的材料本身。
其实,在发明的最初,往往是想利用材料的直接价值,获取直接利益,
但是在发明的过程中,所引发出的其他价值,很可能会使直接利益变得微不足道。
而这就是发明的精华所在。它自然而然地扩大了发明的用途,提高了此项发明的价值。
最终的结果跟开始的动机,完全不成比例,甚至让人难以想象。
巨大的改变往往是细微的发明所带来的。结果和原因的比例失衡是如此之巨大,
以至于都很难再把原因看作是结果的产生者。原因导致了一个结果,
最终也导致了一个结果的方向。这些似乎都在说明,人类掌握材料的主要意图,
就是让材料释放那些藏匿在里面的价值。

当我们对比人类和动物的大脑时,我们发现二者乍看起来也就是脑容量和结构之间的差异而已。
不过当我们细细地研究时却又发现,这二者除了上述差异外,还是有些其他差别的。
对于那些动物,大脑中形成的运动机制只不过是将它们出于习惯而形成的运动存留在其中;
而对我们人类来说,习惯性运动是后生结果而不是原生结果,
它能够将别的运动压下去,调控好自主运动,思想意识也就被释放开来。

大家都清楚,在人脑中负责语言的区域占据了很大的比例。
和语言有关的这片区域有可能会和其他的区域发生分歧,此时意识被解放出来,
等到分歧结束了,意识又会被禁锢起来。此处我们引用了地质学家夏勒的话:
“我们观察人类时,发现头脑对身体古老的从属关系似乎被取消了,
各个智力部分异常迅速地发展,而身体结构却基本没变。”

所以说,其实这二者的不同之处,比起我们从表面看上去的其实要多出不少。
这就好比有的事情你粗略就能看出端倪,有的事情你却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得出结果。
英国工程师纽考曼是最早的蒸汽机发明者之一。他所发明的蒸汽机必须要有人负责开关活塞,
以便让蒸气进入汽缸,或是在汽缸里喷冷水以冷凝蒸气。
有个受雇的男孩觉得这项工作太过枯燥乏味,便用铁丝将开关的手柄绑在了引擎横梁上,
这样就能实现机械开关的自动运转了。要是让我们来观察一下这两台机器的话,
我们能看出这两台机器只不过复杂的程度稍稍有点不一样,
可我们要是再去看看两个控制机器的男孩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一个忙得满头大汗,
另一个却能悠闲地坐着喝茶。所以,我们得以看清楚这两台机器的根本性区别,
一个需要随时有人看护在旁边,另一个则实现了无人化操作。
仔细对比人和动物的大脑的话,想必也能看出其中类似的不同之处。

所以,总体来说,假如用目的论的专业术语来说明的话就是,意识为了获得自由,
首先,要把有机体划分为互相补充的两大部分,即动物和植物;
其次,意识在本能和知性两个方向寻找突破口。但是意识在本能上无法寻求到突破,
只有在知性上通过动物到人的突变才能达到。
如此,人才能够被视为生命在地球上全部有机体中的存在理由。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说法。事实上,所有的生命演变进化都源自于两股相互激荡作用的潮流。
所以,我们必须进一步研究这两股相互作用的潮流,以此发现它们共同的源头。
由此,我们必须进入形而上学最为高深莫测的区间范围内。我们需要面对这样两个方向,
一个明显呈现于知性中,另一个则隐藏在本能和直觉里。因此,我们不必担心迷失方向。
纵观生命的演化过程,它隐约昭示着某种认识论及某种形而上学,二者不可分割。
并且,当这种形而上学与其批判同时显现时,便可能对生命的演变进化过程产生某种光明的指引。

生命的意义:自然规则和知识的形式

哲学方法

首先,从心理学开始论述。心理学通过对动物的研究,来探索知识的逐步发展历程时,
却并不认为这样可以追溯到知识的起源。根据比较心理学所述,动物拥有越多的知识,
越能思考并利用物质来进行运动,就越与人类相接近。
然而,这些运动都忠实地以人类既有行为为主要趋势,并用与人类相同的方法作用于物质,
再依据同样的关系运用于相同的对象。因此,动物的知识虽然还没有形成一个具体的概念,
但已根据这一概念进行活动。各种动物的行为都可以纳入对知识的认识和态度,
以及对外界的态度,并对外进行表现。所以,与其把动物的知识说成思维的代表,
不如将其说成是行动的代表。动物的这种表现其实已经大概地描述出了人类知识的形成过程。
鉴于此,用动物的知识起源去解释人类的知识起源,
就像是表述人类从胎儿到成人的这段时间一样。我们知道,生物拥有越多的知识,
越能在一个方向前进到很远的地方。但是,如果已经存在这样一个方向,那么知识必然已经存在。

斯宾塞主张的宇宙起源论,认为知识是早就存在的,同时,物质也是存在的。
因此,物质必须遵从一定的规则,对象和对象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固定的,
事实与事实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意识可以接受关系和规则,然后采取本能的普遍状态,
把自身界定为知识。事实上,对象与事实的确定必然是以知识为前提的。
撇开关于物质本性的这个假设不谈,从先验论的角度上讲,
物质不会在我们接触到它所在的那个物体时就停止运动。物质的影响存在于世界的方方面面。
从物质的引力上来讲,它的引力甚至强于宇宙中太阳和其他星体的引力。
但随着物理学的逐步发展,不仅物质作为个体不再受到重视,
根据最先进的科学分解得到的核子也同样越来越不受重视。对象和核子都融化于普通的相互作用。
知识描述的与其说是对象本身,不如说是对象的行动。我们在对象身上所见到的轮廓,
只是其中我们可感知和改变的那部分而已。我们看到的物质上的线条,
催促我们沿着这些线条运动。意识作用于物质的准备越充分,也就说明知识越丰富,
而这些线条也就越明确。动物与人类的成长层次完全不同,比如说,软体动物和昆虫,
能否用人类的方法去分解物质,实在值得怀疑。动物不需要把物质进行分解,
只是根据其本能分辨对象的特性,而无须先对对象进行感知。相反的,根据最简单的知识,
也要求物质对物质发挥作用。有时候,物质会被分成主动或被动的,
或者是被分成单纯物质的同时,又具有共性和个性的部分。知识所表述的就是上述现象。
并且,知识越是对物质进行分割,就越是要将物质在空间中散布。这些物质虽然趋向于扩展,
但它的组成部分又处于相互结合、相互渗透的状态。由此,运动一方面使智力进行自我界定,
成为明确的知识概念,另一方面又使物质分解为不相容、不渗透的个体。
意识越是变成知识,物质就越向更广阔的空间扩散。
换句话说,进化论哲学就是在一定的空间中对物质进行表现,
并且将这个物质在运动中根据客观规律进行分解。这样,进化论哲学虽然说是寻求知识的本源,
但它首先就已经将知识当作肯定存在的对象。

