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ordano Bruno - Wikipedia

《1584论原因、本原与太一》

献给

献给

最尊贵的
莫维榭、康克雷萨尔特和让维尔的领主
笃信基督之王的功勋骑士
御前枢密会议参赞
五十名甲士管带
派驻英吉利女皇陛下的使臣

米舍尔·德·卡斯台尔诺大人最尊贵的、盖世无双的骑士:

您对我恩上加恩、惠上加惠,您的慷慨大度、坚韧不拔和殷殷关切,
使得我感激涕零、五体投地、结草难报,您总是排除一切困难,摆脱各种危险,
使您的一切最受人尊敬的意愿得到实现。当我从观察到赞叹您的这些高贵品质时,
我开始理解到:您那威武的盔甲上的高雅的华饰,对于您是多么的相称,
从那里仿佛有一股清澈的泉水倒挂,是那么温柔纤细,但却柔中有刚,它不断地、
经常地在那滴呀滴呀,它的坚毅顽强使它能把那最致密、最坚硬、最结实、
最粗糙的顽石变软、削薄、穿透、磨光、研成粉末。

另方面,您,感谢神的旨意,感谢那崇高的上帝和命运的安排,您是我全能的、
强有力的保护者(至于您在其他方面的英勇义举,那就更不用说了),
使我能够摆脱我经常遭受的各种不公正的攻击;在那种情况下,要想不放下武器、
不灰心失望,要想不被那罪恶谎言的激流所制胜,真得具有真正的英勇奋战的精神;
那些无知之徒的嫉妒、诡辩派的成见、心怀恶意者的诽谤、奴仆们的流言蜚语、
势利小人的中伤、喽啰们的仇视、糊涂人的猜疑、饶舌者的困惑、伪君子的甜言蜜语、
蛮暴之徒的痛恨、庸庸小民的狂怒、名流的愤慨、屈服者的抱怨、受惩治者的哀号,
正是利用罪恶的谎言、穷凶极恶地向我展开进攻的;在那种情况下,
所差的只剩粗野的、愚蠢的、阴险的女人的盛怒了,女人的虚假的眼泪,
往往比任何成见、嫉妒、中伤、流言蜚语、叛卖、愤怒、愤恨、
癫狂等的惊涛险浪和狂风暴雨都更为有力;——每当我记起这一切情景的时候,
我便看到那个昂然屹立的、坚定不移的、常年如一的礁岩,尽管波浪滔天,
它总能再度出现,在那沸腾的海面上露出它的巅峰,无论是苍天的暴怒,
无论是恶劣天气的肆虐,无论是惊涛险浪的疯狂冲击,无论是大气中怒号的风暴,
无论是狂风之神的粗重的喘息,都丝毫不能使它移步、动摇、震撼,相反地,
它倒是更加坚定、稳固,更加昂然不渝了。您禀赋双重的美德,由于这一点,
那汩汩不息的纤柔的源流具有无穷的力量,狂风骇浪在您面前徒逞凶险。
顽石在那滴泉之下索然低头,您就是那坚韧不拔的礁岩,在汹涌的浪潮中倔然耸立。
您同时也是平安宁静的港湾,保护着真正的缪斯们 ,您也是招致灭亡的峭壁,
把一切谎言的炮弹和向他们进攻的战船都撞得粉碎。

至于我,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指责我忘恩负义,任何人都不能责怪我粗俗无礼,
任何秉公而断的人都不至于说我的坏话。蠢货们所憎恨的、卑鄙小人所蔑视的、
下三滥所辱骂的、油头滑脑的家伙们所指责的、野兽般的劣种叛徒所出卖所追踪的我,
是贤明的人们所爱戴的,学者们钦佩我,高贵的官宦颂扬我,
明达的权贵尊敬我,神明们处处庇佑我。由于这种伟大的庇佑,我得到您的掩护,
得到您的豢养,得到您的保卫,得到您的解救,您把我安置在安全之地,
使我停泊在宁静的港湾里,把我从凶险的、致人死命的风暴中解救出来。

