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is Bacon -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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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西斯·培根 -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wikipedia.org)

所罗门 -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wikipedia.org)

《1620新工具》

序言

有些人自认把自然界的法则作为已被搜寻出来和已被了解明白的东西来加以规定,
无论是出于简单化的保证的口吻,或者是出于职业化的矫饰的说法,
都会给哲学以及各门科学带来很大的损害。因为,他们这样做固然能够成功地引得人们相信,
却也同样有效地压熄了和停止了人们的探讨;
而破坏和截断他人努力这一点的害处是多于他们自己努力所获得的好处的。
另一方面,亦有些人采取了相反的途径,断言绝对没有任何事物是可解的—— 
无论他们之得到这种见解是由于对古代诡辩家的憎恨,或者是由于心灵的游移无准,
甚至是由于对学问的专心—— 他们这样无疑是推进了理性对知的要求,而这正是不可鄙薄之处;
但是他们却既非从真的原则出发,也没有归到正确的结论,热情和矫气又把他们带领得过远了。
较古的希腊人(他们的著作已轶)则本着较好的判断在这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对一切事物都擅敢论断,
另一个极端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敢希望了解一一之间采取了折中的立场。
他们虽然经常痛苦地抱怨着探讨之不易,事物之难知,有如不耐性的马匹用力咬其衔铁,
可是他们仍毫不放松尾追他们的对象,竭力与自然相搏;
他们认为(似乎是这样)事物究竟是否可解这个问题不是辩论所能解决的,只有靠试验才能解决。
可是他们,由于一味信赖自己理解的力量,也不曾应用什么规矩绳墨,
而是把一切事物都诉诸艰苦的思维,诉诸心灵的不断动作和运用。

至于我的方法,做起来虽然困难,说明却很容易。它是这样的:
我提议建立一列通到准确性的循序升进的阶梯。
感官的证验,在某种校正过程的帮助和防护之下,我是要保留使用的。
至于那继感宫活动而起的心灵动作,大部分我都加以排斥;我要直接以简单的感官知觉为起点,
另外开拓一条新的准确的通路,让心灵循以行进。
这一点的必要性显然早被那些重视逻辑的人们所感到;
他们之重视逻辑就表明他们是在为理解力寻求帮助,
就表明他们对于心灵的那种自然的和自发的过程没有信心。
但是,当心灵经过日常生活中的交接和行事已被一些不健全的学说所占据,
已被一些虚妄的想象所围困的时候,这个药方就嫌来得太迟,
不能有所补救了。因此,逻辑一术,既是(如我所说)来救已晚,既是已经无法把事情改正,
就不但没有发现真理的效果,反而把一些错误固定起来。
现在我们要想恢复一种健全和健康的情况,只剩有一条途径—— 这就是,
把理解力的全部动作另作一番开始,对心灵本身从一起始就不任其自流,而要步步加以引导;
而且这事还要做得象机器所做的一样。譬如,在机械力的事物方面,
如果人们赤手从事而不借助于工具的力量,同样,在智力的事物方面,
如果人们也一无凭惜而仅靠赤裸裸的理解力去进行工作,那么,纵使他们联合起来尽其最大的努力,
他们所能力试和所能成就的东西恐怕总是很有限的。现在(且在这个例子上稍停来深入透视一下)
我们设想有一座巨大的方塔为了要表彰武功或其他伟绩而须移往他处,
而人们竟赤手空拳来从事工作,试问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要不要认为他们是疯了呢?
假如他们更去招请较多的人手,以为那样就能把事情办妥,
试问这位旁观者岂不要认为他们是疯得更厉害了么?假如他们又进而有所挑选,
屏去老弱而专用精壮有力的人手,试问这位旁观者能不认为他们更是疯到空前的程度了么?
最后,假如他们还不满足于这种办法而决计求助于体育运动的方术,
叫所有人手都按照运动方术的规则把手臂筋肉抹上油,
搽上药,前来办事,试问这位旁观者岂不要喊叫出来,
说他们只是在用尽苦心来表示自己痍得有方法、疯得有计划么?
而人们在智力的事情方面亦正是这样来进行的一也正是同样作发疯的努力,
也正是同样求无用的
并力。他们也是希望从人数和合作中,
或者从个人智慧的卓越和敏锐中,得出伟大的事物;
是的,他们也还曾力图使用逻辑来加强理解力,正如用运动方术之加强筋肉。
但是他们的一切这些勤苦和努力,在一个真正的判断说来,
只不过是始终使用着赤裸裸的智力罢了。实则,每一巨大的工作,
如果没有工具和机器而只用人的双手去做,无论是每人用力或者是大家合力,都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提出这些前提之后,我还有两件事情要提醒人们不要忽视。
第一点,当我想到要减少反对和愤慨,我看到可幸的结果是,
古人们所应有的荣誉和尊崇并未由我而有所触动或有所降减;
而我是既能实现我的计划又能收到谦抑的效果的。假如我是宣称与古人走同一道路,
而我却要产出较好的事物,那么,
在我和古人之间就必然会在智慧的能力或卓越性方面发生一种比较和竞赛
(无论用什么技巧的词令也是不可避免的)。虽说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合法或什么新奇之处
(如果古人对于什么事物有了错误的了解和错误的论定,
我又为什么不可使用大家所共有的自由来和它立异呢?)
但是这一争论,不论怎样正当和可恕,以我的力量来自量,终将是一个不相匹敌的争论。
但是,由于我的目的只是要为理解力开拓一条新路,而这条新路乃是古人所未曾试行、
所未曾知道的,那么情事就完全不同了。在这里,门户派别的热气是没有了;
我只是作为一个指路的向导而出现,而这又是一个枚威很小的职务,
依赖于某种幸运者多,依赖于能力和卓越性者少。这一点是仅关于人的方面的,
就说到这里。至于我所要提醒人们的另一点,则是关于事情本身的。

希望大家记住,无论对于现在盛行的那种哲学,
或者对于从前已经提出或今后可能提出的比较更为正确和更为完备的哲学,
我都是绝不愿有所干涉的。
因为我并不反对使用这种已被公认的哲学或其他类似的哲学来供争论的题材,
来供谈话的装饰,来供教授讲学之用,以至来供生活职业之用。
不仅如此,我还进一步公开宜布,我所要提出的哲学是无甚可用于那些用途的。
它不是摆在途中的。它不是能够在过路时猝然拾起的。它不求合于先入的概念,以谄媚人们的理解。
除了它的效用和效果可以共见外,它也不会降低到适于一般俗人的了解。

因此,就让知识中有双流两派吧(这会是对二者都有好处的);
同样,也让哲学家中有两族或两支吧—— 二者不是敌对或相反的,
而是楷相互服务而结合在一起的。简言之,有一种培养知识的方法,
另有一种发明知识的方法,我们就听其并存吧。

谁认为前一种知识比较可取,不论是由于他们心情急躁,或者是由于他们萦心业务,
或者是由于他们缺乏智力来收蓄那另一种知识(多数人的情况必然是这样),
我都愿意他们能够满其所欲,得其所求。
但是如果另外有人不满足于停留在和仅仅使用那已经发现的知识,而渴欲进一步有所钻掘;
渴欲不是在辩论中征服论敌而是在行动中征服自然;渴欲寻求不是那美妙的或然的揣测而是准确的、
可以论证的知识;那么,我就要邀请他们全体都作为知识的真正的儿子来和我联合起来,
使我们经过罪人所踏到的自然的外院,最后还能找到一条道路来进入它的内室。
现在,为使我的意思更加清楚并以命名的办法来使事物变得熟习起见,
我把上述两种方法或两条道路之一叫作人心的冒测,而另一个则叫作对自然的解释。

此外,我还有一项请求。在我自己这方面,我已决定小心和努力,
不仅要使我所提出的东西是真实的,
而且还要把它们表达得在不论具有怎样奇怪成见和奇怪障碍的人心之前都不粗硬,
都不难受。但对另一方面,我也不能说没有理由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学术和知识的复兴工作当中)要求人们给我一种优遇作为报答,
而这就是:假如有人要对我的那些思考形成一种意见和判断,不论是出于他们自己的观察,
或者是出于一大堆的权威,又或者是出于一些论证的形式
(这些形式现在已经取得了象法律一样的强制力),我总请他不要希望能够于顺路一过之中来做这事;
请他要把事情彻底考察一番;请他要把我所描写、所规划的道路亲身小试一下;
请他要让自己的思想对经验所见证的自然的精微熟习起来;还
请他要以适度的耐心和应有的迟缓把自己心上根深蒂固的腐坏习惯加以改正:
当这一切都已做到而他开始成为他自己的主人时,
那就请他(假如他愿意)使用他自己的判断吧。

第一卷

一

人作为自然界的臣相和解释者,他所能做,
所能懂的只是如他在事实中或思想中对自然进程所已观察到的那样多,
也仅仅那样多:在此以外,他是既无所知,亦不能有所作为。

二

赤手做工,不能产生多大效果;理解力如听其自理,也是一样。
事功是要靠工具和助力来做出的,这对于理解力和对于手是同样的需要。
手用的工具不外是供以动力或加以引导,同样,
心用的工具也不外是对理解力提供启示或示以警告。

六

期望能够做出从来未曾做出过的事而不用从来未曾试用过的办法,
这是不健全的空想,是自相矛盾的。

九

在各种科学当中,几乎一切毛病的原因和根源都在这一点:
我们于虚妄地称赞和颂扬人心的能力之余,却忽略了给它寻求真正的帮助。

十

自然的精微较之感官和理解力的精微远远高出若干倍,因此,
人们所醉心的一切"象煞有介事力的沉思、揣想和诠释等等实如盲人暗摸,
离题甚远,只是没有人在旁注视罢了。

十一

正如现有的科学不能帮助我们找出新事功,
现有的逻辑亦不能帮助我们找出新科学。

十二

现在所使用的逻辑,与其说是帮助着追求真理,
毋宁说是帮助着把建筑在流行概念上面的许多错误固定下来并巩固起来。
所以它是害多于益。

十三

三段论式不是应用于科学的第一性原理,应用于中间性原理又属徒劳;
这都是由于它本不足以匹对自然的精微之故。
所以它是只就命题迫人同意,而不抓住事物本身。

十四

三段论式为命题所组成,命题为字所组成,而字则是概念的符号。
所以假如概念本身(这是这事情的根子)是混乱的以及是过于草率地从事实抽出来的,
那么其上层建筑物就不可能坚固。所以我们的唯一希望乃在一个真正的归纳法。

十五

我们的许多概念,无论是逻辑的或是物理的,都并不健全。
"本体","属性","能动","受动"及"本质"自身,都不是健全的概念;
其他如"轻","重","浓","稀","湿","燥","生成"以及诸如此类的概念,
就更加不健全了。它们都是凭空构想的,都是界说得不当的。

十六

我们的另一些属于较狭一种的概念,如"人","狗","鸽"等等,
以及另一些属于感官直接知觉的概念,如"冷","热","黑","白"等等 ,
其实质性不致把我们引入迷误;
但即便是这些概念有时仍不免因物质的流动变易和事物彼此掺合之故而发生混乱。
至于迄今为人们所采用的一切其他溉念,那就仅是些漫想,
不是用适当的方法从事物抽出而形成起来的。

十八

科学当中迄今所做到的一些发现是邻于流俗概念,很少钻过表面。
为要钻入自然的内部和深处,
必须使概念和原理都是通过一条更为确实和更有保障的道路从事物引申而得;
必须替智力的动作引进一个更好和更准确的方法。

十九

钻求和发现真理,只有亦只能有两条道路。
一条道路是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飞越到最普遍的原理,
其真理性即被视为已定而不可动摇,而由这些原则进而去判断,
进而去发现一些中级的公理。这是现在流行的方法。
另一条道路是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引出一些原理,经由逐步而无间断的上升,
直至最后才达到最普通的原理。这是正确的方法,但迄今还未试行过。

二十

理解力如任其自流,就会自然采取与逻辑秩序正相吻合的那一进程(就是走前一条道路)。
因为心灵总是渴欲跳到具有较高普遍性的地位,以便在那里停歇下来;
而且这样之后不久就倦于实验。但这个毛病确又为逻辑所加重,
因为逻辑的论辩有其秩序性和严正性。

二十一

理解力如任其自流,在一个清醒的,沉静的和严萧的心灵说来,
特别是如果它没有被一些公认的学说所障碍的话,
它亦会在另一条即正确的道路上略略试步,但浅尝辄止;
因为理解力这东西,除非得到指导和帮助,本是不足以匹敌、不配来抗对事物的奥秘的。