形而上学首先推导出思维的一些范畴,这就是在做一样的研究,只是更精确化和更自动化。
人们将知识进行提炼、浓缩,封闭在空洞的原理之中,再从原理中提炼出潜在的东西,
以便它可以显示知识的自我整合。知识就有了程式化的定义。
但是,这仍然没有表明知识的起源。相对于斯宾塞的理论,费希特寻求的是物质的真正规则,
他的理论显得更有哲学性,却也无法使我们对物质的理解超过斯宾塞。
费希特先掌握思维的凝聚状态,然后再扩展到实体上;斯宾塞却是从实体出发,
再凝练知识。不过,他们的理论都是预先设定知识的存在。
他们的不同就在于是凝练知识还是展开知识;是直接了解本体,
还是进行投影并在投影中进行掌握。

在这个方面,多数哲学家都了解颇多,因为大家都认可本质的统一性,
并对这统一本质进行抽象的几何表现。他们看不见,也不想看到有机物和无机物之间不能进行联系。
有些人从无机物开始,再从无机物之间相结合的角度,推导了生命。
有些人首先建立生命,对弱化生命进行巧妙的操作,将生命转化为物质。
但是,不论是哪一种理论,对本能的描述都只有程度的差异——在第一个假设中,
只有复杂程度的不同;在第二个假设中,只有强度的区别。这个原则一旦被认可,
则知识和物质具有相同的复杂性;因为物理几何的理论可以完全覆盖所有人类知识,
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几何学说与其他事情完全接触,那么就可以知道事物都是已知的,
这就是知识,也是很多体系共同的前提。例如,费希特的理论和斯宾塞的理论——
虽然我们都是用他们的名字命名的理论在举例,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接触,
也没有相同标准;但只要比较这两种理论的大前提,我们就会发现这一前提的共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类型的分析既蕴含两种信仰,彼此又相互补充:
一是本能是独立的;二是本能可以为知识所掌握。认知能力具有广泛的、共同的、
整体的经验,所以研究认知能力的起源是没有问题的。认知能力是必然存在并且可以加以运用的,
就像我们可以用肉眼来观察地平线一样。但就认知的经过而言,分歧较大。
有些人认为,知识掌握的是对象的本体,也有一些人认为知识掌握的是对象的投影。
然而,不管是本体或投影,知识所掌握的是其可掌握的部分的合集。

这可以解释为:哲学过分相信个人的精神力量。无论这个哲学是独断的或批评的,
是否符合认知的相对性或绝对性,哲学理论只是某一个哲学家的成果,
只能是个人的一般认识,可以接受,也可以放弃。

我们应该运用更加谦虚谨慎的哲学,而这样的哲学是可以继续进行补充或改进的。
我们所提到人类的智慧,不能像柏拉图用洞穴中的那个提示者那样的隐喻。
人类的认识不是看空间的影子摇晃,也不是直视刺眼的阳光。
人类的认识是在其他方面的。我们就像辛勤劳作的耕牛所受到的束缚,
既感到肌肉和关节的运动,也感到负重和土壤耕作的阻力;
运动,而又了解自身的运动;和对象接触,然后使对象鲜活起来——但是,
在我们的工作关系和“耕地”的过程当中,对象才得以存在。这是人类知识的功能。
有一条河流滋润我们的工作和生活,让我们从中汲取力量。
在这条生命的河流中浸润并继续学习,让我们得以感觉到生活所给予的指导,
使我们的知识依赖于生命河流的一部分并凝结成自己的东西。
哲学只能是尝试将某些部分凝结成整体。知识是重新汇聚到这样的整体当中,
追踪自身的起源和重生。但这并不能一蹴而就,而是必须经过齐心协力,逐步完成的。
这就是说,我们必须要交流不同的印象,并使彼此的印象相互重叠,
从而在我们人类的扩张中使人性得以超越。

表面上的方法循环论

但是,上述方法很容易让人想起循环论,因为我们的惯性思维会下意识地同这种方法对抗。
有人说: “你没有办法比知识更超前。因为你没有办法不依靠知识去做成任何事,
知识明确地存在于你的脑海中。如果脱离知识,你将一事无成。
如果你希望将知识越来越多地运用于事物之中,你可以说知识在积累。
不过,千万别说你凭空产生了知识,因为如果你要产生知识,其实凭借的还是知识本身。”

这种矛盾的观点总是自动产生。不过,用这种思路进行推论,应该可以证明,
无法养成新的习惯。推论的本质就是把我们圈在现有的回路之中,但我们的行为会打破这个回路。
假如,你没有见过有人游泳,你可能会觉得,无法学会游泳;因为要学会游泳,
势必要能够使自己漂浮在水中。其实,推论总是将我们禁锢在原地。
只要我们鼓起勇气跳进水里,先学会拍打水面,使自己漂浮在水中,
并渐渐习惯水中的环境,就会认识到什么是游泳。因此,理论上讲,
用超脱知识的方法来认识事物,是有悖常理的。但如果我们就这样承担风险,
行为可能就会冲破推论的束缚,使问题迎刃而解。

如果采用更多的观点,就可以大大降低风险。就像前面说的,知识产生于广阔的现实,
而它们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在概念性思维的周围,
有一些可以让我们联想起思维的起源的知识核心。
而这个核心与它周围的流动体并没有多少不一样的地方。因为它们本质相同,
这个核心才会融入流动体。跳进水里的人如果只根据他之前所了解的地面的性质旧信息,
而不去接受流动着的水的性质这个新信息,不去划动手脚,必然就会溺亡。
他必须牢牢掌握水向他展示出的固有特性,才能掌握水的流动性。
我们在进行跳跃性思维时,所依据的也是如此。

思维要跳跃,必先要冲破原有的定式。用理性进行推理的时候,
理性一般不会超越原有的力量;如果超越了,也不会显得荒谬。
就“步行”这个话题来说,虽然可以演变出很多种“变奏”,却不可能引申出关于游泳的规则。
要学会游泳一定要先进入水中。等到学会游泳之后,
就可以体会游泳的规则和步行的规则之间的联系。游泳是步行的延伸,
但会步行不一定会游泳。所以,对于知识的机制即使能用知识去探索,
也不可能用这样的方法去超越。就算可以使知识更加丰富,
也不可能得到高于知识的其他东西。我们必须自己去接触事物,才能运用知识去改变它。

所以,恶性循环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反之,在其他的各种各样哲学方法中,
循环论似乎也是最正确的。关于这一点,我们要说,这只能证明:哲学不需要,
也不能接受纯粹智力论在认识学说和被认识学说之间、形而上学与科学之间建立的关系。