现在,我将这锚、这些缆索、
这些被扯碎的帆以及这些对于我说最为珍重的和对于未来世界来说至为宝贵的物品,敬献在您的面前。
希望在您的庇护之下,它们不至在罪恶的、动荡不安的、对我切齿痛恨的海洋中遭到湮没的命运。
它们将凭借神圣的光荣之庙宇,向时代的无知、无耻、贪婪、蛮横展开有力的抗击,
并将永世作为您的所向无敌的庇护的见证人,好让全世界都知道:
为崇高的智慧所感召、为从容不迫的情感所孕育、为诺拉的缪斯所诞生的、
高尚而神圣的才杰之子,由于您,没有在襁褓之中被人扼死,他不仅没死,
而且还希望活到那样的时候,那时,大地将转动着它那生气勃勃的表面,
与熠熠发光的众星辰交相辉映,蔚为壮观。

给时间

你这老人啊!既缓又急,掩而复彰,
究竟说你是恶还是善?难定主张!
你慷慨又吝啬,给了又亲手索还,
自己生出来的,你又教它把命丧。
你苦心培育的结晶,转眼弃道旁;
你视同拱璧的宠儿,膏之于饥肠!
既然你创造一切又破坏了一切,
说你既不善也不恶岂不是荒唐?
当你高举起残酷的皮鞭的关头,
一转念你又放下了行凶的臂膀;
在黑漆一团看不见迹象的地方,
才能说你是既不邪恶也不善良!

颂爱情

爱情啊!凭着你我才把真理认清。
穿过了一重重坚如钻石的关隘,
那睿智从双眸透进了我的心灵,
它为鉴照而诞生成长,永作明灯。
任凭是天堂、人世与地狱的隐情,
全都被描个一清二楚,绘影绘声。
它能使敌人败北,也能叩人心灵,
教一切深锁沉埋者都立见光明。
世人啊!对真理自应当恭敬屏营,
且洗耳把我的金玉良言来倾听,
尽量地睁大你昏花眩翳的双睛!
你自己无知,才说爱情幼稚天真,
你自己善变,才诋毁它翻脸无情,
你自己短见,才咒骂它瞎了眼睛!
从原因、本原和永恒的太一之精,
化生出万物的存在、生命和运行,
展现了有长宽高的万物和众生,
以及那天堂、人世和地狱的内情。
我依傍着官能、理性和心智判明:
虚幻者才没有运动、数量和权衡;
原来是永恒的活力、数目和轻重, 
宰制着天上、地下和世间的众生。
我根本就不怕迷惘、仓皇和困境,
更无论胆怯、嫉妒和粗暴的横行,
纵加上轻薄和狂妄也终究无灵!
这岂能使我头晕目眩不见本真,
岂能凭帷幕花招掩盖我的眼睛,
岂能在太阳前面遮断它的光明!