二十二

上述两条道路都是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出发,都是止息于最高普通性的东西;
但二者之间却有着无限的不同。前者对于经验和特殊的东西只是瞥眼而过,
而后者则是适当地和按序地贯注于它们。还有,前者是开始时就一下子建立起某些抽象的、
无用的、普遍的东西,
而后者则是逐渐循级上升到自然秩序中先在的而为人们知道得较明白的东西。

二十四

由论辩而建立起来的原理,不会对新事功的发现有什么效用,
这是因为自然的精微远较论辩的精微高出多少倍。
但由特殊的东西而适当地和循序地形成起来的原理,
则会很容易地发现通到新的特殊的东西的道路,并从而使各门科学活跃起来。

二十五

现在所使用的一些原理,
因为仅是由贫乏的和手工性的经验以及很少一些最普通常见的特殊的东西提示而来,
故其大部分的范围都仅仅恰合于这些东西而把它们包收在内;
那么,它们之不会导向新的特殊的东西也就无足怪了。
而若是有些前所未察和前所不知的相反事例偶然撞来,
这原理则借略作一些无关宏旨的区划而获救并得保存下去;
而其实只有改正这公理本身才是真正的途径。

二十六

为区别清楚起见,人类理性以上述那种通用方式应用于自然问题而得出的结论,
我名之为对自然的冒测(指其粗率和未成熟而言);
至于另一种经由一个正当的和有方法的过程而从事实抽出的理论,我名之为对自然的解释。

二十七

对于同意这一点说来,冒测颇是一个足够强固的根据;
因为即使人们都疯了而都疯得一样,他们彼此之间也会很好地取得一致的。

二十八

就着赢取同意而言,实在说来,冒测还远较解释为有力。
因为冒测是搜集为数甚少而且其中大部分又是通常习见的事例而成,
所以它能径直触动理解力并充填想象力;至于另一方面,
解释则是随时随地搜集到处散见的各种各样的事实而成,
所以它不能陡然地打动理解力,因而在当时的意见面前,
它就不能不显得粗硬和不协调,很象信仰的一些神秘的东西一样。

二十九

建筑在意见和武断的一些科学当中,冒测和逻辑是有效用的;
因为在那里目标乃是要迫人同意于命题,而不是要掌握事物。

三十

若是使用冒测的办法,纵使尽聚古往今来的一切智者,集合并传递其劳动,
在科学方面也永远不会做出什么大的进步;
因为在人心里早已造成的根本错误不是靠机能的精良和后来的补救能治好的。

三十一

若期待用在旧事物上加添和移接一些新事物的做法来在科学中取得什么巨大的进步,
这是无聊的空想。我们若是不愿意老兜圈子而仅有极微小可鄙的进步,
我们就必须从基础上重新开始。

三十三

有一点必须明白地声明:要用冒测的办法(也就是说,要用现所通用的推论的办法)
来对我的方法或这个方法所导致的一些发现做出什么裁判,那是不会恰当的;
一个自身正被审判着的法庭所做出的判词,当然不能强我去服从它。

三十四

即使只想把我所提出的东西对人们传授和解说明白,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因为人们对于那本身其实是新的事物也总是要参照着旧的事物去领会。

三十五

保加(Borgia)关于法军征意一役曾经这样说过:他们只是手执粉笔前来画出自己的寓所,
并不是使用武器来打开自己的进珞。
我亦愿意使我的学说同样平平静静地进入那适于接受它和能够接受它的人心之中;
因为,凡分歧是发生在第一性原则和概念自身以及甚至是在论证的形式的时候,
驳辩总是应用不上的。

三十六

我们的传授方法只有一条,简单明了地说来就是:我们必须把人们引导到特殊的东西本身,
引导到特殊的东西的系列和秩序;而人们在自己一方面呢,
则必须强制自己暂把他们的概念撇在一边,而开始使自己与事实熟习起来。

三十七

有些人主张确实性是绝对不能获致的,
这学说和我所采取的进行途径在其最初起步时也有一些一致之处;
但这两个学说在结局上却远远地分开了,并且是相互反对。
主张那种学说的人们只是简单地断言,一切事物都是不可解的;而我固亦断言,
若用现所通用的方法,则对自然中的事物确是不能了解多少。
但是由此,他们却进至根本破除感官和理解力的权威;
而我呢,则进而筹划要供给它们以帮助。

三十九

围困人们心灵的假象共有四类。为区分明晰起见,我各给以定名:
第一类叫做族类的假想,
第二类叫作洞穴的假象,
第三类叫作市场的假想,
第四类叫作剧场的假想。

四十一

族类假象植基于人性本身中,也即植基于人这一族或这一类中。
若断言人的感官是事物的量尺,这是一句错误的话。
正相反,不论感官或者心灵的一切觉知总是依个人的量尺而不是依宇宙的量尺;
而人类理解力则正如一面凹凸镜,它接受光线既不规则,
于是就因在反映事物时掺入了它自己的性质而使得事物的性质变形和褪色。

四十二

洞穴假象是各个人的假象。因为每一个人(除普遍人性所共有的错误外)都各有其自己的洞穴,
使自然之光屈折和变色。这个洞穴的形成,或是由于这人自己固有的独特的本性;
或是由于他所受的教育和与别人的交往;或是由于他阅读一些书籍而对其权威性发生崇敬和赞美;
又或者是由于各种感印,这些感印又是依人心之不同(如有的人是"心怀成见"和"胸有成竹",
有的人则是"漠然无所动于中")而作用各异的;以及类此等等。
这样,人的元精(照各个不同的人所秉受而得的样子)实际上是一种易变多扰的东西,
又似为机运所统治着。因此,赫拉克利泰(Heraclitus)曾经说得好,
人们之追求科学总是求诸他们自己的小天地,而不是求诸公共的大天地。

四十三

另有一类假象是由人们相互间的交接和联系所形成,我称之为市场的假象,
取人们在市场中有往来交接之意。人们是靠谈话来联系的;
而所利用的文字则是依照一般俗人的了解。因此,选用文字之失当害意就惊人地障碍着理解力。
有学问的人们在某些事物中所惯用以防护自己的定义或注解也丝毫不能把事情纠正。
而文字仍公然强制和统辖着理解力,弄得一切混乱,
并把人们岔引到无数空洞的争论和无谓的幻想上去。

四十四

最后,还有一类假象是从哲学的各种各样的教条以及一些错误的论证法则移植到人们心中的。
我称这些为剧场的假象;因为在我看来,一切公认的学说体系只不过是许多舞台戏剧,
表现着人们自己依照虚枸的布景的式样而创造出来的一些世界。
我所说的还不仅限于现在时兴的一些体系,亦不限于古代的各种哲学和宗派;
有见于许多大不相同的错误却往往出于大部分相同的原因,
我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同类的剧本编制出来并以同样人工造作的方式排演出来。
我所指的又还不限于那些完整的体系,科学当中许多由于传统,
轻信和疏忽而被公认的原则和原理也是一样的。

关于上述各类假象,我还必须更扩大地和更确切地加以论列,
以使理解力可以得到恰当的警告。

四十九

人类理解力不是干燥的光,而是受到意志和各种情绪的灌浸的;
由此就出来了 一些可以称为“如人所愿力的科学。
大凡人对于他所愿其为真的东西,就比较容易去相信它。
因此,他排拒困难的事物,由于不耐心于研究;他排拒清明的事物,因为它们对希望有所局限;
他排拒自然中较深的事物,由于迷信;他排拒经验的光亮,由于自大和骄傲,
唯恐自己的心灵看来似为琐屑无常的事物所占据;
他排拒未为一般所相信的事物,由于要顺从流俗的意见。
总之,情绪是有着无数的而且有时觉察不到的途径来沾染理解力的。

五十

人类理解力的最大障碍和扰乱却还是来自感官的迟钝性、不称职以及欺骗性;
这表现在那打动感官的事物竟能压倒那不直接打动感官的事物,纵然后者是更为重要。
由于这样,所以思考一般总是随视觉所止而告停止,
竟至对看不见的事物就很少有所观察或完全无所观察。
由于这样,可触物体中所包含的元精的全部动作就隐蔽在那里而为人们所不察。
由于这样,较粗质体的分子中的一切较隐微的结构变化
(普通称为变化,实际则是通过一些极小空间的位置移动)也就同样为人所不察。
可是恰是上述这两种事物,人们如不把它们搜到并揭示出来,则在自然当中,
就着产生事功这一点来说,便不能有什么巨大成就。同是由于这样,
还有普通空气以及稀于空气的一切物体(那是很多的)的根本性质亦是人们所几乎不知的。
感官本身就是一种虚弱而多误的东西;那些放大或加锐感官的工具也不能多所施为;
一种比较真正的对自然的解释只有靠恰当而适用的事例和实验才能做到,因为在那里,
感官的裁断只触及实验,而实验则是触及自然中的要点和事物本身的。
【弗勒指出,培根在物质的最后构成的问题上似乎采取了在某些方面与德谟克利塔斯
(Democritus)的原子论相同的学说;这就是说,
他认为一切物质的东西都是若干极小的分子在一定的排列之下所组成。
他与德谟克利塔斯不同之处则在:他否认存在虚空的假设;他亦不承认物质是不可变的。】

五十四

有些人留恋于某种特定科学和思索,这或则由于他们幻想自己就此成为有关的著作家和发明家,
或则由于他们曾在那些东西上面下过最大的苦功,因而对它们有了极深的习惯。
这类人若再从事于哲学和属于普遍性质的思索,
则会在服从自己原有的幻想之下把这些东西加以歪曲和色染。
在亚里斯多德那里就特别可以看到这种情况,他把他的自然哲学做成只是他的逻辑的奴隶,
从而把它弄成富于争辩而近于无用。
又有一帮化学家从火炉中的少量实验就建立起一个异想天开的哲学,
仅以少数参考事物为骨架;又如吉尔伯忒,
他也是在十分辛勤地致力于磁石的研究之后
一下子就进而建造了一个合于自己所心爱的题目的整个学说体系。

五十五

涉及哲学和科学方面,不同的人心之间有着一个主要的也可说是根本的区别,这就是:
看的心较强于和较适于察见事物的相异之点,有的心则较强于和较适于察见事物的相似之点。
大凡沉稳的和锐利的心能够固定其思辨而贯注和紧钉在一些最精微的区别上面;
而高昂的和散远的心则善能见到最精纯的和最普通的相似之点,并把它们合拢在一起。
但这两种心都容易因过度而发生错误:
一则求异而急切间误攫等差,一则求似而急切间徒捉空影。

五十六

还可看到,有的心极端地崇古,有的心则如饥如渴地爱新;求其秉性有当,允执厥中,
既不吹求古人之所制定,也不鄙薄近人之所倡导,那是很少的了。
这种情形是要转为有大害于科学和哲学的;因为,这种对于古和新的矫情实是一种党人的情调,
算不得什么判断;并且真理也不能求之于什么年代的降福一一那是不经久的东西,
而只能求之于自然和经验的光亮—— 这才是永恒的。
因此,我们必须誓绝这些党争,必须小心勿让智力为它们所促而贸然有所赞同。

五十八

综上所述,洞穴假象大部分生于几种情况:或则先有一个心爱的题目占着优势:
或则在进行比较或区分时有着过度的趋势,或则对于特定的年代有所偏爱,
或则所思辨的对象有偏广偏细之病。
这些就是我们为要屏绝和剔除洞穴假象而应在思想上有所准备和加以警戒的。
概括地说来,凡从事于自然研究的人都请把这样一句话当作一条规则:
凡是你心所占所注而特感满意者就该予以怀疑,
在处理这样问题时就该特加小心来保持理解力的平匀和清醒。

五十九

市场假象是四类假象当中最麻烦的一个。它们是通过文字和名称的联盟而爬入理解力之中的。
人们相信自己的理性管制着文字 ,但同样真实的是文字亦起反作用于理解力;
而正是这一点就使得哲学和科学成为诡辩性的和毫不活跃的。
且说文字 ,它一般地既是照着流俗的能力而构制和应用的,
所以它所遵循的区分线也总是那对流俗理解力最为浅显的。
而每当一种具有较大敏锐性或观察较为认真的理解力要来改动那些界线以合于自然的真正的区划时 ,
文字就拦在路中来抗拒这种改变。
因此我们常见学者们的崇高而正式的讨论往往以争辩文字和名称而告结束;
按照数学家们的习惯和智慧,从这些东西来开始讨论本是更为慎重的,
所以就要用定义的办法把它们纳入秩序。可是在处理自然的和物质的事物时 ,
即有定义也医治不了这个毛病;因为定义本身也是文字所组成 ,
而那些文字又生出别的文字。这就仍有必要回到个别的事例上来 ,
回到那些成系列有秩序的事例上来。
关于这一点,等我讨论到形成概念和原理的方法与方案时,我立刻就会谈到。