真正的循环

实际上,实证科学是纯粹的知识的产物。无论人们对于知识的观点是怎样的,
他都会同意这种观点:知识可以自如地处理物质。知识越是通过机械的方式思考物质,
就越容易产生机械发明。知识通过对自然逻辑的形式学习而成的时候,
其本身就存在一种潜在的几何学性,因为知识越深入无机物内,其几何性就越明确。
知识可以与无机物相配合,因此与无机物有关的物理学和形而上学才相类似。
所以,在开始研究有机物时,知识就势必要将有机物看作无机物,
将之前所运用的方法运用在新的研究对象上,把在过去的研究范畴内形成的习惯带入新的研究中。
知识这么做也是有其自身的道理的,因为只有这样,
才能找到像研究无机物那样研究有机物的方法。不过,这样所得到的真理全部依靠于我们的能动性,
那么这样的真理也只是具备一定的象征意义,而不是完全等同于物理上的真实,
因为我们只观察对象的外在就提前做出判断。所以,在这里哲学的义务就是要积极地参与其中,
从知识的刻板形式和习惯中得到解放,毫无保留地仔细观察生物。
哲学的目的是思辨,换言之,就是要去观察。哲学和科学对待生物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科学是有着目的性的,只能通过无机物来进行研究,因此,无法考察无机物之外的其他方面。
哲学即便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物理事实要交给实证科学去研究,
也不能将生物学和心理学这类事实都一并交给实证科学去研究,不然后果堪忧。
哲学一定是先入为主地接受自然机械的观点,这个观点源自物质本身的特性,是不经思考的,
甚至是自觉发生的。作为前提,哲学必然要接受知识的单纯统一学说或自然的抽象统一学说。

如此,哲学的命运就是注定的了。
哲学家不允许在形而上学的独断论和形而上学的怀疑论中进行选择。
而实际上这两种学说都有着共同的前提,即它们对实证科学毫无建树。
哲学家有可能把本能的统一或知识的统一当作一种实在,而这个实在其实什么都不是,
只是将所知道的东西聚集起来成为一个没什么用的“神”;或者是具体化作一种万能的对象,
事物的特性与自然法则都可以从这个对象之中流露出来;又或者是一种纯粹的形式,
将无法掌握的多样可能性看作一种自然的形式,也可以看作一种思维的形式。
哲学家们用不同的语言来形容一个相似的观点,即科学把有机物当作无机物来研究是对的。
知识不管是用来研究无机物还是有机物,所得到的结果之间没有任何价值上的差异和区别。

不过,在很多时候,我们发现这一研究框架在动摇。无机物已经适应了这个框架,
但是如果有机物不放弃他本质的一些特性,就无法适应框架。
而实际上,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将两者进行区分,所以,对嵌进框架的事物难免要存在一定的怀疑。
形而上学的独断论认为,人为的统一性是绝对的;但之后又出现了怀疑论和相对论,
将一些科学结论中的部分人为特征扩大,加诸其他研究之中。
长此以往,哲学便在两种学说之间犹豫不定:一种学说坚持绝对的客观实在的不可知性;
另一种学说虽然认为客观实在是可以被描述的,但所描述的只不过是科学研究出来的东西。
为了避免科学和哲学之间的矛盾,一方面,牺牲了哲学,另一种方面,科学也没有得到任何益处。
我们为了不陷入恶性循环,而尽量地选择不要用知识去超越知识,
结果却不小心陷入了真正的循环论。我们自己先建立了一个统一体,
也就是不自觉地盲目认为所有经验都是经由科学研究,并把所有研究对象都交给科学统一,
再设法在形而上学中重新寻找这个统一,这就真正陷入了循环怪圈。

反之,如果我们从区分有机物和无机物入手。就会发现,无机物会自动嵌入框架,
有机物却只能依靠人为来适应这样的框架。所以,应该用和实证科学不一样的方式来研究有机物。
只有如此,哲学的研究经验才能丰富起来,才能与许多以前并没有任何关联的事物联系起来,
才能发现科学、认识论和形而上学都有着一样的用处。
开始的时候,三者或许会因为陷入混乱而有所损伤,但后来必定会因为彼此的联系而互相受益。

事实上,认知科学已经很深感自豪了,因为科学认为自己能够掌握经验领域内的所有价值。
不过就是因为所有的判断都源自一个基础,就难免会被染上一样的相对性的色彩。
在我看来,假使开头就从区别性开始研究的话,就不会被染上相对性的色彩了。
知识在进行对无机物的研究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人类的行为本质上是通过无机物来进行的,
而这无法不依靠任何实体凭空进行。所以,我们要研究物理学可以从普遍形式入手,
而不是过度地去追究细枝末节。相反的,科学可以研究物质这是必然的,
但科学可以研究生命体却是偶然的,或者说是侥幸的。
在这个时候,对知识框架的运用也会显得不自然,但我们也不愿说这个运用在科学上是非法的。
科学可以让我们的行动作用于物质,如果我们只能通过无机物工具来行动,
那么,科学可以且必须像研究无机物那样来研究有机物。
不过,对生命研究得越透彻,科学所提供的知识就越是只能象征性地进行代表,
并越是与行动的偶然性相关。所以,以此为基础,哲学必须追随科学,
来为科学添加一种叫作形而上学的新的知识。所以,不管是科学认知还是形而上学认知,
都要在生活中被重新调整。我们的认知对于生活虽然并不完整,但也不是外在的或相对的。
科学和哲学在交融之后相互促进,如此一来,我们才能进一步探索现实的奥秘。

如果抛弃知识而从外向内人为地统一自然事物,我们或许可以再次找到自然的内在统一。
这是由于我们的意识希望将我们引导到一个更为广阔的方向,
而我们的知识就是这样从事物中产生的。而且,物质决定意识,两者又相互依存,
所以要了解其中一者的起源,就要知道另一者的起源。并且,
从包含着物质和知识的对象之中将二者分割出来的过程是同时进行的。
我们越是想要超越知识,就越是会完全地回归到知识之中。

物质与知识可能同时发生

在康德的“先验感性论”中已经明确地阐明一个观点,
即延展性并不能和物质的其他一些属性相提并论。不管是温度、颜色,还是重量,
这些都不能通过无限的推理得到,而必须依赖接触经验。而空间性则完全不同,
不仅可以通过触觉、视觉的方法来得到对其的理解,
也可以仅仅依靠意识自己的力量来获得对空间的理解。同时,根据事先得到的一些形象,
来先验地限定这些形象的特征。意识虽然没有具体地与经验进行接触,
但是经验却可以通过许许多多的复杂的推理追随意志,并且证明推理的准确性。
事实如此,康德已经清清楚楚地对这些做了说明,但我们还是要说,
我们必然要用一种截然相反的方法去解释事实。