第一篇对话

对话人    艾里特洛标,斐洛泰奥,阿尔麦索


艾:就像习惯于黑暗的囚犯从牢狱的阴暗角落走到阳光里那样,
许多习惯于庸俗哲学的人们,由于受不住你那像太阳一般明亮的新颖概念,
因而感到恐惧、惊讶和局促不安。

斐:问题不在于阳光,而在于眼睛:太阳本身愈是灿烂、愈是明亮,
在猫头鹰的眼睛看来,它也就愈加可恨,愈加令人不快。

艾:斐洛泰奥啊,你所从事的是一桩艰巨的、少有的、不平常的事业,
因为你想把他们从黑暗的深渊引到绚丽多彩地散布于蔚蓝天穹的众星所交织成的开阔、
静谧、明朗的景色中去。虽说你那一片虔诚的心意只会对人们有益,
但那些蒙恩不报的小人还是要向你进攻的,而且进攻的方式将是如此的多种多样,
就像善良的大地在它那母亲般的丰腴的怀抱中所生殖、养育出的动物是多种多样一般,
只要下述情况是真实的话,即人类通过它的每一个体特地显示出一切其他种类的多样性,
俾使整体的东西在人类的每一个体上比在其他种的个体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人,就像个目光微弱的田鼠,只要一闻到新鲜的气息,
便扒开泥土急忙钻回大自然给它指定的黑洞洞的洞穴里去。
另些人则像惯于过夜生活的飞鸟,只要一看到从明亮的东方升起玫瑰色的太阳使者,
由于眼力微弱,便急忙隐藏在自己的昏黑的避难所里。凡是不敢跟天体照面的、
命中注定要把冥王普卢托的牢狱、山洞、地穴作为栖身之地的、
听从阿列克托的可怕的复仇的召唤的一切生物,都张开翅膀,迅速飞回自己的住所。
而那些生来就是为了要看见太阳的一切生物,为了可诅咒的黑夜的告终而欢喜若狂,
他们感谢苍天的恩遇,并准备好用自己的眼球水晶体的中心来迎接那强烈渴望的、
长久期待的阳光,用心脏、用欢呼、用双手向东方遥拜。
当美妙的泰坦从金色灿烂的东方驱散了它的火焰驹,打破了阴湿之夜的制造梦幻的寂静之后,
人们便开始理性地谈话了,纯洁无辜的、无力自卫的羊群,像一片皑皑白雪,
开始咩咩作鸣,牛群在粗鲁农夫的照管之下开始哞哞地叫唤起来。
赛利那斯的驴子大声嘶叫,想再次吓跑愚蠢的巨人,以保护处于窘境的众神;
肥笨的猪猡在它们肮脏的床铺上翻转身子,发出令人厌烦的哼哧声,震耳欲聋。
老虎、狮子、熊、狼和狡猾的狐狸,从它们的洞穴里探出头来,
从荒无人迹的高处眺望着平坦广阔的猎场,从它们粗野的嗓子里发出凶猛的吼叫,呼嗥和狂吠。
在空中和在茂密的叶簇之下,火鸡、鹰、孔雀、鹤、斑鸠、掠鸟、麻雀、夜莺、寒鸦、
喜鹊、乌鸦、布谷鸟和蝉,都毫不迟延地相互对答起来,发出加倍喧嚣的唧唧喳喳的声音。
白色的天鹅、羽毛花哨的水凫、奔忙的潜鸟、池沼上的小水鸭、嘎嘎的鹅群、
诉怨似的咯哇咯哇叫的青蛙,也都从涟漪起伏的水面发出咶耳的嘈杂之声。
所以,当炽热的阳光在我们这个得天独厚的半球上空㳽散开来的时候,
同时也将有许许多多纷繁杂沓的声音——就像发出这些声音的动物那样繁杂众多——
向它发出狂欢的、甚至是使人厌烦的祝贺。


斐:每个生物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不仅是平常的事,而且也是自然而必然的事。
要想动物像人那样,发出音节分明、重音正确的声音,是不可能的,
因为人与动物的身体结构是相反的,口味是各不相同的,食物也是不一样的。

阿:请允许我也从自己的角度说几句,我想要谈的,不是阳光的问题,
而是这么一些情况,它们使那些能看能瞧的人的外部感官愉快的程度,
不如使他们内心不安的程度更大。对于您,我怀着兄弟般的情谊,
祝您安谧,愿您平安无恙;为了您的宁静和安谧,
我不希望看到您的这些谈话会被编成喜剧、悲剧、
哀歌或者像您不久前公诸于世的那种对话;那本对话,由于您把它公诸于世,
结果却使您不得不闭户独居、隐蔽起来。

阿: 我是问:它们是水里的还是空中的,是地球上的还是月亮上的?
斯密特、普鲁金齐、弗鲁拉的建议我们且不管它,我想知道的是:
人家说你的声音像只疯狂的暴怒的狗,这话错没有呢?
此外,由于你那书里掺和了各种各样的语句:繁难的和严肃的、道德的和物理的、
下流的和高尚的、哲学的和诙谐的,故而人家又说你时而像猴子,时而像狼,
时而像喜鹊,时而像鹦鹉,时而像这种动物,时而像那种动物;
我很想知道,这些人究竟错没有呢?