六十

文字所加于理解力的假象有两种。有些是实际并不存在的事物的名称
(正如由于观察不足就把一些事物置而不名一样,
由于荒诞的假想也会产生一些"有其名而无其实力的名称出来);
有些虽是存在着的事物的名称,但却是含义混乱,定义不当,
又是急率而不合规则地从实在方面抽得的。属于前一种的有"幸运",
"元始推动者","行星的轨圈力","火之元素"以及导源于虚妄学说的其他类似的虚构。
这一种的假象是比较容易驱除的,因为要排掉它们,只须坚定地拒绝那些学说并把它们报废就成了。

至于后一种,即由错误和拙劣的抽象而发生的那一种,则是错综纠结,并且扎根很深。
请以"潮湿的"这样一个词为例,试看它所指称的几个事物彼此间有多少一致之处,
就会看到“潮湿的力一词乃只是这样一个符号,被人们松散地和混乱地使用着,
来指称一大堆无法归结到任何一个恒常意义的活动。
它可以指称一种容易把自己散布于任何其他物体周围的东西;
也可以指称一种本身不定而且不能凝固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向各方缩退的东西;
也可以指称一种容易把自己分开和抛散的东西;
又可以指称一种容易把自己联结和集合起来的东西;它还可以指称一种易于流动并易被开动的东西;
还可以指称一种易于贴附他物而把它浸湿的东西;
也还可以指称一种易于做成液体或本系固体而易于溶化的东西。
这样,当你来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如用这一个意义,则火焰可以说是潮湿的;
如用另一个意义,则空气可以说不是潮湿的;如再换用一个意义,则微尘可以说是潮湿的;
如另换用一个意义,则玻璃亦可说是潮湿的。在这里,我们就很容易看出,
原来这个概念只是从水和一般普通液体抽象而得,并未经过什么适当验证的。

六十一

剧场假象不是固有的,也不是隐秘地渗入理解力之中,
而是由各种的哲学体系的“剧本”和走入岔道的论证规律所公然印入人心而为人心接受进去的。
若企图在这事情上进行辩驳,那是与我以前说过的话相违了——我曾说过:
我和他们之间既在原则上和论证上都无一致之处,那就没有辩论之余地。
而这样却也很好,因为这样便不致对古人的荣誉有所触动。
古人们并未遭受任何样的贬抑,因为他们和我之间的问题乃仅是取径的问题。
常言说得好,在正路上行走的跛子会越过那跑在错路上的快雁。
不但如此,一个人在错路上跑时,愈是活跃,愈是迅捷,就迷失得愈远。

我所建议的关于科学发现的途程,殊少有赖于智慧的锐度和强度,
却倒是把一切智慧和理解力都置于几乎同一水平上的。
譬如要画一条直线或一个正圆形,若是只用自己的手去做,
那就大有赖于手的坚稳和熟练,而如果借助于尺和规去做,则手的关系就很小或甚至没有了;
关于我的计划,情形也正是这样。但是,虽说针对某种特定对象的驳斥实属无益,
关于那些哲学体系的宗派和大系我却仍须有所论列;
我亦要论到那足以表明它们是不健全的某些表面迹象;
最后我还要论列所以发生这样重大的立言失
当和所以发生这样持久而普遍一致的错误的一些原因。
这样,可使对于真理的接近较少困难,并可使人类理解力会比较甘愿地去涤洗自身和驱除假象。

六十二

剧场假象,或学说体系的假象,是很多的,而且是能够亦或者将要更多起来的。
迄今多少年代以来,若不是人心久忙于宗教和神学;若不是政府,特别是君主政府,
一向在反对这种新异的东西,甚至连仅仅是思考的东西也反对,
以致在这方面辛苦从事的人们都有命运上的危险和损害,不仅得不到报酬,
甚且还遭受鄙视和嫉视;一若不是有这些情形,
那么无疑早就会生出许多其他哲学宗派,有如各家争鸣灿烂一时的古代希腊一样。
正如在天体的现象方面人们可以构出许多假设,同样(并且更甚)
在哲学的现象方面当然亦会有多种多样的教条被建立起来。
在这个哲学剧场的戏文中,你会看到和在诗人剧场所见到的同样懵况,就是,
为舞台演出而编制的故事要比历史上的真实故事更为紧凑,更为雅致,
和更为合于人们所愿有的样子。

一般说来,人们在为哲学采取材料时,不是从少数事物中取得很多,
就是从多数事物中取得很少;这样,无论从哪一方面说,
哲学总是建筑在一个过于狭窄的实验史和自然史的基础上,
而以过于微少的实例为权威来做出断定。
唯理派的哲学家们只从经验中攫取多种多样的普通事例,既未适当地加以核实,
又不认真地加以考量,就一任智慧的沉思和激动来办理一切其余的事情。

另有一类哲学家,在辛勤地和仔细地对于少数实验下了苦功之后,
便由那里大胆冒进去抽引和构造出各种体系,而硬把一切其他事实扭成怪状来合于那些体系。

还有第三类的哲学家,出于信仰和敬神之心,把自己的哲学与神学和传说糅合起来;
其中有些人的虚妄竟歪邪到这种地步以致要在精灵神怪当中去寻找科学的起源。

这样看来,诸种错误的这株母树,即这个错误的哲学,可以分为三种:
就是诡辨的、经验的和迷信的。

七十

最好的论证当然就是经验,只要它不逾越实际的实验。
因为我们如搬用经验于认为类似的其他情节,除非经由一种正当的、
有秩序的过程,便不免是谬误的事。可是现在人们做实验的办法却是盲目的和蠢笨的。
他们是漫步歧出而没有规定的途程,又是仅仅领教于一些偶然自来的事物,因而他们虽是环游甚广,
所遇甚多,而进步却少;他们有时是满怀希望,有时又心烦意乱,
而永远觉得前面总有点什么东西尚待寻求。就一般情况来看,人们之做试验总是粗心大意,
仿佛是在游戏;只把已知的实验略加变化,而一当事物无所反应,就感到烦倦而放弃所图。
即使有些人是较为严肃地、诚恳地和辛勤地投身于实验,他们也只是注其劳力于做出某一个实验,
如吉尔伯忒之于磁石,化学家之于黄金,都属此例。这种前进的途程实是企图既小,设计也拙的。
因为一个事物的性质若仅就那个事物本身去查究,那是不会成功的;
我们的探讨必须放大,才能成为更较普通的。

即使人们有时亦图从他们的实验中抽致某种科学或学说,
他们却又几乎永是以过度的躁进和违时的急切歪向实践方面。
这尚非仅从实践的效用和结果着想,
而亦是由于急欲从某种新事功的形迹中使自己获得一种保证,
知道值得继续前进;亦是由于他们急欲在世界面前露点头角,
从而使人们对他们所从事的业务提高信任。这样,他们就和亚塔兰塔(Atalanta) 一样,
跑上岔道去拾金苹果,同时就打乱了自己的途程,致使胜利从手中跑掉。
在经验的真正的途程中,在把经验推进至产生新事功的过程中,
我们必须以神的智慧和秩序作我们的模范。且看上帝在创世的第一天仅只创造了光,
把整整一天的工夫都用于这一工作,并未造出什么物质的实体。
同样,我们从各种经验中也应当首先努力发现真正的原因和原理,
应当首先追求“光“的实验,而不追求“果”的实验。
因为各种原理如经正确地发现出来和建立起来,便会供给实践以工具,不是一件又一件的,
而是累累成堆的,并且后面还带着成行成队的事功。关于经验的一些途径,
其被阻与受困一如判断之被阻与受困的一些途径,我在后面还要讲到;
这里只是把通常的实验研究作为一种坏的论证来提一下罢了。
现在,依照手中问题的顺序,我还须就另外两点有所阐说:
一点是前文刚刚提到的迹象(表明现在通行的思辨和哲学体系是情况恶劣的一些迹象),
另一点是那种初看似觉奇怪难信的情况所以存在的原因。
指出迹象就能酝酿人们的同意;说明原因则能免除人们惊奇:
这两件事都大有助于从理解力当中根绝假象的工作,使这工作较为容易并较为温和一些。

七四

我们还要从哲学体系和各种科学的增长与进步这一方面抽取迹象来看。
凡建筑在自然上面的东西都会生长和增加;凡建筑在意见上面的东西则只有变化而无增加。
因此,那些学说假如不是象一棵植物扯断了根,
而是保持紧密连接于自然的胎宫并继续从那里吸到营养,
那么就不可能发生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两千年来的经过情况,就不可能是:
各种科学都停立在原来的地方而几乎原封不动,不仅没有显然可见的增长,而且相反,
只在最初创立者手中繁荣一时之后随即衰落下去。且看各种机械性方术,
由于它们是建筑在自然上面和经验之光上面的,就有着相反的情况,
它们(只要一天保持其通俗性)是一贯在繁荣着和生长着,
仿佛其中有一种生命的气息;它们起初很粗糙,然后又便利些,
后来又得到润饰,是时时都在进步着的。

七五

还有一个迹象(这与其称作迹象,毋宁说是证据,而且是所有证据中最有力的一个),
就是人们现所追随的那些权威人士们的自供。即使那些勇于自信而为一切事物订立法则的人们,
当其在比较心沉气静的状态时,也常常抱怨自然之隐微,事物之难知以及人心之疲弱无力。
假如他们止于说到这里,那么,固然有些秉性怯弱之辈会被吓倒而不再前进搜求,
却亦有些比较热情而富有精神的人们会更激奋起而勇往直前。
但他们尚不甘于仅为自己解嘲而已,他们还进而认定,
凡在他们自己或者老师的知识所及之外者都是根本在可能界限之外,
并且好象是根据着他们方术的枚威来宣告那是不可解或不可能做的;
这样,他们就最擅断地和最无分际地把自己之无力发现转为对自然本身的诬告,
转为对世上余人的绝望。
那个尊奉不可解论为主义而判处世人于永久黑暗的新学园派就是由此而来的。
那种认定法式或事物的真正区别性(那事实上就是单纯活动的法则)为人力莫及、
不能找出的见解也是由此而来的。由此而来的还有关于活动和动作部门的一种见解,
认为太阳的热和火的热在种类上大有区别,
——唯恐人们会想象到能够借火的动作来演出和形成什么有似自然作品的东西。
由此而来的还有一种概念,认为人的工作仅仅是去组合,至于混合工作则非自然莫属,
—— 这又是唯恐人们会向技术要求什么能够产生和改变自然物体的力量。
这样说来,从这个迹象来看,人们大可得到一种警告,
不要把自己的前程和劳力混缠于那些不仅令人感到绝望而且自趋于绝望的教条。

八一

科学过去之所以仅有极小的进步,还有一个重大的、有力的原因,就是下面这点。
大凡走路,如果目标本身没有摆正,要想取一条正确的途径是不可能的。
科学的真正的、合法的目标说来不外是这样:把新的发现和新的力量惠赠给人类生活。
但对于这一点,绝大多数人却没有感到,他们只是雇佣化的和论道式的;
只偶然有智慧较敏,又贪图荣誉的工匠投身于新发明,而他这样做时多半是以自己的财产为牺牲。
一般说来,人们绝无以扩增方术和科学的总量为己任之意,所以即在手边已有的总量当中,
他们所取和所求的也不外那对他们的演讲有用,能使他们得利、得名或取得类此便宜的一点东西。
即使在大群之中居然有人以诚实的爱情为科学而追求科学,
他的对象也还是宁在五花八门的思辨和学说而不在对真理的严肃而严格的搜求。
又即使偶然有人确以诚意来追求真理,
他所自任的却又不外是那种替早经发现的事物安排原因以使人心和理解力得到满足的真理,
而并不是那种足以导致事功的新保证和原理的新光亮的真理。
这样说来,既然科学的目的还没有摆对,那么人们在办法上之发生错误就不足为奇了。

八二

正如人们已把科学的目的和目标摆错了,同样,即令他们把目标摆对了,
他们所选取的走向那里的道路又是完全错误而走不通的。
谁要正确地把情况想一下,就会看到这样一件很可诧异的事:
从来竟不曾有一个人认真地从事于借一种布置井然的实验
程序径直从感官出发来替人类理解力开辟一条道路;
而竟把一切不是委弃于传说的迷雾,就是委弃于争论的漩涡,
再不然就是委弃于机会的波动以及模糊而杂乱的经验的迷宫。
现在,让任何人沉静地和辛勤地考查一下人们在对事物进行查究和发现时所惯走的是什么道路,
他必定会看出,首先是一个极其简单而质朴的发现方法,一个最通常的方法。
它不外是这样:当人们从事于发现什么事物时,
他首先要找出和看一看别人以前对这事物所曾发表过的二切说法,然后自己就开始沉思,
以其智慧的激荡和活动来吁请,亦可说是来召唤他自己的元精来给以神示。
这种方法是完全没有基础的,是只建筑在一些意见上面而为意见所左右的。