根据康德所说的,知识一直存在于一定的空间之中。就像生物和自己所呼吸的空气密不可分一样,
知识和其自身所处的空间也是互相依存的。知识必须经由它周围的空间传递给人们。
这个时候,知觉的几何性就表现出来了,
而思维就可以在物质之中找到知觉事先放在物质之中的数学性。
换句话来说,我们可以明确地发现推理对物质所起到的作用。
可以说我们所感知到的物质是我们自身的产品。但是,对物质的本体,人们却一无所知,
事实上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对于物质的本体只能是经由知觉所得到对物质的描述。
如果我们觉得自己对物质的本体有所掌握,就有人会立刻找到相反的观点,
而且这个相反的观点还同样可以得到证实,并同样有一定的道理。
对认知的分析可以证明空间的观念性,与我们的分析完全相反的论点也同样可以用其矛盾证明这一点。
这一理念贯穿于康德的批判主义哲学。康德在这种观点的主张下,
毅然决然地对经验主义知识论进行了反驳。依我所见,被康德反驳的观点似乎得到了证实,
但是被康德肯定的观点是否又真的能帮助我们解决问题呢?

康德的观点认为,空间是作为认知能力的一种既有形式,它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既不知道它是怎样产生的,也不知道它为何形成现有的性状,
而不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东西。康德的观点设定出一个我们丝毫没有概念的“物自体”。
既然无所知,康德又有什么权利来肯定这个“物自体”必然存在呢?
假如我们通过感觉感知到一个不可知的本体的多样性,而这个多样性同我们的认知性一致,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经由部分来认知本体呢?并且,如果深入地研究这个一致性,
那么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可以说物质和意识事先有着协调呢?
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康德不做出这种不合理的假设。
事实上,康德正是因为没有这样做,才引出了“感觉的多样性”怎样适应空间的问题。
基于同样的道理,康德认为物质已经发展成为一个个互相独立的部分,并据此产生出一些矛盾。
大家都知道,物质和几何空间的完全一致是矛盾的正命题和反命题得以存在的前提。
但是,如果不把物质作为纯粹的空间中的真实事物来研究,那么矛盾就不复存在。
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关于认识论的三种可选情况,并且,只存在这三种情况:
一是意识受限于物质;二是物质受限于意识;三是物质和意识之间存在一种隐秘的一致性。

不过,康德似乎没有料想到还存在第四种情况。主要是因为,首先,
康德并不认为知识产生于头脑的思维。其次,康德并不肯定绝对的持续性的存在,
从而事先将时间和空间对等起来,当然这一点与上个观点其实也是一回事。
如果要研究第四种情况,就必然要将知识当作意识的一种特殊存在,
认识到它在本质上就是用来研究无机物的。并且,要认识到物质并不决定知识的形式,
知识也不会把自己的性质加诸物质。同时,物质和知识二者之间也没有一个预先设定的相互协调机制,
而是在相互适应之中逐步调和,最终找到一个契合的形式共存。
也就是说,这个相互适应的过程是自然而然地进行的,
是由于创造思维的知识性和物体的物质性是同一个运动的同一个转化过程。

物质内的几何学

在诗人向我们朗诵他们自己的作品时,我们可以通过作品来触摸诗人的思想,
浸润在诗人的情感里,去体会那些被语言固化的原始的氛围。
这样,我们和诗人的灵感就产生了共鸣,并且借助一种有着连续性的运动跟随诗人。
这种连续性的运动不可分割,就好像诗人的灵感一样。
之前被淹没在感觉之中的那些诗词的声音已经带着物质性,
只有这种物质性越来越清楚地展现出来,我们才能放松自己的注意力,不再紧张。
我们越是不紧张,之后的那些声音就越是不相连,从而成为一个独立体。
文章可以被分解为句子,句子又可以被分解为词,由此我们就会越来越接近于理想,
这正是因为每个词都可以被感知。我们的眼前好似漂浮着许多纸片,
而这些纸片上罗列着一个个有序的词。我们时常感叹,文字的组合是那么准确,
排列是那么有序,文字契合于句子,句子又完全契合于篇章。
越是,向这个放松的方向发展,我们就越能创造出延展性和复杂性。
复杂性越是加剧,这种在各个元素之间拥有支配力的规则就越发令人欣赏。
但是,其实这种复杂性和延展性并不能肯定什么,只能表示出意愿的缺陷。
此外,由于规则实际上只是复杂性的一个方面的标志,所以复杂性增加了,
规则也会随之增加。我们越是要在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中象征性地去肯定一个个部分,
就越是会增加这些部分之间的关联性。而由于这个整体实际上是不可分割的,
那么它被人为分成一个个部分之后,这个整体就对这一个个部分有着绝对的控制性。
这样一比较,我们就可以理解,对实证性的抑制,对本源运动的逆反,
不单可以在空间中创造出延展性,也可以在空间中创造出数学的那种令人惊叹的规则。
当然,这两者之间依旧存在不同,因为文字是由于人类主观努力人为创造出来的,
而空间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就好像数学里两个数字相减自然会得到差数一样。
不过,古代哲学并不认为上述观点对数学会产生影响,因为普拉提和柏拉图一样,
完全肯定数学的本质。古代哲学受到持续性和延展性的表面影响,
把持续性和延展性当作一样的事物,再把变化当作静止的退化,把感性当作知性的退化,
这样就产生出一种我们在下一章中将要讲到的无视实用性的哲学。但在两种现象当中,
每个部分日益复杂的变化与各部分之间的逐渐协调,都是通过一种逆向过程产生的;
这个逆向过程可以视作是实体的一种中断,或者是实体的退化。