斐:不要惊奇,老兄,因为那无非是一次会餐,在那里,由各种滋味和气味、
饮料和食品的作用所引起的感觉,开始支配着人的头脑。
物质的和有形的宴会是个什么样,言语的和精神的宴会也恰是什么样。
所以,这个对话式的宴会也具有自己的各种不同的、多种多样的组成部分,
就像那物质的宴会具有自己的各种不同的、多种多样的组成部分一样;
同样,前者还具有特殊的条件、境况和手段,恰如后者具有自己的条件、境况和手段那样。

阿:请您帮助我弄弄清楚吧。

斐:在那里,像惯常的和应有的情形那样,通常有一般的食品和冷盘,
有水果和家常饭菜,有厨房做的,也有药房小灶做的,有供健康人吃的,
也有供病人吃的,有凉菜和热菜,有生菜和熟菜,有海味和山珍,有野味和家禽,
有炒的也有烩的,有熟透了的,也有含青未熟的,有的只是为了营养,
有的则是为满足口味,有味道浓厚的,也有色调淡薄的,有咸的,有淡的,有粗糙的,
也有精致的,有苦的也有甜的!同样,这里的饭和菜也是按照一定的顺序上的,
有着各种各样的和味道截然相反的盘碗,
适合着参加我们这个象征性宴会的人们的各种不同的和截然相反的胃口,
好让任何人都不能抱怨说徒然出席了这次宴会,谁要是不喜欢这样做,
那就请他参加别的什么宴会好了。

阿:对。但是,如果在您的宴会上、在您的晚餐席上除此之外还出现了这样的东西,
它们既不适于做冷盘,又不适于做其他食品,既不适于做水果,又不适于做通常饭菜,
既不适于做冷的,又不适于做热的,既不适于做生菜,又不适于做熟菜,
既不能满足口味,又不能解渴充饥,既不适于健康人,又不适于病人,
看样子既不是出自厨师之手,又不是药房人员调制,那您该如何解释呢?

斐:你将会看到,就是从这方面看,我们的宴会也跟任何别的宴会没有什么不同。
比如,在最富丽堂皇的宴会上,也许会有一块菜由于太热而烫了你,
于是你不得不把它重又吐出口外,或者把你烫得两眼泪花,在你的舌头上贴着上颚翻来滚去,
直到你的喉头用力把它吞下去为止;也许你的某一个牙齿疼起来;
也许你在吃面包时,会一不小心咬痛了自己的舌头;也许一块小石子咯坏了你的牙,
塞在牙缝里,使你咧着大嘴抽气;也许一块什么皮或厨师的一根头发贴在你的上颚上,
弄得你发呕;也许一根鱼刺卡在你的喉咙里,使你轻轻地咳起来;
也许一根小骨头卡住你的喉头,使你喘气都没有办法;
——同样地,在我们的宴会上情形也是如此,由于我们所共有的不便,
在我们的宴会上也有与此相当的、类似的东西。这一切都是由于我们的原始祖先亚当的罪过,
由于这种罪过,步入歧途的人类本性被判给这样的惩罚:
当享有愉快的东西时总有不愉快的东西相偕而来。 

阿:甚至神仙也会蒙受侮辱、挨人谩骂、遭受诽谤的,不过,侮辱、
谩骂、诽谤是那些粗野的、下流的、卑鄙的、罪恶的人们才干得出来的。

斐:这是正确的。不过,我们并不是要侮辱谁,而是要努力做到:
在备受侮辱之余不再受到更多的侮辱;并且对那些与其说是针对我们、
毋宁说是针对被蔑视的哲学而来的种种侮辱,予以反击。

阿:所以,您想表现得像个咬人的恶狗似的,好让人家不敢惹您。

斐:对,是这样。因为我非常渴望安静,而且我是不高兴受人侮辱的。

斐:如果你以为我在报复,那你就错了。

阿:怎么?