其次,又或许有人把逻辑召进来替他做这发现。但逻辑除在名称上外是与这事无关的。
因为逻辑的发明并不在发现出方术所由以构成的一些原则和主要的原理,
而只在发现出看来是协合于那些原则和原理的一些事物。假如你是更好奇一些,
更诛求一些和更好事一些,硬要去追问逻辑是怎样检定和发明原则或始基原理,
则它的答复是众所皆知的:它只是把你推到你对于每一个方术的原则所不得不有的信任上去。

最后还剩下单纯经验这一条道路。这种经验,如果是自行出现的,就叫作偶遇;
如果是着意去寻求的,就叫作实验。但这种经验只不过是如常言所说的脱箍之帚,
只不过是一种暗中摸索,一如处在黑暗中的人摸触其周围一切以冀碰得一条出路;
而其实他不如等到天明,或点起一支蜡烛,然后再走,要好得多。
真正的经验的方法则恰与此相反,它是首先点起蜡烛,然后借蜡烛为手段来照明道路;
这就是说,它首先从适当地整列过和类编过的经验出发,
而不是从随心硬凑的经验或者漫无定向的经验出发,由此抽获原理,
然后再由业经确立的原理进至新的实骏;这甚至象神谕在其所创造的总体上的动作一样,
那可不是没有秩序和方法的。这样看来,人们既经根本误入坟途,不是把经验完全弃置不顾,
就是迷失于经验之中而在迷宫里来回乱走,那么,科学途程之至今还未得完整地遵行也就无足深怪了。
而一个安排妥当的方法呢,那就能够以一条无阻断的路途通过经验的丛林引达到原理的旷地。

八六

进一步讲,人们这种对于知识和方术的赞赏——这种赞赏本身是很脆弱而且近于幼稚的—— 
又被那处理和传授科学的人们的一种手法和造作所加强着。
这就是说,他们在把科学提到世人眼前时系如此出以虚夸和卖弄,又如此加以装扮和粉饰,
竟把科学弄得真似各部齐全,已告完工。你若看一看它们的方法和门类,
它们确似已经应有尽有,包罗其所能包。虽然这些门类是内容京败,仅如空箱,
但在常人看来总是表现着一个完整科学的形式和计划的。
应当指出,那最早和最古的寻求真理的人们却是带着较好的信条,
也带着较好的前推,乐于把他们从对事物的思辨中所集得的并且意在储以备用的知识装在语录里面,
也就是说,装在简短而零散的语句里面,而并不用造作的方法编串起来,
也不号称或自命包罗了全部方术。
不过若就现状言现状,人们既把传给他们的东西当作早臻完美全备,
就不复在其中寻求进步,那是并无足怪的。

九一 

进一步说,即使嫉视消除了,只要人们在科学园地中的努力和劳动得不到报酬,
那仍是大足阻遍科学的成长的。现在的情况是耕耘科学和酬报科学两事不落在同一人身上。
科学的成长是出于伟大的才智之士,对科学的奖品和报酬则握在一般人民或大人物之手。
他们除极少数外是连中等学问都没有戚。并且,这类的进步不止得不到奖品和实在的利益,
就是连舆情赞扬都博不到。因为这种事情高于人们的一般水平,为他们所不能接受,
而反要被舆论的狂风所压倒、所扑灭。这样说来,一个事物不被人尊崇就不会兴旺,
这是没有什么可怪的。

九八

现在,说到经验的根据一-因为我们总是要归到经验来的—— ,直到目前,
我们不是还没有根据,就是只有极其薄弱的根据。还不曾有人做过搜索工作,
去收集起一堆在数量上、种类上和确实性上,足够的、关于个别事物的观察,
或者采用其它任何适当的方法来指教理解力。相反,有学问的人们,
但亦是轻忽而又懒惰的人们,在建立或证实他们的哲学时,却采用了某些无稽的谣传,
含糊的流言,或者经验的一些假态,并赋予它们以合法证据的重量。
譬如一个国家指挥百僚,处理庶政,不以大使和可靠使者的书札报告为凭,
却以街谈巷议为据,现在在哲学当中处理对经验的关系时所采用的办法就正是这样。
现在在自然历史当中找不出一个事物是适当地查究过,证明过,算过,衡过或量过的。
当然,凡在观察中是粗疏模糊的东西在指教时就一定是欺罔和无信的。
有人或许认为 我这话说得很怪,而且近于不公平的指责,
因为他看到亚里斯多德以如此伟大之身,得如此伟大君王财富之助,
已经纂成一部如此精确的动物史;而继起的人们又以更大的辛勤,也以较少的矫饰,
做了很多的补充;而且此外还有别人对于金属、植物以及化石也做出了富赡的历史和叙述。
如果有人这样想,那么他似乎没有正确地领会到我们现在要干的是什么。
须知,为作自然史而作的自然史与那种为对理解力提供消息以期建立哲学而集成的
自然史是迥不相类的。二者之间有许多不同之处,而特别是这一点:
即前者仅仅包含着各式各样的自然种属,而不包括着机械性方术的各种实验。
而正如在生活事务方面,人的性情以及内心和情感的隐秘活动
尚且是当他遇到麻烦时比在平时较易发现,同样,在自然方面,
它的秘密就更加是在方术的扰动下比在其自流状态下较易暴露。
这样说来,在作为自然哲学的基础的自然历史一旦在较好的计划上纂成之后,
亦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可以对自然哲学怀抱许多好希望的。

一零一

但是,即使理解力或哲学进行工作时所需要的自然史方面的以及经验上的一堆材料已经准备在手,
理解力若是一无装备而仅靠记忆去对付它们,那还是不能胜任的,
正如一个人不能希望用记忆的力量来保持并掌握对天文历书的计算一样。
可是在发明方面的工作迄今始终是思维多于写作,经验是还不曾学会其文字的。
而我们知道,发明的历程若非由文字记载保其持续推进,总是不能圆满的。
一旦文字记载广被采用而经验变成能文会写时,就可以希望有较好的事物了。

一百零七

在这里,还应当回忆一下前面所说过的一点,就是:
要推展自然哲学的界线俾把各个特定科学包收进来,
也要把各个特定科学归到或带回到自然哲学上去;
这样才使知识的枝叶不致从它的根干劈开和切断。
没有这一点,进步的希望也是不会很好的。

一百零八

以上只是从消除或修正过去的错误一方面来解除绝望并鼓起希望。
现在要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道路成为希望的根据。
在这里,这样一个想法立刻就出现了 :
既然当人们还并非着意寻求有用的发现而是另忙于其他事物的时候,仅仅出于偶然和机遇,
尚且有许多有用的发现做了出来,那么,如果人们投身于追求它们并以此为其专业,
又是本着方法和依着秩序而不是凭着间歇性的冲动去做,
当然无人能够怀疑他们是会做出远远更多的发现的。
然有一次两次人们也会于偶然中碰到苦求不得的事物,但是通体说来情况无疑是与此相反的。
由此可见,要以较短的间歇得到远远较好而且较多的事物,应当期之于人们的理性和努力,
期之于人们的指导有方和用志专一,而不应期之于偶然的机遇,动物的本能,
以及类此等等,—— 而以往的发明却竟是以这些为其根源的。

一百零九

希望的另一论据可以由这样一点抽得:
有些已知的发明在其被发现前是很难进入任何人的头脑而为人所想到的;
它们总是径被认为不可能而遭搁置。因为人们凡在构想会出现什么时,
总是把曾出现的东西摆在面前作样子;凡在预度新的东西时,
总是出以先被旧的东西所盘踞、所染过的想像。形成意见的这种方法是很谬误的,
因为从自然这一泉源所发出的水流并不是永远束在旧的槽道里面来流的。

举例来说,在发明大炮以前,假如有人从它的效果上来描述这东西,
说有一种新的发明能在远距离外撼动以至摧毁最坚固的碉楼和城垣;
人们听了,必定首先就想到炮弩和其他机械,想用一切方法,想用能撞击能发射的重物、
轮盘和类似的机器来加倍想象它们的力量;至于说会有一股带火焰的疾风,
猛然而暴烈地发出并爆炸起来,这个想法就很难进入任何人的想象或幻想;
因为除地震和闪电而外,入们从来不曾见过与这东西直接相仿的事物,
而地震和闪电则是自然的伟作和神奇,为人所不能模拟,
于是这个想法就径直被人们排拒掉了。

同样,在发明蚕丝以前,假如有人说,有一种线发明出来了,可以供衣着和铺陈之用,
比麻线和毛线都精得多,结实得多,也美观和柔软得多;
人们一听,必会首先直接地想到某种丝状的植物,某种走兽的较精的毛,
或是某些飞禽的羽片和绵毛;至于说是一个小小虫儿所作的茧,这种小虫又是如此之多,
并且是一年一度重生起来,那无疑是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的。
甚至,即使有人说到什么小虫,人们必定还要加以嘲笑,又认为他在梦想一种新的蜘蛛网呢。

同样再说一例,在发现磁石以前,假如有人说,某种工具业经发明,
能够用来精确地观察和辨认天体的部位和方向;
人们听了,一定是听其想象所至作出各式各样的构想,想到一些天文仪器的更精巧的构制;
至于说能发现出一种东西,其运动悉合于天体但本身却非一个天体,
而只是一种金属或石类的质体,则他们必断为是完全不可信的。
上述三种东西以及类似的东西,自有世界以来多少年都是隐而不显,
而其最后之被人发现亦非由于哲学和理性的方术,而是出于偶然和机遇;
这是因为,如我在前面所说,它们与以前所知的任何东西是种类完全不同,
相去非常之远,所以人们就没有一种预先存想的概念可能导致它们的发现。

这样看来,我们就有很多的根据来希望,在自然的胎宫中还贮有许多极其有用的秘密东西,
与现在已知的任何东西都不贴近,也无可比拟,而完全处于人们想象的熟路之外,
迄今尚未被发现出来。无疑,在此后若干年月的行进和运转当中,
这些秘密迟早亦要同其他已经现出的东西一样自行现露出来;
不过若是使用我们现在所论的方法,我们就能迅速地、痛快地、
同时一齐地把它们引现出来和提前促成罢了。

一百一

还有属于另一种类的发现尚待指出,它们证明着有许多高贵的发明可能就在我们脚边,
而人们却踏过而无所见。尽管在火药、蚕丝、磁石、糖、
纸以及类此等等的发现方面看来是有赖于事物自身的以及自然的某些性质,
说到印刷这个方术方面,无论如何总没有什么不是显明易见的东西了。
但是就在这里,由于人们没有见到:排版虽比手写较难,但二者却有一种区别,
即一版排出可有无数印本,而手写则只能有一本;也或者又由于人们没有见到:
墨水可以浓化到能印而不流(在字型朝天由上下印时更是如此);——我说,
只是由于人们没有见到这些事情,就空过了这久的悠悠岁月,
而没有做出这一大有助于传播知识的最美妙的发明。

在这一种发明的进程中,人心方面有着这样一种蹩扭情况和不顺当的根性,
开始是不信赖它自己,随后又蔑视它自己:起初不相信任何这类事物能被发现,
既经发现以后则又不能理解何以人世与它迷失如此长久。
正是这一情况本身大可取作希望的又一论据;这就是说,还在大量可以发明的东西剩留在那里,
不仅可用那些尚待发现的做法,就是借助于上文所说的,
文会写的经验力来把那些已有的做法搬运,比较并应用一番,也能把它们推演而揭露出来。

一一一

希望的根据还有一点也不可略而不论。让人们但想一想他们在效用远差,
价值远低的事情和业务上对于理解力、时间以及资料的无限耗费吧;
只要把其中一小部分移用于健全而坚实的研究,就没有任何困难是不可克服的了。
加论这一层,我想是有好处的,因为我明白地承认,
要照我所设想的亦是它所应有的样子来集成一部自然史和实验史,确是一件伟大的,
亦可说是庄严的工作,而且也是需要很多劳力和费用的。

第二卷

三

一个人如果仅只对某几种东西认识到其性质(如白或热)的原因,他的知识就算是不完全的;
如果他只能对某几种质体加添一种效果(在能够有所感受而发生这种效果的质体上),
他的权力也同样算是不完全的。要知道,假如一个人的知识是局限于能生因和质料因
(二者都是不稳定的原因,都只是仅在某些情节上会引出法式的转运工具或原因),
他固然也可能就预经选定的,相互有几分类似的某些质体方面做到一些新的发现,
但是他没有接触到事物的更深一层的界线。可是如果有谁认识到法式,
那么他就把握住若干最不相像的质体中的性质的统一性,从而就能把那迄今从未做出的事物,
就能把那永也不会因自然之变化、实验之努力,以至机缘之偶合而得实现的事物,
就能把那从来也不会临到人们思想的事物,侦察并揭露出来。
由此可见,法式的发现能使人在思辨方面获得真理,在动作方面获得自由。

