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 - 维基百科 (wikipedi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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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第一卷

申辩篇(审判)

I
担任法官的先生们,我的恰当步骤是,首先对付那批最早的控词及原告,
他们对我进行了虚假的指控,然后再对付后来的指控。
我之所以要这样区分是因为多年来你们已经听到有许多人对我进行指控,
这些指控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但是我对这些人的害怕胜过害怕阿尼图斯及其同伙,
尽管阿尼图斯等人也是相当可怕的。但是另外一些人要更加可怕。
我指的是这样一些人,你们中间许多人自幼就受他们的影响,
心中充塞他们对我的虚假指控。他们说,有个聪明人名叫苏格拉底,他既懂天文,
又对地上的一切事物加以钻研,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变得能够击败较强的论证。

先生们,这些人是这些谎言的传播者,是我凶恶的原告,
因为那些听到这些谎言的人会假定研究这些事情的人一定是个无神论者。
此外,这些原告人数很多,他们对我的控告已经有好多年了。
更有甚者,当你们有些人还是儿童或青少年的时候,
在你们这个最易受影响的年龄他们接近你们,
他们确实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打赢了这场官司,因为根本无人替我辩护。
最离奇的事情是我甚至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当然也无法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们,
只知道他们中有个人是一名剧作家。由于妒忌和喜欢造谣中伤,这些
人想要煽动你们来反对我,有些人只是在传播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
而所有这些都很难对付。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接受盘问是不可能的,
我只好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申辩,因为,没有人会进行回答。
所以我请你们接受我的陈述,把批评我的人分成两类,一类是我现在的原告,
另一类是我提到的从前的原告,而你们当然会认为我将先针对从前的原告为自己辩护。
你们毕竟很久以前就听到他们对我的辱骂,他们比我最近的原告要凶狠得多。

也许你们有人会打断我的话,说“苏格拉底,你在干嘛?你怎
么会被说成这个样子?无风不起浪。如果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那么这些关于你的谣言决不会产生,你的行为肯定有逾越常规之处。
如果你不想要我们自己去猜测,那么给我们一个解释。”

你们当然认识凯勒丰。他自幼便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位优秀的民主派,
在最近的那次放逐中,他和你们的人一起被放逐,也和他们一起回来。
你们知道他的为人,一做起事来便热情百倍。有一天,他竟然去了德尔斐,
向那里的神提出这个问题。先生们,我在前面讲过,请别打断我的话。
他问神,是否有人比我更聪明。女祭司回答说没有。凯勒丰已经死了,
但他的兄弟在这法庭上,他可以为我的话作证。

请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我想解释对我的名声进行攻击是怎样开始的。
听到这个神谕,我对自己说,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把他的意思讲出来呢?我非常明白我是没有智慧的,
无论大小都没有。那么,神为什么要说我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呢?
神不可能撒谎,否则便与其本性不合。

困惑了很长时间,我最后终于勉强决定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这个神谕的真意。
我去拜访一位有着极高智慧声望的人,因为我感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成功地否认那个神谕,
可以反驳我那神圣的权威了。你说我是最聪明的人,但这里就有一个人比我更聪明。

于是我对这个人进行了彻底的考察,我不需要提到他的名字,
但我可以说他是我们的一位政治家。我与他交谈时得到了这种印象,尽管在许多人眼中,
特别是在他自己看来,他好像是聪明的,但事实上他并不聪明。于是我试着告诉他,
他只是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但并不是真的聪明,结果引起他的忿恨,
在场的许多人也对我不满。然而,我在离开那里时想,好吧,我肯定比这个人更聪明。
我们两人都无任何知识值得自吹自擂,但他却认为他知道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而我对自己的无知相当清楚。在这一点上,我似乎比他稍微聪明一点,
因为我不认为自己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一个接一个地去访问。我明白这样做会使别人讨厌我,
也感到苦恼和害怕,但我感到必须将我的宗教义务放在第一位。
因为我正在试着寻找那个神谕的意义,我必须访问每一个拥有知识名望的人。
先生们,凭着神犬(埃及的神犬)的名义起誓,我必须对你们坦白,这就是我诚实的印象。
当我服从神的命令进行考察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有着极大声望的人几乎全都是有缺陷的,
而那些被认为低劣的人在实际的理智方面倒比他们要好得多。

我希望你们把我的冒险当作一种朝圣,想要一劳永逸地弄清那个神谕的真相。
在结束了对政治家的访问后,我去访问诗人、戏剧诗人、抒情诗人,还有其他各种诗人,
相信在这种场合我自己会显得比他们更加无知。我曾经挑出某些我认为是他们最完美的作品,
问他们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希望他们会扩大我的知识。先生们,
我很犹豫是否要把真相告诉你们,但我必须说出来。我毫不夸张地说,
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比诗歌的真正作家更好地解释这些诗歌。
所以我也马上就有了对诗人的看法。我确定使他们能够写诗的不是智慧,
而是某种天才或灵感,就好像你在占卜家和先知身上看到的情况,
他们发布各种精妙的启示,但却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诗人显然处在大体相同的状况下,我也观察到,
他们是诗人这一事实使他们认为自己对其他所有行当都具有完善的理解,
而对这些行当他们实际上是无知的。所以我就结束了对诗人的考察,
心中的感觉与我在对政治家进行考察后得到的感觉是一样的。

最后我去找那些有本领的工匠。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技术,
也确信可以发现他们充分地拥有深刻的知识。我没有失望。他们懂那些我不懂的事情,
在这个范围内,他们比我更聪明。但是,先生们,
这些职业家似乎也犯了我在诗人那里观察到的同样的错误。我指的是,依据他们的专业能力,
他们声称对其他行当也都具有完善的理解,而无论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
我感到他们的这个错误掩盖了他们的确定的智慧。于是我就代那神谕问我自己,
我是愿意像我原来那样,既没有他们的智慧也没有他们的愚蠢,
还是两方面都像他们一样呢?我自己代那神谕回答说,我最好还是像我原来那个样子。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使我遭人厌恶。有许多悠闲安逸的富家子弟主动追随我,
因为他们喜欢听到别人受盘问。他们经常以我为榜样,也去盘问别人。
借此,我想,他们发现有许多人自以为知道某些事情,而实际上知道极少或一无所知。
结果他们的受害者被惹火了,但不是对他们发火,而是冲着我。他们抱怨说,
有个传播瘟疫的大忙人叫苏格拉底,他把错误的观念灌输给青年。如果你们问这些人,
苏格拉底干了些什么,苏格拉底教了些什么,以致于产生这样的结果,他们说不出来,
也不知如何回答。但是由于他们不想承认自己的困惑,
于是就随口说些现成的对哲学家的指责,说苏格拉底对地上天上的事物进行考察,
不信诸神,还能使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我想,他们很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
他们在有些地方假装有知识,而实际上一无所知。所以我想,出于对我的妒忌,
再加上精力充沛,人数众多,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名声,
于是他们就对我精心策划了这样一个貌似有理的指控,
你们的双耳早已灌满他们对我的猛烈批判。

先生们,你们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我把它告诉你们,事情无论巨细,
都没有任何隐瞒。我非常清楚我的坦率言论是你们厌恶我的原因,
但这样一来反而更加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已经准确地揭示了那些诬蔑我的流言蜚语的性质,
指出了它们的根源。无论你们现在还是今后对这些事情进行检查,
都会发现我刚才说的是事实。

II
“很好,那么请告诉这些先生们,谁在使这些青年学好。如果你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
那么你一定知道他们是谁。如你所说,你已经在我身上发现了邪恶的影响,
所以把我带到这些先生面前来控告我。那么请大声对这些先生说,谁对青年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你瞧,美勒托,你的舌头打结了,说不出来了。你真丢脸,这岂不是正好证明了我说的话,
你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兴趣吗?我的朋友,告诉我,谁在使青年人学好?”
“法律。”
“我亲爱的先生,这不是我要问的。我要你把懂得法律、以法律为主业的人的名字说出来。”
“苏格拉底,我指在座的这些先生,审判团的成员。”
“美勒托,你的意思是他们有能力教育青年,使他们学好吗?”
“当然。”
“所有法官都使青年学好,还是只有某些法官使青年学好?”
“全体法官。”
“好极了!世上竟有那么多人使青年学好。好吧,那么这些法庭上的听众是否也使青年学好?”
“是的,他们也使青年学好。”
“议会议员怎么样?”
“他们也使青年学好。”
“美勒托,公民大会的成员肯定也不会腐蚀青年,对吗?
或者说他们全都对青年发挥良好的影响,使他们学好吗?”
“是的。”
“如此说来,似乎所有雅典人都在使青年学好,只有我除外,
只有我在腐蚀他们。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这确实是你在我身上找到的最可悲的品质。好吧,让我问另一个问题。
以马为例,你相信整个人类都在对马进行改善,而只有一个人对马施加坏影响吗?
或者说事实正好相反,使马改善的能力只属于一个人或很少人,他们是驯马师,
而大多数人如果必须与马打交道,使用马匹,那么他们就会伤害马,对吗?
美勒托,无论是马还是其他所有动物,不都是这种情况吗?
无论你和阿尼图斯是否承认,必然就是这种情况。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腐蚀我们的青年,
而其他人都在为他们好,那么他们真是幸运。但是我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美勒托,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你从来没有关心过青年,
你已经清楚地表明你对拿来控告我的这件事从来没有产生过丝毫兴趣。

再则,请严肃地告诉我,美勒托,住在一个好的社团里好还是住在一个坏的社团里好?
回答我的问题,大善人,这个问题并不难。恶人对与他们有密切交往的人产生坏影响,
好人则对他们产生好影响,对吗?”

“当然是这样。”
“有人宁愿受到与之交往者的伤害,而不愿从他那里得到益处吗?
回答我,我的善人,法律需要你回答。有人宁可受到伤害吗?”
“当然没有。”
“那么好吧,你把我召到法庭上来,指控我腐蚀青年,使他们的性格变坏,
你认为我在这种时候这样做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III
“美勒托,为什么你这般年纪的人会比我这般年纪的人聪明得多?
你发现在与青年们最接近的邻居中,恶人总是对他们产生坏的影响,
好人总是产生好的影响,而我竟然会如此可悲,以至于不知道自己若凫腐蚀某个同伴的品格,
就得冒着从他那里受到伤害的危险吗?
否则就没有其他理由能使我承认这种巨大的冒犯是有意的了。不,我不相信,美勒托,
我也不认为还有别人会相信。要么我没有起坏的影响,要么我起了坏影响但却是无意的,
而在这两种情况下,你的控告都是虚假的。如果我无意中起了坏影响,
那么对这种无意中犯下的过错,正确的程序不是把过失人召到这个法庭上来审问,
而是对他进行私下训诫。如果我还张着双眼,我显然就会停止做我并不想做的事情。
但是,你过去故意回避我,不肯启发我,现在却把我带到这个法庭上来,
这个地方是那些需要接受惩罚的人要来的,而不是那些需要启发的人要来的。

已经有许多无辜者遭到诬陷,我想这种情况还会继续下去,他们也不像要停止对我的诬陷。
但是,有人也许会说,苏格拉底,你做了一系列事情使你面临死刑的危险,
你不感到懊悔吗?

对此我会公正地回答说,我的朋友,如果你认为一个人要在掂量了生存与死亡之后
才决定是否值得在某件事上花时间,那么你错了。他在采取任何行动时只考虑一件事,
这就是他的行为是否正确,无论善人还是恶人都一样。按你的看法,
死在特洛伊的英雄是微不足道的,尤其是忒提斯之子。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他不愿受辱,
因此轻视生命危险,不听他的神母对他的警告,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死赫克托耳;
我记得神母的警告是这样的:孩儿啊,如果你要为你的战友帕特洛克罗之死进行报复,
要杀死赫克托耳,那么你的死期将至。“赫克托耳一死,你注定的死期也便来临。”
听到这个警告,他轻视死亡和危险,更加担心自己会卑鄙地活着而不能为他的朋友复仇。
他说:“如果我不能向那个恶棍讨还血债,那就让我立即死吧,胜过在船舶前徒然呆坐,
成为大地的负担。”你们想,他还把死亡和危险放在心上吗?

先生们,事情真相就是这样。如果某个人一旦有了他的立场,
无论他认为这种立场是最好的还是由于职责所在,那么我相信他
必须面对危险,宁死勿辱,根本不会去考虑死亡或其他事情。

如果你们怀疑神是否真的把我作为礼物派到这座城市里来,
那么你们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使自己信服。你们可以想一想我的所作所为符合人的天性吗?
放弃自己的私事,多年来蒙受抛弃家人的耻辱,自己忙于用所有时间为你们做事,
像一名父亲或长兄那样来看望你们每个人,敦促你们对美德进行思考。
如果我从中得到什么享受,或者如果我的良好建议是有报酬的,
那么我的行为还会有其他一些解释,但是你们亲眼看到,
尽管控告我的人厚颜无耻地说我犯有各种罪行,但有一件事他们不敢提出来控告我,
这就是说我曾经勒索或收取报酬,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而我能为我的陈述的真实性提供证据,最令人信服的证据就是我的贫穷。

IV
先生们,关于在法庭上的表现,我不认为向法官求情,或通过
这样做而被判无罪是正当的;除此以外,受审者必须把事实告诉法
官,并提供证据使他们信服。法官并不是坐在那里把公正当作一种恩惠来分发,
而是要决定公正在哪里,他们发誓不按个人好恶来定案,而是依法做出公正的判决。
因此,我们一定不能使你们养成发假誓的恶习,你们当然也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做,
否则我们双方都有罪。因此,先生们,你们一定不能指望我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你们,
我认为这样做既不名誉,又不道德,与我的宗教义务也不相符,
尤其是当美勒托在这里控告我不敬神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能指望我这样做。
如果我试图说服你们,并用我的恳求来违抗你们庄严的誓言,那么我显然是在教你们轻慢宗教,
而我则应在申辩中指责自己根本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事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先生们,我比我的原告们拥有更加虔诚的信仰,我把它留给你们和神来判断,
这样做对我和对你们自己都是最好的。

法官先生们,你们也必须充满自信地看待死亡,并确立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
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一个好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诸神不会对他的命运无动于衷。
呆板地说来,我的这种经验还没到来。我非常明白我最好去死,
我摆脱心神烦乱的时候已经到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没有征兆来阻止我的原因。
因此,我一点儿都不怨恨那些控告我和判我死刑的人,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
抱着这样的目的,而是以为他们可以伤害我,所以这些人还是应该受到谴责。
然而,我要请他们帮我一个忙。先生们,我的儿子长大成人以后,
如果他们把金钱或其他任何东西放在良善之前,那么请用我对付你们的办法对付我的儿子;
如果他们毫无理由地狂妄自大,那么就像我责备你们一样责备他们,
因为他们忽略了重要的事情,自己一无所长而认为自己在某些事上很能干。
如果你们肯这样做,那么我本人和我的孩子们在你们手中算是得到公平对待。

克里托篇(死亡)

I
苏格拉底:那么你为什么不马上叫醒我,而是安静地坐在床边?

克里托:我做梦也不会这样想,苏格拉底。我只希望自己不
会那么失眠和沮丧。我对你感到惊讶,因为我看你睡得这样香甜;
我故意不叫醒你,因为我希望你尽可能过得舒服一些。我以前一
直感到你非常幸运,竟然有如此开朗的性情,而你现在大祸临头,
却仍旧能够镇定自若,泰然处之,对此我的感触也就更深了。

苏格拉底:好吧,说真的,克里托,如果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
要抱怨死亡,那真是太不像话了。

克里托:但是,苏格拉底,其他与你年纪相仿的人如果陷入这种不幸,
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处在像你一样的境况,年纪并不能使他们放弃抱怨。

II
克里托:好极了,那么别再犹豫了。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愿意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把你弄出这个国家,付的钱也相当合理。到那时你肯定会明白,
那些会通风报信的人有多么容易收买,花不了多少钱就能把他们搞定,
另外我想我给你的钱足够你自己开销。即使你为我的安全担心,因此不愿花我的钱,
那么我告诉你,有些住在雅典的外邦人也愿意慷慨解囊。
其中有一位来自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实际上已经把钱带来了。还有克贝等人也准备这样做。
所以我说,你一定不要因为这些顾虑而放弃你逃跑的努力,
也不要顾忌你在法庭上说过的话,说你自己不知道离开这个国家以后该做什么。
无论去哪里,你都能看到欢迎你的人;如果你选择去帖撒利,我也有朋友在那里,
他们可以款待你,保护你,不让任何一个帖撒利人来骚扰你。

另外,苏格拉底,我甚至不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能保全自己性命的时候为什么要抛弃?
你的敌人要毁掉你,而你的做法就像你的敌人想对你做的事情一样,
或者就像他们对你做的事情一样。更有甚者,我感到你似乎也在毁灭你的儿子。
你能够抚育他们长大成人,让他们接受教育,而不应该离他们而去,将他们抛弃。
你如果这样做,那么他们只能自己去碰运气。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运气呢?
失去父母的孤儿通常会遇到的事情他们都会碰上。一个人如果没有儿子也就罢了,
如果有了儿子,那就必须自始至终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接受教育。
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轻松的道路真使我感到震惊,而你本应该作出一个善人和勇敢者的选择,
因为你一辈子都以行善为目标。我确实感到可耻,既为你感到可耻,也为我们这
些你的朋友感到可耻。在你这件事上,我们似乎都像是一个懦夫。
首先,你去了法庭,这是你的第一个举动,而那样做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其次,你在法庭上申辩时的表现,这是你的第二个举动。
最后,事情变得那么滑稽可笑,我们落到这种地步,
似乎由于我们胆小怕事而丧失挽救你的机会,
但实际上只要我们还有点用,这样做极为可能,也是切实可行的。

想一想吧,苏格拉底,你的做法不仅要使你和我们承受痛苦,还要承受耻辱。
下决心吧。现在确实还不算太晚,你本来早就该下决心了。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
整个事情必须在今天晚上进行。如果我们再让时间白白过去,那就做不到了,
那就太迟。我以种种理由恳求你,苏格拉底,接受我的建议,请不要再固执了!

III
苏格拉底:那么法律会说:“尽管你是在没有压力和误解的情况下与我们订立协议的,
也不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被迫作出承诺的,但是实际上你正在破坏这个协议和违反你的诺言。
如果你对我们不满,或者感到协议不公平,那么你在这70年里都可以离开这个国家。
你没有选择斯巴达或克里特,这是你喜欢的好政府的榜样,
也没有选择其他任何希腊人的城邦和外国人的城邦。你比痫子、瞎子或其他残疾人更少出境。
显然,你对这座城市和对我们法律的感情比其他任何雅典人都要深厚。
一座城市如果没有法律,还有谁会在乎它呢?而现在你竟然不想守约了吗?
是的,你是这样的,苏格拉底,如果你接受我们的建议,
那么你就至少不会因为离开这个城邦而遭人嗤笑了。

“我们请你想一想,你做这种背离信仰和玷污良心的事会给你和你的朋友带来什么好处。
显然,放逐、剥夺公民权、没收财产的危险都会延伸到你的朋友头上。
至于你自己,如果你去了邻国,比如去底比斯或麦加拉这两个政法修明的国家,
那么你会成为它们的政府的敌人,所有爱国者都会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你,
把你当作法律和政令的摧毁者。
随后,你的行为就证明审判你的法官们的看法和判决是正确的,
破坏法律的人完全有可能对年轻人和蠢人产生毁灭性的影响。
那么,你是否打算不去那些政法修明的国家和秩序井然的社会了呢?
如果你不去了,那么你的生活还有价值吗?
或者说,你要接近这些民众,轻率地与他们谈话吗?
你会使用什么样的论证,苏格拉底?用你在这里使用过的相同的论证,证明善良、诚实、
制度与法律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宝吗?
你会认为苏格拉底以及有关他的一切都是有争议的,对吗?
你肯定会这样想。

“你会从世界的这个部分退出,去投靠克里托在帖撒利的朋友吗?
那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那里的人无疑会喜欢听你讲故事,听你讲如何逃跑,如何化装,
如何穿上牧羊人的衣裳或用其他逃跑者常用的打扮,如何改变面容。
那里不会有人说像你这把年纪的老人,也许活不了多久了,竟会如此贪生怕死,
以至于要违反最严厉的法律,对吗?也许不会有,如果你不激怒任何人。
否则,苏格拉底,你会听到许多令你感到汗颜的评论。所以,你仍旧会像
今天一样活着,做一切人的奴仆,你会成为“在帖撒利混饭吃的无赖”,
就像你离开这个国家去帖撒利是要去赴宴似的。所以我们想知道,
你关于善良和正直的讨论在哪里?当然,你想活下去是为了你的儿子,
为了能把他们抚养成人,教育他们。确实如此!先把他们带到帖撒利去,
使他们成为外国人,这样他们就会格外有福了吗?或者说,这样做并非你的意愿,
那么就假定他们还是在这里长大成人,你不在了,你的朋友当然会照顾他们,
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能够得到更好的照料和教育吗?你去了帖撒利他们会照顾你的儿子,
难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就不会照顾你的儿子了吗?
只要那些自称是你的朋友的人是名副其实的,那么你必须相信他们会照料你的儿子。

“苏格拉底,还是听听我们的建议吧,我们是你的卫士。不要考虑你的子女、
生命或其他东西胜过考虑什么是公正。这样的话,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就可以坦然面对冥府的判官为自己辩白。事情很清楚,如果你做了这件事,
那么既不会使你和你的朋友变得更好,也不会使你们拥有更加纯洁的良心,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当你们去另一个世界时也不会。事实上,你就要离开此地了。
当你去死的时候,你是一个牺牲品,但不是我们所犯错误的牺牲品,
而是你的同胞所犯错误的牺牲品。但若你用这种可耻的方式逃跑,以错还错,
以恶报恶,践踏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你伤害了你最不应该伤害的,
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到那时,你活着要面对我们的愤怒,
你死后,我们的兄弟、冥府里的法律也不会热情欢迎你,因为它们知道你试图尽力摧毁我们。
别接受克里托的建议,听从我们的劝告吧。”

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这些话,
就好像听到秘仪中的乐曲声,这些论证的声音在我心中嚎亮地回响,
使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我得警告你,我的看法都已经
说出来了,再要我提出一种不同的看法是没有用的。
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请说出来。

斐多篇(灵魂)

I
“所以,如果你们看到某人在临死时感到悲哀,”苏格拉底说,
“那就足以证明他不是智慧的热爱者,而是身体的热爱者。实际
上,我假定他还热爱财富和名誉,爱其中之一,或两者都爱。”

我们还记得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讲的是灵魂离开这里以后确
实存在于另一个世界,还会返回这个世界,从死者中复活。如果死
者能够复活,那么不就说明我们的灵魂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吗?如
果灵魂不存在,那么它们就不能再次产生,如果灵魂确实是从死者
中复活的,而不是来自别的地方,那就足以证明我的论点是正确
的。如果情况并非如此,那么我们还需要别的论证。”

“你说得对。”克贝说道。

“如果你想更加容易地理解这个问题,”苏格拉底说,“那么不
要只想到人,而要想到所有的动物和植物。让我们来看,一般说来:
一切有世系的事物是否总是以这样的方式产生,而不是以别的方
式产生,凡有对立面存在之处,对立的事物产生对立的事物,例如
美是丑的对立面,正确是错误的对立面,还有无数其他事例。让我
们考虑一下,这是否一条必然的法则,凡有对立面的事物必定从其
对立面中产生,而不会从其他来源中产生。例如,当某个事物变得
比较大的时候,那么我想它在变得比较大之前先要变得比较小,对
吗?”
“对。”
“同样,如果它要变得比较小,那么它先要变得比较大,然后才会变得比较小,对吗?”
“没错。”克贝说。
“较弱从较强中产生,较快来自较慢,对吗?”
“当然如此。”
再举一个例子。如果某个事物变坏了,那么它来自原先较好的事物吗?
如果某事物变得比较公正了,那么它来自不那么公正的事物吗?”
“那当然了。”
“那么我们对此表示满意,”苏格拉底说,“一切事物均以相反相成的方式产生,是吗?”
“你说得好极了!”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这些事例表现了另一种性质,
每一对相反的事物之间有两个产生的过程,
一个过程是从首先到其次,另一个过程是从其次到首先,对吗?
一个较大的物体和一个较小的物体之间有一个变大和变小的过程,
我们不是称之为增加与减少吗?”
“对。”克贝说。
“分离与结合、冷却与加热,以及其他许多例子,不都是一回事吗?
哪怕我们有时候不用这样的术语,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普遍的事实,一事物产生于它事物,
有一个产生的过程,对吗?”
“没错。”克贝说。
“那么好吧。”苏格拉底说,“就像睡的对立面是醒一样,活有没有对立面?”
“当然有。”
“是什么?”
“是死。”
“那么活与死是对立的,它们相互产生,它们之间的产生有两个产生过程吗?”
“当然有。”
“好极了。”苏格拉底说。“我来陈述刚才提到的一对相反的事物,
说出这对事物本身和它们之间产生的过程,你来陈述另一对相反的事物。
我的对立面是睡与醒,我说醒产生于睡,睡产生于醒,它们之间的过程是去睡觉和醒过来。
我的这个陈述你满意吗?”

II
“所以,在我们开始看和听,以及使用其他感官之前,我们必定
在别的地方获得过这种知识,即有绝对相等这么一个事物。否则
我们就决不会明白一切相等的感性物体都想要与绝对相等相同,
用绝对相等作标准来比较,这些感性物体只是不完善的模仿。”

“那么好,斐多,”他说道,“假定有一个论证是真实的、有效的、能够被发现的,
然而有人由于通过他自己以往的论证感到它们对相同的人有时候真、有时候假,
这个时候他不去追究自己的责任,责备自己缺乏技能,
而是到了最后在绝望中想要把怒火发泄到论证头上,此后_生中老是在抱怨和斥责论证,
由此错过了认识关于实体的真理的机会,这岂不是一桩可悲的事?”

“确实可悲,”我说道。

“很好,”他说道,“这就是第一件我们必须提防的事情。
我们一定不可在心中认为不存在有效的论证。正好相反,
我们应当承认自己在理智上仍然是残缺的,但我们必须打起精神来,尽力成为健全的。
你和其他人部分地想着你们的余生,而我直接想着我的死亡,
因为我此刻正处在危险之中,这种危险不是哲学地看待死亡,而是过分自信地看待死亡。
你知道,在论证中,那些没有真正接受教育的人如何关心的不是事实本身,
而只是急于使他们的观点被听众所接受?我感到此刻我就像那些人一样糟糕,
区别仅在于我的焦虑不是为了使我的听众信服,除非偶然有人会信服,
而是为了使我自己最大可能的信服。我的同伴们,这就是我的立场。
你们瞧,我有多么自私!如果我的理论确实是对的,那么就相信它,哪怕死亡是一种灭绝,
但不管怎么说,在我死之前我不会由于对此感到遗憾而使我的同伴们困惑,
我决不会变得那么蠢,这将是一场灾难,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

III
“好吧,”苏格拉底说,“在对研究自然感到精疲力尽以后,我想一定要提防一种危险,
就好像人们在观察和研究日蚀,
如果不是通过水或其他同类的媒介物观察太阳反射出来的影子,
而是宣视太阳,那么肉眼真的会受到伤害。我感到类似情况也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担心,由于用肉眼观察对象,试图借助每一种感官去理解它们,
我也有可能使自己的灵魂完全变瞎。所以我决定,一定要求助于某些理论,
在探讨事物真理M使用它们。我的比喻也许不完美,
因为我并不承认一种以理论为工具对'影像'进行的研究比直接对事实的研究更好。
但不管怎么说,我按照这种方式开始了研究。
我在各种场合下首先提出被自己判定为最健全的理论,然后把与这种理论相一致的任何东西,
与原因相关的也好,与其他事情相关的也好,都假定为正确,而与之不合的就视作不正确。
我应该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清楚,而现在你们未必都能理解。”

III
“以同样的方式我假定,如果不热的东西是不可灭的,那么当任何冷逼近火的时候,
它决不会熄灭或停止存在,它会离去,不受伤害地离去。”

“必然如此。”
“我们是否必定要对不朽的东西说同样的话?如果不朽的东西也是不可灭的,
那么灵魂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也是不可能的。这与我们说过的话一致,灵魂不能接纳死亡,
或死去,正如我们说过三不能是偶数,奇数也不能是偶数,火不能是冷,火中的热也不能是冷。
然而,假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既然奇数在偶数逼近的时候也不能变成偶数,
那么为什么要说当某些具有偶数性质的东西取代了偶数的时候,偶数也不会停止存在?
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不会坚持说奇数不会停止存在,
因为非偶数的东西也并非不可灭的,但若我们承认这一点,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坚持,
当偶数逼近时,奇数和三退隐离去了。至于火、热,以及其他所有这些事物,
我们同样也能坚持,不是吗?”

IV

“那么这就是我的信念,”苏格拉底说,“首先,如果大地是球形的,位于天空中央,
那么它既不需要空气也不需要任何其他类似的力量来支持它,使它不下坠,
天空的均匀性和大地本身的均衡足以支持它。
任何均衡的物体如果被安放在一个均匀的介质中,
那么它就不会下沉、上升,或朝任何方向偏斜,来自各个方向均等的推动使它保持悬浮状态。
这就是我的信念的第一部分。”

“其次,”苏格拉底说,“我相信它的形体是非常巨大的,
我们居住的位于费西斯河与赫丘利柱石之间的区域只是大地的一小部分,
我们沿着大海生活,就像蚂蚁或青蛙围绕着一个池塘,大地上有许多人居住在类似的区域。
环绕着大地,还有许多凹陷的地方,地形和大小各异,水、雾、气汇集在这些地方。
但是大地本身就像天穹上的繁星一样纯洁,我们的大多数权威把繁星密布的天穹称作以太。
水、雾、气是这种以太的残渣,不断地被吸进大地的凹陷之处。
我们不知道自己居住在这些凹地上,却以为自己住在大地的表面。
想一想,假定有人住在大海深处,能透过水看到太阳和其他天体,
那么这样的人会以为自己住在大海表面,会以为大海就是天空。他会非常呆滞和虚弱,
决不会抵达大海的顶端,决不会上升到海面上抬起头来从海上看到我们的这个世界,
亲眼看到或从某些亲眼看到的人那里听到我们的这个世界
比他的人民居住的那世界更加纯洁和美丽。
我们现在正好处在相同的位置。尽管我们居住在大地的凹陷之处,
但我们以为自己住在大地的表面,把气称作天,以为它就是星辰在其中运动的天空。
还有一点也是相同的,我们呆滞和虚弱,以至于不能抵达空气的顶端。
如果有人抵达空气的顶端,
或者长着翅膀飞到那里,那么他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上方的那个世界,
就像海中的鱼抬起头来看我们的世界。如果他的本性是能够看的,
那么他会认识到真正的天空、真正的光明、真正的大地。因为这个大地、
它的石头,以及所有我们居住的区域都已受到损害和侵蚀,
就像海中的一切都受到海水的侵蚀一样。我们不必提起植物,它们鲜有任何程度的完善,
只要看看那些洞穴、沙滩、沼泽,以及大地各处的粘土就可以知道,按照我们的标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
但是上面那个世界的事物远远胜过我们这个世界的事物。如果现在是一个恰当的时候,
可以对上面那个世界作一种想象性的描述,西米亚斯,
那么你值得听一听位于天穹下的那个大地真的是个什么样子。”

卡尔米德篇(节制)

I.
“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不擅长测量,当美貌的事物出现时,我就像一把没有刻度的尺子,
因为在我眼里几乎所有青年都是美的。但是此刻,我承认,
我一看见他就对他的俊美和形体感到震惊。他进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第二批情人,
更令我心中充满惊讶和困惑。像我们这样的成年人有这样大的影响可能不足为奇,
但我注意到,那些孩子,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全都转过头去看着卡尔米德,
就好像他是一尊雕像。”

凯勒丰对我说:“苏格拉底,你认为这位青年怎么样?他的相貌漂亮吗?”
“漂亮极了。”我说。
“如果你能看见他的裸体,”他答道,
“你就不会说他的脸蛋漂亮了,他确实是绝对完美的。”

对此他们全都表示同意。
我说:“诸神哪,如果他还有另一样东西,那么他确实就是尽善尽美的!”
“那是什么东西?”克里底亚说。
“高贵的灵魂。在你的家族里,克里底亚,他应该有高贵的灵魂。”
“他的内心和他的外表一样美丽和善良,”克里底亚答道。
“那么在我们看到他的身体之前,我们不应该要他脱衣服,
而应该让他向我们显示他的灵魂,好吗?他这个年纪肯定喜欢谈话”。

这时他看着克里底亚,顽皮地笑了。克里底亚在我们交谈时一直显得焦躁不安,
因为他感到自己在卡尔米德以及其他同伴面前的好名声需要维护。
在此之前,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但是现在他无法再忍受了,
因为我已经证明了我先前的怀疑,卡尔米德关于节制的看法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卡尔米德本人不想为之辩护,而是让克里底亚自己来捍卫,想要触动他。
卡尔米德继续指出自己已经被驳倒了,而克里底亚对此感到很恼火,
好像要和卡尔米德吵架似的,
就像一名诗人要和一个在背诵诗歌时糟蹋了他的诗歌的演员争吵。
他恶狠狠地盯着卡尔米德说:“卡尔米德,你以为你不懂这个节制的定义,
因此它的作者也不懂他自己说的话了吗?”

“噢,克里底亚,”我说道,“你一张嘴我就非常明白,你认为这样做对人来说是恰当的,
这种事情是他自己的,是好的,你把制造这些好东西称作做事,
因为我对普罗狄科无穷无尽地区分词义并不陌生。现在,随便你给这些名称确定任何意义,
我都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只要你能告诉我你把这些名称用在什么地方。
所以,请允许我们从头开始,更加坦白一些。你的意思是,做或制造好的事物,
或无论你想用什么名称,就是节制吗?”
“是的。”他说。
“那么做坏事不是节制,做好事才是节制,对吗?”
“对,”他说道,“你对此也会表示同意的,我的朋友。”
“我是否同意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关键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你怎么说。
“好吧,”他答道,“我的意思是,做坏事不做好事的人不是节制的,
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人是节制的。我用明白易懂的词语给节制下一个定义,节制就是做好事。”

“那么,”我说,“医生可以时而做好事,时而伤害病人,他可以
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情况下做好事,或如你所说,有节制地、
聪明地做事。这不就是你的说法吗?”

“是的。”

“所以这样看来,在做好事的时候他可以聪明地或有节制地行
事,他是聪明的或有节制的,但却不知道他自己的智慧或节制?”

“苏格拉底,”他说,“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按照你的发挥,
这是从我承认的那些前提中推导出来的必然后果,那么我会撤回我的承认,
并且不怕丢脸地承认我犯了错误,
而不愿承认一个不认识他自己的人可以是有节制的或聪明的。
我几乎要说,节制的本质就是认识自己,
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位在德尔斐神庙刻下'认识你自己'这句铭文的神的看法一致。
如果我没弄错,那么这句铭文写在那里用作这位神对进入庙宇者的欢迎词,
就好像人们通常所用的欢迎词'万福’是不正确的,而用'要节制’这样的告诫要好得多。
如果我对这句铭文的意思理解是正确的,
那么这位神对那些进入他的庙宇的人说的第一句话不像人们平常所说的那样,
而是让每个崇拜者进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节制’。
然而,他像一位用谜语来表达他的意思的预言家,
因为'认识你自己'和'要节制’的意思在我看来是一样的,而随着这些语词的使用,
人们以为它们是不同的。后来的贤人又添上'万勿过度’,或'发誓吧,恶魔近在眼前',
这样就逐渐把它们区分开来了,因为他们想,'认识你自己'是这位神提供的一个建议,
而不是对进入神庙的崇拜者的欢迎词,他们认为自己也能提供有用的建议,
因此就献上了自己的铭文。苏格拉底,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吗?
我的目的是离开先前的讨论,我不知道在前面的讨论中是你正确还是我更正确,
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并没有取得清晰的结果。所以,如果你不反对,
我想提出一个新的定义并加以证明,节制就是自我认识。”

II.
为了使论证能够继续下去,我对他说:“好吧,克里底亚,如果你愿意的话,
让我们假定这门学问的学问是可能的,这个假设是否正确可以放到后面去考察。
如果承认它是完全可能的,那么你能告诉我这样一门学问
如何使我们能够区别我们知道的事情或不知道的事情,
亦即如我们所说的自我认识或智慧?”

