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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与价值》

二十四-四十一

二十四岁


如果听中国人说话,听到的是难以捉摸的咯咯声。懂中文的人却承认这是一种语言。
同样,我经常不能察觉一个人的本性。

三十九岁

让自然去说明和认可唯一比自然更高级的事物,但它不是其他的人可以想到的事物。

每天早晨,你必须重新掀开废弃的碎砖石,碰触到生机盎然的种子。

任何人不能替我思考,就象任何人不能替我戴帽子一样。

任何聆听小孩的哭声并知道其意的人都明白,哭声中潜藏着精神力量,
一种与人们通常想象的事物绝然不同的可怕力量。深深的愤怒、痛苦和毁灭的欲望。

我时常怀疑我的文化观念是否新颖,比如,它是现代的还是舒曼时代的。
这种观念的延续至少对我是一个打击,虽然它实际上并未延续。
就是说,十九世纪后半叶被抹煞了。应当指出,这纯粹是本能的发展,而不是思考的结果。

四十岁

最近,我和阿维德在一家电影院看了一部旧影片,我对他说:—部现代影片对一部旧影片的关系,
就好象一辆当代汽车对一辆二十五年前制造的汽车的关系一样,旧影片给人的印象荒诞愚笨。
可以把影片的发展过程与汽车的技术发展过程相比较。
但是,它不能与艺术风格的发展——如果能这样说的话——相比较。
它也一定与现代舞蹈音乐非常相仿。爵士舞蹈和电影一样是可以发展的。
区别所有这些发展与风格的是它们的非组成部分的精神。

我也许正确地说过,早期的文化将变成一堆瓦砾,最后变成一堆灰土。但精神将萦绕着灰土。

今天,优秀建筑师与拙劣建筑师之间的区别在于,
拙劣建筑师经不住任何诱惑,优秀建筑师却能抵制它们。

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出现裂缝时,有人用稻草将裂缝塞住;但是完抚人的心灵时,他只用最好的稻草。

今天,闪电比两千年前似乎更为常见,更不令人震惊。

人必须清醒过来表示惊奇。大概所有的人都应该如此。科学是重新使人入睡的途径。

毫无掩饰地摆在我们眼前的东西;——这是宗教和艺术分手的地方。

我也许说:假如我非得依靠梯子才能到达我要去的地方,我就会放弃去那儿的念头,
因为我必须去的地方是我现在站立的地方。

某人富有创建性,捡起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另一人却始终捧着同样的物。

冗长的序言的危险在于,书的精神实质必须明显地寓于其中,而不可能被描述。
如果为少数读者写一本书,那是因为只有少数人能够理解它。
这本书必定自然而然地把理解它的人和不理解它的人分开。甚至序言也是为理解它的人写的。

体面的做法是把门锁上,能打开锁的人才会注意到,其他人却不会注意。

四十一岁

好心对待你不喜欢的人,不仅需要本性善良,而且需要非常机敏。

思想家与制图员十分相似,制图员的目的在于表现事物之间的各种相互联系。

在钢琴键盘旁创作的乐曲、靠笔和纸创作的乐曲以及仅靠想象声音创作的乐曲在特征上一定大相径庭,
造成十分不同的印象。

音乐的结构和情感。情感按照伴随人们生活的方式伴随着我们对音乐作品的领悟。

智力是一口不断涌出淡水的泉,但是,如果不合理地使用这口泉,它就会失去价值。

“聪明人理解的东西是难以理解的”。歌德轻视实验室的实验、
规劝人们走出去在不受羁绊的自然界中汲取教益,这难道与前提
(按照错误的方式解释的)歪曲真理的观点有任何联系吗?
它与我着手著书的思维方式——以及对自然的描述——有联系吗?

丑陋的花和动物经常象人工制品一样使人们震惊。“它看上去象……”,他们说。
这句话阐明了“丑陋”、“美丽”等词的意义。
人体的各个部分的温度不同,可喜的途径。

不得不象一根仅用思维充塞的空管子一样出现,是使人羞愧的。

每个悲剧的开章都可以写道:“本来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倘若不是……”

不过,仅仅一次遭遇能够决定一个人的一生的看法是悲剧的一种片面观点。

无论价值多少,那是他们将付给你的价钱。

人们读苏格拉底的对话时有这样的感觉:多可怕的时间浪费啊!
这些什么都没有证明,什么都没有澄清的论说的意图何在?