七

诚然,在有机物体(如人和兽)的解剖上,人们已经很好地下了一些苦功,也已经收到了良好效果;
这似乎是一件精微的事,也是对自然很好的钻研。可是这种解剖是限于视觉和感官,
并且是只在有机物体中才有进行的余地。此外,这种解剖若与另一种解剖相比,
那就还是浅显和容易的事情。有些想来在组织上是一致的物体;
特别是具有种属特性和具有部分的东西,如铁、石之类;
还有植物和动物中的一致组织的各个部分,如根、叶、花、血、肉、骨之类;
其隐秘结构的真正解剖便不是这样浅显和容易的了。
但是即在后一种解剖当中,人类也不是完全无所努力;
人们之应用蒸腾法和其他方式的分析法来对于组织一致的物体进行分解,
想用把复合物体的若干同质分子合在一起的办法来把其复杂组织显露出来,
其目的所在就正是这种解剖。
这种解剖也是有用的,也足引至我们所寻求的目标。不过这种解剖在结果上常常是谬误的,
因为许多在事实上是新得出的、是由火和热以及其他方式的分解法所添入的性质,
却被认作只是分剖的结果,认为原来早就存在于复合物体之中。
究竟说来,就着发现复合物体之中的真正结构这一工作来说,
这种解剖乃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
而那真正的结构却是一个精微得多、细密得多的事物,若单凭火炼这一类的动作,
那是只有把它弄乱而不会把它揭出并弄清楚的。

由此可见,我们必须做到对物体进行分剖和分解,可不是要用火,
而是要用推理和真正的归纳法,并辅以实验;要用与其他物体相比较的办法;
还要用把复合物体还原为聚会并混合于其中的若干单纯性质及其若干法式的办法。
一言以蔽之,我们若想揭露物体的真正组织和结构—— 
那是事物中一切隐秘的性质和所谓种属性质与种属性德所依附,
也是每一有力的变化和转化的规律所从出—— ,我们必须由火之神转为工艺之神才行。

二七

总之,我要不惮烦地谆谆告诫大家,人们在调查和搜集自然历史方面的辛勤此后应当完全改变,
应当转到和目前所行相反的方向。迄今为止,
人们用了很大的亦可说是过于好求的辛勤去观察事物的多样性,去说明动物、
草类和化石的精确的种属区别性,其大部分毋宁说是自然的游戏,对于科学是没有什么真正用处的。
这种东西诚然能够娱悦人心,有时甚至对实践亦能有所帮助,但说到要洞然察入自然之内,
那么它们就很少或根本没有用处。因此,人们的劳力应当转而去调查和观察事物间的相似和相类之点,
从整个看亦要从部分看。只有这些方面的调查和观察才侦察出自然的统一性,
并为科学的建立奠定一个基础。

总之,我要不惮烦地谆谆告诫大家,人们在调查和搜集自然历史方面的辛勤此后应当完全改变,
应当转到和目前所行相反的方向。
迄今为止,人们用了很大的亦可说是过于好求的辛勤去观察事物的多样性,去说明动物、
草类和化石的精确的种属区别性,其大部分毋宁说是自然的游戏,对于科学是没有什么真正用处的。
这种东西诚然能够娱悦人心,有时甚至对实践亦能有所帮助,但说到要洞然察入自然之内,
那么它们就很少或根本没有用处。
因此,人们的劳力应当转而去调查和观察事物间的相似和相类之点,
从整个看亦要从部分看。只有这些方面的调查和观察才侦察出自然的统一性,
并为科学的建立奠定一个基础。

撇开这些不谈。不可忽视的是世界结构本身在其较大各部分上就表现为相契的事例。
就以非洲与秘鲁地区连同伸到麦哲伦海峡( Straits of Magellan)
的那片大陆之间的形势为例,
这两大块地面上随处都有相似的地峡和相似的海角,这不能说是纯出偶然的。

《1657培根随笔全集》

论复仇

复仇乃一种原始的公道,人之天性越是爱讨这种公道,法律就越是应该将其铲除;
因为首先犯罪者只是触犯了法律,而对该罪犯以牙还牙则使法律失去了效用。
无可否认,若一个人对其仇敌施加报复,那他与被报复者不过是半斤八两;
而若是他不念旧恶,宽大为怀,那他就比对手高出一等,因高抬贵手乃贵人之举。
笔者确信,所罗门曾言:宽恕他人之过失乃宽恕者之荣耀。
过去的已经过去,且一去不返,而聪明人总是努力着眼于现在和将来的事情,
所以对过去耿耿于怀者无非是在捉弄自己罢了。世间并无为作恶而作恶之人,
作恶者之所以作恶皆为要获得名利享乐或诸如此类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因人爱己胜过爱我而对其发怒呢?而且即便有人纯然是出于恶性而作恶,
那也不过像荆棘藜楮一般,刺扎戳钩皆因其没别的本事。
最可原谅的一类报复是针对那些没有法律惩治的罪行而施行的报复,但此时报复者须当心,
得让自己的报复行为也因没法惩治而逍遥法外,不然报复者的仇敌依然占便宜,
因为受伤害的比例是二比一。有人复仇时想要仇敌知晓这复仇来自何方。
这样复仇更为雍容大度,因为更痛快的报仇似乎不在于使仇散皮肉受到伤害,而是要让其悔不当初;
不过卑怯而狡猾的懦夫则往往想要暗中施放的冷箭。
佛罗伦萨大公科西莫曾用极其强烈的言辞谴责朋友的背信弃义或忘恩负义,
他似乎认为这类恶行不可饶恕。他说,你可以在《圣经》里读到基督要我们宽恕仇敌的教诲,
但你绝不会读到要我们宽恕朋友的训喻。但迄今为止还是约伯的精神高一格调,
他说:我们怎能只喜欢上帝赐福而抱怨上帝降祸呢?将此例推及朋友,亦有此问。
毋庸置疑,念念不忘复仇者只会使自己的创伤新鲜如初,而那创伤本来是可以愈合的。
报公仇多半会为复仇者带来幸运,如为恺撒大帝之死而复仇,为佩尔蒂纳之死而复仇,
以及为法王亨利三世之死而复仇等等。但报私仇却不会有这般幸运;
与此相反,欲报私仇者过的是巫师一般的生活,他们活着时于人有害,死去则可叹可悲。

论伪装与掩饰

掩饰仅为一种权宜之策或变通之智。
因欲知何时当吐真言或何时当动真格需要敏锐的头脑和坚毅的个性,
故较懦弱的一类政治家往往都善于掩饰伪装。

塔西佗曰:“莉维亚兼有其夫的雄才大略和其子的讳莫如深,即她的才略智谋来自奥古斯都,
掩人耳目的本事则来自提比略。”塔氏还记述道,穆奇阿努斯劝韦斯帕琴起兵反维特里乌斯时曾说:
“我们所要面对的即非奥古斯都那种明察秋毫的慧眼,亦非提比略那种藏而不露的谨慎。”
此类智谋韬略和谨饬审慎的确是不同的习性和才能,应当加以辨别区分;
因为一个人若是有洞察力,能判明何事当扬,何事当匿,何事当半张半掩,
且能看清这扬匿张掩该对何人并该在何时(这实乃塔西佗所谓的安身治国之要术),
那掩饰伪装之习性于他就是一种不利的妨碍。但一个人若是做不到明察秋毫,
他通常就只能故作姿态,讳莫如深;因在遇事不能守经达权或随机应变的情况下,
最好是采取这种往往都万无一失的策略:这就好比目力不济者须缓缓而行。
无可否认,古往今来的豪杰行事都光明磊落,都有诚实守信的名声;
然而他们就像训练有素的骏马,前进时能判断何时该停步,何时该迂回;
而在这种时候,即当他们认为某事非隐瞒不可并真将其隐瞒之时,
他们一般都能瞒过世人,因他们坦荡诚实的名声早已远扬,
这往往使他们的欺瞒几乎不为人知。

自我掩饰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为不露声色,守口如瓶,用此策者可使自己不显破绽,不被看穿;
中策为施放烟幕,欲盖故张,用此策者可故意露一些迹象以隐其真;
下策则为弄虚作假,乔装打扮,用此策者常煞费苦心地把自己伪装成另一类人。

说到上策,守口如瓶实乃听忏悔的神父之美德;嘴紧的神父无疑会听到许多忏悔,
因为谁肯向多嘴的人敞开心扉呢?但某人若被认为嘴严,他就会吸引人来向他倾诉,
正如室内的热空气会吸引屋外的冷空气一样;而这种倾诉就像忏悔,
只会使倾述者心灵释然,不会被世人加以利用,所以嘴严者常能以这种方式探悉到诸多情况,
尽管世人多乐于宣泄积愫而不是吐露隐私。简而言之,能守口如瓶方有权知道他人的秘密。
另外(实话实说),袒露总是举措失当,无论是敞露心胸还是赤裸身子;
而行为举止若不肆意张扬,人便可平添几分尊严。至于那些爱高谈阔论的饶舌之徒,
他们大凡都既好虚荣又好轻信,因凡爱谈己之所知者往往也会谈论其所不知。
故此请记住这句话:守口如瓶既是策略又是品行。
而且在这一点上,人的面容最好别越俎代庖司舌头之职,
盖面部表情泄心中秘密乃一可出卖其主人的致命弱点,
它在极大程度上比语言更引人注意并更使人深信不疑。

说到中策,也就是施放烟幕,此策常不可避免地用在有秘密要保守的时候;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欲不泄密者必须是个善施放烟幕者。
因世人太狡诈,不容你无偏无党,不容你心藏秘密而不向任何一方透露。
他们会向你提出一大堆问题,会设法引诱你开口说话,会千方百计地挖出你心底的秘密,
结果你若想避免一种违情悖理的沉默,那总会在某句话中露出破绽;
即或你坚持杜口不言,他们也可能从你的沉默中品出味道,就如同从你的话语中探出口风一样。
至于支吾搪塞,闪烁其词,那只能暂时掩人耳目。所以若不稍稍发挥一下施烟幕的才能,
任何人都难以保守秘密;也可以说烟幕好歹是秘密的一层外衣。

但说到下策,也就是弄虚作假,乔装打扮,余以为除某些重大且罕遇的情况之外,
此策与其说是计谋,不如说是犯罪。故弄虚作假(即用此下策)成性乃一种恶习。
此恶习之养成或是因天生虚伪,或起因于生性怯懦,要不就是因为心中有鬼;
而由于不得不掩饰这些弱点,掩饰者便会在其他事情上也弄虚作假,
惟恐其作假技艺日渐荒疏。

伪装掩饰有三利:利之一是可麻痹对手,然后出其不意而胜之,
盖人之意图一旦暴露就等于向所有对手发出了警报;利之二是可为掩饰者留下条通畅的后路,
因一个人若是明确宣布要行何事,他就必须履行诺言,不然就会被对手推翻;
利之三是可更好地洞察他人意图,因一个人若是暴露无遗,其对手就不会再向他表示相反意见,
他们会干脆让他继续暴露,而把他们的语言自由变成心里的放肆。
因此西班牙人有句精辟的格言:谎话可换取实情;仿佛掩饰伪装是发现实情的惟一手段似的。
与利均衡,伪装掩饰亦有三弊:弊之一是掩饰真相者往往显得心里发虚,
而这种发虚在任何时候都有碍于他射出的箭直中目标;
弊之二是假象会迷惑许多也许本可以与之合作的朋友,
结果会使作假者几乎是孤家寡人地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弊之三亦是最大的弊端,
因为以假掩真会使人丧失最重要的行为工具,即失去信任。
故最完善的人品素质须兼有坦荡诚实的名声、守口如瓶的习惯、适当的掩饰技巧、
以及在迫不得已时才使用的伪装能力。

谈父母与子女

为人父母者爱把喜乐忧惧都藏在心头,因为有些感受不能说,
有些则不愿说。子女可使父母的辛劳苦中有乐,但也可使父母的不幸加深;
子女会增加父母对生活的忧虑,但也会减轻他们对死亡的担忧。
动物皆能生殖繁衍,代代不绝,但在身后留下声名、功德和伟业则为人之独有。
世人的确可见,最伟大的功业历来都由一些无后嗣者所始创,
这些人因没有后嗣再现他们的肉体,便努力实现其精神之再现,所以无后嗣者往往最关心后世。
未立业而先成家者大都溺爱孩子,他们不仅把孩子视为种族的衍续,
而且视为他们事业的继续,因此孩子于他们就如同创造的产物。