斐:我是在纠正;由于这样做,我们也像神仙那样了。
你知道,朱比特曾叫可怜的武尔坎在节日也要不停地千活;
他的不幸的铁砧接连不断地受到无数次的狂怒的锤击,当一个锤子还没举起的时候,
另一个锤子又落了下去,以便能够发出足够的正义的闪光,来惩罚犯罪的人们。

斐:真正的医生是为数极少、声名不大的,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真正有病的。
我是想说:他们没有权利采取这样的手段来对待那些给他们带来诺大好处的人们,
不管他们是不是外国人。

阿:承认这些好处的人是不多的。

斐:难道说珍珠会因此而贬值吗?难道说我们不应该用尽力量来保护它、
并叫人保护它、搭救它、捍卫它、珍藏它,使它免遭猪猡的践踏吗?
那高高在上者是如此地垂青于我,我的阿尔麦索,我进行这种报复,
从来不是出自龌龊的爱面子思想,或出自卑鄙的个人考虑,
而只是出自对我亲爱的哲学母亲的钟爱,出自由于别人侮辱了她的尊严而激起的一片热忱。
她的撒谎成性的亲族和子女们(因为,没有一个卑鄙的学究、没有一个夸夸其谈的懒汉、
没有一个愚蠢的荒淫之徒、没有一个不学无术的骗子不想跟她攀亲叙旧的,
他们或者摆出自己的书籍,或者留起长长的胡须,或者用其他的方法来炫示自己的重要),
把她玷污到这种地步,哲学家一词在人民眼里简直就是骗子、无赖、书呆子、滑头、
小丑、巫师,只适于供人坐在家里消愁遣闷,和在田野里吓唬小鸟。

艾:说真的,大多数人对哲学家的尊重还不如对神甫们的尊重呢,
因为,后者虽说出身最为贫贱,但毕竟还没有把僧侣界弄到如此受人鄙视的地步,
而那些可以称做任何种类的禽兽的人们却把哲学给弄得江河日下了。

斐:所以我们应该称颂古代,那时哲学家是这样的,他们被推举为立法者、参议和王公,
参议和王公被推崇为祭士。而在我们这个时代,大多数神甫则受人蔑视,与他们一起,
神的戒律也遭到轻蔑;我们所看到的、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受人鄙视,
由于他们,科学也遭到冷眼。此外在他们中间,还有这么一帮恶棍,他们就像杂草吃掉庄稼一样,
用野蛮的狂言呓语摧残那只有少数人才能企及的罕见的美德和真理。

阿:让我们好好想想,回到我们的本题上去吧。泰奥非,关于您,人家说,
您在《华宴》中谴责并侮辱了全城、全省、全国的人们。

斐:这样的事我从未想过,从未图谋过,也从未做过;假使我这样想过、
图谋过或这样做过,我会把自己谴责为最坏的人,我愿作一千次更正,
我愿上千次地弃绝它,上千次地唾弃它,别说我侮辱了像这样一个高尚的古老的国家,
哪怕是我侮辱了一个被人们视为野蛮的国家,哪怕是一个被人们指摘为不文明的城市,
哪怕是一个被人们视为野蛮的种族,哪怕是一个被人们指责为不好客的家庭,
如果我侮辱了它,我甘愿引咎自责。因为,不可能有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城市、
这样的世代、这样的家庭,其成员具有相同的脾胃,而没有相反的、
互相对立的性格,由于这种相反的性格,这个人所喜欢的,则是那个人所不喜欢的。