“行,苏格拉底,”他说道,“我知道下面该怎么答。
拥有这门学问或知道自己的知识的人会变得像他拥有的知识一样,
这就好比拥有敏捷的人是敏捷的,拥有美的人是美的,拥有知识的人能认识。
以同样的方式,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的人会认识他自己。”

“我不怀疑,”我说,“当一个人拥有认识自我的知识时,这样的人会认识自己,
但在他拥有这样的知识时,他有什么必要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如果一个人只拥有知识的知识,而没有其他进一步的关于健康和正义的知识,
那么他可能只知道自己知道某些事情和拥有某些知识。
我们以这个人为例也好,以其他人为例也一样。”

“对。”

“那么这种知识或学问如何教会他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呢?
因为他不是通过智慧或节制来知道健康的,而是通过医学的技艺来知道健康。
他从音乐的艺术中学到了和谐,从建筑的技艺中学到了建造,
在这两个事例中都没有通过智慧或节制,在其他事例中也一样。"

“那么智慧仅作为知识的知识或学问的学问,如何教他知道健康,或如何教他知道建造呢?”

“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的人只知道自己知道,
而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吗?”

“对”

“那么智慧或聪明似乎并不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事物的知识,
而只是关于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知识,对吗?”

“这个推论可想而知。”
“那么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不能确定某个说他自己知道的人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人拥有某种知识,而智慧会向他显示这种知识是什么。对吗?”

“他好像是不能确定。”
“他也不能在医学中区别庸医和真正的医生,或在别的知识中区别真正的拥有者和假冒者。
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一个聪明人或其他人想区别真正的医生和假冒的医生,他该怎么做呢?
他会先与他交谈医学问题,因为我们说过,医牛只懂得健康和疾病。”

“但是任何要想进行这种考察的人都必须具有医学知识,对吗?”

“没有这种知识就无法进行这种考察。”

“根本无法进行。看起来,只有医生能够拥有这种知识,而不是聪明人拥有这种知识。
要进行这种考察,一个人必须既是医生又是聪明人。”

“那么可以肯定,如果智慧或节制只不过是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和关于缺乏学问的学何,
那么它不能够区别懂行的医生和那些并不懂行但却假冒或自认为懂行的人,
在其他学问中也一样。就像其他艺术家一样,聪明的或节制的人只知道他的本行,
而对于其他技艺则一无所知了。”

“但是,克里底亚,”我说,“如果智慧或节制还存在的话,那么它们会有什么益处吗?
确实,像我们一开始假设的那样,聪明人能够区别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
他知道这件事而不知道其他事,他在觉察其他事情时也具有同样的能力,
那么做个聪明人肯定会有巨大的好处。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决不会犯错误,
我们自己和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就能在这种正确的指导下度过我们的一生。
我们不会去尝试做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我们会去发现那些知道这些事情的人,
相信他们,把这些事托付给他们去做。
我们也不会允许那些从属于我们的人去做那些看起来他们做不好的事情,
而他们能做好某些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拥有这方面的知识。
家庭或城邦在智慧的指引下秩序井然或得到良好的管理,
以智慧为主人的其他事情也肯定会秩序井然,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引,错误也就消灭了,
人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良好和高尚,而行事良好意味着幸福。
克里底亚,这不就是我们所说的智慧一一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巨大益处吗?”

“你说得很对。”他说。
“现在你明白了,”我说,“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种学问。”
“我明白了。”他说。

III.
“你这个坏蛋!”我说,“你领着我兜了一大圈,每次都把事实真相隐藏起来,
并非按照知识去生活使人行为正确和幸福,甚至也不是关于所有学问的知识,
而是只有一种知识使人行为正确和幸福,这就是关于好坏的知识。让我来问你,
克里底亚,如果你从其他学问中把这种学问取走,那么医学就不能够照样给予健康,
制鞋就不能照样生产鞋子,织布的技艺就不能照样织布,
领航的技艺就不能照样保证我们在海上的生活平安,
将军的技艺就不能照样保证我们在战争中的安全了吗?”

“我想仍旧会是老样子。”
“然而,我亲爱的克里底亚,如果缺乏关于什么是好的知识,
这些事情都不会良好地进行或给人们带来好处。”

“对”
“但是这种知识看来不是智慧或节制,而是某种关于人的利益的知识,
它不是其他学问的学问,或关于无知的学问,而是关于好坏的学问。
如果这种学问是关于利益的,那么智慧或节制必定是别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智慧就不是关于利益的知识呢?”他答道,
“无论如何我们假定智慧是关于学问的学问,
支配着其他学问,所以这种具体的关于好的学问肯定会处于智慧的支配之下,
并以这种方式给我们带来好处。”

“智慧能提供健康吗?”我说,“我们不是宁可说它是医学的结果吗?
智慧能做其他技艺的工作吗,各门技艺不都有它们自己的工作吗?
我们不久前不是断言过智慧只不过是关于有知和无知的知识,
而不是关于其他事物的知识,对吗?”

“那么你瞧,克里底亚,我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我们对智慧的探讨并不健全,
我刚才对自己的指责是正确的,
因为被承认为一切事物中最优秀的事物决不会对我们毫无用处。
如果说我在考察别的事情时有过良好的表现,那么我现在完全失败了,
无法找到这个被立法家赐名为节制或智慧的事物。我们还接受过许多假设,
这些假设也不是完全肯定的,例如,尽管我们的论证表明不存在一门关于学问的学问,
但我们还是把它当作存在的。我们还进一步承认这门学问知道其他学问的工作,
尽管这一点也被论证所否定,
因为我们想要说明聪明人拥有关于他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知识。
我们温和地作出这些让步,甚至从来没有考虑到一个人要以某种方式
知道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按照我们的认可,某人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想没有什么比这种认可更加不合理了。然而,尽管我们轻易地、好脾气地作了让步,
但是我们的探索仍然无法发现真理,反而成了一种自我嘲弄。
如果节制或智慧真的可以用我们花费了全部时间来构造的那些定义来界定,
那么其结果恰好无情地证明了节制或智慧是无用的。
当然,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并不值得太多地悲哀。

拉凯斯篇(勇气)

I
尼昔亚斯:我先来吧,苏格拉底,我认为掌握这门技艺在许多方面对青年人有用。
他们与其在别的娱乐上消磨时间,不如参加这种能够增进身体健康的训练。
任何体育训练都比不上它,也没有比它更艰苦的训练了,
这种技艺和骑术在所有技艺中最有利于自由民,
接受这种使用武器的训练并达到一定的造诣的人,才能在赛场上显出好身手来。
再说,在实际战斗中,当你必须与战友列阵作战时,这种技艺是有用的;
但若团队崩溃了,你不得不单独作战,那么这种技艺可以起到最大的作用,
无论是进攻还是自卫,都能派上用场。掌握这门技艺的人,无论是一对一,还是一对多,
都能很好地保存自己,而不会受到伤害,在各种情形下都有许多有利的地方。
还有,这种技艺会使人喜欢其他高尚的科目,
因为每个学会了穿盔甲作战的人都想要学会如何恰当地布阵,
布阵是穿盔甲作战这门技艺的延续。
一旦他学会了布阵,那么他的雄心就点燃了,他会继续学习做一名将军的完整技艺。
不难看出,学习和实践这些军事技艺对人来说都是高尚的、有价值的,
而穿盔甲作战可以算作一个起步。

拉凯斯:我并不主张不要学习任何知识,尼昔亚斯,因为所有知识可能都是好的。
如果像教这门技艺的教师所肯定的那样,兵器的使用确实是一种知识,
如果它确实也像尼昔亚斯描述的那样好,那么这种知识一定要学;但若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传授这种知识的人只是骗子,或者说它是一种没有价值的知识,那么学它又有什么用呢?
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我想如果它确实是有价值的,那么拉栖代蒙人应当发现这种技艺,
他们一生都在寻找和实践可以使他们在战争中战胜其他民族的技艺。
即使他们没能发现这种技艺,
那些传授这种技艺的教师也不会不知道在整个希腊的所有民族中,
拉克戴孟人对这种事情最有兴趣,这门技艺的大师一经他们推崇,一定也能在别的国家走运,
就好比我们推崇悲剧诗人,因此诗人写了悲剧并不到阿提卡①以外的国家到处巡回演出,
而是直奔雅典上演,这种事其实很自然。
可是我感到这班穿盔甲的武士把拉克戴孟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不敢涉足一步,
他们宁可去其他邻国给其他人巡回表演,
特别是给那些承认自己的战斗技能不那么出色的人表演,
也不愿去给斯巴达人表演。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应该首先问,
在我们正在考虑的这个问题上我们中间有谁是专家?如果我们中间有专家,
那么让我们接受他的建议,而不要管其他人的意见,尽管他只是一个人;如果我们中间没有专家,
那么就让我们去寻求别人的建议。你和吕西玛库对这件事下了大赌注,
这件存亡攸关的事难道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吗?你们不是在拿你们的财产冒最大的危险吗?
孩子是你们的财富,他们学好还是变坏依赖于家庭的整个状况。

苏格拉底:对,尼昔亚斯,但是还有一个先决的问题,我可以换个方式来说。
当一个人在考虑给眼睛敷药的时候,你说他考虑的是药还是眼睛?

苏格拉底:当某人考虑要不要给一匹马上鞍,在什么时候上,他考虑的是马而不是鞍,对吗?

苏格拉底:简言之,当某人因为一件事而考虑另一件事的时候,
他想的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对吗?

苏格拉底:拉凯斯,我们的两位朋友此刻不正在请我们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
才能把美德灌输给他们的儿子,改善他们的心灵吗?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是否必须首先知道美德的性质?如果我们对某个事物的性质完全无知,
我们又怎么能够就如何获得该事物而向他人提出建议呢?

苏格拉底:我的朋友,我不想从考察整个美德开始,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完成了。
让我们先考虑我们是否对某一部分美德拥有充分的知识,这样做可能会容易些。

II

尼昔亚斯:我经常听你说:“好人就是聪明人,坏人就是不聪明的人。”
苏格拉底:这话肯定是对的,尼昔亚斯。
尼昔亚斯:因此,如果勇敢的人是好人,那么他也是聪明人。
苏格拉底: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拉凯斯?
拉凯斯:我听到了,但是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苏格拉底:我明白,他好像是在说勇敢是一种智慧。
拉凯斯:一种什么样的智慧,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这个问题你必须问他!
拉凯斯:对。
苏格拉底:告诉他吧,尼昔亚斯,你认为勇敢是一种什么样的智慧,
因为你肯定不会认为这种智慧就是吹笛子的智慧,对吗?
尼昔亚斯:肯定不是。
苏格拉底:也不是弹竖琴的智慧?
尼昔亚斯:不是。
苏格拉底: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知识,是关于什么的知识?
拉凯斯:我认为你向他提出的问题非常好,
苏格拉底:我希望他说出这种知识或智慧的性质是什么。
尼昔亚斯:拉凯斯,我想说勇敢是一种在战争中,或在其他情上激发人的恐惧或自信的知识。

III
苏格拉底:显然不会,尼昔亚斯,连克罗密昂的大母猪①也不能被称作勇敢的。
我这样说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因为我在想,
凡是赞同你的学说的人都不会同意把任何野兽说成是勇敢的,除非他承认狮子、豹子或者野猪,
具有某种程度的智慧,知道只有很少人通过思考自己的难处才知道的这种事情。
接受你对勇敢的看法的人必须肯定,狮子不会生来就比鹿更勇敢,
公牛也不会生来就比猴子更勇敢。

拉凯斯:好极了,苏格拉底!暧呀,你说的确实好。尼昔亚斯,我希望你告诉我们,
你是否真的认为那些我们全都认为是勇敢的动物实际上比人还要聪明,
或者说你是否有胆量当着世人的面否认它们的勇敢。

尼昔亚斯:为什么不敢,拉凯斯?
我并没有说那些由于缺乏理智因此不害怕危险的动物是勇敢的,
而只是说它们不晓得害怕,麻木不仁罢了。你想,婴儿不知道害怕,因为他们都没有理智,
我会说他们勇敢吗?按照我的想法,不害怕和勇敢之间还有差别。
我认为,深思熟虑的勇敢是一种只有少数人才拥有的品质,
而鲁莽、大胆、无畏都没有预先的思考,
许多男人、女人、小孩、动物都具有这种非常普遍的品质。
被你或者一般人称作勇敢的行为,在我看来是鲁莽,我所说的勇敢的行为是聪明的行为。

IV

苏格拉底:那么好,到此为止我们还没有分歧。现在让我们开始迈出新的一步,
试着看我们在害怕和希望上是否也能保持一致。我不希望你想的是一回事,
而我们想的是另一回事。让我把我们的看法告诉你,如果我错了,请加以纠正。
我们认为,可怕的事情和希望的事情并不能创造或不创造恐惧,恐惧不是针对现在,
也不是针对过去,而是针对未来,是一种期待中的恶。你同意这种看法吗,拉凯斯?

苏格拉底:我会告诉你的。拉凯斯和我有这样一种看法,并不是有一门知识是关于过去的,
有一门知识是关于现在的,还有一门是关于将来的,涉及将来的状况和应对,
而是这三种知识就是一种知识。例如,医学是一门学问,它同时关注所有时间内的健康,
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也还有一门农学,它关心的是所有时间内土地的生产。
至于军事,你本人可以作我的见证,它要像考虑现在的事一样考虑为将来作准备,
将军是占卜师的主人,而不是他们的奴隶,因为他比占卜师更能预见到战争中将要发生的事,
按照法律,占卜师的地位也在将军之下而不是在将军之上。我这样说不对吗,拉凯斯?

苏格拉底:但是,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某人知道所有善恶,知道它们过去和现在的状况,
知道它们将来是否会产生,那么他岂不是已经十全十美了,不再需要正义、节制、
虔敬这些美德了吗?他自己就足以区分可怕和不可怕,自然与超自然,会采取恰当的防范
措施确保一切安好,因为他必然知道如何正确地对待诸神,对待他人。

V

苏格拉底:如果我拒绝帮助任何人学好,吕西玛库,那么我就大错特错了。
如果我在讨论中表现出我拥有尼昔亚斯和拉凯斯所没有的知识,
那么我承认你请我负起这个责任来是对的,但是既然我们刚才在讨论中全都犹豫不决,
为什么还要在我们中间找一个人来负这个责任呢?我认为我们中间没有人能够承担这个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我向你们提出一个忠告,当然,只限于在我们中间。
我的朋友们,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应当为我们自己找一位最好的老师,首先是为自己找,
我们确实需要一位老师,然后是为年轻人找,无论代价有多大。我不想建议说,
我们自己就安于现状吧。如果有人笑话我们这把年纪还要去上学,
那么我会引用荷马的话来回答:“羞怯对于乞讨人不是好品格。”①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
让我们把我们自己的教育和年轻人的教育放在一起考虑。

吕西斯篇(友谊)

I
听了这话,他的脸更红了。这个时候克特西普开口了,好你个希波泰勒,脸红成这样,
不肯把情人的名字告诉苏格拉底。如果他跟你多呆一会儿,不断地听到这个名字,
他非感到厌烦不可。苏格拉底,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快把我们的耳朵给吵聋了,
我们老是听他在讲吕西斯。嗨,如果他只是在散步时略微有些陶醉地谈起吕西斯,
或者说那怕他一个晚上谈论吕西斯,我们都还能理解。
可是糟糕的是他不停地谈论吕西斯,
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大声朗诵为他的情人写的诗歌和赞美词,
还有最糟糕的是他用自命不凡的声音对着他的情人唱歌,而我们不得不耐心地听。

克特西普:喊道,噢,我知道!我还知道得很清楚。说来真是太可笑了,苏格拉底。
一个恋人完全忠诚地献身于他所爱的对象,
但却不能对他诉说一些儿童不肯讲的有关个人爱好的事,岂不是很荒谬吗?
他说的尽是那些满城皆知的故事,讲德谟克拉底,讲吕西斯的祖父,吕西斯的祖父也叫吕西斯,
还有其他所有祖先,讲他们的财富和骏马,讲他们如何在庇提亚赛会、伊斯弥亚赛会、
奈米安赛会上取胜,参加四匹马拉的和一匹马拉的赛车比赛。他把这些事都写成诗歌和讲演,
编成故事,此外还有更加背时的做法。比如有一天,他写了一首短诗,
讲的是赫拉克勒斯的功绩,告诉我们他的祖先如何在家中款待这位英雄,
以此炫耀他们的亲戚关系,赫拉克勒斯是宙斯之子,他的母亲是埃克松尼创建者的女儿。
对,苏格拉底,我们这位大情圣在这里歌唱和复述的就是这些陈词滥调,而且还要强迫我们听。

我答道,从各方面来看,这些颂歌都与你有关。如果你成功地赢得了你描述的这样一位青年,
那么你说的和你唱的都可以增进你的荣誉,
实际上成为一曲胜利颂歌,就好比你已经取得胜利,
赢得了一位心上人。但若他逃脱了你的拥抱,那么你对他的赞扬越是热烈,
你就感到失去了更大的幸福,结果也就显得更加可笑。因此在爱情问题上,
所有的行家在没有赢得心上人之前都十分谨慎,不对心上人滥加赞扬,
因为他们担心事情的最后结果。
再说,你的情人在受到过度的赞扬之后会变得傲慢和狂妄自大。对吗?

他说,对。
越是狂妄自大,也就越难上手,对吗?
可以这样认为。
好吧,如果一名追捕猎物的猎人使猎物变得更难捕捉,你会怎么看?
他一定会很可悲。
如果他用语言和唱歌使猎物野性大发,而不是去诱惑它,那么缪斯不会欣赏他的做法,是吗?
不会。
那么你要小心,希波泰勒,别用你的诗歌把自己给辱没了。我可以肯定,
用诗歌伤害自己的诗人不是好诗人,因为他给自己带来伤害,
而你也不会把这样的诗人称作好的。

他答道,确实不会,否则就太不合理了。听了这种解释,苏格拉底,我相信你。
在可能的情况下,请你给我提些建议,
比如恋爱中的人应当采用什么样的行为或谈话才能取得情人的欢心。

II

谈话开始了。我盯着美涅克塞努说,德谟封之子,你们俩哪个年纪大?
他回答说,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了。
你们俩哪个更好,这个问题也讨论过了吗?
他的回答是,那当然了。
那么我想,你们也讨论过你们俩哪个更漂亮?
听了这话,他们两人都笑了。
我又说,我不想问你们谁更富裕,因为你们是朋友,对吗?
噢,天哪,当然是!他们两人都叫喊起来。
有人告诉我们,是朋友就要分享一切。因此,只要你们真实地把你们间的友谊告诉我,
由谁来回答不会有什么差别。

对此他们都表示同意。

然后我就开始问他们在正义和智慧方面谁比较优秀,此时有人过来把美涅克塞努叫走了,
说是体育场的主人叫他去,我猜想,也许是和献祭有关的事。他走了,我就接着问吕西斯。

我说,吕西斯,我猜想你的父母非常爱你,对吗?
他说,确实非常爱。
他们希望你越快乐越好。
那当然。
如果一个人是奴隶,不能做他想做的事,你认为他会快乐吗?不会,肯定不会。
那么好,如果你的父母爱你,希望你快乐,那么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使你快乐。
他们当然会这样做。
那么我想他们会允许你做你想做的事,从来不责备你或者阻止你去做想做的事。
不,苏格拉底,他们经常阻拦我。
怎么会呢?我说。他们希望你快乐,但却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还是这样说吧。
如果你想坐你父亲的马车,在途中自己拿起缰绳来赶车,他们会阻止你吗?

他肯定会这样做。
你说的他是谁?我问道。
我父亲花钱雇来的一个车夫。
雇来的!我喊了起来。他们竟然允许一名雇来管牲口的奴仆来管束你,为这种事还要付钱给他?
确实如此,苏格拉底,他说道。
但是我想他们会允许你赶你那对骡子拉的车,哪怕你用鞭子抽打它们,他们也会允许的。
你说他们会允许我?他说。
他们不允许?我说道,难.道没有人可以鞭打骡子吗?
当然有,赶骡子的可以鞭打骡子。
他是奴隶还是自由民?
是奴隶,他说。
这样看来,他们相信奴隶胜过相信你,而你是他们的儿子;
他们宁可把财产托付给奴隶也不愿托付给你;他们允许奴隶做他喜欢做的事,而对你却加以阻止。
请你进一步回答,他们让你自己做主,还是连这一点也不允许?

他说,自己做主!我不这样认为。
那么有人在管辖你,对吗?
对,管辖我的人就在这里。
他是个奴隶吗?
对,他是奴隶,不过是我们家的。

那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用这种可怕的方式阻碍了你的快乐,不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使你整天处在他人的管辖之下,简言之,你几乎不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对吗?
这样看来,你的命运不佳,家产虽多但并不归你支配;虽然长得俊美但也要受他人的管。
可怜的吕西斯,你根本无法支配任何东西,也不能做任何想做的事。

我想原因在于我对有些事情是懂的,对有些事情是不懂的。
噢,你说对了,原因就在于此,是吗,我亲爱的伙伴?
你的父亲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要等到你成年,而是只要他认为你比他还要聪明了,
他就会听你的,把他的财产都交到你的手中。

他说,我想会这样。

我也不表示怀疑,我说道。那么你的邻居也会像你父亲那样,去做吗?
一认为你在管理家产上比他还要聪明,他就会把家产交给你管理,
或者是仍旧由他自己继续管着?

我想他会把家产交给我的。

雅典人也会这样做吗?你认为他们一察觉到你有足够的智慧管理城邦事务,
就会把这些事直接交给你去管吗?

对,我期待着他们这样做。

因此,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相信我们比他和他的儿子知道得多,都会托付给我们,
而不是由他自己或他的儿子来做。

他一定会这样做,苏格拉底。

那么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我说,亲爱的吕西斯。凡是我们内行的事,人们都会交给我们做,
无论他们是希腊人还是野蛮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可以按我们的意愿行事,
不会有人故意阻拦我们。在这些事情上我们不仅是自由的,而且还能支配其他东西,
它们事实上是我们的财产,而我们可以享用它们。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在某些事情上没有什么知识,
那么不会有人允许我们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也不会有人把这些事托付给我们去做。
他们反而会尽力阻碍我们,不仅是陌生人会阻拦,而且连我们的父母都会阻拦。
在这些事情上,我们自己要服从其他人,而他们实际上又是别人的财产,
从他们那里我们得不到什么好处。你认为是这样吗?

是的。
那么假定有人要和我们交朋友,他们会在这些我们毫无用处的事情上爱我们吗?
确实不会。

这样说来,如果你或某个人是无用的,那么连你的父亲也不会爱你,
世上也没有别的人爱你,是吗?

他说,好像是这样的。
那么,我的孩子,如果你获得了知识,所有人都会成为你的朋友,所有人都会依靠你,
因为你是有用的和好的。如果你没有获得知识,那么你不会有朋友,甚至连你的父母,
你的家庭成员都不会与你交朋友。吕西斯,现在我要问的是,
一个人在他根本不懂的事情上是否可能拥有知识?

III
我说,我正想问。美涅克塞努,请接受我的提问。我从小就有这种特殊的爱好,
每个人都会有的。有的喜欢马,有的喜欢狗,有的喜欢钱,有的喜欢做官。
我对这些事处之泰然,但却有着火热的情感想要得到一位好朋友。我宁可要一位好朋友,
也不要世上最漂亮的鹤鹑或公鸡;我宁可要一位好朋友,也不要世上最名贵的马或狗。
我相信,只要我得到一个朋友和伴侣,胜过得到大流士王的全部黄金,也强过大流士王本人。
所以,我喜欢友谊。然而看到你和吕西斯,我心中真感到茫然。我把你们当作世上最幸福的人,
那么年轻就能够轻易地得到心上人。就你来说,美涅克塞努,
那么早就得到了吕西斯这位真正的朋友,而对吕西斯来说,也是同样。
和你们相比我就惨了,我不但没能找到朋友,而且连一个人怎样成为另一个人的朋友都不知道,
所以我希望能向你们这些行家请教。请问,一个人一旦爱上了另一个人,
那么是他们中间哪一个成了朋友,是那位被爱者(theloved)成了爱者(thelover)的朋友,
还是爱者成了被爱者的朋友?或者说两种说法实际上是一回事?

他答道,我可以说这两种说法没有什么区别。
我说,怎么会呢?只有一个人在爱,竟有两个人都成了朋友?他说,这倒是有点问题。
确实有问题!爱者并不一定会得到被爱者的回报,被爱者不一定爱爱者,对吗?
对。
不仅如此,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爱者经常想象能摸到心上人的双手,
但他甚至有可能被被爱者痛恨,对吗?尽管他们用尽一切办法去爱他们的心上人,
但他们也经常在心中猜测不一定能得到心上人的回报,
反而遭到他们的痛恨。你相信有这种情况吗?

那么他们中间哪一个是另一个的朋友呢?是爱者成了被爱者的朋友,
无论这位爱者有无得到被爱者的回爱,甚至受到痛恨,还是被爱者成了爱者的朋友?
或者说他们都没有成为对方的朋友,除非他们彼此相爱?

由此可见,爱者若不能得到回爱,就不能成为被爱者的朋友。显然不能。
那么,人不是马的朋友,除非他们的马也爱他们,人也不是鹤鹑、狗、酒、体育的朋友,
除非这些东西也能爱人。在这些情况下,某人爱某个事物,但并不是它的朋友。
诗人这样说是错的:“有朋友,有子女,有骁勇的战马和猎犬,有客自远方来,这样的人是幸福的。

那么,美涅克塞努,看来爱者是他所爱对象的朋友,而无论这个对象是爱他还是恨他。
正如那些小孩,要么还没有成年到能够去爱别人的地步,
要么已经在受到父母惩罚时能够记恨了,
而他们的父母则永远是他们最高意义上的朋友,哪怕是在被孩子痛恨时也是如此。

我说,也许只对一半,也许全对,只不过我们根本不懂罢了。
因为在我们看来,相同的坏人聚到一起,相互之间见面越多,敌意就越大。
他们还要相互伤害。所以我想,如果他们伤害对方,
而对方又用伤害来报复,他们要成为朋友是不可能的。

我也是。我接着说道。不过,我仍旧有些疑问,让我们在上苍的帮助下来弄清楚。
相同的人是友好的,因为他们是相同的,相互之间是有用的。或者让我们换个方式来说。
如果相同的事物会对相同的事物产生好处或伤害,那么它们不也会对自己产生好处或伤害吗?
能对别的事物做某事的事物,不也能对它自己做某事吗?
如果不能做,那么这些事物如何能够在无法相互帮助的时候相互关注并相互拥有呢?
这种情况可能吗?

那么我就感到困惑了,如果好人既不缺乏什么,又不关注什么,好人是自足的,
聚在一起时也不感到相互间有什么需要,那么好人怎么会是好人的朋友?
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样的人能够在一起相互关心吗?

我说,我此刻突然想起从前听到过的一种说法,没有别的什么会像相同的人那样彼此敌对了,
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像好人那样彼此敌对了。
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在进行各种论证时还引用了赫西奥德的权威,他对我说,
赫西奥德说过:“陶工与陶工竞争,工匠和工匠竞争;乞丐妒忌乞丐,歌手妒忌歌手。”
接着他又说,这是一个普遍无误的法则,两样事物越是相同,它们就越会妒忌、争斗、仇恨,
而两样事物差别越大,它们就越会结成友谊。
例如,穷人想与富人交朋友,弱者想与强者交朋友,
因为他们想得到帮助;病人必须友好地对待医生,简言之,
没有知识的人一定会对拥有知识的人抱着尊敬和向往的态度。
不仅如此,他还举了大量的例子来断定相同的与相同的决不是朋友,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两样事物越是对立,它们相互之间就越是友好。他说,每个事物都追求与它相反的东西,
而不是追求与它相同的东西。干要湿,冷要热,苦要甜,利要钝,虚要盈,盈要虚。
其他一切事物莫不如此。他说,相异者是相异者的食粮,相同者不能从相同者那里得到益处。
我向你保证,我认为他说出这样一些话来真是能干极了。他把事情说得那么清楚。
但是我的朋友,你对此话怎么看?

我们前面的论证使我们不相信好的事物是好的事物的朋友,坏的事物是坏的事物的朋友,
好的事物是坏的事物的朋友。然而,如果世上有任何事物可以成为某事物的朋友,
那么必定是不好不坏的事物与好的事物或与它相同的事物成为朋友。
因为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事物会对坏的事物表示友好。

根据同样的理由,我们可以进一步断定,那些已经聪明的不再是智慧的朋友,
无论他是神还是人,而那些拥有愚蠢的也不会成为智慧的朋友,因为愚蠢就是坏,
而坏人和无知的人不会成为智慧的朋友。还剩下的就是那些确实拥有这种坏,
这种愚蠢的坏的人,但还没有成为它的结果,成为愚蠢痢和无知的,
仍旧明白自己不懂那些不知道的事情。
这样,你瞧,这些不好不坏的人是智慧的朋友(哲学家),
而那些坏人和好人都不是智慧的朋友。
我们在前一部分讨论中已经弄清相对立的事物之间彼此不会友好,
相同的事物之间彼此也不会友好。你还记得吗?

IV
我想我们还进一步说过,身体是一种不好不坏的事物,由于疾病,也就是说,
由于一种坏,而成为医术的朋友。医术是一种好,由于健康这种动机,
医术得到了友谊,而健康是一种好,不是吗?

那么看起来,不好不坏的事物是好事物的朋友,其原因在于它对它的敌人来说是一种坏,
而其动机在于它对它的朋友来说是一种好,对吗?

我说,很好。然后我又说,进到这一步我们一定要十分小心,我的孩子们,
不要再走上歧途。我们说某人因为朋友的原因而成为他朋友的朋友,这也就是说,
相同的事物成为相同事物的朋友,而这正是我们曾经声称不可能的事,
这个问题我现在允许其存在,但有另一个问题我们必须仔细考虑,
为的是不会因为我们现在的看法而受骗。
我们说过,一个人由于健康的原因而成为医术的朋友。

那么,这就是我说必须加以考虑的,为的是其他所有我们对之友好的事物
不会像那个最终原因的影子那样把我们引入谬误,而我们可以把这个最终原因当作首要的,
我们是它真正的、真实的朋友。让我们再举例来说明一下这个观点。
假定某人认定某事物具有很高的价值,好比一位父亲把他的儿子看得高于世上其他一切,
那么他也会因为他儿子的缘故认为世上其他事物具有很高的价值,对吗?
比如说,他听说他的儿子喝了毒芹汁,而酒能解毒,
那么他会因为想救他的儿子而看重酒,对吗?

他当然会。
他也会因此而看重盛酒的器皿吗?
肯定会。
你的意思是,他对二者会等量齐观吗,土制的酒杯和他的儿子,或者他的儿子和一杯酒?
或者说事实并非如此?诸如此类的价值不是赋予那些为了达成别的目的而使用的东西,
而是赋予那些作为目的的事物本身。我不否认,我们经常说金银具有很高的价值,
但是这样的解释就能说明一切了吗?不,我们赋予最高价值的东西也许我们无法发现,
但是金子和其他一切辅助性的东西都是为了这个具有最高价值的东西。我们可以这样说吗?

当然可以。
关于友谊我们不是也可以使用同样的推理吗?当我们说我们对某些事物友好,
原因在于我们是它们的朋友,这不就是很清楚地表明它们属于另一事物吗?
我们的友好实际上只是因为所谓的终极友谊吗?

欧绪弗洛篇(虔敬)

I
苏格拉底:你父亲杀的那个人是你的亲戚吧?他一定是的,
否则你不会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死了而去控告你的父亲,对吗?

欧绪弗洛:你在跟我开玩笑,苏格拉底。你认为死者是否家庭成员会使行为有区别,
而不是只需要注意杀害他的那个人的行为是否正确。如果他的行为是正确的,
那么就放过他;如果不正确,那你就不得不起诉他,而不论杀人者与你是否使用同一个炉台,
或者吃饭坐一张桌子:如果你的亲属犯了杀人罪而你不去告发他,那么你们的罪过相同,
不仅不能洗脱你自己,而且也不能洗涤他的罪过。这个案子中的死者是我家的一名雇工,
我们在那克索斯①开垦时雇他在农场里干活。有一天,他喝醉了酒,
与我们的一名家奴发生争执,盛怒之下割断了他的喉咙;
而我的父亲把他捆绑起来扔在沟渠里,
然后派人去雅典问巫师该怎么处置这个杀人凶手。由于那个被捆绑起来的人是个杀人凶手,
哪怕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此我的父亲一点也不在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饥寒交迫,再加上手足皆被捆绑,结果他在派去雅典的人回来之前就一命晴呼了。
我控告我父亲杀人,但是我父亲和其他亲属对我怀恨在心。他们说我父亲没有杀那个人,
被杀的那个人自己是个杀人犯,对这样的人不需要多加考虑,但是我父亲确实杀了人。
他们说儿子控告父亲是不虔敬的,就像杀人一样。
苏格拉底,你瞧他们对神圣与虔敬、不虔敬的关系的理解有多么贫乏!

苏格拉底:可是你,天哪!欧绪弗洛,你认为自己拥有关于神圣事物的精确知识,
懂得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因此在你讲的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控告你的父亲,对吗?
你并不害怕自己这样做是不虔敬的吗?

欧绪弗洛:为什么要害怕,苏格拉底,如果我并不拥有这方面的精确知识,
那我欧绪弗洛也就一无是处,与他人无异了。

苏格拉底:那么好吧,尊敬的欧绪弗洛,我现在最好能成为你的学生,
这样我在审判开始之前就能挑战美勒托。
让我告诉他,我过去就认为认识神圣的事物是最重要的。
他说我错误地提出这方面的看法,并在这方面标新立异,而现在我成了你的学生。
我可以说,来吧,美勒托,如果你同意说欧绪弗洛拥有这方面的智慧,
那么你就必须承认我也拥有真正的信仰,你一定不能起诉我。如果你不愿放弃,
那么你必须控告我的老师,而不是控告我。你应当控告他腐蚀老人,腐蚀我和他自己的父亲,
他对我进行教诲就是对我进行腐蚀,他对他父亲进行矫正和惩罚也就是对他父亲的腐蚀。

苏格拉底:那么告诉我,你如何定义虔敬和不虔敬?