几何学的演绎机制

我们能根据经验而产生出一些其他的概念,而且这些概念只能由一些部分来构成,
因而没有办法对这些概念下完整的定义。这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演绎出概念的前提和结论的关系,
导致对这些概念的定义也必然不完整。如果随性地在沙土上画一个三角形的底边,
然后在底边的两头画上两个角,如果这两个角是一样大的,
那么三角形的两条斜边也相等,反之亦然。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道理。
甚至,我们在学习几何学之前,就知道这个道理。因而,在成体系的几何学诞生前,
几何已经存在于生活之中,而它的显然性比其他演绎要超前。
其他的演绎都是和属性有关系而和数量没有关系的,故而其他演绎存在的依据是性质,
且只是在性质中隐含一些数量关系。但我们不要忽视,
位置与数量的问题是最早出现于我们的活动中的,这些问题在我们学会反思自己的行动之前,
就已经存在并由知识加以解决了。原始人类比现代人类更精通于计算距离和判断方向。
原始人类将经过的路线绘制在自己的记忆里,引导自己回到出发点。
动物不会描述出同质的空间,因而不会进行演绎,也不会创造出事物的概念。
要描述出同质空间,就必然要先发挥几何学的作用。这种几何学发展下去,就成为演绎机制。
哲学家们并不想要这样来看待事物,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在思维的努力之下,
才能发挥知识的逻辑作用。如果我们把思维的特性看作是一种不断更新的发展过程,
也就是说它经过一种不受前提制约,也不受结果和前提之间关系影响的过程而进行发展。
我们可以这样看:在表面上产生作用的如果是一种早就决定了结果性的前提,
但又在这种决定关系之中犹豫不决,那就是在向着与思维属性相反的物质属性发展。
从知识的角度来看,努力奋斗的过程,本身是一种“放行”。从这个观点出发,
几何学是自然产生于空间之中的,而逻辑学又是自然产生于几何学的,但这种观点似乎本末倒置了。
反过来看,如果空间是一种放松的运动的最终目标,我们必须事先设定几何学和逻辑学的存在性,
才能推导出空间的存在。逻辑学和几何学在一个共同的发展过程之中,
而这个过程发展到最终会创造出一个纯粹的空间。

在心理学和精神学当中,演绎的作用是十分微弱的,难以引起重视。
在这个方面,难以从已经被证实的命题当中得出结论,或是只能得出有限的结论。
只有结合常识才能使演绎出的结论符合生命发展,也就是说,要依靠不断演变的真实的经验。
在精神世界中,只有将精神比作具体事物才能进行演绎;也就是说,
只有将精神学转化为物理学,放在具体的空间之中,才能进行演绎。
如果将精神比作不恰当的物体,就难以进行正确的演绎,
就好像曲线永远无法和直线契合在一起一样。演绎的这个弱点明显得令人诧异。
实际上,演绎,是头脑自身的独立运作,这个运作过程只有在其独有的领域之中才能顺畅地发挥作用。
但是常常事与愿违,演绎在这个领域根本难以运转。而与之相反,当关系到我们自身之外的事物时,
演绎才能充分作用,就好像几何学、天文学、物理学中那样。不过,即便在这些学科当中,
原理的建立也必须依靠观察和试验,也就是说要研究事物的某个方面,
就必须要从那些方面去观察事物。我们可以冲破重重阻碍去发现事物的原理,
而根据原理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这些结论可以由经验加以证明。
所以,演绎是根据物质的发展而发挥作用的,是通过描述物质在某阶段的发展状态,
将物质置于空间之中而进行作用。也就是说,
演绎描述的是空间中的物质即将进行而又尚未进行的状态。只要将物质放在空间里,
或是同时放在空间和时间里,研究就能发挥作用。而当时间的车轮停止转动时,这个作用才会停止。

几何学的归纳机制

如此看来,演绎机制如果失去了空间直觉的观点就无法进行,归纳也是这样。
通过一样的条件来重复一样的事情,根本不用像几何学家那样推理,甚至根本无须推理,
即使是动物也能独立完成这样的事情。但动物的这个行为是不需要意识的,
而是根据它所处的状态采取能够引起结果的本能行动,来对外界的刺激进行反应。
不过,动物身体的这种机械的反应与根据知识引起的归纳机制差别很大。
归纳机制建立在两个信念之上,一个是必然存在原因和结果;
另一个是同样的结果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引起的。如果深入研究这两个信念,
就会发现两个现象:物体可以被分为一个个群体,而这些群体可以被看作单独的独立体。
比如说,将水壶放在炉子上烧水,对一个对象进行操作的时候实际上必须要接触到其他对象。
如果再深入进行研究,就会发现甚至整个太阳系都跟其内某一处所发生的事情相关。
但我们可以确定,就我们特别研究的特定对象而言,水、壶、
炉子这三个物体组成的群体可以看作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我们认为这个小世界遵循一种规则,
也就是炉子使温度达到一定的程度,水必然会沸腾。也就是说,我们承认,
假如我们具备了一系列要素之后,会得到一个结果,而这个过程是自然发生的,
并不是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随意左右的。水、壶、炉子加热都已具备,
再经过某段持续的时间,按照以往的经验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那就是水会沸腾,
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是未来的某个时间,沸腾是必然的结果。我们是如何坚信这一点的呢?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对信念的确信程度会根据具体情况的不同而有所差别,
而某一小世界各要素的分量确定的时候,这信念的可信度就高。
实际上,假如我们选定了两个确定的数字,那么它们的差就是确定的。
就好像三角形的两个边与夹角确定的时候,第三条边就是确定的。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任意画出拥有相同的两边和夹角的三角形,
这个三角形必然和原本给出的三角形完全一致。
这样,完全相同的第三条边的出现成为这个系列的终结。
这样一来,我们根据纯粹的空间论来进行推理:如果确定了信念的真实性,那么,
如果其他的一些情形越接近这个极限,是不是可信度就越高呢?不单是这样,
我们甚至可以由此推论其他一些情况,使这些情况都染上几何学的必然色彩。
实际上,我们隐隐约约地认为,炉子上的水必然会像之前那样沸腾,
是因为我们通过思维将现在的炉子与之前的炉子进行了重叠,把现在的壶重叠在之前的壶上,
把现在的水重叠在之前的水上,把现在时间的持续性重叠在之前时间的持续性之上,
所以,现在引起的结果应该也同之前一样。这个道理就和三角形两边相重叠,
第三边必然重叠一样。但思维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结论,是因为思维忽视了两个要点:
现在的一切要和过去的重叠,过去的系列就必须完全等同于现在的系列;
时间就必须契合,让所有要素都一同出现。但这样的情形只有在几何学里才会出现。
这样看来,不管是几何学家,还是物理学家的研究都没有计算时间的影响。
实际上,在归纳机制之中,质变和量变一样也是重叠在一起的。
如果我们的思维将现在的炉子重叠于过去的炉子,
就是表示我们认为现在与过去的炉子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只要都是炉子就可以了。
但是怎样才算是完全重叠?怎样才能确定两个物体完全一样?我们在没有办法确定的情况下,
才将一个现象的发生完全推广到另一个现象的发生上。
而物理学家们却努力把这个推广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并将量变当作质变。
这样我们就罔顾其他科学,而将质变等同于量变,使质变显示出几何学的特性。
归纳机制在我们看来,就是把质的变化放在相同的空间中去考量。
所以,不管是演绎机制,还是归纳机制,几何学都通过一种理想的方面来发挥作用。
这一整个知识体系,就是让有着空间目的性的运动运用演绎机制和归纳机制。