阿:相反地,我认为有些人并不是没有见地的,并不是没有理解能力的,
他们所以认为侮辱带有普遍性,是由于您把那些习气归之于高贵门第的人们。

斐:那么是不是说,像上面说的那类风习,以及更坏得多的、在性质上、种类上、
数量上都更为离奇的风习在世界闻名国家、闻名地区就不会有呢?
如果我说在意大利、在那不勒斯、在诺拉有这样的和更加罪恶的风习,
难道说你就认为我侮辱了祖国、对她忘恩负义么?难道说这就贬损了那个得天独厚的国家么?
难道说她就不能在同时和同样的程度上被称作地球的头脑和右手了么?
难道说它不曾是其他民族的统治者和管辖者么?我们以及其他的人们不总是称她为一切美德、
学说、文化、谦让、礼貌的教导者、培育者和母亲么?我们的诗人对她的赞扬难道说夸大了么?
难道说不正是这些诗人在同等的程度上又称她为一切罪恶、欺骗、吝啬和残忍的渊薮么?

艾:按照您的哲学原则,这是正确的;在这些原则中您断言:
对立面吻合于本原中和最近的客体中,所以,那些最有能耐的、
能够作出崇高、英勇、豪迈业绩的天才们,如果放荡不羁,也能作出顶顶丑恶的事来。
此外,最罕见的最杰出的天才通常总是出现在最无知最愚蠢的人们中间;
在大多数人最不文明、最欠教养的地方,往往会见到最文明、最有教养的人;
所以,看来,不同的民族是以不同的方式赋有同等程度的优点与缺陷的。

斐:同样不能使我忘怀的是:思辨科学当在欧洲其他地域传播开来以前,
在这个地方就已经臻于繁荣了;而且这个大学的形而上学大师们,尽管在语言上是些蛮夷、
在职业上是些僧侣,可是却在文明国家的一切其他学府,传播了形而上学这个最为高尚珍贵的、
如今却几乎泯灭的哲学部门的光彩。

但是,使我抑郁不快的、同时也使我厌恶和发笑的是:
当我发现没有人比这里的人们更接近于罗马语言和阿提喀语言的同时,
他们(我指的是大多数)在其他方面却高傲地认为自己处处与古人不同、与古人相对立。
至于古人,他们很少关心辩术和语法上的严谨,而是完全从事于思辨(这些人却称之为诡辩)。
但是,我更加珍重的是古人的形而上学
(在这方面,他们中间出了一位他们的大师——亚里士多德),
不管这门科学被某些荒诞的推论和定理玷污、糟蹋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推论和定理既跟哲学无关,又与神学无系,而纯粹是无所事事和滥用头脑的结果;
现代人缺乏古人的这种智慧,但却具有全部西塞禄式的辩才和朗诵家的口艺。

阿:但这些东西也是不可忽视的。

斐:对;不过,如果需要二者择一的话,我宁愿选择精神方面的素养,
不管它具有如何不美的外观,也不愿选择遣词造句方面的素养。 

艾:我是想说:有些人谙于称谓、精于辞令,对于实际事物却不闻不问,
他们,实际上是跟这位尊敬的骡子之父骑在同一头骡子上驰骋献技的。

阿:我觉得,他们除了搞辩术以外(在这方面他们超过了他们所有的前辈,而且也不低于当代人),
在哲学上和在其他思辨性职业方面也不是腹空如洗的白丁,对于这些方面如果毫无素养的话,
他们无论如何是寸步难行的。所以,他们曾宣誓效忠的那个大学的章程规定:
“Nullus ad philosophiae et theologiae magisterium et doctoratam promoveatur,
nisi potaverit e fonte Aristotelis”
(凡不从亚里士多德原著中汲取学问者,不得授予哲学和神学的硕士和博士学位)。