欧绪弗洛:行。我认为所谓虔敬就是像我现在所做的这种事,起诉杀人犯或偷窃圣物的盗贼,
或者任何类似的罪犯,无论犯罪的是你的父母,还是其他任何人。不控告他们就是不虔敬。
苏格拉底,听清楚我将给你提供的决定性的证明,这个证明就是法律。
这种证明我已经告诉过别人,我对他们说,正确的法律程序一定不能宽容那些不虔敬的人,
无论他是谁。人类不是相信宙斯是诸神中最杰出、最公正的神吗?也就是这些人不也承认,
宙斯把他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用铁链捆绑起来,因为他不公正地吞食了他的其他儿子,
而克洛诺斯也曾由于同样的理由阉割了他的父亲(乌拉诺斯)。
但是这些人现在却对我发火,因为我控告我父亲的罪恶,所以他们自相矛盾,
对诸神是一种说法,对我又是另一种说法。

苏格拉底:那么请准确地告诉我这个完美的型是什么,让我能用眼睛看到它,
拿它来作标准衡量你的行为或其他人的行为,凡与之相同的就是虔敬的,
凡与之不同的就是不虔敬的。

欧绪弗洛:好吧,苏格拉底,如果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那么我肯定可以告诉你。
苏格拉底:这确实是我想要得到的。
欧绪弗洛:行,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虔敬的,凡不能令诸神喜悦的就是不虔敬的。
苏格拉底:好极了,欧绪弗洛!这正是我想要得到的。我不知道它是否正确,
但你显然将会证明你的说法是正确的。

欧绪弗洛:我确实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来吧,现在让我们对说过的这些话作一番考察。
诸神喜欢的事情和诸神喜欢的人是虔敬的,诸神痛恨的事情和诸神痛恨的人是不虔敬的。
虔敬和不虔敬不是一回事,虔敬与不虔敬是直接对立的。这样说对吗?

苏格拉底:那么什么样的事情会使我们无法解决分歧而相互仇恨,成为敌人呢?
你可能对这个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所以请听我说。看是不是下面这些事情:
正确与错误、高尚与卑鄙、善与恶。这些事情使我们产生分歧,莫衷一是,相互交恶,
无论你我还是他人莫不如此,对吗?

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就是在这些问题上我们产生分歧。
苏格拉底:那么诸神的情况如何,欧绪弗洛?如果他们确实有意见分歧,
那么也一定是在这些问题上,对吗?

欧绪弗洛:必定如此。
苏格拉底:我尊贵的欧绪弗洛,按照你的说法,有些神把一件事当作正确的,
有些神把另一件事当作正确的,在高尚与卑鄙、善与恶的问题上也同样。
如果他们在这些问题上没有分歧,他们相互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差异了。对吗?

欧绪弗洛:你说的对。
苏格拉底:每个神喜欢的是他认为高尚的、善的、公正的事物,相反的东西是他痛恨的,对吗?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但你说过,同样的事情有些神认为是正确的,有些神认为是错误的,
诸神因此发生争执而产生差别,相互之间发生战争。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是的。
苏格拉底:如此看来,同样的事物既是神喜爱的又是神仇恨的洞样的事物
既使他们喜悦又使他们不喜悦。
欧绪弗洛:似乎如此。
苏格拉底:所以,欧绪弗洛,按照这种论证,同样的事物既是虔敬的又是不虔敬的。

苏格拉底:尊敬的朋友,这样的话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要你告诉我什么事情既是虔敬的又是不虔敬的,
但似乎使诸神喜悦的事物也是诸神痛恨的事物。如此看来,欧绪弗洛,
如果你现在要做的惩罚你父亲的事会使宙斯喜悦而使克洛诺斯和乌拉诺斯痛恨,
赫淮斯托斯会对此表示欢迎,赫拉会对此表示厌恶,那么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如果其他神灵对这件事有不同看法,有些表示满意,有些表示厌恶,我们也不必感到奇怪。

欧绪弗洛:但是,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在这一点上诸神的看法是一致的,
他们全都认为,错杀了人就得抵罪。

苏格拉底:还是以人而论,好吗?你难道从未听到有人说过,
错杀人或对他人行不公正之事不必抵罪吗?

苏格拉底:那么来吧,欧绪弗洛,开导开导我,让我变得更加聪明。
你有什么证据表明诸神全都认为你的奴仆之死是不公正的?你雇了他,他杀了人,
被主人捆绑起来,在捆他的那个人从巫师那里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他之前死去。
你有什么证据表明儿子控告父亲,以杀人罪起诉他是正确的?说吧。帮我解除这些困惑,
为什么诸神一定全都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行为是正确的。
如果你能作出恰当的证明,我一定会对你的智慧赞不绝口。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必须回到起点,从头开始,去发现什么是虔敬。
对我来说,我决不会放弃,直到我搞清楚为止。啊!不要摒弃我,
请尽心尽力地把绝对真理告诉我。这世上如果有人知道这个真理,那就是你,
我一定不能放你走,你这个普洛托斯①,直到你说出来为止。如果你对什么是虔敬,
什么是不虔敬没有真知灼见,那么你为了一名雇工而去告你年迈的父亲杀人是不可思议的。
你会感到害怕,担心自己要是做错了会引起诸神的愤怒,你也会害怕人们的非议。
但是现在我肯定你认为自己完全知道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所以告诉我吧,
无与伦比的欧绪弗洛,别对我再隐瞒你的看法了。

欧绪弗洛:来日方长,下次再说吧,苏格拉底,我有急事,现在就得走。

小希庇亚篇(犯错)

I

苏格拉底:说真的,希庇亚,如果每次奥林匹克节你去神庙时
都对自己的智慧如此自信,那么我应当向你表示祝贺。但我怀疑
任何男英雄在投身于奥林比亚的竞赛时对他奉献的身体会抱着如
此无畏和自信的态度,就像你奉献你的心灵那样自信。

希庇亚:我这样说有足够的理由,苏格拉底,因为从我第一次
进入奥林比亚竞赛的行列起,我从未发现有任何人在任何事情上
比我强。

希庇亚:苏格拉底,我收费授徒,如果我不能在你提问的时候
有礼貌地欣然回答你的问题,那么我自己会感到极大的耻辱。

苏格拉底: 谢谢你。实际上,当你说诗人想把阿喀琉斯说成
最勇敢的人,把涅斯托耳说成最聪明的人时,我好像明白你的意
思,但是当你说诗人把奥德修斯说成最狡猾的人时,我得承认我
无法理解你的意思。如果你能告诉我荷马有没有把阿喀琉斯说成
是狡猾的,那么我也许能比较好地理解你的意思。这样做行
吗?

希庇亚:荷马肯定没有这样说过,苏格拉底。阿喀琉斯是人
类中最正直的,荷马在那段被称作“祈祷词”的段落中说他们在交
谈 ,阿喀琉斯对奥德修斯说:“拉埃尔特之子、天神的后裔、足智多
谋的奥德修斯,我会把心里想要做的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相信
我一定会这样做。有些人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是另一回
事,这种人就像冥王的大门那样可恨。而我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
么说。”在这几行诗句中,诗人设想阿喀琉斯对奥德修斯说了这
些话,用这些诗句清楚地揭示了他们的品性差异。他指出阿喀琉
斯是诚实坦率的,而奥德修斯是狡猾虚伪的。

苏格拉底:希庇亚,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当你说奥德修
斯狡猾时,显然是指他的虚伪。对吗?


II

苏格拉底:你认为虚伪的人就像病人那样没有能力做事,还是有能力做事?

希庇亚:我应当说他们有能力做许多事,尤其是骗人。

苏格拉底:照你这样说来,他们既是有能力的,又是狡猾的,是吗?

苏格拉底:如果他们是狡猾的,那么他们依靠他们的单纯和
愚蠢来骗人,还是依靠他们的狡诈和某种精明来骗人?

希庇亚:肯定是依靠他们的狡诈和精明。

苏格拉底: 那么我假定他们是精明的,对吗?

希庇亚: 对 ,他们非常精明。

苏格拉底:如果他们是精明的,那么他们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希庇亚:当然知道,他们非常明白自己要做的事,这就是他们要加害于他人的原因。

苏格拉底: 拥有这种知识,他们是无知的,还是聪明的?

希庇亚:当然是聪明的,至少他们要聪明到能够骗人。
苏格拉底: 让我们暂停,回忆一下你说了些什么。你说虚伪
的人是有能力的、精明的、聪明的,知道那些虚假的事情,不是吗?

希庇亚:我是这样说的。

苏格拉底: 真实与虚假不同,真实与虚假是相互对立的吗?

希庇亚:这是我的看法。 

苏格拉底: 按照你的看法,虚假似乎要纳入有能力和聪明一类?

希庇亚:没错 。

苏格拉底: 你说虚伪的人就其虚假而言是有能力的和聪明
的,这个时候你的意思是他们拥有还是不拥有在他们愿意的时候
把他们的虚假的东西说出来的能力?

苏格拉底:虚伪的人在其他事情上说谎而不在数字问题上说
谎,或者说他在计算时也要在数字问题上说谎?

希庇亚:那是一定的,他在数字问题上也和在其他事情上一
样撒许多谎。

苏格拉底:而现在你认为同一个人已经变得既虚假又真实
吗?如果奥德修斯是虚伪的,那么他也是诚实的,如果阿喀琉斯是
诚实的,那么他也是虚伪的,所以这两个人并不是互相对立的,而
是相同的。

希庇亚:噢,苏格拉底,你老是在编造论证之网,把最难的地
方挑选出来,纠缠这些细节,而不从总体上解决问题。现在,如果
你愿意听,让我用许多证据来证明给你看,荷马把阿喀琉斯说得比
奥德修斯好,他把阿喀琉斯也说成是诚实的人,而把另一位说成是
狡诈的,说了许多谎话,比阿喀琉斯要坏。然后,如果你高兴的话,
你可以站在另一边发表一篇讲演,证明奥德修斯比阿喀琉斯好,你
的讲演可以与我的相比较,这样听众就能知道我们中谁是比较好
的演讲者。

希庇亚:苏格拉底,那些故意的、有意识、有目的地犯下的错
误和罪恶怎么会比不自觉地犯下的错误和罪恶要好呢?那些由于
无知而说了假话或伤害了别人的人,确实总能够得到原谅。而法
律对那些故意撒谎或作恶的人显然要比对那些不自觉地作恶的人
严厉得多。

苏格拉底:你瞧,希庇亚,我已经说过一遍了,我向聪明人提
问时是非常固执的。我想这是我惟一可取之处,因为我从头到脚
都是缺点,总是把事情弄错。事实上,每当我遇到你们这种拥有智
慧名声的人,我的缺点就被证实了,我知道自己一无所知,而你们
的智慧是全体希腊人都可以作证的。总的说来,我和你几乎对任
何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否则又怎么能证明无知的我与聪明人有
天壤之别呢?但我拥有一个良好的品质,这是我的救星。我不怕
羞耻地学习,我提出问题,研究问题,对那些回答我的问题的人抱
着深深的感激之情,从来不会忘了对他们表示感谢。当我学会了
某样东酉,我也决不诋毁我的老师,或者把学到的东西说成是自己
的发现,我会赞扬老师的智慧,宣称我是从他那里学来的。现在我
不能同意你的看法,强烈地表示反对。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是我性
格中的一个缺陷,但我也不想伪装自己。希庇亚,我现在的看法与
你的看法是完全对立的,因为我认为那些自觉地伤害别人的人、自
觉地说假话和欺骗人的人、自觉地犯错误的人比那些不自觉地做
错事的人要好得多。然而有的时候我的看法是相反的,因为我对
这个问题的看法连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这显然是由于我的无
知所致。刚才我正好陷入了茫无头绪的危机中,所以竟然认为故
意犯错误比并非故意地犯错误要好。我现在的思想状态要归于我
们前面的论证,那些论证使我相信,一般说来,并非故意地作恶比
故意作恶更坏,因此我希望你能对我发发善心,不要拒绝治疗我,
如果你能比治疗我的有病的身体更加热情地治疗我无知的灵魂,
那么你一定能使我得到极大的好处。然而我得事先告诉你,如果
你对我发表长篇演讲,那么你治不好我,因为我没有能力跟上你的
讲演;但若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像刚才一样,那么你一定能治好我,
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另外,阿培曼图之子,我对你也
有一些请求,因为是你让我与希庇亚对话的,现在,如果希庇亚不
回答我的问题,那么你必须代我向他求情。

苏格拉底:杰出的希庇亚,我不是故意的,而是无意的,如果
我这样做过,那么这样做会使我明白如何成为一个聪明人或一个
狡猾的人,你当然会对此进行争论,因此,你必须原谅我,就像你说
的那样,不是故意的不诚实应当原谅。

III

苏格拉底: 希庇亚,我想要考察这个问题,自觉地犯错误的人
好,还是不自觉地犯错误的人好?如果你愿意回答我,那么我想我
能够领着你走上解决这个问题的道路。你承认不承认有好的赛跑
运动员?

苏格拉底:跑得好的是好运动员,跑得坏的是坏运动员吗?

希庇亚: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跑得坏就是跑得慢,跑得好就是跑得快吗?

希庇亚: 对 。

苏格拉底:那么在赛跑比赛中,快是好的性质,慢是坏的性质吗?

苏格拉底:那么在这两种人中谁是较好的运动员?是故意跑
得慢的人,还是并非故意跑得慢的人?

希庇亚:并非故意跑得慢的人。

苏格拉底:跑步不也是做事吗?

苏格拉底:跑得慢就是跑得坏吗?

希庇亚: 对 。

苏格拉底:那么好的赛跑运动员做这种坏事和有这种可耻的
行为是故意的,而坏的赛跑运动员做这种坏事和有这种可耻的行
为是无意的吗?

希庇亚:我们可以这样推论。

苏格拉底:那么无意地做这种坏事的人比故意做这种坏事的人要坏吗?

希庇亚:对,在赛跑中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好吧,在摔跤比赛中怎么样,故意摔倒的人好还是无意摔倒的人好?

希庇亚:无疑是故意摔倒的人。

苏格拉底:那么在摔跤比赛中,摔倒更糟糕更可耻,还是把别人摔倒更糟糕更可耻?

希庇亚:自己摔倒更可耻。

苏格拉底:在耳朵、鼻子、嘴以及其他感官中,是否也是同样,
那些不自觉的坏行为是人们不期望有的,被当作缺点,而那些自觉
的坏行为是人们所期望的,被当作优点,对吗?

希庇亚: 我同意你的看法。

苏格拉底:关于那些器具你会怎么说?哪一种器具比较好,
是一个人可以故意用来做出坏行为的器具,还是一个人不自觉地
用它来做出坏行为的器具?比如,人用舵来掌握船的方向,用一个
舵他故意地把方向弄偏了,用另一个舵他不自觉地把方向弄偏了,
他最好拥有哪个舵呢?

希庇亚:他最好拥有那个他用来故意把方向弄偏了的舵。

苏格拉底:你宁可拥有一匹能故意让它跑得坏的马,还是拥
有一匹并非故意也跑得很坏。

希庇亚:我宁可要一匹能故意让它跑得坏的马。

苏格拉底:那么骑一匹脾气较好的马,坏的行为都是故意产
生出来的,而骑一匹脾气很坏的马,坏行为的产生都并非故意的
吗?

希庇亚:肯定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的心灵是故意作恶或犯错误好,还是并非故意地作恶好?

希庇亚: 噢 ,苏格拉底,如果说那些故意作恶的心灵比并非故
意作了恶的心灵好,那么就太荒谬了!

苏格拉底:如果好人就是有好的灵魂的人,那么好人作恶是故意的,
而坏人作恶不是故意的,对吗?

苏格拉底:那么,希庇亚,故意作恶和做可耻的事情的人,如
果有这样的人,那么他是个好人吗?

希庇亚:我无法同意这种说法。

苏格拉底:我本人也无法同意,希庇亚,然而这却是我们现在
能够看到的结论,是从我们的论证中必然推导出来的。我在前面
说过,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连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茫无头绪,
并且老是改变自己的看法。现在我们明白了,如果连你这样的聪
明人也对这个问题困惑不解,那么我,或者任何普通人,在这种问
题上茫然不知所措是不足为奇的。我们不能依靠你来解决我们的
困惑,这个问题对你我双方来说都是严重的。

伊安篇(区分)

苏格拉底:如果各门技艺都只是关于相同事物的知识,我们
干吗要对技艺作区分呢?如果它们都能给我们相同的知识,我们
又有什么理由把它们称作不同的呢?以手指头为例,我知道有五
个手指头,你也知道有五个手指头,假如我问你,你和我两人,凭着
相同的技艺—— 算术,知道这件相同的事情,还是凭着不同的技艺
知道这件相同的事情。我想你会认为我们是凭着相同的技艺知道
这件事情的,对吗?

苏格拉底:那么现在请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在你看来,
在所有技艺中,这种相同的技艺使我们知道相同的事情,另一种技
艺则不能使我们知道相同的事情,如果的确有另一种技艺,那么它
一定会使我们知道其他事情,这样说对吗?

苏格拉底:尽管他是个外邦人,但却屡次被雅典人选为将军。
安德罗斯人法诺斯提尼、克拉佐门尼人赫拉克利德,他们也一样都
是外邦人,然而一旦表现出他们的才能,他们就被这个城邦选为将
军,置于统帅的高位。而爱菲索人伊安,如果他显示出他的价值
来,这个城邦难道不会选他做将军,给他崇高的荣誉吗?你们爱菲
索的居民原先也是雅典人,爱菲索这个城邦也不比其他任何城邦
差,但结果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事实上,伊安,如果你说得对,
如果你确实是凭着技艺和知识在赞美荷马,那么你把我给骗了。
你向我保证你拥有关于荷马的许多优秀知识,你不断许诺要表演
给我看,但是你却骗了我。你不仅不作这种表演,而且甚至不愿告
诉我你能够表演哪方面的题材,而我却一直在恳求你。不,你活像
普洛托斯,弯来扭去,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变化出各种样子
来,最后你想跳出我的手掌心,把自己说成是一名将军。这样做全
都是为了不肯显示你朗诵荷马的本领!所以,如果你是一名艺术
家,并且如我刚才所说,如果你只向我许诺为我表演荷马,那么你
就是在欺骗我。但若你不是一名艺术家,而是凭着神圣的灵感,被
荷马附身,像我所说的那样,在这种情况下你虽然一无所知,但却
能够说出许多关于这位诗人的事情和优秀的词句,那么你什么也
没有做错。因此,请你选择吧,你希望我们怎样称呼你,我们应当
把你当作一个不义之人,还是一个神圣的人?

高尔吉亚篇(修辞)

波卢斯: 凯勒丰,人类有许多技艺,是人们凭着经验发明出来
的,经验指引着我们走上技艺之路,而缺乏经验就只能在偶然性的
道路上摸索。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分有这些不同的技艺,最优
秀的人追随最优秀的技艺。高尔吉亚是一名最优秀的人,他分有
最高尚的技艺。

苏格拉底: 波卢斯,你问我为什么,因为凯勒丰问的是高尔吉
亚精通什么技艺,而你赞扬他的技艺,就好像有人在诋毁它似的,
但你却忽略了回答这门技艺是什么。

苏格拉底: 高尔吉亚,对你说的这种说服及其领域我也表示
怀疑,如果我过一会儿再提出相同的问题,请你别感到奇怪,尽管
答案在我看来是清楚的。我现在要重复一下我说过的话,我向你
提问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合理地推进论证,这样我们就不会养成
怀疑他人观点或附和他人观点的习惯,只要你高兴,你也可以按照
你最初的打算完成你自己的陈述。

高尔吉亚: 啊!苏格拉底,如果你了解了修辞学的全部范围,
明白它实际上包括和支配其他所有才能,那么你确实可以这样说。
让我来向你很好地证明这一点。我经常和我的兄弟或其他医生一
道去看望他们的某个病人,这个病人不愿喝药,拒绝开刀,不接受
烧灼术。医生们束手无策,而我却用修辞术成功地说服了他。我
也宣称,如果一名修辞学家和一名医生一道访问任何一座城市,他
们在议事会或其他集会中不得不竞争谁能被选为医生,那么那名
医生不会被选上,而那位能言善辩的人如果愿意的话会被选上。
如果他与其他任何手艺人竞争,那么是这位修辞学家,而不是其他
手艺人,能够说服民众选他,因为在民众面前,无论谈论的是什么
主题,修辞学家都要比其他手艺人更具有说服力。这就是修辞学
的范围和特点,苏格拉底,但是我们要像对其他竞争性技艺一样来
使用它。我们一定不会使用其他竞争性的技艺来反对他人,仅仅
因为我们学了拳击、肉搏、兵器格斗,因此我们强于我们的朋友和
敌人,我说的是,我们一定不会由于这个缘故痛打、伤害、杀死他
们。确实不会如此,假定某个身体强健的人去了摔跤学校,成了一
名优秀的拳击手,然后痛打他的父母或其他亲属和朋友,我们也一
定不会因为这个缘故厌恶体育教师或教练,把他们从城里赶走。
因为他们告诉过学员,这些技艺只能用来对付敌人或作恶者,用于
自卫而不能用于侵犯,但是这样的学员使用他们的力量和技艺的
方式是错误的。因此教师们没有罪,这种技艺也不会因此而是邪
恶的、该受谴责的,在我看来,有罪的和该受谴责的是那些不适当
地运用这种技艺的人。相同的论证也可以用于修辞学。修辞学家
有能力谈论任何主题,反对任何人,可以在民众面前就他所希望谈
论的每个论题上证明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说服力,但他不会仅仅因
为自己拥有这种力量而去剥夺医生或其他手艺人的名声。人们应
当像对待体育才能一样适当地使用修辞学。如果有人成了修辞学
家并错误地使用这种能力和技艺去作恶,那么在我看来,你们一定
不能厌恶他的教师,并把他的教师驱逐出这个城邦。因为修辞学
的教师教诲过学生要良好地使用这种技艺,而滥用了这种技艺的
是学生。因此是这个滥用修辞学的人应当受到厌恶、驱逐,乃至于
处死,而不是修辞学的教师。

苏格拉底: 高尔吉亚,我想你和我一样有过这样的经验,在讨
论中你会看到有些发言者几乎无法限定争论的主题,经过相互交
谈和互受启发后使讨论结束,但若在争论中,有一方坚持另一方的
观点是不正确的或晦涩的,然后就生气,认为他们的对手说的话是
恶意的,于是他们就急于在争论中取胜,而不是关心对讨论的主题
进行考察。最后他们中有些人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最可耻的风气,
他们的相互谩骂使他们的听众感到后悔,真不该来听这些人讨论。
我为什么要提到这些?因为在我看来,你现在说的话与你一开始
对修辞学的看法很不一致,或很不合拍。但我不敢对你进行考察,
因为怕你会误认为我的固执是针对你的,而不是为了澄清要讨论
的问题。现在,如果你和我是同类人,那么我会乐意向你提问;如
果你不是,那么我就算了。我是哪一类的人?如果我说的事情是
错误的,那么我乐意受到驳斥;如果别人说错了话,我也乐意驳斥
他。我受到驳斥比我驳斥别人更加使我感到高兴,因为我认为这
样做有很大好处,使自己摆脱错误比使他人摆脱错误是一种更大
的恩惠。我相信对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持有关于我们现在所
讨论的主题的一种虚假看法更糟糕的了。如果你和我是同类人,
那么让我们继续下去,但若你感到我们应当放弃这个问题,那么就
让我们对这个论证说声再见,把它打发掉。

高尔吉亚: 不,我宣布我就是你说的这类人,但也许我们必须
考虑到我们的听众。在你到达之前我为这些在场的同伴作了一个
很长的讲演,现在如果我们继续争论下去,它也许是冗长的。所以
我们应当考虑到听众的方便,否则那些急于去做别的事的人就得
滞留在这里了。

苏格拉底: 修辞学家是否比其他掌握某些技艺的专家低劣,
如果这个问题与我们现在的讨论有关,那么我们放到后面再加以
考虑。但是现在让我们首先来考察修辞学家和对与错、高尚与卑
劣、正义与非正义等问题是否有关,就好像修辞学家与健康问题是
否有关,与其他技艺的对象是否有关。修辞学家是否不知道对与
错、高尚与卑劣、正义与非正义,但却发明了一种就这.些事情说服
听众的技艺,因此,尽管他对这些事情无知,但却能在无知者中间
E 显得比专家们更有知识。或者说你的那些未来的学生必定有关于
这些事情的知识,当他们来向你学修辞学时会把这些知识带来?
如果他是无知的,那么你,他的修辞学老师,在这些事情上什么都
不会教给你的学生,因为这不是你关心的事,而只是使他能在大众
面前显得拥有这样的知识,而实际上他并没有这种知识,使他显得
像个好人,而实际上他并不是个好人?或者说如果他不是事先知
道关于这些事情的真相,你就完全不能教他修辞学?高尔吉亚,我
们如何才能站得住脚?以上苍之名,把修辞学的真正力量揭示出
来吧,这是你刚才答应过的。

苏格拉底: 那么你还记得前不久你说过,如果某个拳击手把
他的技艺用在错误的方面,做出了伤害,我们不应当责备我们的教
练,或者把他们从我们的城市里驱逐出去,同理,如果某个修辞学
家把他的修辞学用于错误的方面,我们也不应当指责或驱逐他的
老师,而应当责备那个错误地使用修辞学的有罪的人,是吗?你有
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苏格拉底: 我高贵的朋友波卢斯,我们这些老年人到了要摔
跤的年纪需要有朋友和子女的原因就在于你们这些在场的年轻人
能够在行动和言语方面把我们扶正。现在,如果高尔吉亚和我在
论证中有失误,那么请你伸出援助之手,你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
如果你认为我们接受了的东西是错误的,那么只要你愿意,我都可
以加以回顾,除了你看到的这种情况。

苏格拉底: 那么好,高尔吉亚,在我看来,这种活动从整体上
来看不是一种技艺,而是一种精明的行当和有进取心的精神,在与
他人打交道的时候,人生来就有这种技巧,从整体上和本质上来
看,我称之为“奉承”。现在我认为这种活动还有许多其他部分,其
中之一就是烹调。人们把烹调当作一门技艺,而在我看来它根本
不是技艺,而是一种程序和技巧。我把修辞学称作这种一般活动
的另一个部分,加上美容和智术,这四个部分有着四种不同的对
象。现在,如果波卢斯想要向我提问,那就让他问好了,因为他还
没有确定我把修辞学称作奉承的哪一个部分。他不明白我还没有
回答他的问题,就开始问我是否认为它是一样好东西。但是在还
没有回答修辞学是什么之前,我不会考虑它是好是坏。因为这样
做是不对的,波卢斯。现在你如果想要向我提问,那就问我把修辞
学称作奉承的哪个部分。

苏格拉底: 我会试着向你解释我对修辞学的看法,如果我错
了,波卢斯会驳斥我。你承认身体和灵魂的存在吗?

苏格拉底: 还有一种貌似健康而实际上并不真正健康的状态
吗?例如,有许多人看起来身体健康,除了医生或某些体育教练没
有人能察觉出他们不健康。

苏格拉底: 我认为,身体和灵魂中都有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会
创造出一种健康的印象,尽管实际上这种印象是虚假的。

苏格拉底: 现在让我来看是否能更加清楚地解释我的意思。
身体和灵魂与两种技艺相对应,与灵魂相关的技艺我称之为政治
的技艺,与身体相关的那门技艺我一下子还说不出一个现成的名
称。但是这门照料身体的技艺由体育和医学两部分组成,在政治
的技艺中与体育鲍对应的是立法,而医学的对应物是正义。在各 
门技艺下,医学对庆育,正义对立法,这些组成部分是相互蚕食的,
因为它们的领域相同,但是无论如何它们之间还有差别。这四种
技艺总是关注最好的,一对技艺照料身体,另一对技艺照料灵魂。
但是奉承察觉到了这一点,我不说它凭着知识,而是凭着推测察觉
到了这一点,把它自身也分成四个部分,分别伪装和假冒成这些技
艺。由于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它通常使用快乐作诱饵进行捕捉,
使人相信它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就这样,烹调假冒医学,声称知
道什么食物对身体最好,因此,当一位厨师和一名医生不得不竞争
谁是食物方面的专家时,面对儿童或那些思想像儿童般幼稚的大
人,那位医生最后会饿死。我把烹调称为奉承的一种形式,我宣布
这种事情是坏的。波卢斯,我现在转过来对你说话,因为烹调的目
的是快乐,对好的事物则视而不见,我坚持烹调不是一种技艺,而
是一种程序,因为它不能产生原则用以规范它所提供的事物,因此
也不能解释他所能提供的本性和原因。我拒绝把技艺之名用于任
何不合理的事物。但若你想对此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我愿意作进
一步的考察。

所以,烹调如我所说是奉承的一种形式,与之相对应的是医
学。以同样的方式,体育被美容假冒了,成了一种有害的、欺骗性
的方式,成为一种卑劣的活动。它以形状、颜色、光滑、褶皱来欺骗
我们,使人们追求一种外在的魅力,而放弃凭借锻炼产生的自然
美。

为了简洁起见,我要尽力用几何学家般的语言来表述,因为现
在你们可能还允许我这样做。智术与立法的关系就好比美容对体
育,修辞对正义的关系就好比烹调对医学。但是我说过,它们之
间还有天然的区别,由于它们关系密切,智者和修辞学家在同一
领域工作,处理相同的主题,因此极易混淆,不知道对方是如何
产生的。如果身体不是处在灵魂的控制下,而是处在它自己的控
制下,如果烹调和医学不是处在灵魂的考察和区分下,而是由身
体依据它们所提供的身体快乐来裁决,那么阿那克萨戈拉的原则
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了。我亲爱的波卢斯,你知道这条原则是
什么,万物都会进入无差别的混合状态,医学、健康和烹调是无
法区别的。

好吧,你们现在已经听到我对修辞学的看法了。它在灵魂中
的作用就好比烹调对身体。在禁止你发表长篇大论后,我自己谈
论了那么长时间,这样做也许很奇怪。但只有在这一点上你可以
公平地责备我,因为我要是简洁地讲,你就不懂,也无法回答我
的提问,所以你需要这样的解释。所以,如果我也不能跟上你的
回答,那么你也可以详细地讲述;但若我能跟得上,那么还是请
你简洁地讲,这样做是公平的。现在来看你对我的回答有何想
法。

苏格拉底:你不是才问过,演说家可以随意处死人,剥夺他们
的幸福,从城邦里驱逐那些似乎是最优秀的人吗?

苏格拉底:那么我宣布,这里有两个问题,我对两个问题都会
作答。波卢斯,我认为演说家和僭主在我们的任何城邦里权力都
是最小的,这是我才说过的,因为他们实际上并不能随心所欲,而
只能做在他们看来是最好的事情。

苏格拉底: 那么请你想一想,人在任何具体场合中做的事都
是自己情愿的,还是为了某种行为的目的才去做事?例如,你认为
那些在医生的嘱咐下吃药的人是情愿的,还是为了健康才去吃药,
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水?

波卢斯: 显然是为了健康。

苏格拉底: 那些一般说来为了挣钱而出海航行的人也是这
样,他们在各个具体场合下做的事并不是情愿的。因为有谁情愿
吃苦冒险去航海呢?在我看来,他们之所以愿意去航海是为了航
海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财富,为了发财他们才去航海。

苏格拉底: 所谓不好不坏,你指的是一会儿分有一种性质,一
会儿分有另一种性质,有时候两种性质都不分有的事物,例如坐、
走、跑、航行,或者像石头、木头这样的物体,对吗?这是你的意思
吗?或者说你指的是其他种类既不好又不坏的物体?

苏格拉底: 那么当人们在行动时,他们为了好的目的而去采
取不同的行动,还是为了不同的目的而去好呢?

苏格拉底: 那么在这种对好的目的的追求中,当我们坐的时
候我们去坐,心里想着这样做比较好,相反,当我们站着的时
候,我们为了同样的目的去站,也是为了实现好的目的。不是这
样吗?

苏格拉底: 我亲爱的先生,你试图用演说的方式驳倒我,就像
那些在法庭上从事论辩的人一样。有那么一些人认为,只要提出
许多有争议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论题,而对方只能提出一个论据,
或一个也提不出,这样就能驳倒对方。但是这种证明的方法对于发
现真理来说是没有价值的,因为面对多数人的驳斥,会有人成为多
数人提出的虚假证据的牺牲品。,现在,如果你希望提出这些在我
看来是虚假的事情作证据,那么实际上所有人,雅典人和外邦人,
都会支持你的论题。如果你选择论据,你可以用尼刻拉图之子尼
昔亚斯和他的兄弟的事情为证,他们长期在狄奥尼修斯圣地的三
牌祭坛奉献;或者选择斯凯利亚之子阿里司托克拉底的事情为证,
此人在阿波罗神庙向神做的献祭极为丰盛;或者如果你愿意在雅
典选择,你也可以用伯里克利家族或其他家族的事情为证。然而,
只有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因为你不能迫使我同意,你只不过提出了
许多虚假的论据来反对我的看法,努力想要使我丧失本性和真理。
但若我也不能从你身上举出一个证据来支持我的观点,那么我想
自己在当前争论的这个问题上也毫无建树。另外,我想,如果惟有
我这个证人不支持你的观点,不能向你证明你的错误,使你放弃其
他那些解释,那么这种情况对你来说也是同样的。现在你和其他
许多人接受了这种形式的驳斥,但在我看来,还有其他形式的驳
斥。让我们来作一些比校,然后想一想它们是否有差别。我们当
前争论的问题决非微不足道,而是一个关于知识最高尚、无知最可
耻的问题,这就是有知识的人还是无知的人是幸福的这个问题的
总和与本质。例如,以我们当前讨论的第一个主题为例,你认为尽
管某人是恶的,他的行动是邪恶的,但他仍旧是幸福的,你把阿凯
劳斯判断为邪恶的,然而他仍旧是幸福的。我们可以把这个看法
当作你的观点吗?