在基督教中,上帝好象对人们说:不要演悲剧,就是说,
不要在尘世里扮演天堂和地狱。天堂和地狱是我的事务。

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哲学确实没有进步,我们仍然忙于解决希腊人探讨过的相同的问题。
然而,说这种话的人不懂得哲学为什么不得不如此。原因在于我们的语言没有变化,
它不断地诱使人们提出同样的问题。只要继续存在与“吃”,“喝”等词的功能相同的“是”动词,
只要还存在“同一的”、“真的”、“假的”等形容词,只要我们继续讲什么时代的河流,
辽阔的天空,等等,大家就将不断被相同的疑难问题所困惑,凝视着一切无法解释清楚的事物。

克莱斯特在某处写道,诗人最愿意做的事是不用语言去传播思想。(多么奇怪的表白。)

在西方文化中,人们始终用不适宜犹太人的标准去衡量他们。
许多人清楚地认识到,希腊思想家既不是西方意义上的哲学家,也不是西方意义上的科学家;
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参加者不是职业运动员,与任何西方职业不相适应。
这对于犹太人来说也一样。如果以我们的(语言)作为唯一标准的话,
我们就会经常地、不公正地对待他们。因此,他们有时被过高评价,有时又被过低评价。
在这方面,施本格勒正确地未把威林格划为西方哲学家(思想家)。

我确实靠钢笔进行思维,因为我的头脑经常对我的手写的东西一无所知。

哲学家的行为经常与小孩的行为差不多。小孩在一张纸上胡写乱涂后问大人:“这是什么?”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大人曾几次给小孩画图画,
然后说:“这是一个人”,“这是一幢房子”,等等。
后来小孩也涂画了一些符号,问道:那末这是什么?

奇妙的比喻基于这样的事实上:甚至最大的望远镜都必须带一个不大于人的眼睛的目镜。

现在的哲学教师为学生选择食物时不带有取悦他的胃口的意图,而带有改变他的胃口的意图。

语言给所有的人设置了相同的迷宫。这是一个宏大的、布满迷径错途的网状系统。
看见一个接一个的人沿着同一条路走去,我们可以预见他们在哪儿会走上歧路,
在哪儿笔直走无需留意拐弯处,等等。我必须做的事是在所有交叉口竖立起路标,
帮助人们通过危险地段。

有的人把人类分成买者和卖者,忘记了买者也是卖者。
假如我提醒他注意这一点,他的文法改变了吗?

哥白尼或者达尔文的真正成就不是发现了一种真实的理论,而是发现了一种丰富的新观点。

四十二-四十七

牢记好的建筑物给人造成的印象,因为它表达了一种思想,它使人想以某种姿态作出反应。

不要玩弄深埋在他人心底的东西。

面容是躯体的灵魂。

各种植物的人性 玫瑰、常春藤、草,栎树、苹果树、王米,棕榈。比较言词的不同特性。

每个艺术家都受到他人的影响,他的作品显现了这种影响的痕迹。
然而,他的重要性在于个性、即他的个性。他从别人那里继承的只是蛋壳。
我们会迷恋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不会给我们提供精神粮食。

如果我说甲的眼睛很美丽,有人会问:你看出他的眼睛美在何处?
我可能回答:杏仁形、长睫毛,柔嫩的眼睑。
这双眼睛与我所发现的美丽的哥特式建筑有何共同之处呢?
它们使我产生了相同的印象吗?可以说在两种情况下我的手都企图拽住它们吗?
无论如何,这是对美丽一词的狭窄定义。

假如你运用逻辑的骗术,除了骗你自己之外你还能骗谁呢?

你没有问“人实际上活多久呢?”这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个肤浅的问题,而你已经懂得更深刻的东西。

假如某个坐在小轿车里的人有急事,他就会主动地加速。即使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加速。

在无声电影时代,除了勃拉姆斯和瓦格纳的作品外,所有的古典作品都作为伴奏曲演奏。

解决人们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的途径,是以促使疑难问题消失的方式去生活。

生活难以应付这个事实说明,你的生活方式不适合生活的模式,所以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方式。
一旦你的生活方式适应生活的模式,疑难问题就随之消失。

可是,难道我们没有感觉到,看不到生活中的问题的人对于重要事情、
甚至对最重要的事情都视而不见吗?能否说这种人只是毫无目的地生活呢——盲目的,
如鼹鼠一样?如果他看得见,他会看到问题吗?