艾:喔,我告诉您吧,他们已经有办法可以不成为伪誓的罪人了。
那大学里有三个泉源,有一个他们给起名为“Fons Aristotelis”(“亚里士多德泉源”,
另一个叫做“Fons Pythagorae”(“毕达哥拉斯泉源”),
第三个叫做“Fons Platonis”(“柏拉图泉源”)。
由于他们用这三个泉源的水做啤酒和蜜(当然,牛和马饮的也是这里的水),
因之,任何人,只要在这个大学的学院或其研究室里住上三四天,甚或更短的时间,
那就不仅饮用了亚里士多德泉源的水,而且也会喝到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泉源的水。 

阿:喔,您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正因为如此,我的泰奥非,
博士才像沙丁鱼那样不值钱。因为,既然可以不大费力就能发现它们、捕获它们、
得到它们,因而不用大价钱也就可以买到它们。
由于这种缘故,如今在我们这里博士是如此之多(当然,我不损伤某些因自己的能言善辩、
博学多才、举止温文而闻名的人士的声誉,如托必阿斯·马太、
考培尔以及我叫不出名字的其他人士),以至于当某某人被称作博士时,
与其说人们认为他是获得了新的高尚的学位,不如说人们怀疑他具有相反的品质,
如果他的底细没人知晓的话。由此就产生了这样的情形:有些人因出身或其他机缘而显耀,
此外并因学问渊博而享有清高之名,——这些人都像躲避耻辱一样地躲避博士的学位和头衔,
而只满足于自己在实际上是一位学者。在宫廷里这样的人比大学里的学究还要多。

斐:不要抱怨了,阿尔麦索,因为,在所有的地方,只要有博士和僧侣,就总会有这么两类人的。
所以,那些是真正的学者、是真 正的神职人员的人士,哪怕出身低微,
也不可能没有素养、没有节操,因为,科学乃是使人精神英勇豪迈的最好途径。
而另外一类人,他们愈是热望与divum pater(众神之父)
朱比特或与巨人萨尔曼尼一起名扬四海,他们也就愈加裸露自己的粗暴,
当他们在权威的讲坛上规定了hic et haec et hoc nihil(这个〔阳性〕、
这个〔阴性〕和这个无)属于那一类变格之后,便仿照穿紫色袍的萨蹄尔或福纳士的样子,
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独揽一切的姿态昂首阔步而来。


艾: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而我则认为,为了生活幸福,
最好是:是个穷鬼而自认为是个大财主,而不要是个大财主却自认为是个穷鬼。
享有一个你认为美若天仙的、使你感到满意的丑丫头,
难道不比享有给你带来烦闷和苦恼的丽达或海伦更能使你感到幸福么?
如果不学无术的、不从事高尚事业的人们愈是孤芳自赏、愈感到幸福,
那么,这对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驴觉着鲜草好吃,马觉着燕麦好吃,
你觉着最好吃的是面包和沙鹑;猪猡对橡籽和污水很满意,而朱比特则要琼浆玉液才能满意。
您是否愿意使他们摆脱这种惬意的愚蠢状态呢?如果他们为此要打破您的脑袋的话?
况且,谁知道,究竟谁是愚蠢的呢?一位皮浪主义者说道:“谁晓得,我们的状态不是死的呢,
而那些我们称之为死者的人的状态不是活的呢?”同样,谁晓得,全部的幸福、
真正的愉快不是把各种词类加以正确的结合和搭配呢!