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你的讲话真像一名煽动暴乱的演说家那样疯狂,
你正在用这种方式夸夸其谈,因为波卢斯犯了大错,他责备高尔吉亚被你拉下水了。
他说,你问高尔吉亚是否愿 意教一名有发展前途的学生,
这个学生来向高尔吉亚学修辞学,但 他没有关于正义的知识,
而高尔吉亚则耻于说愿意,因为一般的传 统观念要求他说愿意,
他要是拒绝,麻烦也就来了。由于在这个问题上失足,波卢斯就像你一样被迫自相矛盾。
我注意到,波卢斯当时在笑话你的时候是正确的,但是现在轮到他以同样的方式被抓住了。
我并不认为波卢斯真心同意你的看法,作恶比承受不义更可耻,
而是因为他被你的论证捉住了,缄默了,因为他羞于说出他内心的想法。
苏格拉底,尽管你声称追求真理,但你实际上可恶地把我们引向这些流行的错误观念,
不是依据本性,而是按照习俗去寻找优秀、高尚的事情。
本性和习俗在大部分场合下都是相互对立的。因此,如果一个人耻于说出内心的想法,
那么他就会被迫自相矛盾。你发现了这种狡诈的伎俩,在你的论证中不公平地加以
使用。如果某人的讲话以习俗为基础,你就狡猾地依据本性向他
提问;如果他追随本性,你就追随习俗。例如,在我们当前讨论的
作恶与受恶问题上,波卢斯按照习俗说出什么东西更可耻,而你就
诉诸于本性加以反驳。依据本性,事物越坏就越可耻,比如受恶,
但依据习俗,则是作恶更可耻。受恶甚至不适用于公民,而只适用
于奴隶,因为对奴隶来说死比生好,当受到虐待和暴行时,奴隶不
能够帮助自己和他关心的人。我认为那些立法的人是一群弱者,
多数人都是弱者。他们为自己立法,为自己的利益而立法。他们
的规定和审查也一样,是为了防止强者超过他们,夺取他们的利
益。他们吓唬强者说,超过其他人是可耻的,是一种邪恶,向他人
谋求利益是不义的。我假定,这些人是低劣的,因此希望享有与他
人平等的待遇,从中得到满足。这就是为什么传统上要说寻求特
权是错误、可耻的。但在我看来,本性已经彰明了这一点,强者谋
取弱者的利益是正确的,人越是能干,就应得到更多的利益。所有
动物、整个国家、整个人类显然都是这样,人们把这种权力当作君
主之权和强者对弱者之权。泽西斯侵略希腊,或他的父亲侵略西
徐亚,有什么正义可言?人们还可以提到无数相同的事例。我想
这些人的行动遵循着权力的真正本质,对,老天在上,他们依据的
是本性自身的法则,而可能并不依据我们设置的法律。我们在我
们自己中间塑造出最优秀、最强大的人,但乘他们还年幼时就把他
们像幼狮一样抓来,用符咒使他们成为奴隶,要他们满足于平等,
并说这样做才是正义的、公平的。但若有人生来就非常强大,我相 
信,他会站起来摆脱各种控制,打碎一切枷锁。他会把我们写着符
咒的那些纸踩在脚下,破坏我们一切非自然的习俗。他会站起来
宣布,他才是我们的主人,而以前他是我们的奴隶,符合本性的正
义之光将会在那里闪耀。在我看来,品达的颂歌似乎表达了我正
在说的意思。他写道:“法则是万物之君王,可朽的与不朽的均如
此”。他还说,这种法则“支配一切,把胜利判给最强暴的行为,我
用赫拉克勒斯的业绩来证明这一点,他无需付钱……”诗的大
意如此,我背不准确。据说他把革律翁的牛赶走,既不是送给
他的,也不是付了钱的,因为这是天然的正义,劣者和弱者的牛,
以及其他所有财产,都属于优者和强者。

如果你现在放弃哲学,追求更伟大的东西,那么你会明白这
就是真理。因为哲学,你知道的,苏格拉底,如果你在年轻时有节
制地学习哲学,那么它是一样好东西,但若你超过必要的程度继续
研究它,那么它能把任何人给毁了。如果一个人天赋极高而又终
生追求哲学,那么他一定会丝毫不熟悉做一名绅士和杰出人物要
有哪些修养。这种人对他们城邦的法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在公
共场合和私下里该用什么样的语言与他人交往,更不明白人生享
乐和风情。总之一句话,他们完全缺乏人生经验。所以,参加公共
活动或私人活动时,他们显得非常可笑,我想,正如那些从事公务
的人参加你的讨论和论证显得可笑一样。欧里庇得斯说得对:“苦
苦追求,必有所获;终日修炼,必成正果。”但是在这些活动中他
们的表现是低劣的,他们出于偏见而赞美他人,以为这样做也是在
赞美自己,但这是在滥用赞扬。我认为,正确的做法是两种活动都
要参加。把哲学当作有助于教育的东西,有限度地学习哲学,那么
哲学是一样好东西,一名青年学习哲学也并不可耻,但若已经成年
仍要学习哲学,那么情况就变得可笑了。苏格拉底,我面对哲学家
的感觉很像面对那些口齿不清、尚在玩耍的儿童。当我看到一个
小孩口齿不清地讲话和玩耍,那么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妥,我会
喜欢他,这对一名幼童来说是很自然的;但若我听到他用精确的语
言讲话,那么反而会使我不高兴,好像在折磨我的耳朵,在我看来
这样的用语反而适合奴隶;如果听到一个成年人还在那里口齿不
清地讲话,或看到他像儿童一样玩耍,那么这是滑稽可笑的,不像
成年人的作为,这个人该打。对学哲学的学生我也抱着完全相同
的感觉。当我看到一名青年学习哲学,我敬重他,这在我看来是很
自然的,我会认为这个人很本真;如果有青年不学习哲学,那么我
会认为他没教养,今后也不会有任何高尚的行为;但若我看到一个
成年人仍旧不放弃学哲学,那么,苏格拉底,这个人实际上是在讨
打。因为我才说过,这样的人即使天赋极高也不配称作人,因为他
们从来不去市中心和市场,诗人说这些地方是崭露头角之处,而是
终生躲在某个角落里和三四个奴仆窃窃私语,不能以自由、崇高、
辉煌的风格说话。苏格拉底,我现在对你还是相当友好的,我的感
觉就像我提到过的欧里庇得斯剧中的泽苏斯对安菲翁的感觉。我
对你说的话就好像他对他的兄弟说的话一样。苏格拉底,“你放弃
了你最应当关心的事,你既不能在正义的议事会里贡献只言片语,
也不能抓住似乎有理的和令人信服的话语,更不能代表别人提出
高明的建议。”然而,我亲爱的苏格拉底,别对我生气,因为我是
为了你好才对你这样说的,你和那些在哲学上走得更远的人就不
认为你们的处境很可悲吗?如果现在有人抓住你,或其他像你这
样的人,拉着你去监狱,你们没犯罪也说你们有罪,那你就会发现
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嘴张个没完,但却说不出话来,如果你被送上
法庭,乃至碰上一位非常恶毒的无赖似的原告,如果他要求处死
你,那么你会被处死。苏格拉底,这种“使天赋良好的人变坏的技
艺”有什么智慧可言?既不能给他提供帮助,又不能使他和其
他人摆脱极端危险的处境,而是命中注定要被他的敌人剥夺全部
财产,像一个被剥夺公民权的人一样生活在自己的城邦里。如果
我还能说得更加残忍些,那么这样的人大家都可以打他的耳光而
不必受惩罚。但是,我的好同胞,“停止你的提问,从事那些更
加公平的音乐方面的事吧”,试着做一些能给你带来好名声的事
情,放弃 “这些使你生活在空虚之中的、挑剔的发明”,无论我
们称之为胡言乱语还是愚蠢。你不应当竭力效仿对这些微不足道
的小事进行考察的人,而应当模仿那些享受生活、名声以及其他
许多幸福的人。

苏格拉底  如果我的灵魂是一块精炼的黄金,卡利克勒,你不
认为我应当为能够发现一块最好的试金石而感到高兴吗?如果我
能找到这样一块试金石,能用它来检验我的灵魂是否成熟,那么我
就能确信自己处在良好的状态中,而不再需要进一步的考察了。

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你问我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意?
苏格拉底  我会告诉你的。我认为能与你相会是天赐良机。
卡利克勒  为什么?

苏格拉底  我确信,如果你的看法与我心中的看法一致,那么 
我们终于真正地获得了真理。因为我观察到,任何人想要恰当地 
考察一个人的灵魂是否善良或邪恶,必须拥有三项素质,而这些素 
质你全部都有,这就是知识、善意和坦率。我现在认为,有许多人 
无法对我进行考察,那是因为他们和你不一样,有些人是聪明的, 
但却不愿说实话,因为他们没有善意,不像你那么关心我。而我们 
在场的两位客人,高尔吉亚和波卢斯,他们是聪明人,是我的朋友,
但他们缺乏坦率,显得太害羞了。当他们的羞怯超过应有限度时,
他们就分别当着众人的面,冒险自相矛盾,在涉及最重要的事务时
也是如此。不这样做他们又能如何呢?但是你具有别人缺乏的所
有这些素质。你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许多雅典人都会同意这一点,
你对我抱着良好的意愿。我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呢?我会告诉你
的。卡利克勒,我知道你在智慧方面与其他三个人是同伙,你、阿
菲德那人提珊德尔、安德罗提翁之子安德隆、科拉吉斯的瑙昔居
德,我曾经听你们讨论过学哲学应当学到什么程度。我知道在这
个问题上你们中间占上风的观点是,我们学哲学不能热情到最挑
剔的程度,你们相互之间也建议说要警惕变得过分聪明,因为这样
一来反而会不知不觉地被哲学所腐蚀。所以,当我听到你向我提
出的建议时,我知道这个建议与你向你最亲密的同伴提出的建议
是相同的,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一个最充分的证据,表明你确实对我
心存善意。再说,你自己的陈述和你刚才的讲话都表明你非常坦
率,没有任何害羞、忸怩之处。那么,我们此刻的进程显然是这样
的。如果在我们的讨论中,你我在某个问题上意见一致,那么这个
问题就已经被你我恰当地作了证明,不再需要其他试金石的考验。
你决不会由于缺乏智慧或不节制而赞同我的看法,也不会出于某
种欺骗的意向而赞同我的意见。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这是你自己
宣布的。因此,你我之间所达到的任何一致都是真理的顶峰。卡
利克勒,在所有研究中,你驳斥我的这件事就是最高尚的研究,也
就是考察一个人应当成为什么样的人,应当从事什么事务,做到什
么程度,年轻时该做到什么程度,年老时该做到什么程度。如果说
我的人生行为错了的话,那么你可以确信我的错误不是自愿的,而
是由于无知。现在,你已经开始对我进行告诫,因此请别放弃,而
要清楚地告诉我应当走什么道路,怎样才能走上这条道路。如果
你现在使我赞同你的意见,而我以后又不做我表示赞同的事,那么
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和一个卑鄙的家伙,不再对
我进行训诫。现在请你重新回到那个问题上来,把你和品达的看
法告诉我,这种使强者用暴力剥夺弱者的财产、优者统治劣者、高
贵者统治卑贱者的“天然的正义”是什么?你还有别的关于正义的
看法,或者说我记得没错吧?

卡利克勒    没错,我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仍旧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    你所说的优者和强者是同一个人吗?你知道,我
现在一下子还不能把握你的意思。你把体力较强的人称作强者,
因此弱者必须服从强者吗?举例说来,你好像说过强大的城邦进
攻弱小的城邦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它们更加强大,强大、强壮和优
秀是一回事。但是否有可能较为优秀但却又是弱小和不那么强
大,或者较为强大却又是更加邪恶的呢?你们给较为优秀和较为
强大下的定义是一样的吗?请你说清楚一些,你是否认为较为强
大、较为优秀、较为强壮是一回事?

苏格拉底    那么按你的解释,一个聪明人经常比一万个傻瓜 
更强大,如果一个人比一万个人更强大,那么应当由这个人来统治 
那一万个人,而这个人得到的东西比他的臣民要多是公正的。我 
不想歪曲你的话,但我想这就是你的意思。

卡利克勒    这是我的意思,我认为这就是天然的正义,比较 
优秀和比较聪明的人应当统治比他们低劣的人,也应当获得更 多。
苏格拉底等一下!你这一次又是什么意思?假定我们许多 
人像现在这样聚集在一起,在同一个地方,共同分享大量的食物和 
饮料,假定我们是多种多样的,有些强壮,有些弱小,再假定我们中 
间有一位是医生,在这些事情上比其他人聪明,他可能比有些人身 
体强壮,而比另一些人身体弱小,但他肯定比我们聪明,因此他在 
这个方面是比较优秀的和比较强大的。

卡利克勒    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    那么他必须拥有比我们更多的食物,因为他比较
优秀,或者是由于他的权威,应当由他来分配食物,而如果他不想
受苦,他在消费食物时一定不会超过他自己身体所需要的限度,因
此他会比某些人得到的多些,而比某些人得到的少些,对吗?如果
他正好是所有人中最体弱的,那么岂不是最优秀的人得到的食物
最少吗?卡利克勒,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的朋友?

卡利克勒    你在不断地谈论饮食和医生,真是一派胡言。我
谈论的不是这些事情。

苏格拉底    你不是说过比较聪明的人比较优秀吗?对还是错?

卡利克勒    我说过。

苏格拉底    比较优秀的人不是应当拥有较大的份额吗?

卡利克勒    我指的不是食物或饮料。

苏格拉底    我明白了。也许是衣服,最能干的纺织工应当拥
有最大的披风,应当穿着大量的漂亮衣服到处走。

卡利克勒    他当然能拥有最漂亮的衣服!

苏格拉底    那么好,最优秀和最聪明的制鞋专家显然也会近
水楼台先得月。我想,鞋匠会穿上最大的鞋子,穿着无数的鞋子到
处行走。

卡利克勒    鞋子!你一直在胡说八道。

苏格拉底    如果这不是你的意思,那么你指的可能是农夫。
一位农夫对土壤有着最健全的知识,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他应当
拥有最大份额的种子,把它们用在自己的土地上。

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你怎么老是不断地说同一类事情!

苏格拉底    卡利克勒,这些事情不仅是同类的,而且是关于同
一问题的。

卡利克勒    老天在上,你一直在谈论鞋匠、纺织匠、厨师和医 
生,就好像我们在讨论他们似的。


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你肯定是这个意思。一个人要是成为
任何人的奴隶怎么还能幸福呢?决不能,而所谓天生的高贵和正
义就是我现在极为坦率地对你说的意思,亦即每个正义地活着的
人都应当让他的欲望生长到最大程度,而不应当限制它们,凭着勇
敢和理智,应当能够让他的各种欲望都得到最大满足,这是他的欲
望所渴求的。但是我想,要做到这一点对许多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们就谴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借此掩饰他们自己的无能,我
在前面说过,他们宣称无节制是可耻的,而那些能够控制自己的人
是天生较为优秀的。由于他们自己没有能力满足自己快乐的欲
望,出于胆怯他们就赞扬节制和正义。对那些生来就是国王的儿B
子,或者那些拥有天赋能够取得职位、当上僭主或夺取最高权力的
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节制和正义更加糟糕和可耻的事情呢?尽管
这些人自由自在地享受幸福生活而没有任何障碍,但是他们会欢
迎法律和讨论,以防止多数人成为统治他们的主人。如果他们能C
够赐予朋友的东西还不如给予敌人的多,那么这种高贵的正义和
他们的节制会使他们成为不幸的人,也会使他们作为统治者的国
家成为不幸的。但是,苏格拉底,你承认的真理是这么一回事。当
他们有了充足的给养时,仍然奢侈、放纵、不节制,把这些品质当作
美德和幸福,而其他品质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是人类不合本性的
时髦话,完全是胡言乱语,不值一提。

苏格拉底     卡利克勒,你勇敢地发起了进攻,非常坦率,也非
常冲动。你现在说的话是有些人心里想但却犹豫着不愿说出来
的。为了能够真正弄清应当如何生活,我不会再把你当作一名弱
者了。还是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说要是我们想成为真正的人,
我们就不应当约束我们的欲望,而应当允许它们尽可能地生长,从
任何资源中为它们寻求满足,而你说这是一种美德。

卡利克勒    这是我说的。

苏格拉底    那么,把那些没有任何需要的人称作幸福的是不
对的。

卡利克勒     不能这样说,否则的话,石头和尸体会是最幸福
的。

苏格拉底    好吧,你所描述的生命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你知
道的,欧里庇得斯说过:“有谁知道,死就是生,生就是死?”如果
他说得对,那么我也不会感到奇怪。我们也许真的已经死了,因为
我听说过有位聪明人说过我们是死人,我们的身体是一个坟墓,住
在里头的灵魂的性质是摇摆不定的。所以有个能干的家伙,他是
个西西里人,也许是意大利人,写了一个寓言,用一种有些违反常
B情的语言把灵魂的这个部分称作一个水罐,因为灵魂的这个部分
很容易动摇和被说服,他还把未入会的人称作傻瓜,傻瓜的灵魂的
这个部分就是欲望的居所,是不受控制的和无法保持的,他把傻瓜
灵魂的这个部分比作一个有裂缝的水罐,因为它永远无法装满。
与你相反,卡利克勒,他指出在哈得斯里,他指的是不可见的世界,
那些未入会的人的灵魂是最不幸福的,因为它们得用细筛子到别
处去为那只漏水的罐子取水。对我讲这个寓言的人告诉我,筛子
指的是灵魂,他把蠢人的灵魂比作筛子,因为筛子有许多洞,蠢人
缺乏信仰并且易忘,因而不能保有任何东西。这些想法当然有点
荒谬,但它们道出了我要对你说的意思,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可以
用来劝你追溯你的观点,在不满意和不受控制的生活中选择一种
有序的生活,拥有这种有序的生活可以使人在任何时候感到满意。
但是即使我能说服你,使你承认过着有序生活的民众比不受任何
约束的人更加幸福,或者哪怕我还能提供其他许多诸如此类的寓
言,你会后退半步吗?

卡利克勒    这样说可能更接近真理。
苏格拉底那么好,让我再为你提供另一种比喻,和刚才那个
寓言出自同一学派,作为最后一种说法。考虑一下你对这些类型
的生活会说些什么:节制的生活和不受任何约束的生活。假定有
两个人,各自拥有几只罐子。一个人的罐子都很好,装满了东西,
一只盛酒,一只盛蜜,一只盛奶,还有的则装着各种各样的液体,但
是这些液体的来源是稀缺的,只能通过非常艰苦的劳动才能得到。
假定一个人在装满了他的罐子以后不再自找麻烦去寻求进一步的
供应,而是只要罐子里还有东西就不再忧愁;而另一个人的罐子起
初是装满的,只是难以为继,他的罐子有裂缝,如果他不愿忍受最
大的痛苦,就不得不日夜操劳去装满他的罐子。如果这就是每个
人生活的性质,你仍旧坚持不受控制的生活比有序的生活更幸福
吗?我是否该用这个比喻来劝你承认受约束的生活比不节制的生
活更好呢?

卡利克勒    你不应该这样做,苏格拉底。那个装满了他的罐
子的人不能够再发现任何快乐,而这正是我刚才所说的那种石头
般的生活。罐子一旦装满了,就不再会有快乐,也不再会有痛苦。
而快乐的生活需要最大可能的流入。

苏格拉底     你指的是一种海鸟的生活,而不是死尸或石头的
生活。告诉我,你指的是饥饿和饿了就吃这样一类事情吗?

苏格拉底     好极了,我高贵的朋友,继续说下去,你刚开了个
头,不要因为害羞而停下来。我似乎也应当把羞耻全抛在一边。
首先请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身上发痒,想要用手去搔痒,如果他能
搔到心里十分满意为止,并且一辈子继续搔下去,那么能说他的生
活是幸福的吗?

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你的话荒谬至极,你真是一个蛮不讲理
的演说家!

苏格拉底    很好,但是你认为口渴时喝水是快乐?
卡利克勒    是的。
苏格拉底     我假定,在这句话中,“口渴”这个词包含着痛苦的
卡利克勒    对。
苏格拉底    喝水是对一种缺乏的满足,是一种快乐吗?
卡利克勒    是的。
苏格拉底    所以你说喝水中有快乐,是吗?
卡利克勒    肯定有。
苏格拉底    当某人口渴时?
卡利克勒    我同意。
苏格拉底    这也就是说,在痛苦的时候?
卡利克勒    对。
苏格拉底     那么你是否意识到这个结果,当你说一个人口渴
喝水的时候,你实际上是在说他在痛苦的同时享受着快乐?这种
情况不是发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吗?无论是在身体中还是在
灵魂中?我想这没有什么差别。事情是不是这样?

卡利克勒    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没错,但是你也认为当一个人生活得很好时,对他
来说不可能同时又生活得很坏。

苏格拉底    卡利克勒,你实际上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承认罢
了。我们要是再追问下去,你就会明白自己有多么狡猾,而你却还 
在对我进行告诫。我们每个人不是在停止喝水的快乐时也停止了
口渴吗?

苏格拉底    你见过一名愚蠢的儿童享受着快乐吗?
卡利克勒    见过。
苏格拉底    你从没见过一个愚蠢的人享受着快乐吗?
卡利克勒    见过,我想我是见过的,但这又怎样?
苏格拉底    不怎么样,请你只管回答。
卡利克勒    我见过。
苏格拉底    你见过一个聪明人经历着痛苦或快乐吗?
卡利克勒    我见过。
苏格拉底    哪一个能感觉到更加痛苦或更加快乐,是那个聪
明人还是那个傻瓜?
卡利克勒    我不认为会有很大区别。
苏格拉底    这就够了。你见过战场上的胆小鬼吗?
卡利克勒    当然。
苏格拉底    当敌人撤退时,什么人似乎更加高兴,是胆小鬼还
是勇敢者?
卡利克勒    我想他们可能都会感到高兴,如果不是,那么也差
得不多。
苏格拉底    是没有什么差别。至少胆小鬼也感到快乐。
卡利克勒    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    看起来,傻瓜也会感到快乐。
卡利克勒    没错。
苏格拉底    只有胆小鬼在敌人逼近时感到痛苦,或者勇敢者
也一样?
卡利克勒    他们都感到痛苦。
苏格拉底    他们的痛苦程度相当吗?
卡利克勒    胆小鬼可能更厉害些。
苏格拉底    胆小鬼在敌人撤退时也更加高兴些吗?
卡利克勒    也许是的。
苏格拉底    那么你认为傻瓜和聪明人、胆小鬼和勇敢者,都能
感受到痛苦和快乐,程度大体相当,但是胆小鬼比勇敢者的感受更C
加厉害,是吗?
卡利克勒    我同意。
苏格拉底    但是聪明人和勇敢者是好人,胆小鬼和傻瓜是坏
人。
卡利克勒    是的。
苏格拉底    那么好人与坏人同等程度地感受到快乐和痛苦。
卡利克勒    我同意。
苏格拉底    那么好人与坏人的好坏程度是一样的吗?或者说
坏人甚至会比好人还要好些?

苏格拉底    那么我们现在已经发现了一种修辞学的形式,是
说给由儿童、妇女、男人、奴隶、自由人组成的民众听的,这种形式
我们不能过分地加以崇敬,因为我们把它说成是一种奉承。

苏格拉底    那就让我们来平静地思考一下是否有人具有这种
性质。代表最优秀的人讲话的人肯定不会随意乱说,而总是有着
某种目的,就好比所有匠人要想制造什么东西都不会随意选择材E
料,而总是对他们的产品应当具有什么样的形式有着具体的看法。
瞧,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用画匠、建筑师、造船工以及其他所有匠人
为例,你可以任意选,看他们如何精心选择,使每个要素都适合确
定的程序,使每个部件都能相互和谐,直到造就某个精心设计和装
配起来产品。还有其他匠人和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与身体打交道
的人,体育教练和医生,我认为他们把秩序和纪律赋予身体。我们
应不应当承认这是事情的真相?

苏格拉底    从秩序和纪律中产生出来的身体的品质叫什么名字?
卡利克勒    我想你指的是健康和强健。

苏格拉底    我们的演说家,他是善良的和真正的艺术家,应该
用他的眼睛关注这些事情,用他说出来的话语和他的所有行为给
我们的灵魂打上这样的印记,把他要给我们的东西赐给我们,把他
想要取走的东西取走,他的心总是被一个想法占据,这就是如何能
使正义在公民的灵魂中扎根,从灵魂中消除不义,如何能使一般的
善在公民的灵魂中生长,从灵魂中驱除邪恶,对吗?你同意还是不
同意?

苏格拉底    卡利克勒,当身体有病或染上瘟疫的时候,给它提
供丰富的食品和精美的饮料又有什么益处可言,说实话,这样做不
仅没有好处,相反还会带来更大的伤害。这样说对吗?

卡利克勒    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在我看来,当一个人身体有病,而他又不得不过一
种有病的生活时,这样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不是这样吗?

卡利克勒    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当一个人身体健康时,医生一般都会允许他满足
他的胃口,当饿了的时候,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当渴了的时候,他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而当他生病时,医生决不会允许他这样做。我
们对这一点看法一致吗?

苏格拉底    我的好朋友,这一点对灵魂来说不也是同样吗?
只要灵魂是邪恶的、愚蠢的、无纪律的、不正义的、不虔诚的,它的
欲望就应当受到约束,它什么都不能做,而只能做有益于改善它的
事。你同不同意?

苏格拉底    那么听着,首先请允许我从头开始复述一下这个
论证。,决乐的事情和好的事情是一回事吗?卡利克勒和我同意,
它们不是一回事。快乐以好为目的,还是好以快乐为目的?答案
是快乐以好为目的。快乐的事情出现使我们快乐,好的事情出现
使我们好,对吗?确实如此。但是我们自身的好和其他所有好事
物的好都可归结为表现出来的某些优点吗?卡利克勒,这一点似
乎是必然的。但是任何事物,无论是器具、身体、灵魂,还是某种活
物,它们的好在这些事物中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的、杂乱无章的,
而是通过某种公正和秩序,通过分别指定给它们的那种技艺。是
这样的吗?对此我肯定同意。那么任何事物的好都要归结为秩序
和安排吗?对此我表示同意。那么,出现在每个事物中并与之相
适应的秩序是使一切事物成为好事物的原因吗?在我看来是这样
的。那么有些灵魂有与其自身相宜的秩序,这样的灵魂比毫无秩
序的灵魂要好吗?我认为必然如此。但是进一步问,拥有秩序的
灵魂是有序的吗?我认为当然是。有序就是有节制吗?我认为必
然如此。所以有节制的灵魂就是好的灵魂。我本人对这一点提不
出反对意见,我亲爱的卡利克勒,如果你能提出反对意见,请你告
诉我。

卡利克勒     你继续说吧,我的好先生。

苏格拉底    我接着断定,如果有节制的灵魂是好的,那么处
在与节制相反状况的灵魂是坏的,我们说过,这种灵魂就是那些
愚蠢和不守纪律的灵魂。我认为事情确实如此。还有,心灵健全
的人会通过诸神和凡人完成他的职责,因为如果做了不适宜的B
事,那么他的心灵就不是健全的了。我认为这也是必然的。通过
凡人完成职责,那么他会正义地行事;而通过诸神完成职责,那
么他会虔诚地行事。因此,正义地行事的人和虔诚的行为必定是
正义的和虔诚的。我认为事情就是这样。进一步说,这样的人必
然是勇敢的,因为有着健全心灵的人的这个部分不是用来追求或
避免不该做的,而是用来追求或避免应该做的。无论不该做的和
应该做的是事情还是人,是快乐还是痛苦,他都会站稳其职责所
要求的立场,决不动摇。卡利克勒,我们已经证明心灵健全和有
节制的人从各方面来看都必定是正义的、勇敢的、虔诚的、全善
的。好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是好的和恰当的,他做好事必定是
快乐的、幸福的,而做坏事的坏人必定是不幸的,他的所作所为
必定是有节制的人的反面,你证明了这种人是不守纪律的家伙。

这就是我现在的看法,我肯定它是正确的。如果它是正确
的,那么希望幸福的人似乎必须追求和实践节制,我们中的每个
人都必须尽快努力摆脱不守纪律的状况。他也许不需要受纪律约
束,但若他或他的任何朋友,无论是个人还是城邦,有这种需
要,那么他必须接受惩罚,成为守纪律的人,这是他幸福的保
证。我把这一点当作一个人应当终生寻求的目标,他应当把他自
身和他的城邦的全部努力用于这个目标的实现,使正义和节制在
他身上永驻,这样才能真正地获得幸福。他不应当过一种盗匪的
生活,努力去满足他那些未受约束的欲望,而这是一种无止境的
悲哀。因为这样的人不会与任何人亲近,也不会与神亲近。他不
会有同伴,而在没有同伴的地方,也就不会有友谊。卡利克勒,
有聪明人说过,天与地、神与人,都是通过同仁、友谊、秩序、
节制、正义而联系在一起的。我的朋友,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把
事物之总和称作“有序的”宇宙,而不是无序的世界或暴乱。在
我看来,尽管你富有智慧,但对这些事情未加注意,你不明白几
何学中的相等对诸神和凡人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你认为我们应
当去超过别人,因为你拒绝几何学。好吧,我们现在要么驳斥这
个论证,证明幸福并不通过正义和节制的过程来实现,不幸也不是
通过拥有邪恶而发生,要么承认我的论证是正确的,因此我们必须
考虑其后果。这个后果就是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卡利克勒,你当
时问我讲这些话是否认真,我当时说如果有什么错误的行为发生,
一个人应当责备他自己、他的儿子和他的朋友,为了这个目的可以
使用修辞学,你当时还认为波卢斯由于某种羞耻感而承认的东西
是正确的,作恶比受恶更坏,更可耻。以正确的方式成为一名修辞
学家的人必定是一个正义的人,有着关于正义的知识,这是高尔吉
亚后来承认的,而按照波卢斯的说法,高尔吉亚承认这一点是羞耻
感在起作用。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让我们来考虑你对我的驳斥是否正确。
当时你说我不能够帮助自己,也不能帮助我的朋友和亲属,不能把
他们从巨大的不幸中解救出来,而只能像一个被剥夺公民权的人
那样去求得人们的怜悯,而其他人想要打我的耳光,这是你的原
话,也想抢我的钱,把我赶出城邦,最糟糕的是想把我处死,这种困
境在你看来是世界上最可耻的事情。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也已经
说过了,不过再说一遍也没有什么危害。卡利克勒,我坚持说,被
人错误地打耳光并不是最可耻的事,我的钱被抢走或身体被砍伤
也不是最可耻的事,更加可耻、更加邪恶的是打我的耳光和砍伤E
我。进一步说,偷窃、绑架、抢劫,总而言之一句话,任何对我犯下
的恶行比我自己犯下的恶行更加可耻,作恶者比作为受恶者的我
更坏。我在前面讨论中已经说过的这些事实都是紧密地联系在一
起的,更加形象地说,它们是用铁和钻石一般的坚强论证联系在一
起的,因此它至少看起来是站得住脚的。除非有人比你更加能干,
能够化解这些论证,否则要像我现在这样正确地谈论是不可能的。
我说过的话始终一致,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理,但我知道自己从
前和现在遇到的所有人提出来的观点都失败了,而且显得非常可
笑。因此我再一次确信这些事情如果存在,那么它们确实就是这
样的,如果对作恶者来说不义是最大的恶,那么尽管它是最大的
恶,但若他在有可能逃避惩罚的情况下逃避了,那么逃避惩罚就比
作恶更坏。不能使自己摆脱困境确实显得滑稽可笑,但它就没有
作用吗?它的作用不就是能使我们防止受到最大的伤害吗?不能
帮助自己,也不能帮助自己的朋友和亲属,确实是最可耻的,然而
与此相关的是第二个最可耻的,然后是第三个最可耻的,就像在具
体事例中恶有大小一样,能够帮助自己面对这样的恶是一件美事,
不能帮助自己面对这样的恶是一件可耻的事。我说得对还是错,
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    假定某个掌权的僭主是野蛮的、无知的,如果他的
城邦里有人比他要好得多,那么我想这个僭主一定会害怕这个人,
他在僭主的内心深处也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卡利克勒    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比这个僭主还要低劣得多的人也不会成为僭主的
真正朋友,因为僭主会藐视他,对他不会产生朋友的热情。

卡利克勒    这样说也对。
苏格拉底    只有一种人可以作僭主的真正朋友,这就是与僭
主具有同样秉性的人,他的嗜好和喜恶都与僭主相同,愿意做这位
统治者的臣民和下属。他会在城邦里拥有大权,没有人能伤害他
而不受惩罚。不是这样吗?

卡利克勒    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假定这个城邦里有个年轻人在考虑如何获得大
权,使别人无法伤害他,那么这就是他的途径,他从小就得养成习
惯,像他的主人一样对同样的事物去感受快乐和烦恼,尽可能变得
与主人一样。不是这样吗?

苏格拉底    然而,当人们陷于某些需要这方面知识的处境时,
即使这种技艺也能把人从死亡中拯救出来。但若你认为这种技艺
无足轻重,那么我还可以告诉你一种比它更重要的技艺,这就是
船老大的技艺。它像修辞学一样,不仅能拯救我们的生命,而且
能从巨大的危险中拯救我们的身体和财物。这种技艺不包含任何
虚假的成分,是有序的,而不是虚无缥渺的,令信者对其功能感
到惊讶。至于说到那些与鼓动相同的结果,那么我们可以说,如
果这种技艺把你从伊齐那平安地送回这里,你只需付两个小银币
作船资,如果是从埃及或黑海启程,把一家男女老少以及他们的
货物平安地运回来,那么这项服务可就大了,但当他们平安地在
港口下船时,也顶多只需要付两个德拉克玛,而那个拥有这种技
艺,取得这些结果的入也会以最大的宽容之心把船靠上码头。因
为我假定, 这个船老大能想到自己对这些没有淹死的旅客所起的
作用是不确定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给他们带来了恩惠还是伤
害,只知道这些旅客在身体和灵魂两方面都没有比上船时更好
些。他知道,如果有人在船上患了难以治愈的重病而又逃避了被
扔下海去淹死,那么这个人的不死是不幸的,并没有从自己这里
得到什么好处;由此也可推论,灵魂比身体更珍贵,如果有人在
灵魂上得了许多难以治愈的疾病,那么这样的人的生命是没有价
值的,如果船老大从海上,或从法庭上,或从任何危险中,把他
救出来,那么这样做对这个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他知道对一
个坏人来说活着并不比死了更好,因为这个坏人一定会生活得很
不好。

这就是为什么尽管船老大救了我们的命,也不习惯于表白自
己。他不会这样做,我奇怪的朋友,筑城的工匠也不会这样做,
他在拯救生命方面的力量并不亚于一名将军或其他人,更不必提
船老大了,因为他可以在需要时保全整座城市。你会把他也归入
鼓动家一类人物吗?卡利克勒,如果他也喜欢像你们的人一样讲
话,提供许多服务,那么他会把我们埋葬在雄辩的论证中,鼓励
和敦促我们一定要成为筑城的工匠,因为其他所有职业都是没有
价值的,只有他的职业值得学习。但是你们会斥责他和他的技
艺,会称他为“筑城的工匠”,把这个词当作贬义词来使用,你
们决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也不会娶他的女儿。但是,
如果我们看一下你们赞扬自己成就的理由,那么你们指责筑城的
工匠和我刚才提到的其他人的理由有什么公正可言呢?我知道你
们会说自己是一个比较好的人,出生在一个比较好的家庭。但是
你们说的“比较好”和我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不一样的,你们的好
只意味着保全自己的性命和财产,而不管人的品性如何,因此,
要指责筑城的工匠、医生,以及其他为提供安全而发明的技艺是
滑稽可笑的。我的好先生,请你还是想一想,善与高贵是否还不
止是救命和被救。真正的人也许应当漠视能活多久这个问题,他
不应当如此迷恋活命,而应当相信那些老妇人说的话,没有人能
够逃脱他的命运,他应当把诸如此类的事留给神,而去考虑其他
问题,一个人应当以什么方式度过他的一生才是最好的?他是否
应当使自己同化于他生活于其中的那种统治类型?如果你们想要
讨得雅典人的喜欢,并在城邦中行使大权,那么你们必须尽可能
变得和雅典人一样。我的朋友,考虑一下这样做对你我是否有好
处,这样才能使我们免于受命运之苦,这种命运据说是那些能把
月亮从天上拉下来的帖撒利女巫所说的命运,并且发现我们在城
邦里选择的这种权力意味着献身于我们最可贵的东西。但若你想
像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赐给你一种技艺,使你能用它在城邦里赢得
大权,除非你变得与城邦的统治相似,变好或变坏,那么在我看
来,你的看法是错的,卡利克勒。如果你想与雅典的各个区结成
真正的友谊,那么你一定不能只做一名模仿者,而要有一种天然
的相似性。对,凭天发誓,你和皮里兰佩之子德摩斯也一样。
因此,无论是谁使你与他相似,都会使你成为仁慈的政治家和你想
要成为的修辞学家,在这两种情况下,你都能在对人的品性有吸引
力的话语中得到快乐,但你也会厌恶对其他人有吸引力的话语。
我亲爱的,你有什么反对意见要说吗?你对我刚才说的这些话有
什么要回答吗,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    如果我们想着要为国家搞一些公共建设,那么我
们会开列一张清单,把人们能为这些建设中提供的帮助都写在上
面,这些建筑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城墙、船坞、神庙,在这种时
候,我们难道不应该思忖一下,看我们自己是否是建筑方面的专
家,如果我们有建筑技艺,我们是从谁那里学来的?我们是否必须
这样做?

苏格拉底     其次,我们要想一想我们从前是否为朋友或为自
己建造过一所房子,想一想这所房子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在这样
的考察中如果我们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优秀的、杰出的教师,已经建
起了许多漂亮的建筑,如果我们已经向教师学习完了,那么有许多
功劳也可以算到自己头上,如果这就是我们的状况,那么作为聪明
人,我们应当受到鼓励去从事公共建筑,但若根本没有老师的指
点,没有造出过什么房子,或者造出过许多毫无价值的建筑物,那
么我们要去从事公共建筑是愚蠢的,邀请别人这样做也是愚蠢的。
我们是否应当接受这样的看法?