有时,思想也在未成熟之前就从树上掉下来。

我发现,在探究哲理时不断变化姿势是很重要的,这样可以避免一只脚因站立太久而僵硬。
这就象攀登高山的人为了恢复体力而后退一会儿,伸张不同部位的肌肉。

思维也有耕耘的时间和收获的时间使人们按照教条进行思维所产生的后果,
(大概采用某种图式命题的形式)是非常奇怪的。我并不认为这些教条左右了人们的看法,
而是认为它们绝对地控制了一切观点的表达方式。人们将生活在绝对的、露骨的专制统治之下,
尽管还不能说他们不自由。我认为天主教的一些行为与此十分相似。
由于教条是以断言的形式表达的,因而是不可动摇的;
然而,任何实际的看法同时也可以与教条相一致,
并且公认在某些情况下比在其他情况下更容易做到相一致。
可能被人们所相信的并不是带有各种限制的墙,倒是更象是一个制动机,
但它实际上也是为同样目的服务的。这很象某人在你的脚上缚上重物,以便限制你的行动自由。
这就是教条之所以不容反驳、超出攻击范围之外的原因。

人们有时说,由于没有研究过哲学,所以无法对这种或那种事物作出任何判断。
这是恼人的胡说,因为它的虚假理由是说哲学是一门科学。人们几乎象谈论医学一样谈论它。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说,从来没有从事过哲学研究的人,比如大多数数学家,
就不具有从事这种研究、探讨的视觉器官。一个不习惯于在森林里寻找花朵、
浆果或植物的人是不可能找到它们的,因为他的眼睛没有受过发现它们的训练,
而且他不知道必须在什么地方专心致志地进行搜索。
同样,缺乏哲学实践的人路过了草中藏有困难的所有地带。
相反,具有哲学实践的人会停住脚,觉察到附近存在着他还看不见的困难。
——对于懂得并具有哲学实践、知道存在困难并且知道在发现问题前需要探索多长时间的人来说,
这是毫不奇怪的。

宗教说:这样去做!——那样去想!但是宗教不能证明它们是合理的。
而且,甚至一旦它试图作这种证明时,它就会变得令人厌恶了;
因为对于它提出的每个理由,都存在着一个有根据的对立理由。
这样说更明白些:“这样去想,不管它如何使你感到吃惊。”
或者:“你这样做吧!——无论你对它多么反感。”

宿命论:这样描写最骇人听闻的苦难才是允许的——如此一来,它就含有大不相同的内容。
可是出于相同的理由,也不允许有的人主张它是真理,除非他自己在极度痛苦中说起它。
——它不仅仅是一种理论。——或者换个方式说:如果这是真理的话,
也不是那种一看就能用言词表达的真理。它此叹息、哭泣更少理论的味道。

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罗素会经常高叫,“逻辑是地狱!”——
这完全表述了我们思考逻辑问题时具有的感觉;
这指的是,它们的巨大困难,它们的坚固的和不稳的结构。

听起来很奇怪;从历史角度看,可以证明《福音书》中的历史记述是虚假的,
可是信仰并不因此失掉什么:不,因为它涉及‘普遍的理性真理”!
再则,因为历史证明(历史证明的把戏)与信仰没有关系。
人们虔诚地(热爱地)抓住这种启示(福音书)。这理所当然地刻划了“奉为真理、
而非别物”的特征。

四十八-五十八

为什么这个灵魂被空虚的思想撼动了呢?——它们毕竟是空虚的。嘿,灵魂被它们撼动了。
(风只是空气,可是它怎么能撼动树呢?嘿,风确实撼动了它。不要忘记它。)

没有人能讲出真理;如果他仍然把握不住自己。他不能讲出真理;——但不是因为他还不够聪明。

只有和真理亲如一家的人才能够讲出它。仍然生活于谬误之中,
仅偶而走出谬误,迈向真理的人是不行的。

躺在成就上就象行进时躺在雪地里一样危险。你昏昏沉沉,在熟睡中死去。

表现出希望极度空虚的一个例子是,我希望在一本漂亮的笔记本上尽可能快地写字。
我根本就毫无昕获。我不希望如此,因为它会成为衡量我的工作能力的证明。
它不过是一种渴望,即我渴望尽快地摆脱掉所熟悉的事物;
尽管我已摆脱掉这种希望,但是我不得不开始新的希望,全部事情又只得重演。

有人会说,叔本华是一个十分粗糙的头脑。比如,尽管他经过精制,
但这种精制到一定程度时突然衰竭,这样一来,他更粗糙无比了。
真正的深度在哪里开始,他的深度就归于灭亡。