父母对子女的疼爱往往不甚均匀,而且有时还不甚恰当,尤其是母亲。
正如所罗门曰:儿子聪明其父开颜,儿子愚笨其母赧颜。
世人可见,若一户人家有众多子女,那他们当中每每是最长者受到重视,
最幼者受到纵容,居中者则在某种程度上受到忽略,
然而屡屡都是这些居中者最有出息。父母在孩子的零花钱上吝啬有害无益,
那会使孩子变得卑劣,学会欺诈哄瞒,甚至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而且待将来有钱时会挥霍无度。所以最好的经验是:父母应保持其权威无损,但莫保持其钱包不瘪。
(无论是父母、教师还是家仆,)成年人都爱在孩子们小时候鼓励兄弟之间竞争,
这种做法往往会造成他们成年之后失和,从而破坏家庭和睦。
意大利人对儿子、侄甥或其他近亲晚辈几乎不分亲疏,
只要他们是本族晚辈,纵非自己亲生也一视同仁。而毋庸讳言,
实际上这些晚生也差不多是一回事,因为我们常见某个当侄甥的有时更像其叔叔、
舅舅或另一位近亲长辈,而不像他自己的父亲,此乃血气使然也。
当父母的应及早选定他们想让孩子从事的职业和相关学业,因孩子越小可塑性越大;
同时父母不可过分注重孩子的意向,别以为孩子想做的事他们将来也会喜欢。
毫无疑问,若孩子的爱好或才能超凡出众,那当然是不加阻碍为妙;
不过对一般人来说,这句格言倒很恰当:选最佳的生活道路,习惯会使那条路走起来轻松愉快。
兄弟中为次幼者通常都很幸运,可一旦长兄被剥夺继承权,这种幸运则难以保全甚至不复存在。

谈结婚与独身

有妻室儿女者对未来已只能听天由命,因妻室儿女乃成就大业之妨碍,不管要成就的大业是善是恶。
无可否认,最有益于公众的丰功伟业历来皆由无妻室或无子女的人始创,
这些人在感情上已娶了公众,并用他们的钱财替公众置了嫁妆。
但按理说有子女的人对将来应最为关心,因为他们知道得把自己最心爱的孩子留给将来。
世上有这样一种人,他们虽然过独身生活,但却一心只想自己,认为将来与己无关;
世上还有一种人,他们认为妻子儿女不过是应付的账单;更有甚者,
有些愚蠢而贪婪的富翁竟为没有子女而洋洋得意,他们可能以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更为富有;
也许他们听过这样一段对话,有人说“某某是个大富翁",另有一人则不以为然,
“是呀,可他有一大堆孩子要养”,仿佛子女会减少那人的财富似的。
不过选择独身的原因多半都是为了自由,对某些自悦而任性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因为这种人对任何约束都极为敏感,以致他们或许会把腰带和吊袜带也视为羁绊。
独身者往往意味着挚友、恩主或义仆,但并不尽然都是忠顺的臣民,因他们无牵无挂,
可远走高飞,而且浪迹他乡者差不多都是独身。僧侣修士很需要过独身生活,
因为须先施于家入的博爱很难普度众生。各级法官独身与否则无关紧要,
因如若他们易被人左右并贪赃枉法,始作俑者多半是幕僚而不是妻子。
至于士卒兵丁,笔者发现将帅激励部下时总爱让他们想到家小;同时笔者亦认为,
土耳其人对婚姻之不尊重使他们的士兵变得更为卑劣。毋庸置疑,妻室儿女意味着一种人性磨炼。
独身者虽因花销校少而常常慷慨施舍,但在另一方面他们却更为残忍冷酷(宜作审讯官吏),
因为他们的柔情不常被唤醒。性情庄重者因奉习俗为圭臬而能忠贞不渝,
故通常皆为情深意笃的丈夫,就像传说中的尤利西斯,他宁要年迈的妻子而不愿获得永生。
贞洁的女人往往骄矜自负,桀鹫不驯,仿佛她们因其贞洁之德而有恃无恐。
让妻子觉得丈夫明智是使其既贞洁又顺从的最有力保证,但若是妻子发现丈夫忌妒多疑,
她就绝不会认为丈夫明智。妻乃青年者的情人、中年者的伴侣、暮年者的护士;
所以只要一个人喜欢,他任何时候娶妻都有道理。但有位被称作智者的人却另有高见,
他在被问及当何时娶妻时说:年少时尚不宜,年长时则不必。
世人常见劣夫偏娶上贤妻,这个中缘由或许是劣夫们偶尔一露的好心更显珍贵,
或许是那些贤妻爱为自己的忍性而感到自豪;
但只要那些劣夫是贤妻们未经亲友同意而自行作出的选择,这种婚姻就绝不会失败,
因为要是失败的话,贤妻们就将不可避免地证明自己愚蠢。

论嫉妒

世人历来注意到,所有情感中最令人神魂颠倒者莫过于爱情和嫉妒。
这两种感情都会激起强烈的欲望,而且均可迅速转化成联想和幻觉,容易钻进世人的眼睛,
尤其容易降到被爱被妒者身上;这些便是导致蛊惑的要点,如果世间真有蛊惑的话。
我们同样可以见到,《圣经》中把嫉妒称为“毒眼”,占星术士则把不吉之星力叫作“凶象”,
以致世人似乎至今还承认,当嫉妒行为发生时,嫉妒者会眼红或曰红眼。
而且有人更为明察秋毫,竟注意到红眼最伤人之际莫过于被嫉妒者正踌躇满志或春风得意之时,
因为那种得意劲儿会使妒火燃得更旺。另外在这种时候,
被嫉妒者的情绪最溢于言表,因此最容易遭受打击。

但暂且不谈这些蹊跷之处(虽说这些蹊跷并非不值得在适当的场合思量思量),
笔者在此只想探讨一下哪些人好嫉妒他人,哪些人会遭受嫉妒,
以及公众的嫉妒和私人间的族妒有何不同。

自身无德者常嫉妒他人之德,因为人心的滋养要么是自身之善,要么是他人之恶,
而缺乏自身之善者必然要摄取他人之恶,
于是凡无望达到他人之德行境地者便会极力贬低他人以求得平衡。

好管闲事且好探隐私者通常都好嫉妒,
因为劳神费力地去打探别人的事情绝非是由于那些事与打探者的利害有关,
所以其原因必定是打探者在旁观他人祸福时能获得一种观剧般的乐趣。
而一心只管自家事的人无甚嫉妒的由来,因为嫉妒是一种爱游荡的感情,它总在街头闲逛,
不肯呆在家里,所以古人说“好管闲事者必定没安好心”。

出身贵族者在新人晋爵时常生妒意,因为两者之间的差距缩短;
而且这就像是看朱成碧,明明是别人上升,他们却看成是自己下降。

宦官、老人、残疾者和私生子都好城妒,
因没法弥补自身缺陷的人总要千方百计给别人也造成缺陷,
除非有上述缺陷者具有勇敢无畏的英雄气概,有志把自身的固有缺陷变成其荣誉之一部分。
这样人们就会说:某宦官或痫子竟创下如此殊勋伟业;
正如宦官纳西斯以及痫子阿偈西劳和帖木儿曾努力求得奇迹般的荣誉一样。

在大苦大难后升迁的人也好嫉妒,因为他们就像时代的落伍者似的,
以为别人受到伤害就可补偿自己曾经历的苦难。

那些因其轻薄和自负而想在各方面都胜过他人者亦常嫉妒,因为他们绝不会缺少嫉妒的对象,
在他们想争胜的诸多方面之某一方面,不可能没有许多人会胜过他们。
罗马皇帝哈德良就是这种嫉妒者,他善诗画和工艺,因此他非常嫉妒真正的诗人、画家和技师。

最后还有同族亲友、官场同僚和少时伙伴,这些人在平辈人升迁时更容易产生嫉妒,
因为对他们来说,平辈的升迁不啻是在批评自己的身份,是在对自己进行指责,
这种升迁会更经常地进入他们的记忆,同样也会更多地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旁人对这种升迁的传扬往往会令嫉妒者妒意更浓。
该隐对其弟亚伯的嫉妒之所以更为卑鄙邪恶,就因为亚伯的供奉被上帝悦纳时并没有旁人看见。
关于好嫉妒之人暂且就说到这里。

接下来笔者要谈谈那些或多或少会遭嫉妒的人的情况。首先,有大德者步入老年后较少遭人嫉妒,
因为他们的幸运已显得不过是他们应得的报偿,而对应得的报偿谁也不会嫉妒,
世人只嫉妒过于慷慨的奖赏和施舍。另一方面,嫉妒常产生在与人攀比之时,
可以说没有攀比就没有嫉妒,故此为君者不会被其他人妒忌,除非妒忌者亦是君王。
不过应该注意到,卑微之人在发迹之初最遭人妒忌,其后妒忌会逐渐减弱;
但与此相反,品质优秀者则是在他们的好运康续不断时遭妒最甚,
因此时他们的优点虽依然如故,但已不如当初那样耀眼,后起之秀已使其黯然失色。

出身贵族者在升迁时较少遭人嫉妒,因为那看上去无非是出身高贵的必然结果,
再说这种锦上添花似乎也不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
且嫉妒犹如日光,它射在陡坡峭壁上比射在平地上更使人感觉其热;
与此同理,逐渐高升者比骤然腾达者较少遭人嫉妒。

那些一直把自己的显赫与辛劳、焦虑或风险连在一起的人较少成为嫉妒的对象,
因为世人会觉得植们的高位显职来之不易,甚至有时候还会可怜他们,而怜悯往往可以治愈嫉妒。
故此世人可见,一些较老谋深算的政界人物在位高权重时常常向人家诉苦,说自己活得多苦多累;
其实他们并非真那样感觉,而只是想减轻别人的嫉妒而已。
不过人们能体谅的是那种依命行事的辛劳,而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忙碌,
因为最让人妒上加妒的事就是那种毫无必要且野心勃勃的事必躬亲;
所以对位高权重者来说,保证各级属下的充分权利和应有身份是消除嫉妒的最佳方法,
因为用这种方法不啻在自己与嫉妒之间筑起了一道道屏障。

因大富大贵而眦高气扬者尤其易遭妒忌,因为这种人不炫耀其富贵就不舒服,
结果他们或是在举止言谈上神气活现,或是总要压倒一切相反意见或竞争对手。
可聪明人则宁愿吃点亏而给嫉妒者一点实惠,
有时故意在某些与己关系不大的事情上让对手占占上风。
但尽管如此,以下事实仍不谬:以直率坦荡的态度对待富贵比用虚伪狡诈的态度更少遭人妒忌,
只要那直率坦荡中没有傲慢与自负的成分;因为用后一种态度者无非是否认自己的幸运,
而那会让人觉得他自己都感到他不配享受福贵,因此他恰好是教别人来嫉妒自己。

最后让笔者赘言几句来结束这个部分。如本文开篇所言,嫉妒行为有几分巫术的性质,
因此治嫉妒的最好方法就是治巫术的方法,也就是移开世人所谓的“符咒”,使之镇在别人头上。
为达到这一目的,有些聪明的大人物总是让别人替自己抛头露面,
从而使本会降到自己身上的嫉妒降到他人身上,这种他人有时候是侍从仆役,
有时候是同僚伙伴或诸如此类的角色;而要找这种替身,世间还真不乏一些雄心勃勃的冒昧之徒,
只要能获得权位,这种人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现在且来谈谈公众的嫉妒。虽说私人间的嫉妒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公众的嫉妒却还有一点好处,因为它就像陶片放逐法,可除去那些位高专权者,
所以它对其他大人物亦是一种制约,可使他们循规蹈矩。

最后笔者再就嫉妒之情泛泛补充几句。在人类所有情感中,嫉妒是一种最纠缠不休的感情,
因其他感情的生发都有特定的时间场合,只是偶尔为之;所以古人说得好:
嫉妒从不休假;因为它总在某些人心中作祟。世人还注意到,
爱情和嫉妒的确会使人衣带渐宽,而其他感情却不致如此,
原因是其他感情都不像爱情和嫉妒那样寒暑无间。嫉妒亦是最卑劣最堕落的一种感情,
因此它是魔鬼的固有属性,魔鬼就是那个趁黑夜在麦田里撒稗种的嫉妒者;
而就像一直所发生的那样,帔妒也总是在暗中施展诡计,偷偷损害像麦黍之类的天下良物。