苏格拉底     在其他各种场合下也一样。例如,假定我们受到
激励去当一名能干的医生,去给人看病,并且相互之间进行鼓励,
那么我们一定会相互之间进行考察。你肯定会这样问,苍天为
证,让我们来看你苏格拉底是否知道如何保持身体健康?或者
问,苏格拉底曾经治好过某人的病吗?无论这个人是奴隶还是自
由民?

我想,我对你也应该进行同样的考察,如果我们找不到任何
人,无论是公民还是异邦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曾经被我们改善过
他的身体状况,那么,卡利克勒,在这种情况下指定我们中的某个
人去做医生,并鼓励其他人也这样做是滑稽可笑的。你不认为这
样的行为是愚蠢的吗?在这样做之前实际上应当先在私下里经常
练习,不断地取得成功,由此获得从事这种职业的充足经验,诚如
俗话所说,从做一口大缸开始学习制陶的技艺。

卡利克勒     我认为是愚蠢的。

苏格拉底 不怎么样,但请你接着告诉我,是否有雅典人曾被
伯里克利所改善,或者说正好相反,被伯里克利腐蚀了。因为有人
说伯里克利使雅典人变得愚蠢、胆怯、夸夸其谈、邪恶,因为他第一
个向公民提供的劳役支付报酬。

卡利克勒     苏格拉底,你从那些耳朵被打坏了的人那里听到
了这种话。

苏格拉底     这至少不是谣传,你实际上并不比我知道得少。
伯里克利最初享有很好的名声,当雅典人很坏的时候,他从来没有
受到雅典人任何可耻的指控。但当他使许多公民变得善良和高尚
时,到了他的晚年,他被指控为窃贼,但是侥幸地逃脱了死刑,那些
公民显然把他当作一个坏人。

卡利克勒     那又怎样?这样做使伯里克利成了一个坏蛋了吗?

苏格拉底     不管怎么说,一个照看驴、马、牛的人做出同样的
事情来会被人们认为是坏的。这些畜牲一开始不会踢他,抵他,咬
他,但是后来他使它们野性大发,能够做出所有这些举动来。或者
说,你难道不认为把驯服的牲口弄得野性大发的人是一个不好的
驯养者吗?你同意不同意?

苏格拉底     我的好朋友,我发现我们刚才提到的这些人并没
有什么错误,至少是作为城邦的公仆他们没什么错,我实际上认为
他们比现在的公仆更加成功,能够更好地提供城邦所需要的东西。
至于把公民们的欲望引向不同的方向,而不是允许它们自由泛滥,
通过劝导和强制使公民们接受能够改善他们的过程,尽管这只是
一个好公民的惟一真正的职责,但在这些方面他们实际上并不比
现在的政治家高明。我也同意你的看法,他们在提供战船、城墙、
船坞之类的事情上比他们的继任者做得更好。你和我在这个讨论
中的表现是荒唐的,因为在整个论证中,我们一直在兜圈子,没有
正确理解对方的意思。至少我认为你已经多次承认并明白,我们
涉及的是与身体和灵魂相关的双重活动,一种活动是服务性的,如
果我们的身体感到饥饿,它会提供食物,如果身体渴了,它会提供
饮料,如果身体冷了,它会提供衣服、被褥、鞋子,以及其他我们的
身体需要的东西。我有意使用相同的形象,这样可以使你更快地
理解。这些东西的供应商,无论是小贩还是商人,或是制造者,比
如烤面包的厨师、纺织工、鞋匠、制革匠,会由于他们的性质而对他
自己和其他人都显得像是身体的真正管家。这并不奇怪,因为人
们不知道在所有这些技艺之上并超过这些技艺的还有体育和医
学,它们才是身体的真正管理者,应当由它们来恰当地控制所有这
些技艺和使用其他技艺的产品,因为只有它们才知道什么样的饮
食对身体健康来说是好的,而其他技艺是不知道的。由于这个原
因,其他那些技艺对身体来说是服务性的、卑贱的、不自由的,而体
育和医学应当是身体的主人。当我告诉你灵魂的善和身体的好是
一回事时,你有一次好像已经明白了,对我的看法表示同意,就好
像已经把握了我的意思,但是过了一会儿你又开始说在我们城邦
里有过正直高尚的公民。当我问你他们的名字时,你本应当像在
政治领域中一样提出同样杰出的人物来,就好比说我问你有谁在
体育领域内已经被证明为是一名身体的好教练,或者现在有这样
的好教练,你应当最严肃地回答说,面包师塞亚里翁、写了那本西
西里的烹调书的米赛库斯、开饭店的萨拉姆布斯,他们证明自己为
身体提供了很好的服务,一个提供了面包,第二个提供了美味的菜
肴,第三个提供了美酒。如果我现在对你说,喂,你这个家伙对体
育一无所知,那么你可能会十分恼火。你对我大谈特谈那些为我
们提供食物,满足我们的欲望的仆人,但却提不出很好的或有力的
观点来。这些人也许会赢得那些暴食者的赞扬,也会使人身体发
胖,但他们最终会剥夺人们先前拥有的肌肉。而他们的牺牲者出
于无知反而不会因为身体失调和失去肌肉而去责备这些喂养他们
的人。此时若是有人在场向他们提出建议,告诉他们无视健康规
则、饮食过度会给他们带来疾病,那么如果能够做到的话,倒是这
些提建议的人会受到责备、污辱和伤害,而对他们遇到的麻烦应当
负责的人,暴食者反而会加以赞扬。

卡利克勒,你现在做的事和我刚才说的差不多。你赞扬那些
设宴向我们的公民提供他们所希望吃到的各种美味佳肴的人。人
们说这些人使我们的城邦伟大,而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由于这些
过去的政治家,我们的城邦变得腐败和溃烂。因为他们一点儿都
不注意纪律和正义,而只是用港口、船坞、城墙、税收以及类似的垃
圾来喂养我们的城邦,因此当城邦危机到来时,他们就把罪名加到
他们现在的建议者身上,说他们引起了城邦的不幸,而对塞米司托
克勒、喀蒙和伯里克利则大加赞扬。如果你不小心,那么他们一旦
失去曾经拥有和获得的东西,或遇上什么麻烦,他们也许会对你以
及我的朋友阿尔基比亚德下手,尽管你不是始作俑者,但却可能是
同谋。然而,今天发生的事和涉及到他们以往那些政治家的言论
是滑稽可笑的。我注意到,无论什么时候城邦把自己的政治家当
作坏人来对待,他们都会受到暴力侵犯而丧失尊严,这种行为令人
发指。从这些人的故事来看,他们为城邦服务多年,最后却被城邦
不公正地给毁了。然而这些故事都是捏造。因为决不会有二位城
邦的统治者会被他所统治的城邦不公正地毁灭掉。这种情况倒像
是智者会遇到的,这些人会假冒政治家。你们的智者在其他事情
上都很聪明,但在有一点上极为荒谬,因为他们宣称自己是教人为
善的教师,但却又经常责备他们的学生对他们不好,因为这些学生
不交学费,对他们所得到的恩惠一点儿都不感恩。说这些人已经
变好了,变得正义了,他们的老师消除了他们的不义,使他们获得
了正义,但他们却用已经在他们身上不存在了的不义去对待他们
的老师,还有什么比这样说更荒唐的吗?你不认为这样说很荒谬
吗,我的朋友?卡利克勒,你真的想要拒绝回答,迫使我扮演一名
演说家的角色吗?

苏格拉底    把你的耳朵竖起来,注意听,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
故事,我想你会把它当作虚构,但我会把它当作事实,因为我确实
把将要告诉你的话当作真理。荷马说,宙斯、波塞冬、普路托把他
们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王国分而治之。克洛诺斯时代立下的一
条关于人类的法律从那时起在诸神中一直保留下来:过着虔诚和
正义生活的人死后要去福地中的福岛居住,过着完全幸福的生活
而无任何疾苦;而过着不虔诚、不正义生活的人死后要去一个受到
报复和惩罚的监狱,他们称之为塔塔洛斯。在克洛诺斯时代,乃至
于后来宙斯取得王权的时候,活人要对活人进行审判,也就是对那
些将要死的人进行审判,因此这些审判不那么准确。普路托和他
那些来自福岛的随从前来告诉宙斯,两个地方都有坏人去了。宙
斯说:“好吧,我要停止这种做法。这样的审判不好,因为那些接受
审判的人还穿着衣服,他们接受审判时还活着。有许多人灵魂邪
恶,但却裹着漂亮的身体,有着高贵的世系和财富,他们接受审判
时会有许多证人跑来证明他们的生活是正义的。这些情况使法官
眼花缭乱,而法官们在进行审判时也穿着衣服,他们的眼睛、耳朵、
整个身体就像屏风一样遮蔽着他们的灵魂。这些东西都成了他们
审判的障碍,他们自己的衣服和接受审判者的衣服。所以,首先,
人类必须停止预测他们的死亡,因为他们现在拥有预见的知识,普
罗米修斯已被告知停止这种预见。其次,他们在受审前必须剥去
所有的衣服,赤身裸体,死后才对他们进行审判。法官也必须是裸
体的和死了的,能用他自己的灵魂去扫视那些刚死去的那些人的
灵魂,而不管这些人有什么样的亲属,也不管他们留在世上的是什
么样的打扮,这样的审判才是公正的。现在我当着你们的面把这
些事确定下来,我已经任命了我的儿子做法官,两个来自亚细亚,
弥诺斯和拉达曼堤斯,一个来自欧罗巴,埃阿科斯。他们死了以
后,就会去掌管设在草地上的法庭,它位于两条道路的交汇处,这
两条路一条通往福地中的福岛,另一条通往塔塔洛斯。拉达曼堤
斯负责审判来自亚细亚的亡灵,埃阿科斯负责审判来自欧罗巴的
亡灵,我把上诉法庭交给弥诺斯掌管,如果其他两名法官有什么案
子难以决断,就交由他处理,这样一来这些人该走哪条路就可以判
决得非常公正了。”

卡利克勒,这就是我听说的故事。我相信它是真的,并从中推
出以下结论:死亡在我看来无非就是两样东西的分离,灵魂与身
体,它们分离以后仍旧各自保持着它们活着时的状况。身体保持
着它自己的性质,有着明显可见的各种痕迹或印记。例如,一个人
身材高大,那么由于他身体的性质仍旧保持着,因此他死后尸体仍
旧很庞大,如果他活着的时候很胖,那么他死后也仍旧很胖,如果
他生前习惯留长发,那么他的尸体仍旧留长发,等等。如果一个人
生前是个囚犯,身上有挨打的伤痕或其他伤口,那么他死后你从他
的尸体上仍旧可以看到同样的伤痕,或者说如果他活着的时候手
脚被打断或扭曲,那么他死后这些迹象依然清晰可见。简言之,人
活着的时候获得的身体特征在死后一段时间内,全部或大部分都
仍然可以看见。所以我相信灵魂也一样,卡利克勒,灵魂的外衣一
旦被剥去,灵魂中的一切也都是清晰可见的,其中都是一个人的灵
魂通过他从事的各种活动获得的性质和经验。因此当它们来到法
官面前时,从亚细亚来的亡灵来到拉达曼堤斯面前,他让它们站
住,审视每一个灵魂,完全不知道它们生前是谁,但他经常能够把
那些国王或君主的灵魂找出来,因为这些灵魂中没有健康的迹象,
而只有由于犯下的种种罪恶而在肋骨上留下的伤痕,也就是各种
恶行在灵魂上留下的标记,还有因为虚伪和欺骗而被扭曲了的东
西,这样的灵魂中没有什么东西是正直的,对真理完全是陌生
的。他看到,由于行为的奢侈、放荡、专横、无节制,灵魂中充
满了畸形和丑恶。看到这样的灵魂,他就把它们径直送往监狱受
辱,到了那里以后这些灵魂都会受到与它们的罪行相应的惩罚。 
进行这样公正的惩罚是恰当的,因为这样做才能使他变好和受
益,对其他人也是一个警告,其他人看到这个人因为作恶而受苦
就会感到害怕,他们因此也就可以变成好人。那些由于犯罪而从
诸神和凡人对他们的惩罚中受益的人是可以治好的,尽管他们在
这里和在另一个世界上的利益被剥夺时会感到苦恼,但是不这样
做就不可能消除罪恶。但是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和那些过去曾
被治愈过的人,他们已经接受过警告,不再能够接受任何好处,
因为他们是不可治的了。而那些看着他们受到最残忍、最可怕、
最悲惨的折磨的人会从中受益,在哈得斯的监狱里,那些受着永
久折磨的人实际上起着样板的作用,成为对不时来到那里的作恶
者的一个警示。我认丸如果波卢斯对我们说的是真话,那么这
些样板中有一个是阿凯劳斯,其他任何具有同样品性的僭主也一
样。我认为大部分起警示作用的样板都是从僭主、君王、统治
者、政治家中选出来的,因为他们所享受的荒淫生活是最大的、
最不虔诚的罪恶。

荷马已经向我证实了这一点,因为他描述了那些在哈得斯中
承受永久惩罚的国王和王子,坦塔罗斯、西绪福斯、提堤俄斯,但是
忒耳西忒斯,或其他做了错事的人,没有一个被说成是因为不可治
愈而要接受残酷刑罚的,因为我想忒耳西忒斯没有什么权力,因此
他也比那些有权力的人要幸福些。但是,卡利克勒,在最有权力的
人中间你可以找到最邪恶的人。当然,在最有权力的人中间,你也
仍旧可以找到好人,能这样做的人值得特别的尊敬,因为要做到
这一点是困难的,卡利克勒,当有权力胡作非为的时候仍旧能够
终生过着正义的生活,这样的人最值得赞扬。但是这种人很少,
尽管在雅典和在别的地方曾经有过这种高尚的、真正的人。他们
拥有美德,公正地管理托付给他们的事务。这些人中有一位最出
名,甚至在希腊的其他地方也拥有巨大的名声,他就是吕西玛库
之子阿里斯底德。但是,我的好朋友,大多数掌握着权力的人是
邪恶的。

所有这些在你看来可能都像是无知老妇的荒诞故事,你会藐
视它。如果我们的探索能够在某个地方发现更好的、更真实的解
释,那么藐视它可以说是不足为奇的。但是你瞧,你们三个人,你、
波卢斯、高尔吉亚,是当今最聪明的希腊人,都无法证明我们应当
过其他样子的生活,而过这种生活显然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是有
益的。在所有论证中,其他论证都已遭到驳斥,而只有这个论证还
是稳固的,也就是说我们应当十分警惕自己不要去作恶,这种警惕
要胜过不去受恶。一个人首先要学习的就是如何做一个好人,无
论是在公共的生活还是私人生活中。如果有人在各方面都被证明
为有罪,那么他就应当受到严惩。其次就是如何通过接受惩罚变
成好人。我们应当避免各种形式的奉承,无论是对我们自己还是
对别人,无论是多还是少,修辞学和其他各种活动都应当只用于获
得正义。如果你听我的,那么你会跟着我来,生前死后都能获得幸
福,这是我们前面的解释揭示了的。你可以让任何人藐视你,把你
当做傻瓜,对你施加暴力,只要他愿意,而你可以满脸带笑地让他
污辱你,打你的耳光。因为如果你真的是个好人,高尚的人,追求 
美德的人,那么这样做对你并不能造成任何伤害。接受了诸如此
类的训练以后,至少当我们感到适当的时候,我们可以进入公共生
活。或者说,当我们比现在能够更好地接受建议时,我们可以接受
各种建议,无论它是从哪方面提出来的。在我看来,处在我们现在
这种状况显然是可耻的。我们认为自己是很好的伙伴,但我们却
不能对同一问题拥有相同的看法,而这些问题是一切问题中最重
要的,我们缺乏教养到了何等可悲的地步!让我们遵循已经显明
了的这个论证的指引,它告诉我们这是生活的最佳方式,在追求公
义和其他一切美德中生,在追求公义和其他一切美德中死。我要
说,让我们遵循这种生活方式吧,还要邀请别人也和我们一道遵循
它,而不要去遵循你相信并向我推荐的那种生活方式,因为它是卑
鄙的,亲爱的卡利克勒。

普罗泰戈拉篇(切磋)

“那么好,”我继续说道,“你明白你的灵魂将要遇到什么样的
危险吗?如果你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某个人,他可以把你的身体
治好或者治坏,那么你会慎重地考虑是否要这样做,踌躇好几天,
向你的亲朋好友咨询。可是现在要托付的是你的灵魂,你却既没
有问你的父亲和兄弟,也没有问我们这些朋友,是否应当把灵魂托
付给一个刚刚到这里来的陌生人,而你把灵魂的价值看得比身体
高得多,灵魂的好坏关系到你的整个幸福。相反,你刚听说这件事
就在黎明前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与我讨论或商量是否应当把自己
托付给普罗泰戈拉的问题,而是准备花你自己的钱和你朋友的钱,
好像已经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与这个人交往似的,而这个人你说
并不认识,也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只知道他是一名智者,而又在不
知道什么是智者的情况下就打算把自己交到他的手中。”

希波克拉底听了此话,他说:“苏格拉底,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么,希波克拉底,我们可以说智者真是一名批发或零售灵
魂粮食的商人吗?我觉得智者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什么是灵魂的粮食?”

“可能就是灵魂要学习的东西,”我说道,“我们一定不要让智
者在夸耀自己的货色时把我们给骗了,就像那些出售身体的粮食
的批发商或零售商。这些商人并不知道他们提供的货物对身体是
好还是坏,但在销售它们时不加区别地夸耀;那些购买粮食的人也
不知道它们对身体是否有益,除非购买者正好是体育教练或医生。
所以那些带着各种知识周游列邦的人也是这样,夸耀他们所销售
的所有知识,把它们卖给需要这些知识的人。但是,我亲爱的希波
克拉底,这些人中间也有一些人并不知道他们拿来出售的东西对
灵魂是否有益,那些购买者也不知道,除非他们中间正好有人是灵
魂的医生。因此,如果你是一名识别好坏的专家,那么你向普罗泰
戈拉或其他人购买知识是安全的;但若你不是专家,那么就得小
心,因为你是在拿你最珍贵的东西作危险的赌博。你购买知识所
冒的风险确实要比购买粮食大得多。如果你买了食物和饮料,那
么你会从商店或铺子里把它们拿回家,在把它们吃下去或喝下去
之前,你可以把它们储藏起来,然后向行家询问自己应当吃什么和
喝什么,不应当吃什么和喝什么,应当吃多少,在什么时候吃,因
此,真正的购买所冒的风险并不大。但是知识不能装在包裹里带
走。你一旦付了钱,就得马上把它接受到灵魂中去。你离开的时
候就已经学会了知识,要么大得其益,要么大受其害。所以我建议
你要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不仅我们自己要考虑,而且也要和那些比
我们年长的人一道考虑。要想考察这样的大问题,我们仍旧太年
轻。不过,我们既然打算去听普罗泰戈拉谈话,那么就去好了,因
为他不是一个人在那里,我们听了他的谈话以后,还可以与其他人
一道商量。埃利斯的希庇亚在那里,科斯的普罗狄科也在那里,还
有其他许多聪明人。”

我很高兴地望着这群人,发现他们小心谨慎地
留意不让自己的脚步超到普罗泰戈拉的前面。当普罗泰戈拉和那
些在他左右的人转身的时候,后边的听众马上分开,让出路来,秩
序井然,每一次都像是画一个圆圈,重新在后面占据他们各自的位
置。真是美极了!

听了我的话,普罗泰戈拉就说:“你问得好,我喜欢回答提得好
的问题。希波克拉底到我这里来,他不会受到其他智者惯常给学
生受的那种罪。那些智者对学生不好,年轻人不想受各种职业的
约束,但却被这些教师们驱赶着回到这些职业化的学习上来,教他 
们学算术、天文学、几何学、音乐(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瞧了希庇亚一
眼),但在我这里他可以学到他想要学的东西。其内容是什么呢?
这就是学会恰当地照料他的私人事务和国家事务,这样他就能把
自己的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也能够在城邦中成为强大的人,就国
家事务作最好的发言和采取行动。”

“如果你真的掌握了这门技艺,”我说道,“那么你的本事确实
好极了。但是我得告诉你,从我这里你只能听到我的真心话。事
实上,我并不认为这种事情可以拿来教别人,尽管你要是说能教,
我也无法怀疑你。但是,为什么这种事情既不能由一个人教给另
一个人,也不能由一个人灌输给另一个人,想要说明这一点取决于
我。我认为雅典人和其他希腊人一样,是聪明的。当我们在公民
大会上相遇时,如果国家要兴建某些工程,那么我观察到能就要建
造的工程提出建议的是建筑师,如果要造的是船,那么能提出建议
的是造船师,其他被公民大会当作可以学习和传授的事情莫不如
此。如果不被他们认为是行家的人想要提出建议,那么无论他有
多么英俊和富裕,或者他的出身有多么高贵,其结果都不会有什么
区别,参加公民大会的成员会纷纷对他嗤之以鼻,这种人要么声嘶
力竭地喊叫,要么被大会主席指派的维持秩序的卫兵拉下台去。
这就是他们对那些被认为是技术性事务的处理方式。但若有争议
的事情涉及这个国家的统治,那么站起来提建议的可以是建筑师、
铁匠、鞋匠、商人、船主,无论他们是富裕的还是贫穷的,也无论他
们出生高贵还是低贱。不会有人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站起来提抗
议,说这些人没有任何专业知识,也不能指出他们在这方面的老师
是谁,然而他们却想要提建议。究其原因,正在于他们并不认为这
种事情是能教的。

“你一定不要认为这种事只有在自由社团中才存在。我们最
聪明、最优秀的同胞也不能个别地将他们拥有的美德赋予他人。
例如,伯里克利有两个孩子,他们在各方面都受到过最好的教育,
但就伯里克利自己特有的智慧来说,他既没有专门训练他们,也没
有把他们托付给其他老师,他们就像献给神的牛犊一样被自由自
在地放出去吃草,偶然碰上什么美德就自己吃了进去。再举一个
不同的例子,克利尼亚是在这里的阿尔基比亚德的弟弟,他也受这
位伯里克利的监护。伯里克利老是担心阿尔基比亚德会把克利尼
亚带坏,于是就把克利尼亚领走,安置在阿里夫隆家里。六个月没
到,阿里夫隆就把他送了回来,因为他对克利尼亚束手无策。诸如
此类的事情还很多,杰出人物从来没有使任何人变得较好,无论这
些人是否是他们的亲戚。

“普罗泰戈拉,基于这些事实,我不相信美德可教。但是听了
你的话,我的怀疑发生了动摇,认为真理可能在你那里,因为我把
你当作一个经验丰富、学识渊博、有着原创思想的人。如果你能更
加清楚地向我们证明美德是某种可教的东西,那么请你别把智慧
珍藏起来,而要解释给我们听。”

“厄庇墨透斯不是特别能干,在这样做的时候他竟然把人给忘
了。他已经把一切能提供的力量都分配给了野兽,什么也没留给
人。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普罗米修斯来检查工作,发现别的动
物都配备得很合适,只有人是赤裸裸的,没有鞋子,没有床,也没有
防身的装备,而此时指定人出世的时间快要到了。普罗米修斯不
知道怎样才能救人,于是就从赫淮斯托斯和雅典娜那里偷来了各
种技艺,再加上火,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人,因为没有火,任何人就
不可能拥有这些技艺,拥有了也无法使用。以这种方式,人有了维
持生命所必需的充分资源,但是却没有政治智慧。这种智慧由宙
斯保管着,而普罗米修斯不再拥有权力进入宙斯居住的天宫,再说
那里有可怕的卫兵防守。但是,他偷偷地溜进雅典娜和赫淮斯托
斯合用的密室,他们常常在里面练习拿手的技艺。他拿走了赫淮
斯托斯的技艺、雅典娜的技艺以及火,把它们给了人类。通过这种
馈赠,人便拥有了生活的手段。据说普罗米修斯以后因为盗窃而
被告发,因为厄庇墨透斯不小心泄了密。

“从那时起,人有了一份神性。首先,人成为崇拜诸神的惟一 动物,
因为只有人与诸神有亲戚关系,只有人建立神坛,塑造神像。
其次,由于人拥有技艺,他们马上就发明了有音节的语言和名称,
并且发明了房屋、衣服、鞋子、床,从大地中取食。

“得到了这些供养,人类起初一群群地散居各处,没有城市。 
但是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后果,即被野兽吞食,因为同野兽相
比,他们在各方面都非常孱弱,他们的技能虽然足以取得生活资
料,但不足以使他们与野兽作战,他们并不拥有政治技艺,而战争
技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为了寻求自保,他们聚集到城堡里来,但
由于缺乏政治技艺,他们住在一起后又彼此为害,重陷分散和被吞
食的状态。宙斯担心整个人类会因此而毁灭,于是派遣赫耳墨斯
来到人间,把尊敬和正义带给人类,以此建立我们城市的秩序,创
造出一条友谊和团结的纽带。 

“赫耳墨斯问宙斯他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人们中间馈赠这
些礼物,'我是否应该像过去分配技艺那样馈赠这些礼物,也就是
说,只送给少数人,让一个人成为训练有素的医生,而让他去为许
多人服务?我在分配正义和尊敬同胞的时候也应当用这种方式,
还是应当把正义和尊敬同胞分配给所有人?’

“宙斯说:'分给所有人。让他们每人都有一份。如果只有少
数人分享道德,就像分享技艺那样,那么城市就决不能存在。此
外,你必须替我立下一条法律,如果有人不能获得这两种美德,那
么应当把他处死,因为这种人是国家的祸害。'

“关于这一点我们说的够多了,在这种美德方面,人们应当接
受所有人的意见,因为他们相信每个人都拥有一份这种美德。下
面我想向你证明,他们认为这种美德并非天生的或自然而然拥有
的,而是通过学习和接受教育获得的。没有人会对那些出于本性
或命定而犯的错误感到愤怒,也不会出于治愈他们的希望而去责
备、开导、惩罚有这种表现的人,而只是对他们感到遗憾。有谁会
愚蠢到这种地步,会像对待丑陋、矮小、虚弱的人一样去对待他们?
每个人都知道人人拥有的这种性格是天生的或命中注定的,好人
也罢,恶人也罢。但是这些好品质被认为是通过关心、实践、教导
获得的。缺乏好品质肯定会导致相应的坏品质的出现,当然也就
会招致愤慨、惩罚和训诫。不义和不虔诚,以及与公民美德相反的
各种品德都属于这些错误。在这个领域中,愤慨和训诫是普遍的,
这显然是因为人们相信这样的美德可以通过学习和开导来获得。
苏格拉底,我们只需想一想与作恶者相关的惩罚也就可以了。只
要告诉你人们相信灌输善是可能的也就够了。在惩罚作恶者时,
没有人会关注作恶者过去犯下的错误,或因为他过去犯了错误而B
加以惩罚,除非像野兽一样采取盲目的报复。有理性的人不会因
为某人过去犯下的罪行而对他进行惩罚,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不
可能挽回,而是为了通过惩罚,防止这个人或其他人在将来重犯过
去的罪行,重新作恶。人们之所以拥有这种看法,在于他们相信美
德是可以通过教育来灌输的,说到底,惩罚只起一种威慑作用。所
有在私下场合或在公共场合实施惩罚的人都拥有这种看法。你的
同胞雅典人肯定会对那些被认为作了恶的人实施惩罚或矫正,其
他城邦也会这样做。因此,这个论证表明,他们也认为灌输或传授
美德是可能的。

“我认为我现在已经充分地向你作了证明:第一、你的同胞接D
受铁匠和鞋匠关于政治事务方面的建议是合理的;第二、他们相信
善是可以通过教育来加以灌输的东西。剩下还有一个关于好人的
问题会使你们感到困惑,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可以把那些凭借学习
方能得到的知识教给儿子,使他们在这些事务上成为专家,但却不
能把他们自己的善教给自己的儿子,使他们变得比其他人要好呢?
在这个问题上,苏格拉底,我会向你提供一个清晰的论证,而不像
我前面提出的那个论证那样只是一个可能成立的论证。请这样
想。要使一个国家存在,有没有一种东西是所有公民必须共有的?
如果这个问题可以解答,那么这个答案与解决你的困难相关。如
果有这样一种东西,那么这种东西是最基本的,它不是建筑、铸造、
制陶的技艺,而是生活的正义、节制和虔诚,或者我们把它们当作
一个整体来说,是美德,如果我说这就是一切公民必须共享的东
西,无论他选择学习和实践其他什么职业,美德必须进入每个人的
行为;如果一个人缺乏美德,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或是儿童,都
必须接受训导和矫正,直到通过惩罚改过自新,无论谁拒绝接受惩
罚和训导,都必须从城邦里驱逐出去,或者被当作不可救药者处
死;如果这些都是对的,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的好人教他们的儿
子其他事务,但在这方面却无能为力,那么这样的好人实在是太离
奇了!我们已经表明他们相信美德可教,无论是在公开的场合还
是在私人场合。尽管美德可教,美德可以培养,然而他们似乎还是
让他们的儿子去接受其他技艺的教导,无论结果如何。如果说他
们对美德无知,没有养成良好的道德,并会因此而受惩罚,被处死
或流放,不仅处死而且还要抄没家产,总而言之要毁灭他们的一
切,那么我们还能假定他们放弃了这方面的教育吗?他们不应该
把注意力集中到这方面来吗?苏格拉底,他们当然应当这样做。
他们从孩子幼年起就进行教育和训诫,并且延续终生。一旦孩子
能够明白事理,保姆、母亲、老师以及父亲本人都在争着使孩子尽
可能变好,指导他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向他指出'这是对的,那是
错的,这是光荣的,那是可耻的,这是神圣的,那是亵渎的,要这样
做,不要那样做。'如果他能服从,那么一切都好。如果他不服从,
那么他们就会威胁他,甚至把他捆起来毒打,就像一块被扭曲的木
板。

“当然不是,”他说,“但是我知道有许多事物,食品、饮料、药物
以及其他东西,它们对人是有害的,而其他一些东西是有益的,还
有一些东西在人的范围内既无益又无害,但对马匹来说却是有益
的或有害的,还有一些东西只对牛或狗才有益或有害。有些事物
对动物没有影响,但对树木有影响。有些东西对树根来说是好的,
但对幼苗来说是有害的。例如,粪肥如果施在根部,对所有植物都
是好的,但若把它施在叶子或幼苗上,就会完全摧毁植物。或以橄
榄油为例。它对所有植物都有害,对除了人以外的所有动物的毛
发都是最不利的,但人们发现它可以用来维护人的头发和身体的
其他部分。所以好的形式多种多样,当我们把某种东西用于身体
外部,它可以是好的,而若用于身体内部,那么它会是致命的。
因此,所有医生都禁止在病人的食物里放大量的油,只能少量添
加,只要能够起到消除食物或调料中的异味的作用也就可以了。”

“你们现在该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斯巴达人在哲学和讲演方
面受到的教育是最好的。如果你们与最地道的斯巴达人交谈,你
们会发现在大部分时候他都不那么引人注目。而一旦进到谈话的
关键时刻,他就会像一名优秀的弓箭手那样一箭中的。他的用语
是简洁的、准确的,而与他谈话的人在这种时候都像是无助的婴
儿。

“有许多人无视这一事实,过去有这样的人,现在也有,斯巴达
人在理智方面的爱好胜过体育方面的爱好,因为这些人明白,如果
承认这一点也就意味着斯巴达人的文化是最高等的文化。传说中
的七贤有米利都的泰勒斯、米提利尼的庇塔库斯、普里耶涅的彼亚
斯、我们自己的梭伦、林杜斯的克莱俄布卢斯、泽恩的密松,第七位
就是斯巴达的喀隆。他们全都是斯巴达文化的仿效者、崇拜者和
学生,他们的智慧可以说都属于同一类型,由他们各自说出的精辟B
的格言和警句组成。他们还聚集在德尔斐神庙里,把他们智慧的
第一批果实奉献给阿波罗神,把人人皆知的那些话语,'认识你自
己'、'万勿过度'铭刻在那里。

“什么人在骑马时感到自信,训练有素的人还是未经训练的人?”

“训练有素的人。”

“在使用轻盾作战时谁会感到自信,轻盾步兵还是其他人?”

“轻盾步兵。如果你要问的就是这些,那么一般说来都是这
样。拥有相关知识的人比那些不拥有相关知识的人更加自信,学
会某项工作的时候比没学会以前更加自信。”

“但是,”我说道,“难道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他对某种
危险的工作一无所知,但仍旧自信地从事这项工作?”

“确实有这样的人,他们过于自信了。”

“他们的自信不也包含着勇敢吗?”

“不包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勇敢就会成为某种可耻的东
西了。这样的人是疯子。”

“'我们以后再说它是一门什么样的技艺或知识,要解释你们C
向我和普罗泰戈拉提的问题,我想事实已经足够了。我想提醒你
们,这个问题的产生是因为我们两人同意没有什么比知识更强大
的东西了,只要有知识就可以发现它对快乐和别的事情起支配作
用。而另一方面,你们坚持快乐经常支配着有知识的人,如果不是
快乐在起支配作用,你们就要我们回答这种经历到底是什么。如
果我们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是无知,那么你们会嘲笑我们,但若你们
现在嘲笑我们,那么你们实际上也在嘲笑你们自己,因为你们已经
同意当人们对快乐与痛苦,亦即善与恶,作出错误选择时,使他们
犯错误的原因就是缺乏知识。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称这种知识为度E
量的技艺,这是你们同意了的,你们知道自己在没有知识的情况下
采取的错误行为是无知的。所以,所谓被快乐支配实际上是被无
知支配,这是一种最严重的无知,普罗泰戈拉、普罗狄科、希庇亚自
称能治疗这种无知。而另一方面,你们相信它是另外一种东西,因
此自己不去向智者学习,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去向智者学习,而智者
是处理这些事情的专家。正是因为相信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传授
的,因此你们只想守住你们的金钱。这种做法对你们自己是有害
的,对你们的社群也是有害的。'

美诺篇(美德)

苏格拉底    那么我们就不要管他了,他毕竟现在不在这里。
你认为什么是美德?我十分急切地向你提出这个同题,请不要拒
绝回答,说吧。尽管我说过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人知道什么
是美德,但若你和高尔吉亚知道什么是美德,那么当我看到自己的
观点被证明是错了的时候,我只会感到高兴。

美 诺     这个问题不难。首先,如果要找的是男人的美德,那么
你很容易看出男人的美德就是能干地管理城邦事务,这样他就能
帮助他的朋友,打击他的敌人,而又使自己不受伤害。如果你要找
的是女人的美德,那么这种美德也很容易描述。她必须是一名好
主妇,能小心地照管家里的财物,服从她的丈夫。有一种美德是孩
子的美德,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还有一种美德是老人的美德,无
论他是自由民还是奴隶。美德的种类很多,没有必要在此一一列
举。在人生的每一时刻和每一行为中,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种与
之相应的美德,与具体的不同功能相连;同时,我还得说,也会有一
种恶德。

苏格拉底    我真是幸运极了!我想要一个美德,但却发现你
有_大群美德可以提供,就好像发现了一大群蜜蜂。说实话,这个
比喻还是很贴切的,就好像我问你什么是蜜蜂,它的本性是什么,
而你回答说蜜蜂有许多不同的种类。如果我继续问,它们之所以
多种多样、各不相同是因为它们是蜜蜂吗,那么你会怎样回答?或
者说,你同意它们之所以有区别并非因为它们是蜜蜂,而是由于别
的原因,比如由于大小或美丽之类的性质,是吗?