我象一个骑在马上的拙劣骑手一样,骑在生活上。
我之所以现在还未被抛下,仅仅归功于马的良好本性。

当代的人认为,科学家的存在是为了教育他们,诗人,音乐家等的存在是为了给他们快乐。
这给他们某种启迪一他们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钢琴演奏,人类的一种手指舞蹈。

我所反对的是我们所得到的一种先验的,完美无缺的观念。
我们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完善观,它们都不是绝对灼。

力求被人爱戴,不求被人羡慕。

我们的最大愚蠢也许是非常聪明的。

必须说新东西,可是它肯定全是旧的。

是的,你必须收集旧材料。但是在一座建筑物中,——我们年老了,问题又从手指上滑掉了,
就象我们年轻时一样。我们现在不仅不能解决问题,甚至不能抓住它们了。

戏剧中的人物激发了我们的同情心;他们象我们所认识酌人、通常象我们所爱的和所恨的人:
《浮士德》第二部中的人物根本不能唤起我们的同情:我们从不感到似乎认识他们。
他们象思想、而不象人一样列队从我们身旁经过。一九四二年

科学家的科普读物不是艰苦工作的产物,而是他们在满足于已得成绩的时候编写的。

实际上,正如熟睡和浅睡之间存在着差异一样,存在着深刻显现的思想和表面喧闹的思想。

把一个人放到错误的环境以后,一切事情都将不正常,他在各方面将显得不健康。
把它放回到适宜的环境以后,一切事物都将生机勃勃,显得很健康。
但是,假如他不在适宜的环境怎么办?那末,他只好在世界面前尽量显得象个跛子。

如果白色变成了黑色,有的人会说“它本质上未变”。
然而,如果颜色变暗了一成,其他的人会说:“它已完全变了。”

成为革命者的人能对他自己进行革命。

因为如果近似地把握了困难,那也只不过是困难的表面而已。
当困难从本质上被把握时,这就涉及到我们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这些事情。
例如,从炼金术到化学的思想方式的变化好象是决定性的。
新的思想方式若要建立起来是如此的困难。

一旦新的思想方式被建立起来,许多旧问题就会消失。确实,这些问题变得难以再现。
因为它们与我们表述我们自己的方式一同发展。如果我们自己选择了一种新的表述方式,
这些旧问题就会与旧服装一同被遗弃。

现今,在民众那里,原子弹所造成的或者无论怎样表现出的歇斯底里的恐惧,
差不多表明终于产生出真正有益的东西。至少,这种恐惧带来了比药物更为痛苦而真正有效的印象。
我不曾想过,如果这一印象未有什么有益之处,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就不可能发出叫喊;
然而,这也可能是一种孩子似的观念,因为,真正地说来,我的全部意思是,
原子弹描绘了一种末日的,毁灭的景象,一种邪恶的景象,
——以及我们对肥皂水似的科学的厌恶。当然,这不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思想。
但是,谁能说出在这一毁灭之后将会出现什么呢?

非常奇怪,我们倾向于认为文明——房屋、街道、汽车等等——好象是与人的出身,
与崇高的和永恒的东西等等分离开来的。我们的文明环境与环境中的树木,
作物一起,使我们仿佛把环境当成用玻璃纸廉价包装的东西,从一切伟大的事物中,
从上帝那里脱离出来的东西。这是强加于我们的奇怪的图画。

如果人们在某些时候不作蠢事,那就没有任何明智之事能够作出。

在斗牛中,公牛是悲剧的英雄。起初它遭到疯狂的驱赶,然后在缓慢的可怕的死亡中消失。

一位演员可以扮演多种不同的角色,但在扮演角色的最终,他自己作为人也是必然要死的。

是的,一把钥匙可能会永远放在锁匠遗弃它的地方,而从来不用于打开锻造了它的师傅的锁。

“优美”的概念也在这一方面产生了许多危害。

五十七-五十八

一个人的梦事实上决不会实现。

天哪!不要害怕谈论谬论。然而,你应注意你的谬论。

我可以想象,有人不仅会赞美真实的树,而且也会赞美树投射的荫影和映象,把它们也当作树。
但是,他一旦知道这些终究不是真实的树,他就会为它们是什么东西。
与树有何关系而迷惑不解,他的赞美将会遭到需要弥合的破产。

尼采在某一处写到,甚至最优秀的诗人和思想家都写过平庸、低劣的东西,
然而它们是与好的作品有所区别的,但并不是大都如此。
确实,一位园艺工人与他的玫瑰花一起使他的花园有着肥料,废物和杂草。
但是,区别它们不只在于它们的价值,而主要是它们在花园中的作用。

“命运”一词的使用。我们对未来和过去的态度。在什么范围内我们应使我们自己对未来负有责任呢?
我们对未来进行了多少思考呢?我们是怎样来认识过去与未来的呢?
如果某些令人讨厌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就会问“这是谁的过失呢”?
我们就会说“它必定是某人的过失”或者我们说“这是上帝的意志”,“这是命运”吗?