说迷信

对于神灵,与其妄加评说,不如一无所知;因后者只是不信神,而前者则是渎神。
无可置疑,对神的迷信实乃对神的侮辱。普卢塔克对此早有至言,
他说“我宁愿世人说天底下从没有过普卢塔克其人,
也不愿人家说曾有位其儿女一生下来就被他吃掉的普卢塔克”,就像诗人们说萨图尔努斯那样。
世人须知,对神的侮辱越甚,对人的危险就越大。无神论会给人留下理智、哲学和法律,
留下骨肉亲情和名誉之心,而所有这些均可把人引向一种美德,哪怕没有宗教作为路标;
但迷信却会使人丧失所有这些向导,并在人心中建起一种绝对的专制统治。
由此可见,无神论不曾扰乱过社稷,因为它使人谨小慎微,别无他顾,
而且世人可见倾向于无神论的时代(如奥古斯都时代)都是太平盛世;
然而迷信却在许多国家引起过混乱,因为它带来一个新的“第十重天”,
使政府的其他九重天都脱离常轨。迷信的主人乃民众,而且在所有迷信中都有一种本末倒置,
即往往是智者去追随愚者,理论去符合行为。在经院派学说占上风的特兰托宗教会议上,
一些主教们曾严肃地指出,经院派学者就像某些天文学家,后者曾想像出偏心圆、
本轮和诸如此类的轨道模具,用以解释行星运动现象,然而他们知道他们的想像纯属子虚乌有;
而经院派学者也以同样的方式杜撰出无数玄妙难懂的准则和原理,用以解释教会的行为。
导致迷信的原因有:悦人耳目刺激感官的宗教仪式、华而不实拘泥形式的假装虔诚、
对只能加重教会负担的传统之过于尊重、高层教士为个人野心和金钱而玩弄的诡计、
对迎合别出心裁和标新立异的良好动机之过分偏爱、由只会引起胡思乱想的人主持圣事,
以及各个缺乏文化教养的时期,尤其是那些兼有天灾人祸的时期。迷信一旦被揭去面纱便丑陋无比。
犹如猿之像人使其更显丑陋,迷信欲乔装成宗教也使之更显畸形;
又如有益于健康的鲜肉腐烂后会生出小小蛆虫,得体的教规教礼腐败后也会变成繁文缚节。
但若是人们以为离先前的迷信越远越好,那又会出现一种为避免迷信而产生的迷信。
所以就像用药物催泻得小心一样,纠正迷信也得当心勿矫枉过正,不过若让平民来主持改良,
那他们十有八九会干出这种蠢事。

论狡诈

笔者以为狡诈乃一种邪恶或畸形的智栽。毋与聪明人之间有天壤之别,
其别不仅在于诚实,而且还在于能力。 牌桌上有人善弄手脚,但论牌技却并非高手;
官场上有人善游说拉票,结党营私,但除此之外就一无所长。须知人情练达是一回事,
世事洞明则是另一回事;盖精于鉴貌辨色者大有人在,可这些人做大事却不甚能干,
此乃只揣度他人之腹而不披览古今之书者的一大通病。
这等人适合做收发文牍而不宜参政议事,他们也只在自家的球槽里才能滚出好球。
若被送到陌生人中间,他们就会晕头转向;'所以亚里斯提卜那条老规则对他们刚好适用,
那位先哲曾说:把两个人赤裸裸地置于陌生人中间,你便可从两人中分辨出上智下愚。
鉴于狡诈者都像是些小商小贩,故说说他们店里的货色也并不为过。

与人交谈时注意察言观色乃狡诈之一要点,正如耶稣会会士在其戒律中所规定的那样,
因为许多聪明人心能保密但脸却无遮无掩。不过在察言观色时目光往往得假装谦恭,
亦如耶稣会会士通常所做的那样。

另一个要点是,当你迫不及待地为获得某事某物而请求某人时,
你得先拐弯抹角地东拉西扯让那人高兴,以免他因过于清醒而拒绝你的请求。
我曾认识一位枢密院顾问兼国务大臣,他每次去请伊丽莎白女王签文件时,
总要先引女王与他谈论国是,如此女王便不可能有更多的心思去注意她签署的文件。

与上一点相似,你亦可趁某人忙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向他提出请求,
这样他便无暇对你的请求加以仔细考虑。

如果你反对某人即将提出的某项提案,而你又觉得那人的论据之充分将足以使该提案有效通过,
那你必须装出对该提案非常赞同,并在会上由自己将它提出,
但当然要用一种能使之被否决的方式。

欲言之事刚说半截又戛然而止,仿佛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
如此往往会引起听话人想听下半截话的欲望。

鉴于经问询而得知之事总比不打自招的话可信,你不妨设下诱饵引他人来探询你欲言之事,
譬如说你装出一副与往日不同的表情,以便别人有机会问你脸色变化为何故,
就像尼希米当年所为:我素来在王面前没有愁容。

欲言某事又不想把自己牵扯于其中,狡诈者之一法是借用世人名义,
你不妨说“人人都在议论……”,或说“四下里都在传闻……”

狡诈之又一要术是让某些话从自己口中道出,存心让他人拾此牙慧去调嘴学舌,从而占他的便宜。
笔者认识两位伊丽莎白时代的旧同僚,他俩为国务大臣一职相争,但仍然保持交往,
而且常就任职之事交换意见。其中一人说,在王权衰落的时代当大臣很伤脑筋,
他可不想揽这种棘手的事情;另一位马上就捡过此话,并对其三朋四友说,
他没理由要在这王权衰落的时代当一名大臣,最初说这话那人抓住时机,
设法让此话传进了女王的耳朵,“王权衰落,四字令女王大为光火,
从此她再也不听那另一个人的请求。

另外还有一种狡诈,我们英国人管它叫“锅里翻饼”;
其做法是一个人把他对另一个人说的话翻过来说成是另一个人对他所言。
而实话实说,既然这事只有那两人才知道真相,所以要弄清这话出自谁人之口实属不易。

但毋庸置疑,有些人就是只知事物的起始兴衰,但却弄不懂起始兴衰的缘由;
这就像一座房子只有方便的楼梯和门户,但却没有一个像样的房间。
所以世人可见,这等只知其然者在作判断时也许会歪打正着,但却绝无能力审时度势。
然而他们却往往因其无能而得到好处,居然常常被认为是治国安民的精英。
有些人步步高升与其说是凭自己坚实的努力,不如说是靠利用他人,
或者(如笔者上文所述)是靠欺人骗人谁人诈人;但所罗门有言:
智者之智在于明道;愚者之愚在于欺诈。

论友谊

除上述两种可观的作用外(即除平息感情和加强理智外),友谊还有一种作用,
而这种作用犹如石榴,果内多籽;
此喻的意思是说这种作用可见于各种日常行为和各种场合。
在这一点上,要生 动地说明友谊之种种益处,
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看生活中有多少事不能靠自己去做;
如此一看便会觉得“朋友乃另一己身”
这句古话说得过于谨慎,因为一个朋友远远多于一个己身。
生死有命,多少人临终尚惦着某件放不下的心事,诸如子女之安顿、工作之完成等
等。但若是临终者有位挚友,他便可以瞑目安息,因为他知道身后事自有人料理;
而就其所惦念的事情而言,可以说这个人有了两次生命。一人只有一身
,而一身不能同时在两地,但若是一个人在远方有朋友,
就可以说那个地方为他和他的代理人提供了办事场所, 因为他可以让他的朋友在那里做事。
再说人一生有多少自己难以启齿或不宜去说的事?如人不能既自己表功又显得谦逊,
更不用说对自己的功绩大吹大擂;又如人有时候不能低三下四地去央告或恳求;
这类不宜自己去说的话实在太多,但这些自己说来会赧颜的话出自朋友之口则很得体。
另外一个人的社会角色使他有许多没法摆脱的关系,如他对儿子说话得作为父亲,
对妻子说话得作为丈夫,对他的敌人说话更须考虑自己的身份,
但是朋友出面说话则可就事论事,
不必考虑与听话人的关系。鉴于这类事例不胜枚举, 笔者曾提供过一条规则:
若是一个人在某方面不能得体地扮演自己的角色,
而他又没有一个朋友,那他倒不如退下舞台。

说疑心

疑心犹如蝙蝠,总在黄昏时出现。不可否认,疑心应该被消除,至少应该加以抑制,
因为它会蒙蔽大脑,破坏友谊并有碍公务,从而使事业不能顺利进行。
疑心使君王易施暴政,使丈夫易生妒忌,并使智者也优柔寡断,心绪郁结。
然疑心并非心病,而是脑疾,因为连性格最坚强者也难免不生疑心,英王亨利七世就是一例。
论疑心之重和性格之坚都无人堪比亨利七世,而要是具有那样一种禀性,疑心就不会造成大害;
因为具有那种禀性的人通常不会轻信自己的猜疑,而是会对其严加审视,辨明真伪。
但对胆小怕事者来说,疑心一生便会很快地越来越重。最容易使人生疑的事莫过于对实情知之甚少,
所以消除疑心的办法应是多了解情况,而不该让疑窦藏在迷雾之中。
世人干吗要多疑呢?难道他们以为他们所雇所交之人都该是圣贤?
难道他们以为别人就不应该替自己打算?难道他们以为别人不该更忠于自己而该更忠于他们?
由此可见,减轻疑心的最好办法是一方面把疑点视为真从而加以提防,
一方面又将其视为假从而对疑心加以抑制;因为至此人只应将猜疑用作一种防范措施,
应想到所疑之事即便是真,它也有可能不造成任何伤害。头脑中自然滋生的疑团不过是嗡嗡蜂鸣,
但由流言蜚语人工合成的疑云通常却布满螫刺。
驱散这种疑云的最佳方法就是开诚布公把自己的疑心告诉被怀疑者,
这样疑者对被疑者肯定会有比以往更多的了解,同时亦可使被怀疑者今后小心,
别再因言行不慎而引人生疑。但开诚布公不宜用于天性卑劣者,因为那种人一旦发现自己被人怀疑,
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真诚。意大利人爱说“疑心是忠诚的护照”,仿佛猜疑真是忠诚离去的通行证似的;
其实猜疑更应该激发忠诚证明自身之无可置疑。

谈殖民地

建殖民地乃古代先民的英雄业绩之一。当世界年轻的时候,它生育过众多儿女,
但如今世界已年迈,所生子女也稀少,故笔者不妨将新建的殖民地视为旧有的国家所生育的儿女。
余以为殖民地最好是建在处女地上,如此便不会为了殖民而将原有居民根除,
因为那样做与其说是殖民,不如说是屠民。建立殖民地犹如人工造林,
必须估计到投资二十年后方会有利可图。许多殖民地毁灭的原因主要就在于殖民初期的急功近利。
当然对早期获利也不应一概弃之,但限度是符合殖民地的良性发展,决不可超越这一限度。

把流氓恶棍囚犯送去殖民地充居民,这种做法不仅可耻可恶,而且将对殖民地造成损害。
因为那种人将继续过其败类的生活,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滋事启衅,白耗粮食,
并很快又玩得不耐烦,于是便写信回母国败坏殖民地的声誉。
殖民地的首批居民应该是一些园丁、农民、小工、铁匠、木匠、渔夫、猎手,
以及少量的厨师、医生、药剂师和面包师。初到一殖民地区,首先应考察当地出产什么可食之物,
如栗子、胡桃、菠萝、橄榄、枣椰、梅子、樱桃和野蜂蜜等等,并对这些现成食物加以利用;
其次应考虑在当地种植生长周期较短的一年生作物或蔬菜,如欧洲萝卜、胡萝卜、芜菁、
洋葱、四季萝卜、洋蓟和玉米等等。至于小麦、大麦和燕麦,它们费工太多,
但不妨先种些魂豆和蚕豆,-则它们费工少,二则它们既可鲜食又可做面包;
稻谷也生长极快,而且也是一种主食。不过最要紧的是运去足够的饼干、燕麦片、
面粉和玉米粉等食物,直到能在当地生产出面包为止。至于家畜家禽,
主要应选带那些既不易生病又繁殖迅速的品种,如猪、羊、鸡、鹅、火鸡和家鸽等等。
殖民地初期的食品消耗应和围城中的情形一样,即按一定标准定量分配;
应把菜园和玉米地出产之大部作为公共储备并善加储存,然后按计划比例进行分发,
上述园地不包括个人为自家用度而不得不开垦耕种的零星土地。
同时应考虑开发适于殖民地土壤生长的经济作物,以期在某种程度上减轻殖民地的负担,
但不可像前文所说的那样急功近利,从而不合时宜地损害主业,就像在弗吉尼亚种植烟草的结果那样。
殖民地通常都有丰富的森林资源,故木材可作为一种经济产品;
若森林茂密处有铁矿和适宜建厂的河流,炼铁也不失为一种经济产业;
在气候允许的地方可尝试生产海盐;任何纤维作物都有潜在的开发价值;
松杉茂密的地方不会缺乏树脂和焦油;药材和月桂亦不会不产生极大利润;
另外白蜡树和其他物产也可以考虑开发;但勿花太多精力在地下折腾,
因为发现矿藏的希望极其渺茫,而且探矿往往使移民懒于其他劳作。