美诺        我该说,就它们都是蜜蜂而言,它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
么区别。

苏格拉底    那么美德问题也一样。尽管美德多种多样,但它
们至少全都具有某种共同的性质而使它们成为美德。任何想要回
答什么是美德这个问题的人都必须记住这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
吗?

美 诺     在我看来,勇敢是一种美德,节制、智慧、尊严,还有其
他一些,也是美德。

苏格拉底     但这样一来我们又回到了原地,只是方式不一样。
我们只想寻找一个美德,但我们却找到了许多美德。我们无法找
到贯穿于各种美德的美德。

美诺     找不到,我还不能像你要求的那样找到一个能霞盖所
有美德的美德,就好像我在处理其他事例时那样。

苏格拉底     这不奇怪,但我要是能够做到的话,我会尽力使我
们有所前进。我想你是明白的,一切事物都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如果有人提到我刚才讲过的那个例子,并且问你,“什么是形状?”
你回答说,“圆就是形状。”然后他就会像我问过你的那样再问你,
“你是说圆是形状还是一种形状? ”而你当然会回答说,“圆是一种
形状”。

美诺     没错。
苏格拉底     你这样说的理由是,还有别的形状。
美诺     对 。
苏格拉底     如果他继续问你,别的形状有哪些,那么你会告诉他。
美 诺     对。
苏格拉底     颜色也一样。如果他问你什么是颜色,而你回答
白就是颜色,他再问:“白是颜色还是一种颜色?”你会说白是一种
航色,因为也还有别的颜色。
美 诺     我会这样说。

苏格拉底    你这样做是为了接下去能与其他事物作比较。我
很清楚,所有长得漂亮的人都喜欢打比方,从中取乐。他们在打比
方的时候可以被比成最好的东西,因为生来漂亮当然会被比成漂
亮的东西。但我并不强迫你把我比成漂亮的东西。在我看来,如
果魟鱼只有先麻痹自己然后才能麻痹别人,那么你的比喻是正确 
的,但若不是这样,你的比喻就不对了。我并非自己知道答案,而
去使其他人困惑。倒不如说我自己感到困惑,并把这种感觉也传
染了别人。我们关于美德的讨论就是这样。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美
德。你在与我打交道前知道什么是美德,而现在似乎也不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我准备和你合作,一起来探讨这个问题。

苏格拉底     要么说他在某个时候获得了他现在拥有的知识,
要么说他始终拥有知识。如果他始终拥有知识,那么他必定始终
知道;但另一方面,如果说他在从前某个时候没有获得知识,那么
他今生就不可能拥有这种知识,除非某人教他几何学。他会以同
样的方式表现出他所拥有的全部几何知识,对其他学问也是如此。
那么,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吗?你肯定是知道的,尤其他就是在你
家里长大的。

苏格拉底    如果你也和我自己一样听从我的吩咐,美诺,那么
我认为在回答出那个主要问题—— 什么是美德—— 之前,我们都
不应当去探讨美德是否能教的问题。我认为你很看重自己的自
由,所以你不仅对自己的行为不加约束,而且还想支配我的行
为。你成功了,我让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没别的办法了,我们
E 只好在对其基本性质仍旧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去探讨美德的某个性
质。不过请你保证,你得把节奏放慢一些,使我有时间考虑美德
是否能教,你也要使用假设一类的东西,我指的是几何学家在探
讨问题时经常使用的那种假设。比如,有人问几何学家,某个处
于给定的圆中的三角形,其大小有无可能就是某个给定的图形的
大小,那么几何学家可能会答道,“我还不知道它能否满足这些
要求,但我想用假设来帮助解决这个问题。假定这个给定的图形
是个长方形,那么我会把它拿去与那条给定的线(亦即直径)作
比较,如果与另一个同类的长方形相比,它是不足的,那么我会
说出一种结果来;如果它不是不足的,那么结果也就不同了。所
以,如果你要我描述圆中的这个图形,说出它的大小是否可能与
另一个图形的大小相等,那么我打算以这种假设的方式来回答
你。”

让我们对美德也采用同样的方法。由于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
或它像什么,因此让我们采用假设来进行研究,要么假定它是可教
的,要么假定它是不可教的。我们会说:“如果美德是可教的或不
可教的,那么美德一定是灵魂的什么属性呢? ”首先,如果美德不是
知识,那么人们有可能教它吗?或者用我们刚才使用过的语言,有
可能提醒其他人吗?我们不必过多地顾忌用什么名称来称呼这个C
过程,而只需要问美德可教吗?人所教的都是知识,这一点不是很
清楚吗?

《理想国》

格劳孔是柏拉图的堂弟

克法洛斯的儿子玻勒马霍斯

色拉叙马霍斯(色拉叙马霍斯是诡辩派哲学家。)

第一卷

苏:那么,正义的人在什么行动中,在什么目的之下,最能利友而害敌呢?
玻:在战争中联友而攻敌的时候。
苏:很好!不过,玻勒马霍斯老兄啊!当人们不害病的时候,医生是毫无用处的。
玻:真的。
苏:当人们不航海的时候,舵手是无用的。
玻:是的。
苏:那么,不打仗的时候,正义的人岂不也是毫无用处的?
玻:我想不是。
苏:照你看,正义在平时也有用处吗?
玻:是的。
苏:种田也是有用的,是不是?
玻:是的。
苏:为的是收获庄稼。
玻:是的。
苏:做鞋术也是有用的。
玻:是的。
苏:为的是做成鞋子——你准会这么说。
玻:当然。
苏:好!那么你说说看,正义平时在满足什么需要,获得什么好处上是有用的?
玻:在订合同立契约这些事情上,苏格拉底。
苏:所谓的订合同立契约,你指的是合伙关系,还是指别的事?
玻:当然是合伙关系。
苏:下棋的时候,一个好而有用的伙伴,是正义者还是下棋能手呢?
玻:下棋能手。
苏:在砌砖盖瓦的事情上,正义的人当伙伴,是不是比瓦匠当伙伴更好,更有用呢?
玻:当然不是。
苏:奏乐的时候,琴师比正义者是较好的伙伴。
那么请问,在哪种合伙关系上正义者比琴师是较好的伙伴?
玻:我想,是在金钱的关系上。
苏:玻勒马霍斯,恐怕要把怎么花钱的事情除外。
比方说,在马匹交易上,我想马贩子是较好的伙伴,是不是?
玻:看来是这样。
苏:至于在船舶的买卖上,造船匠或者舵手岂不是更好的伙伴吗?
玻:恐怕是的。
苏:那么什么时候合伙用钱,正义的人才是一个较好的伙伴呢?
玻:当你要妥善地保管钱的时候。
苏:这意思就是说,当你不用钱,而要储存钱的时候吗?
玻:是的。
苏:这岂不是说,当金钱没用的时候,才是正义有用的时候吗?
玻:好像是这么回事。
苏:当你保管修枝刀的时候,正义于公于私都是有用的;
但是当你用刀来整枝的时候,花匠的技术就更有用了。
玻:看来是这样。
苏:你也会说,当你保管盾和琴的时候,正义是有用的,
但是利用它们的时候,军人和琴师的技术就更有用了。
玻:当然。
苏:这么说,所有的事物统统都是这样的吗?——
它们有用正义就无用,它们无用,正义就有用了?
玻:好像是这样的。
苏:老兄啊!如果正义仅仅对于无用的东西才是有用的,那么正义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了。
还是让我们换个路子来讨论这个问题吧!打架的时候,无论是动拳头,
还是使家伙,是不是最善于攻击的人也最善于防守?
玻:当然。
苏:是不是善于预防或避免疾病的人,也就是善于造成疾病的人?
玻:我想是这样的。
苏:是不是一个善于防守阵地的人,也就是善于偷袭敌人的人——不管敌人计划和布置得多么巧妙?
玻:当然。
苏:是不是一样东西的好看守,也就是这样东西的高明的小偷?
玻:看来好像是的。
苏:那么,一个正义的人,既善于管钱,也就善于偷钱啰?
玻:按理说,是这么回事。
苏:那么正义的人,到头来竟是一个小偷!这个道理你恐怕是从荷马那儿学来的。
因为荷马很欣赏奥德修斯的外公奥托吕科斯,说他在偷吃扒拿和背信弃义、
过河拆桥方面,简直是盖世无双的。
所以,照你跟荷马和西蒙尼得的意思,正义似乎是偷窃一类的东西。
不过这种偷窃确是为了以善报友,
以恶报敌才干的,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玻:老天爷啊!不是。我弄得晕头转向了,简直不晓得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罢,我终归认为帮助朋友,伤害敌人是正义的。
苏:你所谓的朋友是指那些看上去好的人呢,还是指那些实际上真正好的人呢?
你所谓的敌人是指那些看上去坏的人呢,还是指那些看上去不坏,其实是真的坏人呢?
玻:那还用说吗?一个人总是爱他认为好的人,而恨那些他认为坏的人。
苏:那么,一般人不会弄错,把坏人当成好人,又把好人当成坏人吗?
玻:是会有这种事的。
苏:那岂不要把好人当成敌人,拿坏人当成朋友了吗?
玻:无疑会的。
苏:这么一来,帮助坏人,为害好人,岂不是正义了?
玻:好像是的了。
苏:可是好人是正义的,是不干不正义事的呀。
玻:是的。
苏:依你这么说,伤害不做不正义事的人倒是正义的了?

苏:别忙,一个正义的人能伤害别人吗?
玻:当然可以,他应该伤害那坏的敌人。
苏:拿马来说吧!受过伤的马变得好了呢?还是变坏了?
玻:变坏了。
苏:这是马之所以为马变坏?还是狗之所以为狗变坏?
玻:马之为马变坏了。
苏:同样道理,狗受了伤,是狗之所以为狗变坏,而不是马之所以为马变坏,是不是?
玻:那还用说吗!
苏:请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呢:人受了伤害,就人之所以为人变坏了,人的德性变坏了?
玻:当然可以这么说。
苏:正义是不是一种人的德性呢?
玻:这是无可否认的。
苏:我的朋友啊!人受了伤害便变得更不正义,这也是不能否认的了。
玻:似乎是这样的。
苏:现在再说,音乐家能用他的音乐技术使人不懂音乐吗?
玻:不可能。
苏:那么骑手能用他的骑术使人变成更不会骑马的人吗?
玻:不可能。
苏:那么正义的人能用他的正义使人变得不正义吗?换句话说,好人能用他的美德使人变坏吗?
玻:不可能。
苏:我想发冷不是热的功能,而是和热相反的事物的功能。
玻:是的。
苏:发潮不是干燥的功能,而是和干燥相反的事物的功能。
玻:当然。
苏:伤害不是好人的功能,而是和好人相反的人的功能。
玻:好像是这样。
苏:正义的人不是好人吗?
玻:当然是好人。
苏:玻勒马霍斯啊!伤害朋友或任何人不是正义者的功能,
而是和正义者相反的人的功能,是不正义者的功能。
玻:苏格拉底,你的理由看来很充分。
苏:如果有人说,正义就是还债,而所谓“还债”就是伤害他的敌人,帮助他的朋友。
那么,我认为说这些话的人不可能算是聪明人。因为我们已经摆明,
伤害任何人无论如何总是不正义的。


色:苏格拉底,你真是个诡辩家。医生治病有错误,你是不是正因为他看错了病称他为医生?
或如会计师算账有错,你是不是在他算错了账的时候,正因为他算错了账才称他为会计师呢?
不是的。这是一种马虎的说法,他们有错误,我们也称他们为某医生、某会计,或某作家。
实际上,如果名副其实,他们是都不得有错的。严格讲来——你是喜欢严格的——艺术家也好,
手艺人也好,都是不能有错的。须知,知识不够才犯错误。错误到什么程度,
他和自己的称号就不相称到什么程度。工匠、贤哲如此,统治者也是这样。
统治者真是统治者的时候,是没有错误的,他总是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种种办法,
叫老百姓照办。所以像我一上来就说过的,现在再说还是这句话——正义乃是强者的利益。

苏:很好,色拉叙马霍斯,你认为我真像一个诡辩者吗?
色:实在像。
苏:在你看来,我问那些问题是故意跟你为难吗?
色:我看透你了,你绝捞不着好处。你既休想蒙混哄骗我,也休想公开折服我。
苏:天哪,我岂敢如此。不过为了避免将来发生误会起见,请你明确地告诉我,
当你说弱者维护强者利益的时候,你所说的强者,或统治者,是指通常意思的呢?
还是指你刚才所说的严格意义的?
色:我是指最严格的意义。好,现在任你耍花招使诡辩吧,别心慈手软。
不过可惜得很,你实在不行。
苏:你以为我疯了,居然敢班门弄斧,跟你色拉叙马霍斯诡辩?
色:你刚才试过,可是失败了!
苏:够了,不必噜苏了。还是请你告诉我:照你所说的最严格的定义,
一个医生是挣钱的人,还是治病的人?请记好,我是问的真正的医生?
色:医生是治病的人。
苏:那么舵手呢?真正的舵手是水手领袖呢?还是一个普通的水手?
色:水手领袖。
苏:我们不用管他是不是正在水上行船,我们并不是因为他在行船叫他水手的。
我们叫他舵手,并不是因为他在船上实行航行而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技术,能领导水手们。
色:这倒是真的。
苏:每种技艺都有自己的利益,是不是?
色:是的。
苏:每一种技艺的天然目的就在于寻求和提供这种利益。
色:是的。
苏:技艺的利益除了它本身的尽善尽美而外,还有别的吗?
色:你问的什么意思?
苏:如果你问我,身体之为身体就足够了呢,还是尚有求于此外呢?
我会说,当然尚有求于外。这就是发明医术的由来,因为身体终究是有欠缺的,
不能单靠它自身,为了照顾到身体的利益,这才产生了医术,你认为这样说对不对?
色:很对。
苏:医术本身是不是有欠缺呢?或者说,是不是任何技艺都缺某种德性或功能,
像眼之欠缺视力,耳之欠缺听力,因此有必要对它们提供视力和听力的利益呢?
这种补充性技艺本身是不是有缺陷,又需要别种技艺来补充,补充的技艺又需要另外的技艺补充,
依次推展以至无穷呢?是每种技艺各求自己的利益呢?
还是并不需要本身或其他技艺去寻求自己的利益加以补救呢?实际上技艺本身是完美无缺的。
技艺除了寻求对象的利益以外,不应该去寻求对其他任何事物的利益。严格意义上的技艺,
是完全符合自己本质的,完全正确的。你认为是不是这样?
——我们都是就你所谓的严格意义而言的。
色:似乎是这样的。
苏:那么,医术所寻求的不是医术自己的利益,而是对人体的利益。
色:是的。
苏:骑术也不是为了骑术本身的利益,而是为了马的利益,既然技艺不需要别的,
任何技艺都不是为它本身的,而只是为它的对象服务的。
色:看来是这样的。
苏:但是,色拉叙马霍斯,技艺是支配它的对象,统治它的对象的。
〔色拉叙马霍斯表示同意,但是非常勉强。〕
苏:没有一门科学或技艺是只顾到寻求强者的利益而不顾及它所支配的弱者的利益的。
〔色拉叙马霍斯开始想辩驳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苏:一个医生当他是医生时,他所谋求的是医生的利益,还是病人的利益?
——我们已经同意,一个真正的医生是支配人体的而不是赚钱的。这点我们是不是一致的?
色:是的。
苏:舵手不是一个普通的水手,而是水手们的支配者,是不是?色:是的。
苏:这样的舵手或支配者,他要照顾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他部下水手们的利益。
〔色拉叙马霍斯勉强同意。〕
苏:色拉叙马霍斯啊!在任何政府里,一个统治者,当他是统治者的时候,
他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属下老百姓的利益,他的一言一行都为了老百姓的利益。

色:因为在你想象中牧羊或牧牛的人把牛羊喂得又肥又壮是为牛羊的利益,
而不是为他们自己或者他们主人的利益。你更以为各国的统治者当他们真正是统治者的时候,
并不把自己的人民当作上面所说的牛羊;你并不认为他们日夜操心,是专为他们自己的利益。
你离了解正义不正义,正义的人和不正义的人简直还差十万八千里。因为你居然不了解:
正义也好,正义的人也好,反正谁是强者,谁统治,它就为谁效劳,
而不是为那些吃苦受罪的老百姓,和受使唤的人效劳。
不正义正相反,专为管束那些老实正义的好人。
老百姓给当官的效劳,用自己的效劳来使当官的快活,他们自己却一无所得。
头脑简单的苏格拉底啊,难道你不该好好想想吗?正义的人跟不正义的人相比,总是处处吃亏。
先拿做生意来说吧。正义者和不正义者合伙经营,到分红的时候,
从来没见过正义的人多分到一点,他总是少分到一点。再看办公事吧。
交税的时候,两个人收入相等,总是正义的人交得多,不正义的人交得少。
等到有钱可拿,总是正义的人分文不得,不正义的人来个一扫而空。
要是担任了公职,正义的人就算没有别的损失,他自己私人的事业也会因为无暇顾及,
而弄得一团糟。他因为正义不肯损公肥私,也得罪亲朋好友,不肯为他们徇私情干坏事。
而不正义的人恰好处处相反。我现在要讲的就是刚才所说的那种有本事捞大油水的人。
你如愿弄明白,对于个人不正义比起正义来是多么的有利这一点,你就去想想这种人。
如果举极端的例子,你就更容易明白了:最不正义的人就是最快乐的人;
不愿意为非作歹的人也就是最吃亏苦恼的人。极端的不正义就是大窃国者的暴政,
把别人的东西,不论是神圣的还是普通人的,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肆无忌惮巧取豪夺。
平常人犯了错误,查出来以后,不但要受罚,而且名誉扫地,被人家认为大逆不道,
当作强盗、拐子、诈骗犯、扒手。但是那些不仅掠夺人民的钱财,
而且剥夺人民的身体和自由的人,不但没有恶名,反而被认为有福。受他们统治的人是这么说,
所有听到他们干那些不正义勾当的人也是这么说。一般人之所以谴责不正义,
并不是怕做不正义的事,而是怕吃不正义的亏。所以,苏格拉底,不正义的事只要干得大,
是比正义更有力、更如意、更气派。所以像我一上来就说的:
正义是为强者的利益服务的,而不正义对一个人自己有好处、有利益。

苏:色拉叙马霍斯,事情到此清楚了。没有一种技艺或统治术,是为它本身的利益的,
而是像我们已经讲过的,一切营运部署都是为了对象,求取对象(弱者)的利益,
而不是求取强者的利益。所以我刚才说,没有人甘愿充当一个治人者去揽人家的是非。
做了统治者,他就要报酬,因为在治理技术范围内,他拿出自己全部能力努力工作,
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所治理的对象。所以要人家愿意担任这种工作,
就该给报酬,或者给名,或者给利;如果他不愿意干,就给予惩罚。

苏:因此,好人就不肯为名为利来当官。他们不肯为了职务公开拿钱被人当佣人看待,
更不肯假公济私,暗中舞弊,被人当作小偷。名誉也不能动其心,因为他们并没有野心。
于是要他们愿意当官就只得用惩罚来强制了。这就怪不得大家看不起那些没有受到强迫,
就自己想要当官的人。但最大的惩罚还是你不去管人,却让比你坏的人来管你了。
我想象,好人怕这个惩罚,所以勉强出来。他们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迫不得已,
实在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或同样好的人来担当这个责任。
假如全国都是好人大家会争着不当官,像现在大家争着要当官一样热烈。
那时候才会看得出来,一个真正的治国者追求的不是他自己的利益,而是老百姓的利益。
所以有识之士宁可受人之惠,也不愿多管闲事加惠于人。
因此我绝对不能同意色拉叙马霍斯那个“正义是强者的利益”的说法。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不过他所说的,不正义的人生活总要比正义的人过得好,
在我看来,这倒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格劳孔,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你觉得哪一边的话更有道理?
格:我觉得正义的人生活得比较有益。

第二卷

格:好极了。那就先听我来谈刚才提出的第一点——正义的本质和起源。
人们说:做不正义事是利,遭受不正义是害。遭受不正义所得的害超过干不正义所得的利。
所以人们在彼此交往中既尝到过干不正义的甜头,又尝到过遭受不正义的苦头。
两种味道都尝到了之后,那些不能专尝甜头不吃苦头的人,觉得最好大家成立契约:
既不要得不正义之惠,也不要吃不正义之亏。打这时候起,他们中间才开始定法律立契约。
他们把守法践约叫合法的、正义的。这就是正义的本质与起源。
正义的本质就是最好与最坏的折中——所谓最好,就是干了坏事而不受罚;
所谓最坏,就是受了罪而没法报复。人们说,既然正义是两者之折中,它之为大家所接受和赞成,
就不是因为它本身真正善,而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力量去干不正义,
任何一个真正有力量作恶的人绝不会愿意和别人定什么契约,
答应既不害人也不受害——除非他疯了。因此,苏格拉底啊,他们说,正义的本质和起源就是这样。

说到第二点。那些做正义事的人并不是出于心甘情愿,而仅仅是因为没有本事作恶。
这点再清楚也没有了。假定我们这样设想:眼前有两个人,一个正义,一个不正义,
我们给他们各自随心所欲做事的权力,然后冷眼旁观,看看各人的欲望把他们引到哪里去?
我们当场就能发现,正义的人也在那儿干不正义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人都是在法律的强迫之下,才走到正义这条路上来的。我所讲的随心所欲,
系指像吕底亚人古各斯的祖先所有的那样一种权力。据说他是一个牧羊人,
在当时吕底亚的统治者手下当差。有一天暴风雨之后,接着又地震,在他放羊的地方,
地壳裂开了,下有一道深渊。他虽然惊住了,但还是走了下去。故事是这样说的:
他在那里面看到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最特别的是一匹空心的铜马,马身上还有小窗户。
他偷眼一瞧,只见里面一具尸首,个头比一般人大,除了手上戴着一只金戒指,身上啥也没有。
他把金戒指取下来就出来了。这些牧羊人有个规矩,每个月要开一次会,
然后把羊群的情况向国王报告。他就戴着金戒指去开会了。他跟大伙儿坐在一起,
谁知他碰巧把戒指上的宝石朝自己的手心一转。这一下,别人都看不见他了,都当他已经走了。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无意之间把宝石朝外一转,别人又看见他了。这以后他一再试验,
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隐身的本领。果然百试百灵只要宝石朝里一转,别人就看不见他。
朝外一转,就看得见他。他有了这个把握,就想方设法谋到一个职位,当上了国王的使臣。
到了国王身边,他就勾引了王后,跟她同谋,杀掉了国王,夺取了王位。
照这样来看,假定有两只这样的戒指,正义的人和不正义的人各戴一只,在这种情况下,
可以想象,没有一个人能坚定不移,继续做正义的事,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克制住不拿别人的财物,
如果他能在市场里不用害怕,要什么就随便拿什么,能随意穿门越户,能随意调戏妇女,
能随意杀人劫狱,总之能像全能的神一样,随心所欲行动的话,到这时候,
两个人的行为就会一模一样。因此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证明没有人把正义当成是对自己的好事,心甘情愿去实行,做正义事是勉强的。
在任何场合之下,一个人只要能干坏事,他总会去干的。大家一目了然,
从不正义那里比从正义那里个人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每个相信这点的人却能振振有词,
说出一大套道理来。如果谁有了权而不为非作歹,不夺人钱财,
那他就要被人当成天下第一号的傻瓜,虽然当着他的面人家还是称赞他——人们因为怕吃亏,
老是这么互相欺骗着。这一点暂且说到这里。
如果我们把最正义的生活跟最不正义的生活作一番对照,
我们就能够对这两种生活作出正确的评价。怎样才能清楚地对照呢?这么办:
我们不从不正义者身上减少不正义,也不从正义者身上减少正义,
而让他们各行其是,各尽其能。

首先,我们让不正义之人像个有专门技术的人,例如最好的舵手或最好的医生那样行动,
在他的技术范围之内,他能辨别什么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取其可能而弃其不可能。
即使偶尔出了差错,他也能补救。那就等着瞧吧!他会把坏事干得不漏一点儿马脚,
谁也不能发觉。如果他被人抓住,我们就必须把他看作一个蹩脚的货色。
不正义的最高境界就是嘴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
所以我们对一个完全不正义的人应该给他完全的不正义,一点儿不能打折扣;
我们还要给坏事做绝的人最最正义的好名声;假使他出了破绽,也要给他补救的能力。
如果他干的坏事遭到谴责,让他能鼓起如簧之舌,说服人家。
如果需要动武,他有的是勇气和实力,也有的是财势和朋党。

在这个不正义者的旁边,让我们按照理论树立一个正义者的形象:
朴素正直,就像诗人埃斯库洛斯所说的“一个不是看上去好而是真正好的人”。
因此我们必须把他的这个“看上去”去掉。因为,如果大家把他看作正义的人,
他就因此有名有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为正义而正义,
还是为名利而正义了。所以我们必须排除他身上的一切表象,光剩下正义本身,
来跟前面说过的那个假好人真坏人对立起来。让他不做坏事而有大逆不道之名,
这样正义本身才可以受到考验。虽然国人皆曰可杀,他仍正义凛然,鞠躬殉道,
死而后已;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正义,终生不渝。这样让正义和不正义各趋极端,
我们就好判别两者之中哪一种更幸福了。

格:我尽心力而为,总算弄出来了。我想,如果这是两者的本质,
接下来讨论两种生活的前途就容易了。所以我必得接着往下讲。如果我说话粗野,
苏格拉底,你可别以为是我在讲,你得以为那是颂扬不正义贬抑正义的人在讲。
他们会这样说:正义的人在那种情况下,将受到拷打折磨,戴着镣铐,烧瞎眼睛,
受尽各种痛苦,最后他将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到临头他才体会到一个人不应该做真正义的人,
而应该做一个假正义的人。埃斯库洛斯的诗句似乎更适用于不正义的人。
人们说不正义的人倒真的是务求实际,不慕虚名的人——他不要做伪君子,而要做真实的人,

他的心田肥沃而深厚;
老谋深算从这里长出,
精明主意生自这心头。

他由于有正义之名,首先要做官,要统治国家;其次他要同他所看中的世家之女结婚,
又要让子女同他所中意的任何世家联姻;他还想要同任何合适的人合伙经商,
并且在所有这些事情中,捞取种种好处,因为他没有怕人家说他不正义的顾忌。
人们认为,如果进行诉讼,不论公事私事,不正义者总能胜诉,他就这样长袖善舞,
越来越富。他能使朋友得利,敌人受害。他祀奉诸神,排场体面,祭品丰盛。
不论敬神待人,只要他愿意,总比正义的人搞得高明得多。
这样神明理所当然对他要比对正义者多加照顾。所以人们会说,苏格拉底呀!
诸神也罢,众人也罢,他们给不正义者安排的生活要比给正义者安排的好得多。

苏:狗一看见陌生人就怒吠——虽然这个人并没打它;当它看见熟人,
就摇尾欢迎——虽然这个人并没对它表示什么好意。这种事情,你看了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
格:过去我从来没注意这种事情。不过,狗的行动确实是这样的,这是一目了然的。
苏:但那的确是它天性中的一种精细之处,是一种对智慧有真正爱好的表现。
格:请问你是根据什么这样想的?
苏:我这样想的根据是:狗完全凭认识与否区别敌友——不认识的是敌,认识的是友。
一个动物能以知和不知辨别敌友同异,你怎么能说它不爱学习呢?
格:当然不能。
苏:你承认,爱学习和爱智慧是一回事吗?
格:是一回事。
苏:那么,在人类我们也可以有把握地这样说:如果他对自己人温和,
他一定是一个天性爱学习和爱智慧的人。不是吗?

第三卷

苏:但是如果诗人处处出现,从不隐藏自己,那么模仿便被抛弃,
他的诗篇就成为纯纯粹粹的叙述。可是为了使你不再说“我不懂”,
我将告诉你这事情可以怎么做。例如荷马说:祭司来了,手里带了赎金要把女儿领回,
向希腊人特别是向两国王祈求——这样讲下去,不用赫律塞斯的口气,
一直用诗人自己的口气。他这样讲就没有模仿而是纯粹的叙述。叙述大致就像这个样子:
(我不用韵律,因为我不是诗人)祭司来了,祝告诸神,让希腊人夺取特洛伊城平安回去。
他这样讲了,希腊人都敬畏神明,同意他的请求。但是阿伽门农勃然大怒,
要祭司离开,不准再来,否则他的祭司节杖和神冠都将对他毫无用处。
阿伽门农要和祭司的女儿终老阿尔戈斯城。他命令祭司,如果想安然回去,必须离开,
不要使他恼怒。于是这个老祭司在畏惧与静默中离开了。等到离了营帐,
老祭司呼唤阿波罗神的许多名号,求神回忆过去他是怎样厚待神明的,是怎样建庙祀享的,
祭仪是多么丰盛。神明应当崇德报功,神矢所中应使希腊人受罚抵偿所犯的罪过。
我的朋友,就这样,不用模仿,结果便是纯粹的叙述了。

苏:假使我们要坚持我们最初的原则,一切护卫者放弃一切其他业务,
专心致志于建立城邦的自由大业,集中精力,不干别的任何事情,
那么他们就不应该参与或模仿别的任何事情。如果他们要模仿的话,
应该从小起模仿与他们专业有正当关系的人物——模仿那些勇敢、节制、虔诚、
自由的一类人物。凡与自由人的标准不符合的事情,就不应该去参与或巧于模仿。
至于其他丑恶的事情,当然更不应该模仿,否则模仿丑恶,弄假成真,
变为真的丑恶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从小到老一生连续模仿,最后成为习惯,
习惯成为第二天性,在一举一动,言谈思想方法上都受到影响吗?

苏:任何我们所关心培育的人,所期望成为好人的人,
我们不应当允许他们去模仿女人——一个男子反去模仿女人,不管老少——与丈夫争吵,
不敬鬼神,得意忘形;一旦遭遇不幸,便悲伤憔悴,终日哭泣;
更不必提模仿那在病中、在恋爱中或在分娩中的女人了。

苏:他们也不应该模仿奴隶(不论女的和男的),去做奴隶所做的事情。

苏:看来也不应该模仿坏人,模仿鄙夫,
做和我们刚才所讲的那些好事情相反的事情——互相吵架,互相挖苦,
不论喝醉或清醒的时候,讲不堪入耳的坏话。这种人的言行,不足为训,
对不起人家,也对不起自己。
我觉得在说话行动方面他们不应该养成简直像疯子那样的恶习惯。
他们当然应该懂得疯子,懂得坏的男女,但决不要装疯作邪去模仿疯子。

苏:据我看来,一个温文正派的人在叙述过程中碰到另一个好人的正派的言语行动,
我想他会喜欢扮演这个角色,模拟得惟妙惟肖,仿佛自己就是这个人,丝毫不以为耻。
他尤其愿意模仿这个好人坚定而明于事理时候的言谈行动;
如果这个人不幸患病或性情暴躁,或酩酊大醉,或遭遇灾难,他就不大愿意去模仿他,
或者模仿了也是很勉强。当他碰到一个角色同他并不相称,
他就不愿意去扮演这个不如自己的人物。他看不起这种人,
就是对方偶有长处值得模仿一下,他也不过偶一为之,还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对模仿这种人没有经验,同时也会憎恨自己,竟取法乎下,
以坏人坏事为陶铸自己的范本。除非是逢场作戏。他心里着实鄙视这种玩艺儿。

苏:另外有一种说故事的人,他什么都说。他的品质愈坏就愈无顾忌,
他什么东西都模仿,他觉得什么东西都值得模仿。所以他想尽方法,一本正经,
在大庭广众之间什么东西都模仿,包括我刚才所提到的雷声、风声、雹声、
滑轮声、喇叭声、长笛声、哨子声、各种的乐器声,他还会狗吠羊咩鸟鸣。
所以他的整个体裁完全是声音姿态的模仿,至于叙述那就很少。

苏:那么,好言辞、好音调、好风格、好节奏都来自好的精神状态,
所谓好的精神状态并不是指我们用以委婉地称呼那些没有头脑的忠厚老实人的精神状态,

苏:绘画肯定充满这些特点,其他类似工艺如纺织、刺绣、建筑、家具制作、
动物身体以及植物树木等的自然姿态,也都充满这些品质。
因为在这些事物里都有优美与丑恶。坏风格、坏节奏、坏音调,类乎坏言辞、
坏品格。反之,美好的表现与明智、美好的品格相合相近。
而是指用来称呼那些智力好、品格好的人的真正良好的精神状态。

格:完全对。

苏:那么,问题只在诗人身上了?我们要不要监督他们,
强迫他们在诗篇里培植良好品格的形象,否则我们宁可不要有什么诗篇?
我们要不要同样地监督其他的艺人,阻止他们不论在绘画或雕刻作品里,
还是建筑或任何艺术作品里描绘邪恶、放荡、卑鄙、龌龊的坏精神?
哪个艺人不肯服从,就不让他在我们中间存在下去否则我们的护卫者从小就接触罪恶的形象,
耳濡目染,有如牛羊卧毒草中嘴嚼反刍,近墨者黑,不知不觉间心灵上便铸成大错了。
因此我们必须寻找一些艺人巨匠,用其大才美德,开辟一条道路,
使我们的年轻人由此而进,如入健康之乡;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艺术作品,
随处都是;使他们如坐春风如沾化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之间受到熏陶,
从童年时,就和优美、理智融合为一。

格:对于他们,这可说是最好的教育。

苏:亲爱的格劳孔啊!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儿童阶段文艺教育最关紧要。
一个儿童从小受了好的教育,节奏与和谐浸入了他的心灵深处,在那里牢牢地生了根,
他就会变得温文有礼;如果受了坏的教育,结果就会相反。
再者,一个受过适当教育的儿童,对于人工作品或自然物的缺点也最敏感,
因而对丑恶的东西会非常反感,对优美的东西会非常赞赏,感受其鼓舞,并从中吸取营养,
使自己的心灵成长得既美且善。对任何丑恶的东西,他能如嫌恶臭不自觉地加以谴责,
虽然他还年幼,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等到长大成人,理智来临,他会似曾相识,
向前欢迎,因为他所受的教养,使他同气相求,这是很自然的嘛。

苏:那么,真正受过音乐的教育的人,对于同道,气味相投,一见如故;
但对于浑身不和谐的人,他避之唯恐不远。

苏:好,让我们再进行第三种反欺骗诱惑的考察,看他们是否经得起。
你知道人们把小马带到嘈杂喧哗的地方去,看它们怕不怕;
同样,我们也要把年轻人放到贫穷忧患中去,然后再把他们放到锦衣玉食的环境中去,
同时,比人们用烈火炼金制造金器还要细心得多地去考察他们,看他们受不受外界的引诱,
是不是能泰然无动于衷,守身如玉,做一个自己的好的护卫者,
是不是能护卫自己已受的文化修养,维持那些心灵状态在他身上的谐和与真正的节奏
(这样的人对国家对自己是最有用的)。人们从童年、青年以至成年经过考验,
无懈可击,我们必须把这种人定为国家的统治者和护卫者。当他生的时候应该给予荣誉,
死了以后给他举行公葬和其他的纪念活动。那些不合格的人应该予以排斥。
格劳孔啊!我想这就是我们选择和任命统治者和护卫者的总办法。
当然这仅仅是个大纲,并不是什么细节都列出来了。

苏:我这样做自有我的理由;不去管它,且听下文。我们在故事里将要告诉他们:
他们虽然一土所生,彼此都是兄弟,但是老天铸造他们的时候,在有些人的身上加入了黄金,
这些人因而是最可宝贵的,是统治者。在辅助者(军人)的身上加入了白银。
在农民以及其他技工身上加入了铁和铜。但是又由于同属一类,虽则父子天赋相承,
有时不免金父生银子,银父生金子,错综变化,不一而足。
所以上天给统治者的命令最重要的就是要他们做后代的好护卫者,
要他们极端注意在后代灵魂深处所混合的究竟是哪一种金属。
如果他们的孩子心灵里混入了一些废铜烂铁,他们决不能稍存姑息,
应当把他们放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去,安置于农民工人之间;
如果农民工人的后辈中间发现其天赋中有金有银者,他们就要重视他,
把他提升到护卫者或辅助者中间去。须知,神谕曾经说过“铜铁当道,国破家亡”,
你看你有没有办法使他们相信这个荒唐的故事?