认识论的无序概念

假设数学规则存在积极性,同时,物质内部又隐含着法则,这种法则与规则非常接近,
就会产生完美的科学。我们不知道自然事物的原始基础,也无法确定它们的数量,
所以要找到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是需要无比的运气的。如果不把物质放入既定的结构框架,
数学形式的科学就无从谈起。所以,我们只能假设数学规则是消极的,
数学规则表达的是一种趋向于中断的状态,而事物的物质性正是源于这种中断。
根据这个假设,由于选取的变量的随机性,科学也成为偶然。
只有不断对连续性的问题进行研究,才能取得科学上的成功。
从整体上说,不同形式的选择都可以取得成功,因为就数学规则而言,
自然事物本身并没有固定的系统;而数学表达的只不过是物质的发展趋势。
举个例子,不倒翁的底部放置了铅块,所以不管将它怎么放置,不管是躺着、倒立着、
扔向空中,它最终都会正面向上立起来。物质也是这样,无论从哪个方面进行观察,
不论用哪种方法进行研究,根据物质中隐含的几何性,对物质的研究都会被限定在数学框架之中。

但哲学家一般不愿意根据上述参照来进行认识论的研究。
他们认为数学规则既然是一种规则就不应该包含积极性。
我们认为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规则既然是根据中断的逆向规则产生的,那规则本身就是中断。
有两种观点:一种是认为规则可能是子虚乌有的;另一种认为物质的数学规则即无序,
是有着积极性的。我们再深入进行研究,就可发现无序的重要性。这个观点并不引人注意,
但认识论正是从否定这个观点开始的。因为物质本体怎么会服从规则,又怎样服从规则,
实在值得深究而一般的认识论都否认规则的存在性。根据唯物主义的观点,
客观的规则会将有序加诸于无序的自然现象之上。唯心主义者则认为感知是多样的,
正是感知的多样性经由人为的组织才造就了规则,而多样的感知本身是无序的。
因为,我们所说的无序表达的是规则的缺失。首要的是分析无序的概念。
哲学家们是根据日常生活中的某些现象来借用这一概念,
就好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提到无序的时候会进行某种联想,而联想的正是某些事实的状态。

本书的下一章会告诉我们,要确定一个否定的概念,是十分困难的。
而如果不研究这个问题,我们就会产生一些错觉,导致哲学研究难以进行下去。
这是因为我们把物质短时间内的偶然表现看作必然,把实用性的程序带入了思辨的研究方法。
比如说,我们随意地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看了一眼之后,说: “这本不是诗歌集。”
然后就放回了书架。我们看到书上写着“没有诗歌”吗?显然不是。
我们看到是一本散文集,但是我们自己想要找的是诗歌集。
我们将自己想要的诗歌当作是函数进行表现,所以才会说“这本不是诗歌集”这样的话,
而不是说“这是一本散文集”。相反的,如果我们想要找一本散文集,而取下的是诗歌集,
我们也必然会说: “这不是散文集。”
我们的语言将视觉向我们展示的对象直接转化成我们思维所期望得到的事物。
我们的思维所期望的都趋向散文这个概念,从而无法想到散文之外的其他概念。
如果儒尔丹先生听到我们的这两句话就可能会据此推导出:
散文集和诗歌集是书籍的两个专业术语,
而这两个术语已经由一种既不是散文也不是诗歌的普通语言所表达。
儒尔丹在谈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一定在思维之中联想到具体事物。
但这些可能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从一些假象来研究一些假定的问题。
比如,儒尔丹曾经问他的哲学教授: 
“散文的形式和诗歌的形式是怎样通过既不是诗歌也不是散文的形式表达的?”
他的教授回答说: “是将这两种形式当作一种单纯的元素进行表达。”
我们会发现,儒尔丹的提问是荒谬的,因为他同时否定了散文和诗歌这二者的实体性;
他已经忘记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否定一个的同时通常是在肯定另一个。

物质世界

我们在自身的存在之中找到意志,再寻求意志的本源,就会知道世间万物是在不断地发展、
不断地创造。而我们的意志产生了这样的奇迹。人类世界经常会出现发明创造,
而这是人类自发地根据意志进行的自由行为。这一行为给世界带来了新生事物。
当然,这种创造更多的是变现在形态上的,而不是超脱事物之外的。
我们自己并不能成为生命的河流,我们只能在这河流之中顺流而下,并推动这河流的发展。
不管是天才的创造还是普通的创造,我们都需要绷紧神经,
因为单单依靠材料的堆积是无法达成目的的,我们需要对先前就已经存在的各类素材进行合理的组合,
使它们以一种合理的形式继续存在于组织之中。如果这个创造活动停止之后还能产生素材的话,
那创造物质就成为不可能也不应该可能的行为;
因为正是我们通过内在性质进行的创造而丰富了产生的事物。就好像艺术家可以创造出完美的、
独创性的画面,而他们创造行为的停顿或中断会使这完美画面的产生成为不可能。
如果创造的过程终止了,纯粹的形态的创造就会转变为物质的创造。
我们回想一下所说的问题,如果我们要写一首新的诗作,只需要用这些固有的文字,
而不必去创造新的文字。但是,诗人的诗作,极大地丰富了人类的精神生活,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诗人的这种创造也只是一种单纯的精神行为。这个创造活动如果停止了,
就会成为一种分散的语句,语句再分散为词语,这些词语则和原来既有的词语汇聚在一起。
但是,这样一来构成物质世界的原子就会越来越多,这是与我们的思维原理不相符合的,
和我们过往的经验也是互相矛盾的。不过,有些存在是属于不同的规则的;
它们和一般原子不同,就好像诗人的思维和一般词语完全不同一样。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种存在会由于突然的增加而变大。这些增加的东西自成一体,
我们象征性地用原子的排列来表现它们。

实际上,我们之所以认为世界神秘莫测,是因为我们认为世界是一下子形成的,
也认为物质世界是亘古不变的。不管是研究创造天地还是先天物质,
我们研究的都是世界整体。我们会在下一章具体讨论这种思维惯性的缺陷。
不管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者,都存在这种偏见。根据这种观点,
物质活动并不会真正的延续;同时,不管是纯精神或纯物质,
都不可能在时间这个生命素材中存在,它们会脱离时间而存在于一瞬。
所以需要设定物质的多样性永存,或者是设定创造物质的多样性为永恒,
这种设定就带有了神圣性。不过,一旦消除了这种偏见,创造的概念就会更加明晰,
它会与成长的概念等同起来。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说到宇宙。