例如,没有任何事情比在历史书中关于原因和结果的争辩更为愚蠢可笑的了;
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刚愎自用,肤浅空洞更为愚蠢可笑的了。
但是,任何使其终止、恰当—地论述原因和结果的人所希望的是什么呢?
(这可能类似于我试图通过谈论来改变男人和女人的服装样式。)

我相信,在国家中,恶劣的经济培育了恶劣的家庭事物。
一个坚定地准备继续罢工的工人还不会教育他的孩子去尊重法令。

否定责任不是让人们去承担责任。

懂得很多的人感到撒谎很难。

混合体:例如,民族感情。

当唤起动物的名字时,它会走过来。这类似人。

在学校里,我们的孩子仍然受的是水由氢氧气体构成或者糖由碳、氢、氧构成的教育。
任何认识不到这一点的人都是愚蠢的。这一最重要的问题被隐瞒了。

巴赫说他的全部成就简单地说就是勤奋的结果。
但是,勤奋喜欢并需要谦卑和忍受痛苦的巨大能力,它因此得到加强。
尽管如此,那种还能够确切地表现自己的人简直是以伟大人物的语言来对我们说话的。

宗教信仰和迷信是非常不同的。它们之中的一个是由恐惧引起的,是一种伪科学。
而另一个则是可信的。

五十九-六十一

认识某一事物和进行仿佛你不认识的活动是很困难的。

奇怪的是,所有时代都不能使它们自己从某些概念——
例如‘优美”的概念和‘美”的概念——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安息日简直不是一个安宁、休养的时候。我们应从外部而不是从内部来沉思我们的劳动。

对于哲学家来说,下到愚蠢的山谷比登上荒芜的聪明高峰能有更多成长着的青草。

你是否想要用你的言词达到有效的作用呢?一定不是。

教诲这种理论并不能构成道德教育。如果你想向某人进行道德教育,
而同时还向他教育这种理论,那你必然会在他受到道德教育之后来向他教育这种理论,
把它说成是一种类似于不可理解的神秘东西。

文化是一种习惯,或至少是一种先前规定的习惯。

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喜爱一位作家,那他一定也会喜爱作家所属于的文化。
如果一个人觉得这是无所谓的或令人讨厌的,那他的赞叹就会变得冷淡。

观察人们: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有害的,母亲对她的儿子,反之亦然,等等。
然而,母亲是瞎子,儿子也是瞎子。他们也许具有犯罪意识,但对此会促使什么呢?
孩子令人讨厌,但没有人说这是异常的,而孩子的父母用他们愚蠢的溺爱宠坏了孩子。
父母亲是怎样被认为理解了这一点而他们的孩子又是怎样被认为理解了
这一事情的呢?好象他们都是令人讨厌的,都是天真无邪的。

《1914-1917战时笔记》

夜里1点钟突然被叫醒。中尉质问我,并让我立即去探照灯处。“不要穿衣服。”
我几乎光着身子跑到指挥舰楼上。冰冷的空气,而且下着雨。我确信现在我会死掉。
将探照灯弄好,回来穿上衣服。是假警报。我极度不安,大声地呻吟。
我感受到了战争的恐惧。现在(晚上)我又克服了恐惧。
我将竭尽全力保全我的生命,除非我改变了主意。

今天一大早我们就放弃了船和上面的所有东西。俄国人紧追不舍。
经历了可怕的场面。30多个钟头没有睡觉。感觉到很虚弱。看不到任何外在的希望。
假如现在我就要死了,但愿我好好地死去,想着我自己。但愿我永远不会丧失我自己。

上午去兵营上尉处领钱。他说我应该将一年制的志愿兵标志缝在衣服上。
买了许多东西,然后回到船上。那个标志在船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收到大量明信片和信,其中包括冯·费克尔和约勒斯的注。没有工作。——

睡得不好(太少活动!)。我们的指挥官非常平庸、傲慢、不友好,他将所有人都看成他的仆人。
下午驶向塔诺布尔采克,我们要在那里过夜。做了非常多的工作,尽管没有成果,
但是还是非常有希望。我现在正围攻我的问题。——