苏:让我来告诉你。对牧羊人来说,
人世上最可怕最可耻的事情实在莫过于把那些帮助他们管羊群的猎犬饲养成这个样子:
它们或因放纵或因饥饿或因别的坏脾气,反而去打击和伤害所保管的羊群,
它们倒像是豺狼而不像是猎犬了。

苏:好,请考虑一下,如果要他们做优秀的护卫者,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
下述这种生活方式,这种住处能行吗?第一,除了绝对的必需品以外,
他们任何人不得有任何私产。第二,任何人不应该有不是大家所公有的房屋或仓库。
至于他们的食粮则由其他公民供应,作为能够打仗既智且勇的护卫者职务的报酬,
按照需要,每年定量分给,既不让多余,亦不使短缺。他们必须同住同吃,
像士兵在战场上一样。至于金银我们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已经从神明处得到了金银,
藏于心灵深处,他们更不需要人世间的金银了。
他们不应该让它同世俗的金银混杂在一起而受到玷污;因为世俗的金银是罪恶之源,
心灵深处的金银是纯洁无瑕的至宝。国民之中只有这些护卫者不敢与金和银发生任何关系,
甚至不敢接触它们,不敢和它们同居一室,
他们不敢在身上挂一点金银的装饰品或者用金杯银杯喝一点儿酒;他们就这样来拯救他们自己,
拯救他们的国家。他们要是在任何时候获得一些土地、房屋或金钱,他们就要去搞农业、
做买卖,就不再能搞政治做护卫者了。他们就从人民的盟友蜕变为人民的敌人和暴君了;
他们恨人民,人民恨他们;他们就会算计人民,人民就要谋图打倒他们;
他们终身在恐惧之中他们就会惧怕人民超过惧怕国外的敌人。
结果就会是,他们和国家一起走上灭亡之路,同归于尽。

第四卷

苏:如果我们沿着这个路子论证下去,我相信我们会找到答案的。我们的答案将是:
我们的护卫者过着刚才所描述的这种生活而被说成是最幸福的,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因为,我们建立这个国家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某一个阶级的单独突出的幸福,
而是为了全体公民的最大幸福;因为,我们认为在一个这样的城邦里最有可能找到正义,
而在一个建立得最糟的城邦里最有可能找到不正义。
等到我们把正义的国家和不正义的国家都找到了之后,我们也许可以作出判断,
说出这两种国家哪一种幸福了。当前我认为我们的首要任务乃是铸造出一个幸福国家的模型来,
但不是支离破碎地铸造一个为了少数人幸福的国家,而是铸造一个整体的幸福国家。
(等会儿我们还要考察相反的那种国家。)打个比方,譬如我们要给一个塑像画上彩色,
有人过来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把最美的紫色用到身体最美的部分——眼睛上去,
而把眼睛画成了黑色的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下述回答是正确的:
“你这是不知道,我们是不应该这样来美化眼睛的,否则,眼睛看上去就不像眼睛了。
别的器官也如此。我们应该使五官都有其应有的样子而造成整体美。”
因此我说:别来硬要我们给护卫者以那种幸福,否则就使他们不成其为护卫者了。
须知,我们也可以给我们的农民穿上礼袍戴上金冠,地里的活儿,他们爱干多少就干多少;
让我们的陶工也斜倚卧榻,炉边宴会,吃喝玩乐,至于制作陶器的事,爱干多少就干多少;
所有其他的人我们也都可以这样使他们幸福;这样一来就全国人民都幸福啦。
但是我们不这样认为。因为,如果我们信了你的话,农民将不成其为农民,
陶工将不成其为陶工,其他各种人也将不再是组成国家一个部分的他们那种人了。
这种现象出现在别种人身上问题还不大,例如一个皮匠,他腐败了,不愿干皮匠活儿,
问题还不大。但是,如果作为法律和国家保卫者的那种人不成其为护卫者了,
或仅仅似乎是护卫者,那么你可以看到他们将使整个国家完全毁灭,反之,
只要护卫者成其为护卫者就能使国家有良好的秩序和幸福。
我们是要我们的护卫者成为真正的护国者而不是覆国者。而那些和我们主张相反的人,
他们心里所想的只是正在宴席上饮酒作乐的农民,并不是正在履行对国家职责的公民。
若是这样,我们说的就是两码事了,而他们所说的不是一个国家。
因此,在任用我们的护卫者时,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是否应该割裂开来单独注意他们的最大幸福,
或者说,是否能把这个幸福原则不放在国家里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
我们必须劝导护卫者及其辅助者,竭力尽责,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劝导其他的人,
大家和他们一样。这样一来,整个国家将得到非常和谐的发展,
各个阶级将得到自然赋予他们的那一份幸福。

苏:贫和富呀。富则奢侈、懒散和要求变革,贫则粗野、低劣也要求变革。
阿:的确是这样;但是,苏格拉底啊,我还要请问,如果我们国家没有钱财物资,
我们城邦如何能进行战争呢?特别是一旦不得不和一个富足而强大的城邦作战时。
苏:很明显,和一个这样的敌人作战是比较困难的;但是和两个这样的敌人作战,却比较容易。
阿:这是什么意思?
苏:首先,请告诉我,如果不得不打仗,我方将是受过训练的战士,
而对方则是富人组成的军队,是不是?
阿:是这样的。
苏:阿得曼托斯,你不认为,
精于拳术的人只要一个就可以轻易地胜过两个对拳术一窍不通的胖大个儿的富人吗?

苏:因此我认为,真正的立法家不应当把力气花在法律和宪法方面做这一类的事情,
不论是在政治秩序不好妁国家还是在政治秩序良好的国家;
因为在政治秩序不良的国家里法律和宪法是无济于事的,
而在秩序良好的国家里法律和宪法有的不难设计出来有的
则可以从前人的法律条例中很方便地引申出来。

苏:你知道,染色工人如果想要把羊毛染成紫色,
首先总是从所有那许多颜色的羊毛中挑选质地白的一种,再进行辛勤仔细的预备性整理,
以便这种白质羊毛可以最成功地染上颜色,只有经过了挑选和整理之后才着手染色。
通过这样的过程染上颜色的东西颜色吃得牢。洗衣服的时候不管是否用碱水,
颜色都不会褪掉。但是,如果没有很好地准备整理,
那么不论人们把东西染成紫色还是别的什么颜色,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你是可想而知的。
格:我知道会褪色而变成可笑的样子。
苏:因此,你一定明白,我们挑选战士并给以音乐和体操的教育,这也是在尽力做同样的事情。
我们竭力要达到的目标不是别的,而是要他们像羊毛接受染色一样,
最完全地相信并接受我们的法律,
使他们的关于可怕事情和另外一些事情的信念都能因为有良好的天性和得到教育培养而牢牢地生根,
并且使他们的这种“颜色”不致被快乐这种对人们的信念具有最强褪色能力的碱水所洗褪,
也不致被苦恼、害怕和欲望这些比任何别的碱水褪色能力都强的碱水所洗褪。
这种精神上的能力,这种关于可怕事物和不可怕事物的符合法律精神的正确信念的完全保持,
就是我主张称之为勇敢的,如果你没有什么异议的话。
格:我没有任何异议。因为,我觉得你对勇敢是有正确理解的,至于那些不是教育造成的,
与法律毫不相干的,在兽类或奴隶身上也可以看到的同样的表现,
我想你是不会称之为勇敢,而会另给名称的。

苏:但是我想,如果一个人天生是一个手艺人或者一个生意人,但是由于有财富、
或者能够控制选举、或者身强力壮、或者有其他这类的有利条件而又受到蛊惑怂恿,
企图爬上军人等级,或者一个军人企图爬上他们不配的立法者和护国者等级,
或者这几种人相互交换工具和地位,或者同一个人同时执行所有这些职务,
我看你也会觉得这种交换和干涉会意味着国家的毁灭吧。

苏:到此看来,我们还剩下一个问题要探讨的了:
即,做正义的事、实践做好事、做正义的人,(不论是否有人知道他是这样的)有利呢,
还是做不正义的人、做不正义的事(只要不受到惩罚和纠正)有利呢?
格:苏格拉底,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已经变得可笑了。因为,若身体的本质已坏,
虽拥有一切食物和饮料,拥有一切财富和权力它也被认为是死了。
若我们赖以活着的生命要素的本质已遭破坏和灭亡,活着也没有价值了。
正义已坏的人尽管可以做任何别的他想做的事,只是不能摆脱不正义和邪恶,
不能赢得正义和美德了。因为后两者已被证明是我们已经表述过的那个样子的。
苏:这个问题是变得可笑了。但是,既然我们已经爬达这个高度了,
(在这里我们可以最清楚地看到这些东西的真实情况),我们必须还是不懈地继续前进。

第五卷

苏:可是结果适得其反。因为,如果我对于我所要讲的很有把握,
那么这种鼓励是非常好的。当一个人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在一起讨论大家所关心的头等大事,
心里有数,讲起来自然左右逢源,头头是道。但是,如果像我目前的情况,胸无成竹,
临时张皇那是可怕而危险的。我怕的不是人家嘲笑,那是孩子气;我怕的是迷失真理,
在最不应该摔跤的地方摔了跤,自己跌了不算,还把我的朋友们统统拖下去跌成一大堆!
所以,格劳孔啊,在我讲以前我先向复仇女神致敬,求她宽恕。在我看来,
失手杀人其罪尚小混淆美丑、善恶、正义与不正义,欺世惑众,其罪大矣。
所以这种事情是一种冒险,是只能在敌人中间干而不能在朋友之间干的。
所以你的鼓励是不能增加我的勇气的。

苏:关于女子体育和文艺教育的改革,尤其是关于女子要受军事训练,
如携带兵器和骑马等等方面的问题,我们既然开始讨论了,就得坚持下去。
文人雅士们的俏皮话、挖苦话我们是必定会听到的,千万不要怕。

苏:不同样的禀赋不应该从事于同样的职业。我们对于这个原则,在字面上鼓足勇气,
斤斤计较,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停下来考虑考虑,不同样的禀赋究竟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禀赋究竟是什么意思,对不同样的禀赋给以不同样的职业,
对同样的禀赋给以同样的职业,究竟是什么意思?
格:我们确实没有考虑过。
苏:看来,根据这个原则,我们就可以问我们自己:
秃头的人们和长头发的人们是同样的还是异样的禀赋;要是我们同意他们是异样的禀赋,
我们就禁止长头发的人做鞋匠而不禁止秃头的人做鞋匠,
或者,禁止秃头的人做鞋匠而不禁止长头发的人做鞋匠。

苏:那么,如果在男性和女性之间,发现男性或女性更加适宜于某一种职业,
我们就可以把某一种职业分配给男性或女性。但是,如果我们发现两性之间,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生理上的区别,阴性受精生子,阳性放精生子,
我们不能据此就得出结论说,男女之间应有我们所讲那种职业的区别;
我们还是相信,我们的护卫者和他们的妻子应该担任同样的职业为是。

苏:那么,让我们来请他答复这个问题。
“当你说一个人对某件事有天赋的才能另一个人没有天赋的才能,是根据什么呢?
是因为一个人学习起来容易另一个人学起来困难,对吗?是不是因为有的人一学就懂,
懂了就能类推,举一反三;有的人学习了好久,甚至还不记得所学的是什么东西?
是不是因为有的人身体能充分地为心灵服务,有的人身体反而阻碍心灵的发展呢?
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用来作为每一问题上区分有好天赋与没有好天赋的依据的吗?”
格:没有人能找到别的东西来作为区分的根据的了。
苏:那么,有没有一种人们的活动,从上述任何方面看,男性都不胜于女性?
我们要不要详细列举这种活动,像织布、烹饪、做糕点等等,女人以专家自命,
要是男人胜了,她们觉得害羞,怕成为笑柄的?
格:你说得对。我们可以说,一种性别在一切事情上都远不如另一性别。
虽然在许多事物上,许多女人的确比许多男人更为擅长,但是总的看来,情况是像你所说的那样。

苏:好,我甘愿受罚,但请你原谅让我休息一下。有那么一种懒汉,他们独自徘徊,
想入非非,不急于找到实现他们愿望的方法他们暂时搁起,
不愿自寻烦恼去考虑行得通与行不通的问题;姑且当作已经如愿以偿了,
然后在想象中把那些大事安排起来,高高兴兴地描写如何推行如何实现;
这样做他们原来懒散的心灵更加懒散了。我也犯这个毛病,很想把是否行得通的问题推迟一下,
回头再来研究它。现在我们假定这是行得通的;在你许可之下,
我愿意先探讨治理者们在实行起来时怎样安排这些事情。
同时还要证明这些安排对于国家对于护卫者都有极大的益处。我准备同你先研讨这个问题,
然后再考虑其他问题,如果你赞成的话。
格:我赞成,请讲下去。
苏:那么我以为,治理者和他们的辅助者如果都名副其实的话,辅助者必须愿意接受命令,
而治理者必须发布命令——在一些事情中按照法律发布命令,
在另一些我们让他们自己斟酌的事情中根据法律的精神发布命令。
格:大概是的。
苏:那么,假定你这个立法者选出了一些男人,同时选出了一些女人,
这些女人的品质和这些男人一样,然后把这些女人派给这些男人。这些男人女人同吃同住,
没有任何私财;彼此在一起,共同锻炼,天然的需要导致两性的结合。
我所说的这种情况不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吗?
格:这不是几何学的必然,而是情欲的必然。对大多数人的行动来讲,
情欲的必然比几何学的必然有更大的强制力与说服力。
苏:确是如此。不过再说,格劳孔,如果两性行为方面或任何他们别的行为方面毫无秩序,
杂乱无章,这在幸福的国家里是亵渎的。我们的治理者是绝不能容许这样的。
格:是的,这是不对的。
苏:因此很明白,婚姻大事应尽量安排得庄严神圣,婚姻若是庄严神圣的,也就能是最有益的。

第六卷

苏:是的,我们应当考虑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既然哲学家是能把握永恒不变事物的人,
而那些做不到这一点,被千差万别事物的多样性搞得迷失了方向的人就不是哲学家,
那么,两种人我们应该让哪一种当城邦的领袖呢?

苏:我认为谁看来最能守卫城邦的法律和习惯,就确定让谁做城邦的护卫者。

苏:学习起来聪敏还是迟钝呀。一个人做一件事如果做得不愉快,费了好大的劲然而成效甚微,
你想他能真正热爱这项工作吗?
格:不会的。
苏:还有,一个人如果健忘,学了什么也记不得,他还能不是一个头脑空空的人吗?
格:怎能不是呢?
苏:因此,一个人如果劳而无功,他最后一定深恨自己和他所从事的那项工作。
格:怎能不呢?
苏:因此一个健忘的灵魂不能算作真正哲学家的天性,我们坚持哲学家要有良好的记性。
格:完全对。
苏:我们还应该坚持认为,天性不和谐、不适当只能导致没分寸,不能导致别的什么。
格:一定是的。

苏:综上所述,一个人如果不是天赋具有良好的记性,敏于理解,豁达大度,
温文尔雅,爱好和亲近真理、正义、勇敢和节制,他是不能很好地从事哲学学习的。
那么,如果是一个具备了这些优良品质的人从事这一学习,对此你还有什么可指摘的吗?

苏:你已把我置于如此进退维谷的辩论境地,现在又来讥笑我了。
不过,还得请你听我的比喻,然后你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我是比喻得多么吃力了。
因为,最优秀的人物他们在和城邦关系方面的感受是很不愉快的,
并且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单一的事物和这种感受相像,因此为了比得像,
以达到替他们辩护的目的,需要把许多东西凑到一起来拼成一个东西,
像画家们画鹿羊之类怪物时进行拼合那样。好,请设想有一队船或一只船,
船上发生这样的事情:船上有一个船长,他身高力大超过船上所有船员,
但是耳朵有点聋,眼睛不怎么好使,他的航海知识也不太高明。
船上水手们都争吵着要替代他做船长,都说自己有权掌舵,虽然他们从没学过航海术,
都说不出自己在何时跟谁学过航海术。而且,他们还断言航海术是根本无法教的,
谁要是说可以教,他们就准备把他碎尸万段。同时,他们围住船长强求他,
甚至不择手段地骗他把舵交给自己;有时他们失败了,别人被船长同意代为指挥,
他们就杀死别人或把别人逐出船去,然后用麻醉药或酒之类东西把高贵的船长困住;
他们夺得了船只的领导权,于是尽出船上库存,吃喝玩乐,他们就照自己希望的这么航行着。
不仅如此,凡是曾经参与阴谋,狡猾地帮助过他们从船长手里夺取权力的人,
不论是出过主意的还是出过力的,都被授以航海家、领航、船老大等等荣誉称号,
对不同伙的人,他们就骂是废物。其实,真正的航海家必须注意年、季节、天空、
星辰、风云,以及一切与航海有关的事情,如果他要成为船只的真正当权者的话;
并且,不管别人赞成不赞成,这样的人是必定会成为航海家的。如果不是事实如此的话,
那些人大概连想都没想到过,在学会航海学的同时精通和实践这一技术是有可能的。
你再说说看,在发生过这种变故之后的船上,
一个真正的航海家在这些篡了权的水手中会被怎样看待呢?
他们不会把他叫做唠叨鬼、看星迷或大废物吗?

苏:我们不是很有理由用如下的话为他辩护吗:追求真实存在是真正爱知者的天性;
他不会停留在意见所能达到的多样的个别事物上的,他会继续追求,爱的锋芒不会变钝,
爱的热情不会降低,直至他心灵中的那个能把握真实的,
即与真实相亲近的部分接触到了每一事物真正的实体,
并且通过心灵的这个部分与事物真实的接近,交合,生出了理性和真理,
他才有了真知,才真实地活着成长着;到那时,也只有到那时,他才停止自己艰苦的追求过程?

苏:这些被政治家叫做诡辩派加以敌视的收取学费的私人教师,其实他们并不教授别的,
也只教授众人在集会时所说出的意见,并称之为智慧。
这完全像一个饲养野兽的人在饲养过程中了解野兽的习性和要求那样。
他了解如何可以同它接近,何时何物能使它变得最为可怕或最为温驯,
各种情况下它惯常发出几种什么叫声,什么声音能使它温驯,什么声音能使它发野。
这人在不断饲养接触过程中掌握了所有这些知识,把它叫做智慧,组成一套技艺,
并用以教人。至于这些意见和要求的真实,其中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
什么是善的什么是恶的,什么是正义的什么是不正义的,他全都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按猛兽的意见使用所有这些名词儿,猛兽所喜欢的,他就称之为善,
猛兽所不喜欢的,他就称之为恶。他讲不出任何别的道理来,只知道称必然
的东西为正义的和美的。他从未看到过,
也没有能力给别人解释必然者和善者的本质实际上差别是多么的大。
说真的,你不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一个荒谬的教师吗?

苏:这些话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还有一种小人,他们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主人,
里面却满是美名和荣誉头衔,他们就像一些逃出监狱进了神殿的囚徒一样,
跳出了自己的技艺圈子(这些人在自己的小手艺方面或许还是很巧的),
进入了哲学的神殿。须知,哲学虽然眼下处境不妙,但依然还保有较之其他技艺为高的声誉。
许多不具完善天赋的人就这么被吸引了过来,
虽然他们的灵魂已因从事下贱的技艺和职业而变得残废和畸形,
正像他们的身体受到他们的技艺和职业损坏一样。他们被哲学吸引过来不是必然的吗?

苏:因此,阿得曼托斯,剩下来配得上研究哲学的人就只有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了:
他们或是出身高贵又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处于流放之中,因而没受到腐蚀,
依然在真正地从事哲学;或是一个伟大的灵魂生于一个狭小的城邦,
他不屑于关注这个小国的事务;少数人或许由于天赋优秀,脱离了他所正当藐视的其他技艺,
改学了哲学;还有一些人,也许是我们的朋友塞亚格斯的缺陷束缚了他们,
须知就塞亚格斯而言,背离哲学的所有其他条件都是具备的,
但是他病弱的身体使他脱离了政治,没能背离哲学。至于我自己的情况则完全是例外,
那是神迹,是以前很少有别人遇到过的,或者压根儿就从来不曾有任何人碰到过的。
已经属于这极少数的道中之人,他们尝到了拥有哲学的甜头和幸福,
已经充分地看到了群众的疯狂,知道在当前的城邦事务中没有什么可以说是健康的,
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做正义战士的盟友,援助他们,使他们免于毁灭的。
这极少数的真哲学家全像一个人落入了野兽群中一样,既不愿意参与作恶,
又不能单枪匹马地对抗所有野兽,因此,
大概只好在能够对城邦或朋友有所帮助之前就对己对人都无贡献地早死了。
——由于所有这些缘故,所以哲学家都保持沉默,只注意自己的事情。
他们就像一个在暴风卷起尘土或雨雪时避于一堵墙下的人一样,看别人干尽不法,
但求自己得能终生不沾上不正义和罪恶,最后怀着善良的愿望和美好的期待而逝世,
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一个也没有。现行的政治制度我所以怨它们,正是因为其中没有一种是适合哲学本性的。
哲学的本性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而堕落变质的。正如种子被播种在异乡土地上,
结果通常总是被当地水土所克服而失去本性那样,哲学的生长也如此,
在不合适的制度下保不住自己的本性,而败坏变质了。

苏:应该完全相反。当他们年少时,他们的学习和哲学功课应该适合儿童的接受能力;
当他们正在长大成人时,他们主要应好好注意身体,为哲学研究准备好体力条件;
随着年龄的增长,当他们的灵魂开始达到成熟阶段时,他们应当加强对心灵的锻炼;
当他们的体力转衰,过了政治军事服务年龄时,应当让他们自在逍遥,
一般不再担当繁重的工作,只从事哲学研究,如果我们要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幸福,
并且当死亡来临时,在另一个世界上也能得到同样幸福的话。

苏:我的好朋友,别这么完全责怪群众。
你如果不是好斗地而是和风细雨地劝告和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对学习的恶感,
向他们说明你所谓的哲学家是指什么样的人,
像我们最近做的那样给他们说明哲学家的天性和哲学家所从事的学习,
让他们可以看到你所说的哲学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种人,那么,
他们是一定能改变看法的。或者,即使像他们那样考察哲学家,
你不认为他们还是会改变自己的意见和对问题答案的吗?或者,
你认为一个人会用粗暴对待温文的人用嫉妒对待不嫉妒的人吗,
如果他本人原是一个不嫉妒的和温文的人?让我来代你回答:
如此粗暴的天性是只能在极少数人身上出现,不会在多数人身上出现的。

苏:阿得曼托斯啊!须知,一个真正专心致志于真实存在的人是的确无暇关注琐碎人事,
或者充满敌意和妒忌与人争吵不休的;他的注意力永远放在永恒不变的事物上,
他看到这种事物相互间既不伤害也不被伤害,按照理性的要求有秩序地活动着,
因而竭力摹仿它们,并且尽可能使自己像它们。
或者说,你认为一个人对自己所称赞的东西能不摹仿吗?

苏:你有没有注意到,脱离知识的意见全都是丑的?从其中挑选出最好的来也是盲目的;
或者说,你认为那些脱离理性而有某种正确意见的人,和瞎子走对了路有什么不同吗?
阿:没有什么不同。
苏:因此,当你可以从别人那儿得知光明的和美的东西时,
你还想要看丑的、盲目的和歪曲的东西吗?
格劳孔:真的,不会的。但是,苏格拉底,快到目的地了,你可别折回去呀。
你不是曾给正义、节制等等作过一个解释吗?你现在也只要给善作一个同样的解释,我们也就满意了。
苏:须知,这样我自己也至少和你们一样满意,我的朋友。但是我担心我的能力办不到;
单凭热情,画虎不成,反惹笑话。我亲爱的朋友们,
眼下我们还是别去解释善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吧。因为要把我现在心里揣摩到的解释清楚,
我觉得眼下还是太难,是我怎么努力也办不到的。但是关于善的儿子,
就是那个看上去很像善的东西,我倒很乐意谈一谈,假如你们爱听一听的话。
要是不爱听,就算了。

苏:你知道,虽然眼睛里面有视觉能力,具有眼睛的人也企图利用这一视觉能力,
虽然有颜色存在,但是,如果没有一种自然而特别适合这一目的的第三种东西存在,
那么你知道,人的视觉就会什么也看不见,颜色也不能被看见。
格:你说的这种东西是什么呀?
苏:我所说的就是你叫做光的那种东西。

第七卷

苏:接下来让我们把受过教育的人与没受过教育的人的本质比作下述情形。
让我们想象一个洞穴式的地下室,它有一长长通道通向外面,
可让和洞穴一样宽的一路亮光照进来。有一些人从小就住在这洞穴里,头颈和腿脚都绑着,
不能走动也不能转头,只能向前看着洞穴后壁。
让我们再想象在他们背后远处高些的地方有东西燃烧着发出火光。在火光和这些被囚禁者之间,
在洞外上面有一条路。沿着路边已筑有一带矮墙。
矮墙的作用像傀儡戏演员在自己和观众之间设的一道屏障,他们把木偶举到屏障上头去表演。

苏:朋友,你又忘了,我们的立法不是为城邦任何一个阶级的特殊幸福,
而是为了造成全国作为一个整体的幸福。它运用说服或强制,使全体公民彼此协调和谐,
使他们把各自能向集体提供的利益让大家分享。而它在城邦里造就这样的人,
其目的就在于让他们不致各行其是,把他们团结成为一个不可分的城邦公民集体。

格:我忘了。你的话很对。
苏:那么,格劳孔,你得看到,我们对我们之中出现的哲学家也不会是不公正的;我
们强迫他们关心和护卫其他公民的主张也是公正的。我们将告诉他们:
“哲学家生在别的国家中有理由拒不参加辛苦的政治工作,因为他们完全是自发地产生的,
不是政府有意识地培养造就的;一切自力更生不是被培养而产生的人才不欠任何人的情,
因而没有热切要报答培育之恩的心情,那是正当的。但是我们已经培养了你们——
既为你们自己也为城邦的其他公民——做蜂房中的蜂王和领袖;
你们受到了比别人更好更完全的教育,有更大的能力参加两种生活。
因此你们每个人在轮值时必须下去和其他人同住,习惯于观看模糊影像。
须知,一经习惯你就会比他们看得清楚不知多少倍的,
就能辨别各种不同的影子并且知道影子所反映的东西的,因为你已经看见过美者、
正义者和善者的真实。因此我们的国家将被我们和你们清醒地管理着,
而不是像如今的大多数国家那样被昏昏然地管理着,被那些为影子而互相殴斗,
为权力——被当作最大的善者——而相互争吵的人统治着。事实是:
在凡是被定为统治者的人最不热心权力的城邦里必定有最善最稳定的管理,
凡有与此相反的统治者的城邦里其管理必定是最恶的。”

苏:像引导我们掌握哲学的人目前那样地讨论天文学,
我认为,天文学只能使灵魂的视力大大地向下转。
格:为什么?
苏:我觉得,你对于“学习上面的事物”理解不低级;你或许认为,
凡是抬起头来仰望天花藻井的,都是在用灵魂而非用眼睛学习。或许你是对的,我是无知的。
因为除了研究实在和不可见者外我想不出任何别的学习能使灵魂的视力向上。
如果有人想研究可见事物,无论是张开嘴巴向上望还是眨巴着眼睛向下看,
我都不会认为他是在真正学习(因为任何这类的事物都不可能包含有真正的知识),
我也不会认为他的灵魂是在向上看。即使他仰卧着学习(在陆上或海上),
我还是认为他是在向下看。
格:我错了,你批评得对。你认为学习天文学不应该像如今这样学,
那么你主张怎么个学法呢,如果为达到我们的目的必须学习它?
苏:我说,这些天体装饰着天空,虽然我们把它们视为可见事物中最美最准确者是对的,
但由于它们是可见者,所以是远不及真实者,亦即具有真实的数和一切真实图形的,
真正的快者和慢者的既相关着又托载着的运动的。真实者是仅能被理性和思考所把握,
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你或许有不同的想法吧?
格:不,完全没有。
苏:因此,我们必须把天空的图画只用作帮助我们学习其实在的说明图,
就像一个人碰巧看见了戴达罗斯或某一别的画家或画匠特别细心地画出来的设计图时那样。
因为任何具有几何知识的人,看到这种图画虽然都会称羡画工的巧妙,
但是,如果见到别人信之为真,想从图画上找到关于相等、成倍或其他比例之绝对真理,
他们也会认为这是荒谬的。
格:怎能不荒谬呢?
苏:一个真正的天文学家在举目观察天体运动时,你不认为他会有同样的感觉吗?
他会认为天的制造者已经把天和天里面的星体造得不能再好了,
但是,他如果看到有人认为,有一种恒常的绝对不变的比例关系存在于日与夜之间、
日夜与月或月与年之间,或还有其他星体的周期与日、月、
年之间以及其他星体周期相互之间,他也会认为这种想法是荒谬的。
它们全都是物质性的可见的,在其中寻求真实是荒谬的。
格: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赞成你的话了。
苏:因此,如果我们要真正研究天文学,并且正确地使用灵魂中的天赋理智的话,
我们就也应该像研究几何学那样来研究天文学,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而不去管天空中的那些可见的事物。

苏:让我们的学生不要企图学习任何不符合我们目标的,
结果总是不能达到那个应为任何事物之目的的东西,像我们刚才讨论天文学时说的那样。
或者,你还不知道,他们研究和音问题时在重复研究天文时的毛病呢。
他们像天文学者一样,白白花了许多辛苦去听音,并把可听音加以比量。

格:真是这样。他们也真荒谬。他们谈论音程,并仔细认真地听,
好像听隔壁邻居的谈话一样。有的说自己能分辨出两个音之间的另一个音来,
它是一个最小的音程,是计量单位。而另一些人则坚持说这些音没什么不同。
他们全都宁愿用耳朵而不愿用心灵。
苏:你是在讲那些名人,他们拷打琴弦,把它们绞在弦柱上想拷问出真话来;
我本可以继续比喻下去,说关于这些音乐家对琴弦的敲打,
他们对琴弦的指控以及琴弦的无耻抵赖,但是我还是要丢开这个比喻,
因为我对这些人没有像对毕达哥拉斯派(我们刚才说要问他们关于和音问题的)那么重视。
因为他们正是做的天文学家们做的那种事情:他们寻求可闻音之间数的关系,
从不深入到说明问题,考察什么样数的关系是和谐的,什么样数的关系是不和谐的,各是为什么。
格:须知,这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
苏:如果目的是为了寻求美者和善者,我说这门学问还是有益的,
如果是为了别的目的,我说它是无益的。
格:这是很可能的。
苏:我还认为,如果研究这些学科深入到能够弄清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和亲缘关系,
并且得出总的认识,那时我们对这些学科的一番辛勤研究才有一个结果,
才有助于达到我们的既定目标,否则就是白费辛苦。

苏:首先,有志于哲学者对待劳苦一定不能持瘸子走路式的态度,
不能半个人爱劳动,半个人怕劳动。假如一个人喜爱打猎、角斗和各种体力方面的劳动,
却不爱学习、听讲、研究和各种诸如此类智力上的劳动,就是如此。
以相反的方式只喜爱智力方面劳动的也是像瘸子走路。
格:你的话再正确不过了。
苏:关于真实,我们不也要把下述这种人的灵魂同样看作是残废的吗?
他嫌恶有意的虚假,不能容忍它存在于自己身上,看到别人有这种毛病更是非常生气,
但却心甘情愿地接受无意的虚假,当他暴露出自己缺乏知识时却并不着急,
若无其事地对待自己的无知,像一只猪在泥水中打滚一样。
格:完全应该把这种人的灵魂看作残废。
苏:关于节制、勇敢、宽宏大量以及所有各种美德,我们也必须一样警惕地注意假的和真的。
因为,如果个人或国家缺乏这种辨别真假所必需的知识,
他就会无意中错用一个跛子或假好人做他个人的朋友或国家的统治者。
格:是会这样的。
苏:我们必须留心避免一切这类的错误。
如果我们挑出了身心健全的人并且让他们受到我们长期的教导和训练,
正义本身就不会怪罪我们了,我们就是维护了我们的城邦和社会制度。
如果我们挑选了另一种人,结果就会完全相反,我们就将使哲学遭到更大的嘲弄。

第八卷

苏:这并不难。我所指的四种制度正是下列有通用名称的四种。
第一种被叫做斯巴达和克里特政制,受到广泛赞扬的。第二种被叫做寡头政制,少数人的统治,
在荣誉上居第二位,有很多害处的。第三种被叫做民主政制,是接着寡头政制之后产生的,
又是与之相反对的。最后,第四种,乃是与前述所有这三种都不同的高贵的僭主政制,
是城邦的最后的祸害。你还能提出任何别种政制的名称吗?所谓别种政制,
我是指的能构成一个特殊种的。有世袭的君主国,有买来的王国,
以及其他介于其间的各种类似的政治制度。在野蛮人中比在希腊人中,这种小国似乎为数更多。

格:许多离奇的政治制度,确曾听到传说过。
苏:那么,你一定知道,有多少种不同类型的政制就有多少种不同类型的人们性格。
你不要以为政治制度是从木头里或石头里产生出来的。
不是的,政治制度是从城邦公民的习惯里产生出来的;习惯的倾向决定其他一切的方向。

苏:那么,下面我们要考察一下较差的几种。一种是好胜争强、贪图荣名的人,
他们相应于斯巴达类型的制度;依次往下是:寡头分子、民主分子和僭主。
这样我们在考察了最不正义的一种人之后就可以把他和最正义的人加以比较,
最后弄清楚纯粹正义的人与纯粹不正义的人究竟哪一个快乐哪一个痛苦?
这以后我们便可以或者听信色拉叙马霍斯,走不正义的路,或者相信我们现在的论述,
走正义之路了。
格:无论如何,下一步我们一定要这样做。
苏:我们先来考查国家制度中的道德品质,然后再考查个人的道德品质,
因为国家的品质比个人品质容易看得清楚。因此,现在让我们首先来考查爱荣誉的那种政制;
在希腊文中我们找不到别的名词,我们只好叫它荣誉统治或荣誉政制。
然后我们将联系这种制度考察这种个人。其次考察寡头政制和寡头式的个人;
接下来考察民主政制和民主式的个人;其四我们来到僭主统治的国家考察,
然后再看一看僭主式的个人心灵。于是我们就可以试着来正确判断我们面临的问题了。
你说这样做好吗?