为什么要讨论宇宙呢?我们知道,宇宙是由许多恒星系组成的,
这些恒星系和我们所处的太阳系相似,而这些恒星系又不是绝对孤立的。
太阳系中的太阳将光热投射到最远的行星外面,而整个太阳系又像被什么吸引一样,
按照一定的方向转动。这样一来,这些体系就会产生一种联系。
当然,相对于一个体系内的联系来说,这种体系之间的联系相对松散。
所以,太阳系的孤立并不是我们为了自身方便的人为行为,而是自然使然。
使所有生物得以生存的并非其他,而是它们所在的这个星球,
以及为这个星球提供能量的太阳。只要能够进行思考,就可以在世界之中运用物理法则,
并把法则延伸到相对孤立的世界。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将物理法则推广到整个宇宙是有意义的,
因为宇宙并不永远都是以现在的状态存在,而是会不断进行发展。
宇宙会由于新体系的产生而开始不断壮大。

人性

实际上,猴脑和人脑也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相似。即使是猿猴这种能力非凡的动物,
它组合新动作的能力也是有限的;而人类却能够学会各种各样的技巧,
创造各种各样的工具,也就是说可以创造出许多新的运动方法。
这种创造实在令人赞叹,它是由人脑的特征决定的。所有的脑都是为了组建运动系统,
并对其进行合理选择而被创造出来的,并借由一点触发而进行运动。
不过,人类能够建立的系统,以及触发点都是无穷多的。这也就是人脑和其他动物脑的巨大区别。
有限和无限的差别就好像闭合和开放一样,不仅仅是量的区分,而是质的飞跃。

所以,即使是最聪明的动物,它的意识都是和人类意识有着本质区别的。
这是由于意识是和生物的运动选择能力是严格相关的,
意识的延展性与围绕在现实行为周边的可能行为一样。在这种意义上,意识等于发明,也等于自由。
在动物当中,发明只不过是根据日常行为所做的略微调整。动物的生活习惯是固定的,
但却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对之加以拓展。
不过,动物只能在创造新的自动性的一刹那间脱离原本的自动性。
封闭动物习性的门只能打开一瞬,旋又关上。动物只能拉长自己身上的镣铐,
而人类才能经由意识真正地切断它。这样,就只有人类意识才能获得自由。
生命史就是在一方面意识努力提升物质,在另一方面又是物质回归意识并将之完全碾碎。
虽然这种观念充满了讽刺,不过,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这种努力的观念,而是寓意本身。
现在的问题在于怎样在必然的物质之中创造出自由的容器,怎样创造超越体系的体系,
怎样让自然决定论突破它自己织就的网。不过,意识越是挣扎就越是被困在网中,
除非是在人类世界中。意识为自己制造的体系所俘获,它越是要让自动性自由,
就越是被自动性缠绕和拖累。意识进入物质之后的均衡状态就会使其变得非常不稳定,
而意识所存储的能量基本上都用来保持这种均衡,致使意识没有多余的能力来脱离自动性。
人脑的卓越技能,使得人类能够维持和发展自己的身体。通过人脑的技能,
人类创造了许许多多的运动系统,让新习惯改造旧习惯,再通过自动性的内部分化加以控制。
其中,人类的语言对此作用甚大。语言可以让意识存在于非物质的容器之中,
而不必一定存在于物质容器中。否则,意识就会陷入物质容器之中。
而社会生活对此帮助甚大。社会生活存储了许多勤奋因子,就好像语言存储了思想。
这样,社会生活才能使某个人超脱平均,通过勤奋因子,使得优秀的人更加的优秀,
而不被淹没在滚滚人流之中。其实,人脑、语言和社会生活,
不过是同样的内部优越性的不同表现;它们分别是生命在不同进化阶段的成果;
它们体现的是人类与其他动物的本质而非程度上的差别。我们可以这样推测,
生命在向着终极进化进行突破的时候,受到一张大网的阻隔,
人类突破了这个阻隔,而其他生物退缩了。

这样说来,人类是进化的终极目标。就像前面说的,生命是超越其他范畴的存在。
生命就像水流,冲破物质流淌出来。从根本上来说,生命之流是没有既定目的地的。
而显然的,人类所处的自然世界并不是为了人类存在。我们像其他物种一样战斗,
而又同时向其他物种宣战。生命在进化过程中遭遇到的偶然事件,
使生命的河流分出岔路,从而使身心的发展与现在截然不同。
这样说来,人类现在所处的进化状态显然是偶然的产物而非预先设定的。
正是由于进化之途存在这许多岔路,人类也未必是进化的最终状态。
即使人类已经达到了这个进化途中的某一个终结,而其他的岔路或许又可以通向另一个终结。
把人类当作进化的终极目标是仅在意识层面上才有的行为。

从这个观点来说,普遍生命就好像是从一个点散开的巨大浪潮。
这个浪潮在它的辐射范围内转为一种振动。而突破力会在其中一点冲开阻碍,
人类就是由这一点获得自由的。只有人类的意识才能根据自身意愿发展,
而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物的意识都无法冲破阻碍。人类在发展过程中承载着生命的一切,
纵使有所遗漏,也会无休止地延续生命。生命在发展过程中或许也有其他进化方向,
而人类或许也会有极少的一些人往这些方向发展的趋势。
这些隐秘的发展或许会诞生出超人类的存在。这类超人要成就自身,就必须有所取舍。
而某些动植物身上有时就会存在这种舍弃,它们表现的是超越进化偶然的必然之处。

这样看来,自然对我们展现的不和谐之处就出人意料地被削弱了。
有机世界的整体就好像一个土壤,滋生了人类或是精神上类人的生物。
即使它们与人类并不相似,甚至是人类的天敌,也依然会陪着人类共同发展。
意识把自身发展的障碍转嫁到它们身上,这样才能帮助人类发展到极致,
从而俯瞰世间众生。

意识在发展过程中丢弃的不仅是障碍,还包括一些价值甚众的宝物。
对人类来说,意识是知识,也有可能发展成为直觉。知识和直觉是意识的两个相反的作用方向。
直觉的方向是生命,知识则相反。正是如此,知识是要受到物质运动制约的。
意识的这两个作用方向都会发展到完美的程度,前提是存在完美的人性。
如果说,我们现在的人性正在往这个完美人性发展,那么,
我们的人性在发展过程中所处的位置就对应于知识与直觉发展的程度。
而这个过程会受到人类的精神系统的偶然性所影响。或许存在另外一种含有知识的人性,
或是含有直觉的人性的进化方向。但实际上,我们现有的人性当中,直觉已被知识完全压制。
意识在征服物质从而保持自身的过程当中消耗了大部分力量,而在一些特殊情况下,
意识更是使自身适应物质的特性。也就是说,意识需要将自己作为知识加以限制。
尽管仍保留了直觉的特性,但这种隐隐约约的、断断续续的直觉几近湮灭,
只能在瞬时略发萤火之光。不过,这光会在生命的关照之下明亮起来,
并用这光明辉映我们的人格、自由、位置、本源,甚至会照亮我们的命运。
这光虽微弱,却刺破了茫茫黑夜。