由于太疲乏,上午和下午几乎不能工作。晚上几乎没有睡觉。
大部分船员都喝得酩酊大醉,因此值班时十分不舒服。清晨驶向桑德米尔茨。路上一只桨轮坏了。
我们只能由另一条船拖到克拉科夫。现正驶向克拉科夫。今天收到了许多信件。
其中包含着如下令人悲伤的消息:保尔【维特根斯坦最小的哥哥,钢琴家,
1914年在俄国前线失去右手。】受了重伤,在俄国当了俘虏。
——但愿他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可怜而又可怜的妈妈!!!—— ——。——

也收到了费克尔和约勒斯的消息。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挪威的信,
在信中德莱格德注66向我要1000克朗。但是我是否能给他寄去呢?
现在,挪威已经与我们的敌人结盟了!!!【事实并非如维特根特所说,挪威在一战时是中立的。】
此外,这也是一个非常可悲的事实。我总是不得不一再地想到保尔。
他突然失去了他的职业!多么可怕。为了度过这道难关,得需要一种什么样的哲学啊!
但愿无需自杀就可以做到这点!! ——无法工作太多。但是工作起来还是比较自信的。
——但愿你的意志实现。——

千万不要丧失自我!!!集中心思!不要仅仅为了消耗时间而工作,而要虔诚地工作,
为了活着而工作!要善待所有人!——据说将被围困6-7个月。
所有商店都关了,只开一小会儿。形势越紧张,军士们就越粗野。
因为他们感到他们现在可以不受任何惩罚地发泄他们的全部卑鄙了。
因为现在军官们已经失去头脑,他们好意地不再进行任何限制了。
现在人们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粗野之语。因为正直已经不再能得到任何报偿了,
而且人们也放弃了他们仅有的一点儿正直。这一切都令人非常悲伤。下午到了城里。
工作了许多时间,但是看得不是很清楚!我是否还能继续工作?(!)是否帷幕已经落下??
这是值得注意的,因为我已经深入于一个问题之中,被围困了。——。 ——!

夜里大炮在非常近的地方开火了,以至于船都被震动了。工作了许多时间,有所收获。
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这条船。明天这条船又有警戒哨,如果我明天还没有被调走,
那么我必须跟着去。这令我不快,因为我的腿还没有从上次的摔伤中痊愈。
下雨了,这里的土路走起来非常糟糕。愿上帝保佑我!——

美学演讲

6.如果你来到一个异族里面,你根本不懂他们的语言,你希望知道哪些词语与“好的”、
“不错”等等相对应,那么,你会寻求到什么呢?你可以寻求到微笑、姿势、食物、玩具。
([回应异议:]如果你去火星,那个星球上的人拿着棍子出来了,你并不知道要去寻找什么。
或者,如果你去一个部族,那里用嘴发出的声音就是喘息声或者声乐声,
而语言是用耳朵发出的。)例如,“当你看到树木摇曳,它们在相互交谈。”
(“万物有灵”。)你将树枝比作手臂。我们确实必须得通过与我们类似的姿势,
来解释这个部族的姿势。这就使得我们与通常的美学[与伦理学——泰勒]离得很远了。
我们没有从特定的词语出发,而是从特定的情境或者行动(activities)出发。

13.当一位知道何为好衣服的人在裁缝店里试衣服的时候,他会说什么呢?
“这是对的尺寸”,“这太短了”,“这太窄了”。表示赞同的词语并不起作用,
尽管当这套衣裳适合他的时候,他会看上去很高兴。替代“这太短了”,我会说“看!”
或者,替代“对的”,我会说“这样吧”。一个好的裁剪师根本不用任何词语,
而只是用粉笔做出标志而后再去剪裁。我如何展现出我对一套衣服的赞同呢?
主要就是经常穿它,当它被看到时而心生欢喜,如此等等。

17.我们如何说一位给出判断的人发展了艺术(the Arts)。
(一位给出判断的人,并不意味着他就是面对特定事物说“美妙!”的人。)
如果我们谈论审美判断,我们会想到在万事万物当中的艺术,
当我们对某个东西亦做出审美判断时,我们并没有张嘴凝视着说:
“哦!如此美妙!”我们要在知道他在谈论什么与不知道在谈论什么的人之间做出区分。
如果某个人赞赏英文诗歌,他必须懂得英文。
假设一位不懂英文的俄国人被十四行诗所叹服并承认它是好的,我们就可以说,
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究竟是什么。类似的是,一位不知道韵律的人却被韵律所叹服,
我们就可以说,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究竟是什么。在音乐当中,这就更被宣称出来。
假设存在某一位赞赏或者喜欢被承认为好的东西的人,他却不能记得最简单的曲调,
不知道低音何时出现等等。当我们使用“某个人是有乐感的”这个说法的时候,
并不是说,当一段音乐被演奏出来他说“哦!”,他就被称为是有乐感的,
这就好似不能称当音乐演奏时一只摇尾巴的狗有乐感一样。