苏:但是,不敢让智慧者执掌国家权力
(因为国家现有的这些智者已不再是从前那种单纯而忠诚的人物了,他们的品质已经混杂了),
而宁可选择较为单纯而勇敢的那种人来统治国家。这是一些不适于和平而更适于战争的人,
他们崇尚战略战术,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战争。——这些特征大都是这种国家所特有的。不是吗?
格:是的。
苏:这种统治者爱好财富,这和寡头制度下的统治者相像。他们心里暗自贪图得到金银,
他们有收藏金银的密室,住家四面有围墙;他们有真正的私室,
供他们在里边挥霍财富取悦妇女以及其他宠幸者。
格:极是。
苏:他们一方面爱钱另一方面又不被许可公开捞钱,所以他们花钱也会是很吝啬的,
但是他们很高兴花别人的钱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们由于轻视了真正的文艺女神,
这些哲学和理论之友,由于重视了体育而放弃了音乐教育,
因而受的不是说服教育而是强制教育。所以他们秘密地寻欢作乐,
避开法律的监督,像孩子逃避父亲的监督一样。
格:你非常出色地描述了一个善恶混杂的政治制度。
苏:是的,已经混杂了。但是这种制度里勇敢起主导作用,
因而仅有一个特征最为突出,那就是好胜和爱荣誉。
格:完全是这样。
苏:这种制度的起源和本性即如上所述,
如果我们可以仅仅用几句话勾勒一种制度的概貌而不必详加列举的话。
因为这种概述已足够让我们看见哪种人是最正义的哪种人是最不正义的了,
而将各种形式的制度和各种习性的人列举无疑也不是切实可行的。

苏:这种人年轻时也未必重视钱财,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愈来愈爱财了。
这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天性开始接触爱财之心,
由于失去了最善的保障,向善之心也不纯了。
阿:这个最善的保障你指的什么?
苏:掺和着音乐的理性。这是人一生美德的唯一内在保障,存在于拥有美德的心灵里的。
阿:说得好。
苏:相应于爱荣誉的城邦的爱荣誉的年轻人的性格就是这样。
阿:完全对。
苏:这种性格是大致如下述这样产生的。譬如有个年轻人,他的父亲是善的,
住在一个政局混乱的城邦里。他不要荣誉、权力、也不爱诉讼以及一切诸如此类的无事生非,
为了少惹麻烦他宁愿放弃一些自己的权利。
阿:他的儿子怎么变成爱荣誉的呢?
苏:起初他听到他母亲埋怨说,他的父亲不当统治者,致使她在妇女群中也受到轻视;
当她看到丈夫不大注意钱财,在私人诉讼和公众集会上与人不争,把所有这类事情看得很轻,
当她看到丈夫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心灵修养,对她也很淡漠,
既无尊重也无不敬看到所有这些情况她叹着气对儿子说,他的父亲太缺乏男子汉气概,
太懒散了。还有妇女们在这种场合惯常唠叨的许多别的怨言。
阿:的确有许多这一类的怨言。
苏:你知道这种人家有些仆人表面上很忠实,同样会背了主人向孩子讲这类话。
他们看见欠债的或为非作歹的,主人不去控告他们便鼓励孩子将来长大起来要惩办那种人
,比父亲做得更像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孩子走到外面去,所闻所见,也莫非如此。
安分守己的人,大家瞧不起,当作笨蛋;到处奔走专管闲事的人,
反而得到重视,得到称赞。于是这个年轻人一方面耳濡目染外界的这种情况,
另一方面听惯了父亲的话语,并近看过父亲的举止行为,发现与别人的所言所行,
大相径庭。于是两种力量争夺青年有如拔河一样,父亲灌输培育他心灵上的理性,
别人的影响增强他的欲望和激情。他由于不是天生的劣根性,
只是在和别人的交往中受到了坏影响,两种力量的争夺使他成了一个折中性的人物,
自制变成了好胜和激情之间的状态,他成了一个傲慢的喜爱荣誉的人。

苏:第三个类型的国家制度,据我看来,该是寡头政治了。
阿:这是什么制度?你懂得寡头政治是什么制度?
苏:是一种根据财产资格的制度。政治权力在富人手里,不在穷人手里。
苏:说实在的,这个产生过程就是一个瞎子也会看得清清楚楚的。
阿: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私人手里的财产,能破坏荣誉政治。这些人想方设法挥霍浪费,
违法乱纪,无恶不作。男人如此,女人们也跟在后面依样效尤。
阿:很可能的。
苏:据我看来,他们然后互相看着,互相模仿,统治阶级的大多数人形成了同一种风气。
阿:很可能的。
苏:长此下去,发了财的人,越是要发财,越是瞧得起钱财,就越瞧不起善德。
好像在一个天平上,一边往下沉,一边就往上翘两边总是相反,不是吗?
阿:确是如此。
苏:一个国家里尊重了钱财,尊重了有钱财的人,善德与善人便不受尊重了。
阿:显然是这样。
苏:受到尊重的,人们就去实践它,不受尊重的,就不去实践它。总是这样的。
阿:是的。
苏:于是,终于,好胜的爱荣誉的人变成了爱钱财的人了。
他们歌颂富人,让富人掌权,而鄙视穷人。
阿:完全是这样的。
苏:这时他们便通过一项法律来确定寡头政制的标准,规定一个最低限度的财产数目;
寡头制程度高的地方这个数目大些,寡头制程度低的地方规定的数目就小些。
法律宣布,凡财产总数达不到规定标准的人,谁也不得当选。
而这项法律的通过则是他们用武力来实现的,或者用恐吓以建立起自己的政府后实现的。
你说寡头制是这样实现的吗?
苏:那么,寡头政制的建立可说就是这样。
阿:是的。但是这种制度有什么特点?我们说它有什么毛病呢?
苏:首先,表明制度本质的那个标准是有问题的。假定人们根据财产标准来选择船长,
那么一个穷人虽然有更好的航海技术,也是不能当选的。
阿:那么,他们就会把一次航行搞得很糟。
苏:关于其他任何需要领导的工作,道理不也是一样的吗?
阿:我个人认为是的。
苏:政治除外吗?还是说,也是这个道理呢?
阿:政治上尤其应该这样,因为政治上的领导是最大最难的领导。
苏:因此寡头政治的一个毛病就在这里。
阿:显然是的。
苏:那么,这是一个比较小的毛病吗?
阿:什么?
苏:这样的城邦必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是富人的国家,
一个是穷人的国家,住在一个城里,总是在互相阴谋对付对方。

苏:但是作为实际情况,由于上述这一切原因,在寡头制的国家里,
统治者使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自己养尊处优。他们的后辈不就变得娇惯放纵,
四体不勤,无所用心,苦乐两个方面都经不起考验,成了十足的懒汉了吗?
阿:一定会的。
苏:他们养成习惯,除了赚钱,什么不爱。对于道德简直不闻不问,像一般穷人一样,不是吗?
阿:他们简直不管。
苏: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平时关系如此。一旦他们走到一起来了,或一起行军,
或一同徒步旅行,或一处履行其他任务,或一起参加宗教庆典,
或同在海军中或陆军中一起参加战争,或竟同一战场对敌厮杀,他们彼此观察,
那时穷人就一点也不会被富人瞧不起了。相反地,你是不是相信会出现一种情况,
即战场上一个瘦而结实的晒黑的穷人就站立在一个养得自白胖胖的富人的旁边,
看到后者那气喘吁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是不是相信,这时这个穷人会想到:
是由于穷人胆小,这些有钱人才能保住自己财富的,当穷人遇到一起时,
他们也会背后议论说:“这般人不是什么好样的?”
阿:我很知道他们是这样做的。
苏:就像一个不健康的身体,只要遇到一点儿外邪就会生病,有的时候甚至没有外邪,
也会病倒,一个整体的人就是一场内战。一个国家同样,只要稍有机会,
这一党从寡头国家引进盟友,那一党从民主国家引进盟友,这样这个国家就病了,
内战就起了。有时没有外人插手,党争也会发生。不是吗?
阿:断然是这样。
苏:党争结果,如果贫民得到胜利,把敌党一些人处死,一些人流放国外,
其余的公民都有同等的公民权及做官的机会——官职通常抽签决定。
一个民主制度,我想就是这样产生的。
阿:对。这是民主制度,无论是通过武装斗争,或是通过恐吓手段建立起来的,
最后结果反正一样,反对党被迫退出。
苏:那么在这种制度下人民怎样生活?这种制度的性质怎样?
因为,很显然,这种性质的人将表明自己是民主的人。
阿:很显然。
苏:首先,他们不是自由吗?城邦不确确实实充满了行动自由与言论自由吗?
不是每个人都被准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阿:据说是这样。
苏:既然可以这样随心所欲,显然就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过日子的计划,
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啦。
阿:显然如此。
苏:于是这个城邦里就会有最为多样的人物性格。
阿:必定的。
苏:可能这样。这是政治制度中最美的一种人物性格,各色各样,有如锦绣衣裳,
五彩缤纷,看上去确实很美。而一般群众也或许会因为这个缘故而断定,它是最美的,
就像女人小孩只要一见色彩鲜艳的东西就觉得美是一样的。
阿:确实如此。
苏:是的,我的好友,这里是寻找一种制度的最合适的地方。
阿:为什么?
苏:由于这里容许有广泛的自由,所以它包括有一切类型的制度。
很可能凡希望组织一个国家的人,像我们刚才说过的,必须去一个民主城邦,
在那里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东西作为模式,以确定自己的制度,
如同到一个市场上去选购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样。

苏:有些欲望是不可避免的,它们可以正当地被叫做“必要的”。
还有一些欲望满足了对我们是有益的,我想这些也可以说是“必要的”。
因为这两种欲望的满足是我们本性所需要的。不是吗?
阿:当然是的。
苏:那么,我们可以正当地把“必要的”用于它们吗?
阿:可以。
苏:但是有些欲望如果我们从小注意是可以戒除的,而且这些欲望的存在,
对我们没有好处,有时还有害处。我们是不是可以确当地把这种欲望叫做“不必要的”呢?
阿:可以。
苏:让我们关于每一种各举一例,来说明我们的意思吧。
阿:行。
苏:为了维持健康和身体好要吃东西,只要求吃饭和肉。这些欲望必要吗?
阿:我想是必要的。
苏:吃饭从两个方面看都是必要的,它对我们既是有益的,缺少了它又是活不成的。
阿:是的。
苏:至于吃肉的欲望,就促进身体好而言,也是必要的。
阿:当然。
苏:欲望超过了这些,要求更多的花样,还有那些只要从小受过训练大都可以纠正的,
以及对身体有害的,对心灵达到智慧及节制有妨碍的等等欲望,
难道我们不能说它们是不必要的吗?
阿:再正确不过了。
苏:我们不是可以把第一种欲望称为“浪费的”欲望,
把第二种欲望称为“得利的”欲望吗?因为第二种欲望有利于生产。

阿:穷人身上榨不出油水。
苏:所谓富人者,乃雄蜂之供养者也。

苏:如果人民表示反对说,儿子已是成年还要父亲供养是不公道的,反过来,
儿子奉养父亲才是公道的;说他们过去养育他拥立他,不是为了在他成为一个大人物以后,
他们自己反而受自己奴隶的奴役,
不得不来维持他和他的奴隶以及那一群不可名状的外国雇佣兵的,
而是想要在他的保护之下自己可以摆脱富人和所谓上等人的统治的,
现在他们命令他和他的一伙离开国家像父亲命令儿子和他的狐朋狗友离开家庭一样,
——如果这样,你有什么想法呢?

第九卷

苏:我指的是那些在人们睡眠时活跃起来的欲望。在人们睡眠时,灵魂的其余部分,
理性的受过教化的起控制作用的部分失去作用,
而兽性的和野性的部分吃饱喝足之后却活跃起来,
并且力图克服睡意冲出来以求满足自己的本性要求。
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由于失去了一切羞耻之心和理性,人们就会没有什么坏事想不出来的;
就不怕梦中乱伦,或者和任何别的人,和男人和神和兽类交媾,也就敢于起谋杀之心,
想吃禁止的东西。总之,他们没有什么愚昧无耻的事情不敢想做的了。
阿:你说得完全对。
苏:但是,我认为,如果一个人的身心处于健康明智的状况下,
在他睡眠之前已经把理性唤醒,给了它充分的质疑问难的机会,至于他的欲望,
他则即没有使其过饿也没有使其过饱,让它可以沉静下来,不致用快乐或痛苦烦扰他的至善部分,
让后者可以独立无碍地进行研究探求,掌握未知的事物,包括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
如果他也同样地使自己的激情部分安静了下来,而不是经过一番争吵带着怒意进入梦乡;
如果他这样地使其灵魂中的两个部分安静了下来,使理性所在的第三个部分活跃起来,
而人就这样地睡着了;你知道,一个人在这种状况下是最可能掌握真理,他的梦境最不可能非法的。

苏:首先谈论一个国家。一个被僭主统治的国家你说它是自由的呢还是受奴役的?
格:是完全受奴役的。
苏:但是,在这样的国家你看到也有主人和自由人呀。
格:我看到这种人只是少数,而(所谓的)整体及其最优秀部分则处于屈辱和不幸的奴隶地位。
苏:因此,如果个人和国家相像,他必定有同样的状况。他的心灵充满大量的奴役和不自由,
他的最优秀最理性的部分受着奴役;而一个小部分,
即那个最恶的和最狂暴的部分则扮演着暴君的角色。不是吗?
格:这是必然的。
苏:那么你说这样一个灵魂是在受奴役呢还是自由的呢?
格:我认为是在受奴役。
苏:受奴役的和被僭主统治的城邦不是最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吗?
格:正是的。
苏:因此,实行僭主制的心灵——指作为整体的心灵——也最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为它永远处在疯狂的欲望驱使之下因此充满了混乱和悔恨。
格:当然啰。
苏:处于僭主暴君统治下的城邦必然富呢还是穷呢?
格:穷。
苏:因此,在僭主暴君式统治下的心灵也必定永远是贫穷的和苦于不能满足的。
格:是的。
苏:又,这样一个国家和这样一个人不是必定充满了恐惧吗?
格:是这样。
苏:那么你认为你能在别的任何国家里发现有比这里更多的痛苦、忧患、怨恨、悲伤吗?
格:绝对不能。

苏:一个人做了坏事没被发现因而逃避了惩罚对他能有什么益处呢?
他逃避了惩罚不是只有变得更坏吗?如果他被捉住受了惩罚,
他的兽性部分不就平服了驯化了吗?他的人性部分不就被释放了自由了吗?
他的整个心灵不就在确立其最善部分的天性时,获得了节制和正义(与智慧一起),
从而达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状态吗?虽然人的身体在得到了力和美(和健康结合在一起的)时,
也能达到一种可贵的状态,但心灵的这种状态是比身体的这种状态更为可贵得多的,
就像心灵比身体可贵得多一样。是吗?
格:极是。
苏:因此有理智的人会毕生为此目标而尽一切努力;
他首先会重视那些能在他心灵中培养起这种品质的学问而贱视别的。是吗?
格:显然是的。
苏:其次,在身体的习惯和锻炼方面他不仅不会听任自己贪图无理性的野蛮的快乐,
把生活的志趣放在这个方面,甚至也不会把身体的健康作为自己的主要目标,
把寻求强壮、健康或美的方法放在首要的地位,除非因为这些事情有益于自制精神。
他会被发现是在时刻为自己心灵的和谐而协调自己的身体。
格:如果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音乐家,他是必定可以的。
苏:在追求财富上他不会同样注意和谐和秩序的原则吗?
他会被众人的恭维捧得忘乎所以并敛聚大量财富而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害处吗?
格:我想,他不会的。
苏:他会倾向于注视自己心灵里的宪法,守卫着它,
不让这里因财富的过多或不足而引起任何的纷乱。
他会因此根据这一原则尽可能地或补充一点或散去一点自己的财富,以保持正常。
格:确实是的。
苏:在荣誉上,他遵循如下的同一原则:荣誉凡能使他人格更善的,他就高高兴兴地接受。
荣誉若是有可能破坏他已确立起来的习惯的,无论公私方面,他都避开它。
格:如果他最关心的是这个,那么他是不会愿意参与政治的。
苏:说真的,在合意的城邦里他是一定愿意参加政治的。
但是在他出身的城邦里他是不会愿意的,除非出现奇迹。
格:我知道合意的城邦你是指的我们在理论中建立起来的那个城邦,
那个理想中的城邦。但是我想这种城邦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
苏:或许天上建有它的一个原型,让凡是希望看见它的人能看到自己在那里定居下来。
至于它是现在存在还是将来才能存在都没关系。反正他只有在这种城邦里才能参加政治,
而不能在别的任何国家里参加。
格:好像是的。

第十卷

苏:那么请研究下面这个问题。画家在作关于每一事物的画时,
是在模仿事物实在的本身还是在模仿看上去的样子呢?这是对影像的模仿还是对真实的模仿呢?
格:是对影像的模仿。
苏:因此,模仿术和真实距离是很远的。而这似乎也正是它之所以在只把握了事物的一小部分
(而且还是表象的一小部分)时就能制造任何事物的原因。
例如,我们说一个画家将给我们画一个鞋匠或木匠或别的什么工匠。
虽然他自己对这些技术都一窍不通,但是,如果他是个优秀的画家的话,
只要把他所画的例如木匠的肖像陈列得离观众有一定的距离,他还是能骗过小孩和一些笨人,
使他们信以为真的。
格:这话当然对的。
苏:我的朋友,我认为,在所有这类情况下,我们都应该牢记下述这一点。
当有人告诉我们说,他遇到过一个人,精通一切技艺,
懂得一切只有本行专家才专门懂得的其他事物,
没有什么事物他不是懂得比任何别人都清楚的。听到这些话我们必须告诉他说:
“你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看来遇到了魔术师或巧于模仿的人,被他骗过了。
你之所以以为他是万能的,乃是因为你不能区别知识、无知和模仿。”
格:再对不过了。
苏:那么下面我们必须考察悲剧诗人及其领袖荷马了。既然我们听到有些人说,
这些诗人知道一切技艺,知道一切与善恶有关的人事,还知道神事。
须知,一般的读者是这样想的:一个优秀的诗人要正确地描述事物,他就必须用知识去创造,
否则是不行的。对此我们必须想一想:这种读者是不是碰上了魔术师般的那种模仿者了;
受了他们的骗,以致看着他们的作品却不知道这些作品和真实隔着两层,
是即使不知真实也容易制造得出的呢(因为他们的作品是影像而不是真实)?
或者,是不是一般读者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优秀的诗人对自己描述的事物
(许多读者觉得他们描述得很好的)还是有真知的呢?
格:我们一定要考察一下。
苏:那么,如果一个人既能造被模仿的东西,又能造影像,
你认为他真会热心献身于制造影像的工作,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最高生活目标吗?
格:我不这样认为。
苏:我认为,如果他对自己模仿的事物有真知的话,
他是一定宁可献身于真的东西而不愿献身于模仿的。
他会热心于制造许多出色的真的制品,留下来作为自己身后的纪念。
他会宁愿成为一个受称羡的对象,而不会热心于做一个称羡别人的人的。

苏:看来我们已经充分地取得了如下的一致意见:
模仿者对于自己模仿的东西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知识。模仿只是一种游戏,是不能当真的。
想当悲剧作家的诗人,不论是用抑扬格还是用史诗格写作的,尤其都只能是模仿者。

苏:很显然,从事模仿的诗人本质上不是模仿心灵的这个善的部分的,
他的技巧也不是为了让这个部分高兴的,如果他要赢得广大观众好评的话。
他本质上是和暴躁的多变的性格联系的,因为这容易模仿。
格:这是很明显的。
苏:到此,我们已经可以把诗人捉住,把他和画家放在并排了。这是很公正的。
因为像画家一样,诗人的创作是真实性很低的;因为像画家一样,
他的创作是和心灵的低贱部分打交道的。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拒绝让诗人进入治理良好的城邦。
因为他的作用在于激励、培育和加强心灵的低贱部分毁坏理性部分,
就像在一个城邦里把政治权力交给坏人,让他们去危害好人一样。
我们同样要说,模仿的诗人还在每个人的心灵里建立起一个恶的政治制度,
通过制造一个远离真实的影像,通过讨好那个不能辨别大和小,
把同一事物一会儿说大一会儿又说小的无理性部分。

苏:但是一个正义者从人间得到什么呢?如果应当讲真实,情况不是如下述这样吗?
狡猾而不正义的人很像那种在前一半跑道上跑得很快,但是在后一半就不行了的赛跑运动员。
是吗?他们起跑很快,但到最后精疲力竭,跑完时遭到嘲笑嘘骂,得不到奖品。
真正的运动员能跑到终点,拿到奖品夺得花冠。正义者的结局不也总是这样吗:
他的每个行动、他和别人的交往,以及他的一生,
到最后他总是能从人们那里得到光荣取得奖品的?
格:的确是的。
苏:因此,你允许我把过去你们说是不正义者的那些益处现在归还给正义者吗?
因为我要说,正义者随着年龄的增长,只要愿意,就可以治理自己的国家,
要跟谁结婚就可以跟谁结婚,要跟谁攀儿女亲家就可以跟谁攀亲家,
还有你们过去说成是不正义者的,现在我说成是正义者的一切好处。我还要说到不正义者。
他们即使年轻时没有被人看破,但大多数到了人生的最后会被捉住受到嘲弄,
他们的老年将过得很悲惨,受到外国人和本国同胞的唾骂。他们将遭到鞭笞,
受到一切你正确地称之为野蛮的那些处罚,还有拷问、烙印。
他们所遭受的一切请你假定自己已全听我说过了。
但是,请你考虑一下,要不要耐心听我说完它。
格:当然要。因为你的话是公正的。
苏:这些就是正义者活着的时候从神和人处得到的奖品、
薪俸和馈赠(除正义本身赐予的福利而外)。
格:这是一些美好的可靠的报酬。
苏:然而这些东西和死后等着正义者和不正义者的东西比较起来,
在数上和量上就都又算不上什么了。
你们必须听听关于这两种人的一个故事,
以便每一种人都可以得到我们的论证认为应属于他的全部报应。
苏:我要讲的故事不像奥德修斯对阿尔刻诺斯讲的那么长,但也是一个关于勇士的故事。
这个勇士名叫厄洛斯,是阿尔米纽斯之子,出身潘菲里亚种族。在一次战斗中他被杀身死。
死后第十天尸体被找到运回家去。第十二天举行葬礼。当他被放上火葬堆时竟复活了。
复活后他讲述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所看到的情景。他说,当他的灵魂离开躯体后,
便和大伙的鬼魂结伴前行。他们来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这里地上有两个并排的洞口。
和这两个洞口正对着的,天上也有两个洞口。法官们就坐在天地之间。
他们每判决一个人,正义的便吩咐从右边升天,胸前贴着判决证书;
不正义的便命令他从左边下地,背上带着表明其生前所作所为的标记。
厄洛斯说,当他自己挨近时,法官却派给他一个传递消息给人类的任务,
要他把那个世界的事情告诉人类,吩咐他仔细听仔细看这里发生的一切。
于是他看到,判决通过后鬼魂纷纷离开,有的走上天的洞口有的走下地的洞口。
同时也有鬼魂从另一地洞口上来,风尘仆仆,形容污秽,
也有鬼魂从另一天洞口下来,干净纯洁。
不断到来的鬼魂看上去都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现在欣然来到一片草场,搭下帐篷准备过节样的。
他们熟人相逢,互致问候。来自地下的询问对方在天上的情况,
来自天上的询问对方在地下的情况。
他们相互叙说自己的经历。地下来的人追述着自己在地下行程中(一趟就是一千年)
遭遇的痛苦和看到的事情。他们一面说一面悲叹痛哭。
天上来的人则叙述他们看到天上的不寻常的美和幸福快乐。
格劳孔啊,所有这些通通说出来得花我们很多时间。简而言之,厄洛斯告诉人们说,
一个人生前对别人做过的坏事,死后每一件都要受十倍报应。
也就是说每百年受罚一次,人以一百年算作一世,因此受到的惩罚就十倍于罪恶。
举例说,假定一个人曾造成过许多人的死亡,或曾在战争中投敌,致使别人成了战俘奴隶,
或参与过什么别的罪恶勾当,他必须为每一件罪恶受十倍的苦难作为报应。
同样,如果一个人做过好事,为了公正、虔诚,他也会得到十倍的报酬。
厄洛斯还讲到了出生不久就死了的或只活了很短时间就死了的婴儿,
但这些不值得我再复述。厄洛斯还描述了崇拜神灵孝敬父母的人受到的报酬更大,
亵渎神灵忤逆父母谋害人命的人受到的惩罚也更大。例如他告诉人们说,他亲目所睹,
有人问“阿尔蒂阿依俄斯大王在哪里?”
这个阿尔蒂阿依俄斯刚好是此前整整一千年的潘菲里亚某一城邦的暴君。
据传说,他曾杀死自己年老的父亲和自己的哥哥,还做过许多别的邪恶的事情。
因此回答这一问话的人说:“他没来这里,大概也不会来这里了。
因为下述这件事的确是我们所曾遇到过的可怕事情之一。当我们走到洞口即将出洞,
受苦也已到头时,突然看见了他,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差不多大部分是暴君,
虽然有少数属于私人生活上犯了大罪的。当他们这种人想到自己终于将通过洞口而出时,
洞口是不会接受的。凡罪不容赦的或者还没有受够惩罚的人要想出洞,洞口就会发出吼声。
有一些样子凶猛的人守在洞旁,他们能听懂吼声。于是他们把有些人捉起来带走。
而像阿尔蒂阿依俄斯那样的一些人,他们则把他们捆住手脚头颈,丢在地上,
剥他们的皮,在路边上拖,用荆条抽打。同时把这些人为什么受这种折磨的缘由,
以及还要被抛入塔尔塔洛斯地牢的事告知不时从旁边走过的人们。”他说,
那时他们虽然碰见过许多各式各样可怕的事情,
但是最可怕的还是担心自己想出去时听到洞口发出吼声。要是走出来没有吼声,
就再庆幸不过了。审判和惩罚就如上述,给正义者的报酬与此相反。
但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在草场上住满了七天,到第八天上就被要求动身继续上路。
走了四天他们来到一个地方。从这里他们看得见一根笔直的光柱,自上而下贯通天地,
颜色像虹但比虹更明亮更纯净。又走了一天他们到了光柱所在地。
他们在那里在光柱中间看见有白天而降的光线的末端。这光柱是诸天的枢纽,
像海船的龙骨,把整个旋转的碗形圆拱维系在一起。
推动所有球形天体运转的那个“必然”之纺锤吊挂在光线的末端。
光柱和它上端的挂钩是好铁的,圆拱是好铁和别的物质合金的。圆拱的特点如下:
它的形状像人间的圆拱,但是照厄洛斯的描述,我们必须想象最外边的是一个中空的大圆拱。
由外至内第二个拱比第一个小,正好可以置于其中。第二个中间也是空的,
空处正好可以置入第三个。第三个里面置入第四个,如此等等,直到最后第八个,
一共像大小相套的一套碗。由于所有八个碗形拱彼此内面和外面相契合,
从上面看去它们的边缘都呈圆形,所以合起来在光柱的周围形成一个单一的圆拱连续面,
光柱笔直穿过第八个碗拱的中心。最外层那个碗拱的碗边最宽,碗边次宽的是第六个,
依次是第四个、第八个、第七个、第五个、第三个,最窄的是第二个。
最外层的那个碗边颜色复杂多样;第七条边最亮;第八条边反射第七条的亮光,
颜色同它一样;第二条和第五条边颜色彼此相同,但比前两者黄些;
第三条边颜色最白;第四条边稍红;第六条边次白。旋转起来整个的纺锤体系是一个运动;
但是在这整个运动内部,里面七层转得慢,方向和整个运动相反;其中第八层运动得最快;
第七、第六,第五彼此一起转动,运动得其次快;
有返回原处现象的第四层在他们看起来运动速度第三;第三层速度第四;
第二层速度第五。整个纺锤在“必然”的膝上旋转。在每一碗拱的边口上都站着一个海女歌妖,
 跟着一起转,各发出一个音,八个音合起来形成一个和谐的音调。此外还有三个女神,
 距离大约相等,围成一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们是“必然”的女儿,“命运”三女神
 ,身着白袍头束发带。她们分别名叫拉赫西斯、克洛索、阿特洛泊斯,和海妖们合唱着。
 拉赫西斯唱过去的事,克洛索唱当前的事,阿特洛泊斯唱将来的事。
 克洛索右手不时接触纺锤外面,帮它转动;阿特洛泊斯用左手以同样动作帮助内面转;
 拉赫西斯两手交替着两面帮转。

当厄洛斯一行的灵魂到达这里时,他们直接走到拉赫西斯面前。
这时有一个神使出来指挥他们排成次序和间隔,然后从拉赫西斯膝上取下阄和生活模式,
登上一座高坛宣布道:“请听‘必然’的闺女拉赫西斯如下的神意:‘诸多一日之魂,
你们包含死亡的另一轮回的新生即将开始了。不是神决定你们的命运,是你们自己选择命运。
谁拈得第一号,谁就第一个挑选自己将来必须度过的生活。美德任人自取。
每个人将来有多少美德,全看他对它重视到什么程度。过错由选择者自己负责,与神无涉。’”
说完,神使把阄撒到他们之间。每个灵魂就近拾起一阄。厄洛斯除外,神不让他拾取。
拾得的人看清自己抽得的号码。接着神使把生活模式放在他们面前的地上,
数目比在场人数多得多。模式各种各样,有各种动物的生活和各种人的生活。
其中有僭主的生活。僭主也有终身在位的,也有中途垮台因而受穷的,
被放逐的或成乞丐的。还有男女名人的荣誉生活,其中有因貌美的,有因体壮的,
有因勇武的,有因父母高贵的,有靠祖先福荫的。还有在这些方面有坏名声的男人和女人的生活。
灵魂的状况是没有选择的,因为不同生活的选择必然决定了不同的性格。
而其他的事物在选定的生活中则都是不同程度地相互混合着的,和富裕或贫穷、
疾病或健康,以及各种程度的中间状况混合着的。亲爱的格劳孔,
这个时刻看来对于一个人是一切都在危险中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宁可轻视别的学习而应当首先关心寻师访友,
请他们指导我们辨别善的生活和恶的生活,随时随地选取尽可能最善的生活的缘故。
我们应当对我们所讨论的这一切加以计算,估价它们(或一起或分别地)对善的生活的影响;
了解美貌而又贫困或富裕,或,美貌结合着各种心灵习惯,对善或恶有什么影响;
了解出身贵贱、社会地位、职位高低、体质强弱、思维敏捷或迟钝,
以及一切诸如此类先天的或后得的心灵习惯——彼此联系着——又有什么影响。
考虑了所有这一切之后一个人就能目光注视着自己灵魂的本性,
把能使灵魂的本性更不正义的生活名为较恶的生活,
把能使灵魂的本性更正义的生活名为较善的生活,
因而能在较善的生活和较恶的生活之间作出合乎理性的抉择。其余一切他应概不考虑,
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无论对于生时还是死后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人死了也应当把这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带去冥间,
让他即使在那里也可以不被财富或其他诸如此类的恶所迷惑,
可以不让自己陷入僭主的暴行或其他许多诸如此类的行为并因而受更大的苦,
可以知道在这类事情方面如何在整个的今生和所有的来世永远选择中庸之道而避免两种极端。
因为这是一个人的最大幸福之所在。

据厄洛斯告诉我们,神使在把生活模式让大家选择之前布告大家:
“即使是最后一个选择也没关系,只要他的选择是明智的他的生活是努力的,
仍然有机会选到能使他满意的生活。愿第一个选择者审慎对待,最后一个选择者不要灰心。”
神使说完,拈得第一号的灵魂走上来选择。他挑了一个最大僭主的生活。
他出于愚蠢和贪婪作了这个选择,没有进行全面的考察,
因此没有看到其中还包含着吃自己孩子等等可怕的命运在内。等定下心来一细想,
他后悔了。于是捶打自己的胸膛,号啕痛哭。他忘了神使的警告:不幸是自己的过错。
他怪命运和神等等,就是不怨自己。这是一个在天上走了一趟的灵魂,
他的前世生活循规蹈矩。但是他的善是由于风俗习惯而不是学习哲学的结果。
确实,广而言之,凡是受了这种诱惑的人大多数来自天上,没有吃过苦头,受过教训;
而那些来自地下的灵魂不但自己受过苦也看见别人受过苦,就不会那么匆忙草率地作出选择了。
大多数灵魂的善恶出现互换,除了拈阄中的偶然性之外,这也是一个原因。
我们同样可以确信,凡是在人间能忠实地追求智慧,拈阄时又不是拈得最后一号的话,
——如果这里所讲的故事可信的话——这样的人不仅今生今世可以期望得到快乐,
死后以及再回到人间来时走的也会是一条平坦的天国之路,而不是一条崎岖的地下之路。

厄洛斯告诉我们,某些灵魂选择自己的生活是很值得一看的其情景是可惊奇的,
可怜的而又可笑的。他们的选择大部分决定于自己前生的习性。例如他看见俄尔菲
的灵魂选取了天鹅的生活。他死于妇女之手,因而恨一切妇女而不愿再生于妇女。
赛缪洛斯的灵魂选择了夜莺的生活。也有天鹅夜莺等歌鸟选择人的生活的。
第二十号灵魂选择了雄狮的生活,那是特拉蒙之子阿雅斯的灵魂。他不愿变成人,
因为他不能忘记那次关于阿克琉斯的武器归属的裁判。接着轮到阿伽门农。
他也由于自己受的苦难而怀恨人类,因此选择鹰的生活。选择进行到大约一半时轮到阿泰兰泰。
她看到做一个运动员的巨大荣誉时不禁选择了运动员的生活。
在她之后是潘诺佩俄斯之子厄佩俄斯,他愿投生为一有绝巧技术的妇女。
在远远的后边,滑稽家赛尔息特斯的灵魂正在给自己套上一个猿猴的躯体。
拈阄的结果拿到最后一号,最后一个来选择的竟是奥德修斯 的灵魂。
由于没有忘记前生的辛苦劳累,他已经抛弃了雄心壮志。他花了很多时间走过各处,
想找一种只须关心自己事务的普通公民的生活。他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个模式。
它落在一个角落里没有受到别人的注意。他找到它时说,即使抽到第一号,
他也会同样很乐意地选择这一生活模式。同样,还有动物变成人的,
一种动物变成另一种动物的。不正义的变成野性的动物,正义的变成温驯的动物,
以及一切混合的和联合的变化。

总之,当所有的灵魂已经按照号码次序选定了自己的生活时他们列队走到拉赫西斯跟前。
她便给每个灵魂派出一个监护神,以便引领他们度过自己的一生完成自己的选择。
监护神首先把灵魂领到克洛索处,就在她的手下方在纺锤的旋转中批准了所选择的命运。
跟她接触之后,监护神再把灵魂引领到阿特洛泊斯旋转纺锤的地方,使命运之线不可更改。
然后每个灵魂头也不回地从“必然”的宝座下走过。一个灵魂过来了,
要等所有其他的灵魂都过来了,才大家再一起上路。从这里他们走到勒塞的平原,
经过了可怕的闷热,因为这里没有树木和任何的植物。傍晚他们宿营手阿米勒斯河畔,
它的水没有任何瓶子可盛。他们全都被要求在这河里喝规定数量的水,
而其中一些没有智慧帮助的人便饮得超过了这个标准数量。一喝这水他们便忘了一切。
他们睡着了。到了半夜,便可听到雷声隆隆,天摇地动。所有的灵魂便全被突然抛起,
像流星四射,向各方散开去重新投生。厄洛斯本身则被禁止喝这河的水,
但他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肉体的。
他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睛时,天已亮了,他正躺在火葬的柴堆上。

格劳孔啊,这个故事就这样被保存了下来,没有亡佚。如果我们相信它,它就能救助我们,
我们就能安全地渡过勒塞之河,而不在这个世上玷污了我们的灵魂。
不管怎么说,愿大家相信我如下的忠言:灵魂是不死的,它能忍受一切恶和善。
让我们永远坚持走向上的路,追求正义和智慧。这样我们才可以得到我们自己的和神的爱,
无论是今世活在这里还是在我们死后(像竞赛胜利者领取奖品那样)得到报酬的时候。
我们也才可以诸事顺遂,无论今世在这里还是将来在我们刚才所描述的那一千年的旅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