说到殖民地的管理,应由一人总督,若干顾问辅之,
而且应授权殖民地政府在必要时实行有限的军事管制。
尤其重要的是,要让移民们获得身居旷野的那种益处,让他们凫得上帝及其佑助时时刻刻都近在眼前。
殖民地的管理不可过多地依赖母国的受托管理人和特许承包人,这种人的数量应有限制,
而且最好是贵族缗绅而非商人,因为商人总是只顾眼前利益。
在殖民地巩固之前,不应对其征收关税,而且除因特殊的安全原因外,
应允许殖民地将产品出口到任何最能使其获利的地方。
为避免殖民地人满为患,勿急着一批接一批地送去移民,而应根据其人员消耗按比例进行补充;
总之殖民地人口数量应以人人都能安居为度,不可让他们因人口过多而陷入贫困。
有些移民区建在海岸河滨的沼泽地带,其恶劣的环境一直危害着移民的健康;
所以初时择低地而居虽可避免运输和其他方面的不便,但从长远看仍然应把居所建在高处。
储备足够的食盐同样关系到移民的健康,因为必要时他们可用其腌制食品。
若在有土著的地区殖民,不可只用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讨他们的欢心,
而应在有充分防范的前提下待之以公平与友好。
不可为取悦他们而助其侵犯他们的敌人,但帮助他们抵御入侵则不为过。
应经常选送一些土著到殖民地之母国,
让他们亲眼目睹一种优于他们的生活环境,以便他们回去后现身说法。
待殖民地巩固之后,就可不仅接纳男丁,亦接纳妇女,
让移民一代代繁衍生息,而非永远从母国补充。
抛弃正在发展的殖民地是世间最大的罪恶,
因为那不仅是母国的耻辱,亦是葬送掉许多可怜的移民。

说建房

建房子是为了居住,而不是为了观赏,所以应首先考虑其适用,然后再顾及其美观,
除非美观适用可兼而得之。只讲究美观的建房设计应该留给诗人,
因为诗人们善于用很少的花销建造富丽堂皇的魔官。
把一幢漂亮的房子建在糟糕的环境中不啻是让自己住进牢笼。
我说的糟糕环境不仅是指空气有害于健康之处,而且也指空气流通不均匀的地方。
如世人所见,许多漂亮的住宅都建于四周有山峦环绕的一盆地中之较高处,
可太阳的热量在盆地里不易散发,风聚盆地也易如水集低谷,结果居者会感到骤冷骤热之巨大温差,
仿佛是居住在几个不同的地方。使一地不宜建房者不仅有空气之恶劣,
还有交通之不便和购物之困难,而如果你愿意听从莫摩斯的意见,那有坏邻居的地方也不宜建房。
另有诸多不宜因素我在此就不详说,如雨水缺乏,林木稀少,土壤贫瘠,地形单调,
无可观之风景,无开阔之平地,无逐猎放鹰跑马之适当场所,离海太远或太近,
无通航河流之便利,或有河水泛滥之隐患。此外要想到别离大城市太远,因为那样会有碍公务;
但也别离大城市太近,因为大城市消耗日用品多,会使任何东西都昂贵。
最后还须考虑在何处能置得连片的地产,在何处此举会受到限制。
以上不利因素也许不可能完全避免,但最好对它们有所了解并加以考虑,
以便在选址时能尽量获得有利条件,而且一个人要是有若干居所,他也可以照此考虐加以安排,
从而使一处欠缺的条件可在另一处得到弥补。当年卢库鲁斯答庞培那番话就很说明问题,
那是在庞培参观他一处私宅的时候,庞培见那所房子有高大壮观的门廊和宽敞明亮的房间,
就说:“这真是一座消夏别墅,可你冬天怎么办呢?”卢库鲁斯答道:
“难道你以为我不如一些鸟儿聪明?连它们在冬天快来时也会挪窝。”

从建房选址谈到建房本身,笔者欲采用西塞罗谈演讲艺术的方法,
西塞罗曾写下三卷本的《论演说艺术》,又写了一本《演说家》,前者论这门艺术的基本规律,
后者则谈演说之实践。所以笔者欲在此描绘一座豪华宅邸,以期创造出一个简明的样板。
须知在当今之欧洲,连在梵蒂冈宫和埃斯科里亚尔宫这等宏伟的建筑里
也难觅一个非常漂亮的房间,这种情形实在奇怪。

所以我首先得说,如果你想建一座完美的府邸,那这府邸就必须得有两个分隔的部分,
一部分是《以斯帖记》中所述的那种设宴场所,一部分是家人居住的地方;
前者用于宴会娱乐,后者用于居家度日。我以为这两个部分不一定非得是侧厅,
亦可是建筑的正面部分,虽说内部分间不同,但外墙造型统一。
这两部分可位于建筑正面居中的塔状主楼两边,看上去像是那座壮观的主楼把它们连在一起。
在宴会厅一侧朝外的楼上,我喜欢只要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约40英尺高,
楼下应有一个可用于化装或准备的房间,以备有时举行演出庆典等活动时用。
而在另一侧,也就是居住的一侧,我希望苜先隔出一个客厅和一间祈祷室,二者均应整洁而宽敞,
但不必占据该侧的整个长度,而应在远端布置出两个分别供冬夏使用的小客厅,
两厅都须布置优雅;在这些厅室下面应有一个漂亮而宽大的酒窖,此外还应有几间专用厨房、
食品贮藏室和配餐室。至于正中塔楼,我认为它应比两侧翼楼高出两层,每层高度为十八英尺,
应用上等铅皮铺屋顶,屋顶周围应有栏杆,栏杆柱上应间隔相宜地装饰雕像。
这塔楼也应按可想到的用途隔出房间,亦有楼梯上楼,楼梯可采用绕墙旋转式样,
配以古铜色的雕木栏杆,而且顶端有非常漂亮的楼梯平台。
但采用这种楼梯就不能把下层的任何一个房间作为仆人的餐室,
不然有时你吃过饭后又得陪着仆人再吃一顿,因为这种楼梯就像烟囱通道,
饭菜的气味会顺着楼梯上就。关于房子的正面部分就描绘到此;
只是我认为第一段楼梯的高度应为十六英尺,这亦是底层房间之高度。

穿过这正面部分应有一个漂亮的庭院,庭院其余三面的房屋应远远低于正面建筑。
该庭院的四角有美观的楼梯,只是这些楼梯只连接凸外的角楼,而非通往建筑本身。
那些角楼不可与正面的塔楼一般高,而应与庭院周围的低矮房屋成比例。
庭院之地面不宜铺砖石,因砖石会使院内夏天太热,冬天太冷。
除四周和院中的十字小径外,其余地面均应铺成草坪,草坪应经常修剪,
但不宜剪得太短。靠宴会厅一侧的厢房可全部作为陈列室,这排厢房要显得壮观,
要有三五个等距的穹顶,还要有图案各异的彩绘玻璃窗。
居室一侧的厢房可设若干会客和便宴的厅堂,另设若干卧室。

这左右两边厢房和与主楼相对的那溜配房都应隔成内外层,只单面采光,
这样你上午或下午都可拥有不受日光直射的房间。你尚可按冬夏不同的需要设计出不同的房间,
让夏天用的房间多荫,冬天用的房间保暖。
不可像有些人那样把一幢漂亮的房子装满玻璃窗,那会叫人不知往何处躲避日晒或寒冷。
至于凸窗,我认为非常适用,可作为朋友聚谈之僻静之处;
(当然,在城里建房得考虑临街一面的统一性,故采用平窗更为合适。)
另外凸窗还可避开日晒风吹,射入室内的阳光或穿堂而过的风都几乎对其没有影响。
不过凸窗宜少不宜多,上述庭院中可有四扇分设两边厢房。

穿过这庭院还应有一个内院,其面积与外院一般大,地面亦与外院水平,周围房屋前环以花园,
花园内圈设漂亮的拱形回廊,回廊应与二楼一般高,
朝向花园的下层应建成洞穴式的消夏避暑之处,洞口或窗户均应朝向花园,并高出地面以避潮气。
此院之中央应有一座喷泉,或是一组精致的雕像,院内地面亦铺草坪,惟有砖石小径纵横其间;
两边的厢房可作专用客房,底端的一排则作为私人画廊,不过应想到把其中一单元留作医疗室用,
以防府邸主人或某位贵宾突然犯病。此医疗室应设在二楼,有卧室、接见室、候见室及内室与之相连。
这排房子的一楼和三楼均应有一个用立柱支撑的凸外露台,以便观赏风景和呼吸花园里的新鲜空气。
在左右与两侧厢房相接的两个角上。应有两座精美华丽的楼阁,地面铺精美的花砖,
墙头饰艳丽的挂毯,窗户安装水晶玻璃,上方是富丽堂皇的穹顶,再配以其他所能想到的优雅装饰。
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要几股清泉从上层露台墙体的不同处涌出,
并配以精巧的出水口。以上便是这座府邸的大致模样,不过在进入这座府邸前还得穿过三个庭院:
第一个只铺绿草并围以垣墙;第二个与第一个相似,但可在垣墙上点缀些小角楼,或只对垣墙稍加装饰;
第三个庭院与建筑正面围成一个正方形,但两边没有房屋或垣墙,
而是围以造型优美的阶梯式露台,露台内侧建柱式回廊,柱与柱之间不加拱饰。
至于马厩和洗衣房等附属建筑,应将其建在稍远的地方,由一些简易走廊与府邸相连。

谈愤怒

戢怒霁颜,了无怨债,这不过是斯多葛派哲学家们的夸夸其谈。
世人已有更切合实际的神示:“有怒就发,但不可因发怒而犯罪,亦不可待日落西山时还愤愤不平。”
愤怒乃人之常情,但必须在程度上有所节制,在时间上有所限制。
以下笔者将首先讨论如何克服易怒这种性格倾向和习惯;其次谈谈如何抑制发怒这种特殊行为,
或如何使这种行为不造成严重危害;最后再说说怎样使他人动怒或息怒。

要克服动辄发怒的倾向和习惯,惟一的办法就是对发怒的后果进行认真的反思,
想想它是怎样搅乱你的生活。反思的时间最好是在一阵怒气完全平息之后。
塞内加说得不错:“怒气就像倾塌的房屋,它在其倒下的地方留下一片废墟。”
《圣经》亦规劝世人“要保持冷静,耐心等待”。谁要失去耐心,谁就会失去理智。
而人不可学蜜蜂,“为了那愤怒的一螫而断送自己的生命”。
愤怒无疑是一种可鄙的感情,因为它最常出现在其容易支配的妇孺病残和老人们软弱的时候。
不过常人须注意,若万一被人激怒,应对冒犯者表示出鄙夷,而不应该表现出畏惧,
不然你所受到的伤害就可能显得比实际上更重。这一点不难办到,
只要你肯把上述提醒作为自己的规则。

说到如何抑制愤怒,须知发怒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对伤害过于敏感。
凡动怒者无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所以感情脆弱者必然经常动怒,
他们总会遇上那么多令人恼怒的事,而这些事对性格坚强者则无甚影响。
第二个原因是受伤害者认为对他施加的伤害及其所处的环境使他蒙受了耻辱,
而羞辱和伤害一样可使人怒火中烧,甚至比伤害本身更能使人上火。
所以敏于发现自己受轻辱的人常常动怒。第三个原因是舆论侵害了某人的名誉,
而这最能使人怒不可遏。抑制这种怒气的办法只有一种,
那就是贡萨洛当年常说的“为名誉建造一个更坚固的掩体”。
不过在上述情况下,抑制愤怒的最佳办法是为自己赢得时间,使自己相信报仇泄愤的时机尚未成熟,
但同时又已预见到了那个时机,这样你便可以使自己平静,从而不致当场发作。

若要使当场发作的愤怒不造成严重危害,有两个要点须特别注意。
一是泄愤之言辞不可过于尖刻,尤其是不可指名道姓地恶语伤人,须知泛泛而骂亦可解恨。
同时发怒者不可揭人老底,因为那样会使众人都回避与你交往。
第二个要点是不可因一时愤怒而断然抛开自己的职责;
总之不管你怎样表现愤怒,都不要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至于要使他人动怒,这首先是要选择好时机,即要在对方心情最糟、最易发火时激怒他们,
另外再用你所能找到的一切手段(如上文间接提及者)来加重对方受辱的感觉。
不想让他人动怒的办法正好相反,即如果要向某人讲某件可能会令他生气的事情,
开口的时间一定要选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因为第一感觉非常重要;
另外就是尽可能地使他觉得他所受到的伤害中没有轻辱的成分,
你可以把那伤害归因于误会、担心、激动或任何你能想到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