34.我们的衣服较之18世纪的更为简易,这样的衣服更加适应于如骑车、步行等剧烈运动。
假设我注意到了建筑和发式等等上的一种类似变化。
假设我在谈论生活风格(the style of living)的衰败。
如果有人问:“你所意谓的衰败究竟是什么?”我做出描述,给出例子。
你使用了“衰败”,一方面是去描述一种特殊类型的发展,另一方面则是表达出不赞同。
我可能会加入到我喜欢的事情之中;你可能与不喜欢的事情在一起。
但是这个词语可以不带任何情感要素地来使用;你使用它来描述发生的一种特别类型的东西。
这更像是在使用技术化的术语——可能的是,尽管不都是必然的,某种衰败的要素伴随其中。
当我谈到衰败之时,你可能抗议道:“但这是非常棒的。”我说:“好吧。
但这并不是我正在谈论的。我过去曾经用之来描述一种特殊类型的发展。”

《逻辑哲学导论》

1.1 世界是所有事实的总和,而非事物的总和。
1.12 因为事实的总和既规定了发生的事情,也规定了一切未发生的事情。

2.0123 如果我了解一个对象,那么我也就知道它出现在原子事实中所有的可能性。
2.01231 为了了解一个对象,我必须了解它的所有内在性质,而并非其外在性质。

2.0131 一个空间的对象必定存在于无限的空间中。(一个空间点就是一个主目位置。)
视域里的一个斑块,不一定是红的,但是它必定有某种颜色:可以说,它周围有一个颜色空间。
音调必须具有一种高度,触觉对象必须具有一种硬度,等等。

2.0232 一般来说,对象是没有颜色的。

2.024 实体是独立于发生的事情而存在的。
2.025 它是形式和内容。
2.0251 空间、时间和颜色(有色性)是对象的形式。

2.221 图像所表达的就是它的意义。
2.222 图像的真或假就在于它的意义与实在相符或者不相符。
2.223 要想知道图像是真还是假,我们必须将其与实在进行比较。
2.224 单从图像本身不能发现它的真假。
2.225 没有先天为真的图像。


3 事实的逻辑图像就是思想。

3.334 我们只需要知道每个标记是如何标示事物的,逻辑句法的规则就肯定是自明的。

4.001 命题的总体就是语言。
4.002 人类具有构造语言的能力,可以用它来表达任何意义,
而不需要知道每一个词怎样指谓以及指谓什么。
就像人们不需要知道每个声音是怎样发生的,也能说话一样。

日常语言是人的机体的一部分,而且也并不比它简单。

人们不可能直接就能从日常语言中得知语言逻辑。

语言掩盖着思想。因此,就像不能通过衣服的外形来推出它们所遮盖的思想的形式;
因为衣服的外形是为完全不同的目的设计的,并非为了揭示身体的形状。

理解日常语言所要依赖的默契是极其复杂的。

4.1122 达尔文的理论并不比自然科学中主要任何其它一种假设更与哲学有关。
4.113 哲学为自然科学中存在争论的范围划出界限。
4.114 哲学应当为可思考的东西划出界限,从而也为不可思考的东西划出界限。
哲学应当从内部通过可思考的东西为不可思考的东西划出界限。
4.115 哲学要通过清楚地表达可说的东西来指谓不可说的东西。
4.116 凡是可思考的东西都可清楚地思考。凡是可以说的东西都可以清楚地说出来。

4.128 逻辑形式是没有数目的。
因此在逻辑中没有特殊的数,因此也没有哲学的一元论和二元论,等等。

5.4731 罗素讲过很多的自明性,只是因为语言本身能避免各种逻辑错误,才会在逻辑中被抛弃。
逻辑之所以是先天的,就在于我们不能非逻辑地思考。

5.557 逻辑的应用决定有什么样的基本命题。
应用的结果是什么,对此逻辑不能预料。
很明显的是逻辑不能跟它的应用冲突。
但是逻辑必须跟它的应用相联系。
所以逻辑和逻辑应用不能彼此重迭。
5.5571 如果我不能先天地给出基本命题,那么要给出它们就必定导致明显的无意义。
5.6 我的语言的界限意谓我的世界的界限。
5.61 逻辑充满世界:世界的界限也是逻辑的界限。
因此在逻辑上我们不能说:世界上有这个和这个,而没有那个。
因为那就明显地假定:我们排除了某些可能性,而这不是实际情况,
因为否则逻辑就必定超出了世界的界限:那就是,如果它也能从另外一面考察这些界限的话。