这种即将消亡、但也能映照出物质的直觉存在于哲学之中。
哲学只有在强化的基础上发展直觉,才能让直觉相互联合。这个过程越是发展,
就越是让哲学觉得直觉就是精神,甚至就是生命本体。在模仿物质产生的过程中,
直觉就体现出知识,并进一步体现了完整的精神。我们要体会到这个完整的精神,
就必须从直觉出发,再向着知识发展,而从知识出发去追寻直觉是不可取的。

思考的电影装置和机械论的错觉

芝诺的论述

我们仅仅需要知道,芝诺的论述将行动运用于经过的轨道,并假设这条轨道是真实的,
行动也是真实的。比如,轨道能够随意分为长短不一的几段,并且始终都是原来的那条轨道,
有的人据此得出结论说: “我们拥有假定行动能够随意分割的权利,
并且其总是原来的那个行动。”这样便形成了太多的不合理。
然而,把行动运用于经过的轨道这种可能性,仅对置身事外的观看者存在。
由于他们能够在每个刹那都发现静止的可能,便想要利用这些可能的静止重组真实的行动。
假如我们想到了真实行动的不间断性,
并且这种不间断性就像我们在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够意识到的一样,这种可能性即刻就会消失。
此时,我们将真实地感觉到两个静止的位置之间的轨道是一气呵成的。
我们也会真实地感觉到,在形成轨道的行动中设定不同的点,
令其与轨道上的各点互相对应是没有意义的。运动的物体所经过的轨道不存在内部体系,
因此,能够采取任意的方法进行分割。然而,一切行动都具有内部节点,
此乃无法分割的飞驰,也可以说是连续的无法分割的飞驰,一定要想到行动的节点,
不然就不必去考虑行动的本质属性了。

看待阿喀琉斯追赶乌龟这个事件,一定要将阿喀琉斯的每一个脚步都当作无法分割的事物,
对乌龟的每一个脚步也要如此。阿喀琉斯不用几步即可超过乌龟。
假如想对这两个行动进行更加深入的分析,其最佳方案是在这个追赶的过程中,
对阿喀琉斯和乌龟的步子的约数进行区分。然而我们一定要遵从这两个行动的过程中存在的自然分段,
只要遵从这些分段,便可避免一切难题,这是由于你遵从了经验的引导。
芝诺的方法即依照任意选择的规律重组阿喀琉斯的行动。
阿喀琉斯迈出第一步抵达乌龟所处的位置,继续迈步便抵达了他迈第一步时乌龟到达的位置,
依此类推。此时,阿喀琉斯不得不连续迈出下一步,事实上,阿喀琉斯是通过其他方式追赶乌龟的。
就如同思考经过的轨道那样,如果不将行动看成能够随意分割、重组的事物,
芝诺看到的行动便无法等同于阿喀琉斯的行动。

如果认可了一个不合理因素,其他不合理因素马上便会从中出现。

另外,将芝诺的论述推及属性的变化和进化的变化其实很简单。
然而,这里仍将出现相同的问题。儿童变为青年,然后变为中年,最终变为老年。
如果生命的进化在这里是现实的,那么从儿童变为老年就非常易于理解了。
童年期、青春期、中年期、暮年期只是思想看到的单一情形,
并且我们是根据进化的不间断性从外部设想的可能存在的停止点。
相反,如果将童年期、青春期、中年期、暮年期当作进化的组成部分,
它们便成为真实的停止点,不管我们怎样理解这些停止点,也不能将其与行动同等视之,
因此也不能由此理解进化怎样得以进行。我们不能拿已经形成的事物去重组正在形成的事物。
比如,只要将童年期当作事物,按照假定便只有童年期,那么我们怎样成长为青年呢?
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就能够发现,我们经常使用的一些语言受制于我们经常使用的思维方式,
从而将我们引入逻辑上真正的绝路。即使走上绝路,我们也不会感到一点儿忐忑,
这是由于我们已朦胧地感觉到了能够走出这里。实际上,我们仅需抛开智慧的电影模式便足够了。
当提及“儿童变成大人”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深入思考这种表述字里行间的含义。
当我们将“儿童”设为主语的时候,“大人”这个宾语还没有作用于主语。
我们继续说到“大人”这个宾语的时候,就看到它已经不再作用于“儿童”这个主语了。
从儿童期走向中年期这个转变,已经在我们的手中遗失了。
我们手里仅余“儿童”和“大人”这种设想中的停止点。按照芝诺的论点,
飞驰的箭存在于轨迹上所有的位置;同样的道理,我们非常容易将一个停止点当作别的停止点。
假如词汇是依照现实而产生的,那么我们便不再说“儿童变成大人”,
而是说“从儿童到大人的变化”。前一种说法当中的“变成”是含义不明的动词。
我们把“大人”这个形态赋予“儿童”这个主语,本身就是荒谬的,
而“变成”这个动词起着遮掩荒谬的作用;这种作用也类似于电影胶片的相同运作,
只不过后者潜藏在播放设备之内而已。此运作的目的是仿照真实对象的运作,
把连续产生的形象依次积累在一起。在后一种说法当中,“变化”是主语。
在这里,它就是凸显于前的现实本身。此时,童年期和中年期不过是其中隐含的停止点,
是思想中的单一情形。此时,我们考察的乃是客观的行动,而不是电影式的模拟,
唯有前一种说法才符合我们平时使用语言的方法。要使用后一种说法,
则必须摆脱思索的电影式机制。

近代科学里面的变化

近代科学源自天文学,它是顺着伽利略所描述的那个斜坡,由空中落至地面。
牛顿和他之后的科学家也是经由伽利略而连接到开普勒。那么,对开普勒来说,
天文学的难题是怎么成立的呢?问题就在于,了解行星于既定刹那中各自所处的点,
用来推算它们于其余任何刹那所处的点。此后,相同的问题亦出现于一切物质系统,
所有物质点均被视为初期的行星。主要问题,亦即化解其余问题的根本问题,
就在于了解既定刹那各因素所处的点,以此确定这些因素于任何刹那各自所处的点。
自然,此问题仅于解决单纯的图示化现实时,才可以用如此精准的词汇来表达,
这是由于,就算存在现实的因素,我们仍无法了解真正的物质因素各自所处的那个点。
就算清楚既定刹那所处的点,推算出其于别的刹那所处的点,
亦需要在数学方面做出不寻常的努力。但是,我们仅需明白这些因素能够被了解,
它们此时所处的点能够被测量出来;仅需明白假定具备超乎寻常的智慧,
即可将这些既定资料置于数学运算当中,用来确定各因素在任何刹那所处的点,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主动提出关于自然的各种问题就是基于此信念。
所以,一切静态规律仅为动态规律的特定形式,唯有动态规律才可以为我们提供全面的、
具有决定意义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