我们不能思考我们不能思考的东西,因此也就不能说我们不能思考的东西。

6.3432 我们一定不要忘记:通过力学对世界进行描述总是很一般的。
例如,其中从来不谈某些特定的质点,而总是谈任何一个质点。

6.362 凡能描述的东西,也就能发生,凡是因果律排除的东西,也就不能描述。
6.36311 太阳明天会升起,这是一个假设,那就意味着:我们不知道太阳是否将要升起。
6.37 因为别的事件发生了,另一件事情就必定发生,这种必然性是不存在的。只有逻辑的必然性。
6.371 整个现代的世界观都是建立在一种幻觉基础之上的,即认为所谓的自然律是自然现象的解释。
6.372 所以,人们在自然律面前止步,就像面对不可侵犯的东西,就像古人敬畏上帝和命运。
两者既是正确的,又是不正确的。但古人由于承认有一个明确的终点,而较为明白。
而现在的体系则使它显得就像一切都已解释过了似的。
6.373 世界独立于我的意志之外。
6.374 即便我们所希冀的一切事情都将发生,这只能说是命运的恩赐,因为在意志和世界之间,
没有逻辑的联系可以保证这一点,而所设想中的物理联系自身又不受人的意愿的去配。

6.423 作为伦理主体的意志是不可说的。
作为现象的意志只是心理学感兴趣的。
6.43 如果善恶的意志改变了世界,它只能改变世界的界限,
但不能改变事实,不能改变能通过语言来表述的东西。
简单说,世界必定因此变成另外样子。可以说,世界必然作为整体而消长。
幸福者的世界跟不幸者的世界完全不同。
6.431 也正如死时一样,世界并没有改变,只是终止了。
6.4311 死亡不是人生的一件事情。人没有体验过死亡。
如果把永久理解为不是无限的时间延续,而是没有时间性,那么现在活着的人就永久活着。
正如我们的视野是没有极限的,我们的人生也是无限的。
6.4312 人类灵魂在时间上的不朽,也就是说,它死后不朽的存活,不仅没法得到保证,
这个假定无论如何不能实现我们总想达到的目的。我永久存活,这个事实能解决一个谜团吗?
这种不朽的生活不是跟现在的生活一样是个谜吗?时空中生活之谜的解决办法存在于时空之外。
(要解决的并不是自然科学的问题。)
6.432 世界怎样存在,与高级的东西完全无关。上帝不在世界中现身。
6.4321 事实都只能提出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6.44 神秘的东西不是世界是怎样,而是世界存在。
6.45 从本质上来看世界,就是把世界看作一个有限的整体。
把世界看作一个有限整体的感觉是神秘的。
6.5 如果答案不能表达,问题也就不能表达。
谜是不存在的。
如果能提出问题,问题也就可以解决。
6.51 怀疑论不是不可辩驳的,而是明显没有意义的,如果它在不能提出问题的地方进行怀疑。
因为怀疑只能存在于能提出问题的地方;一个问题只能存在于有答案的地方,
而有答案则只存在于有某种东西可说的地方。
6.52 我们觉得即使所有可能的科学问题都能有答案,人生的问题仍然没有触及到。
当然没有留下问题;而这就是答案。
6.521 人生问题的解决方法在这个问题消失以后才可以看到。
(人们在长时间的怀疑之后,人生的意义变得清晰,
然而说不出这个意义在哪里,其理由是否就在此?)
6.522 确实有不能表述出来的东西。这是自身显示出来的,它是神秘。
6.53 哲学的正确方法就在于此:除了可以表述的,
如自然科学的命题——即跟哲学没关的东西之外,没什么可说的。
并且,每当别人想说一些形而上学的东西时就向他指明:他对他的命题中某些记号没有给出含义。
这个方法会让有些人觉得不够满意——他不会觉得我们是在教他哲学——但这是唯一严格正确的方法。
6.54 我的命题用以下方式来进行阐明的:理解我的人,当他用这些命题作为阶梯,
并爬越它们的时候,最后会认识到它们是无意义的。
(可以说他在登上高处之后,就必须把梯子扔掉。)
他必须超越这些命题,然后才能正确看世界。
7. 不可说的,只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