阿:世界就是这样:我们嘲笑学究和语法家,殷勤的宫廷内侍嘲笑我们,
不假思索的和尚和僧侣嘲笑所有的人;反过来呢,学究又讥笑我们,我们又讥笑宫廷内侍,
大家又讥笑僧侣;最后,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里是傻瓜的时候,我们则看到:
大家只是in specie(在种类上)彼此不同,
但in genere et numero et casu(在性、数、格上)是互相一致的。

斐:你们啊,最可爱的空谈家,用优美的文雅摄走我们的精神、迷醉我们的心灵、
蛊惑我们的情感并把我们淫荡的灵魂关进妓院的人们啊!
把我们杂用外语的现象引到好的境地吧,改正我们的语法错误吧,
把我们那些不成功的语句修修好吧,阉割掉我们的赛利那斯吧,制约我们的诺亚吧,
把我们的累赘话变成太监吧,织补我们的错误吧,限制我们的同语反复吧,
节制我们的精确吧,姑息我们的污言秽语吧,原谅我们的冗词长句吧,宽恕我们的音调粗鲁吧!
我向你们所有的人哀求,特别是你,严厉的、傲慢的、最苛刻的波里尼先生,
请你们抛开盲目的狂怒和对最高尚的女性的犯罪性的憎恨;
不要驱逐世界上美丽的东西和苍天以自己的无数只眼睛观赏的东西吧。
清醒清醒吧,恢复自己的理智吧,这样你们就会看到:
你们的这种憎恶无非是明显的神经错乱和盲目的暴怒。
谁能比看不到光明的人更加麻木不仁、更加呆板迟钝呢?
什么愚蠢能比由于憎恨性别而仇视自然的行为更加可鄙呢?
这正像萨尔茨的野蛮国王所做的那样,他在你们的教导之下说道:

要知道,大自然不可能是完善的,
因为她是一个阴性的名词。

哪怕是稍微地注视一下真理,查看一下识别善恶之树,你们就会看到一方和另一方的差别和对立。
仔细看一看男人什么样、女人什么样吧!这里你们会看到一个有形的躯体,
它是你们的朋友——男人,那里你们会看到灵魂,它是你们的敌人——女人。
这里是男性的混乱,那里是女性的秩序;这里是沉睡,那里是机警;
这里是压力,那里是退让;这里是恶习,那里是美德;这里是恐惧,那里是安全;
这里是责难,那里是恭敬;这里是荒唐,那里是和谐;这里是暴躁,那里是静穆;
这里是谬误,那里是真理;这里是缺陷,那里是完美;这里是地狱,那里是安逸;
这里是波里尼学究,那里是波里尼牟斯。总之,一切恶习、缺陷、罪过都是男性的。
一切美德、优点、仁慈都是女性的。
所以,谨慎、公正、勇敢、温和、美丽、宏伟、尊严、神圣都用阴性来称呼、
来设想、来描绘、来形容,它们确也是这样的。
现在让我们从适合于你们作论证的这些理论上、逻辑上和语法上的根据,转到自然的、
现实的、实际的根据吧。仅仅下面一个例子还不足以束住你的舌头、堵住你的嘴巴、
使你以及你那一群同伙感到腼腆么?
你能找到一个比统治英国的神圣伊丽莎白女王更优秀的或者哪怕是同样的男人么?
由于她得天独厚,风度高尚,处于众天界的庇护和保佑之下,蒙受他们的赞助,
因之,任何人企图用旁的什么话、什么力量贬损她的作用,都会是徒劳无益的。
这位在全国人们中间最可尊敬的女士,难道说在显贵人士中间有谁比她更英豪、
在穿托加的人们中间有谁比她更有学识、在谋臣中间有谁比她更英明的么?
索弗妮慈巴、弗斯汀娜、谢米拉魅斯、狄多、克利奥佩屈拉以及别的一些人们,
从前曾经是意大利、希腊、埃及以及欧亚其他国家的光荣,但是跟她比起来,
无论是在形体美上,在通晓民间语言和科学语言上,在谙习科学与艺术上,在治理的英明上,
在长期保持国泰民安上,在其他一切社会性的和天赋的高尚性格上,她们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当今众口称赞的、她的辉煌业绩和德政,便是我的见证人。25年多以来,当受辱的梯伯河、
险恶的波河、疯狂的罗纳河、血污的塞纳河、惶惶不安的加隆河、狂怒的厄波罗河、
发疯的塔霍河、忧虑的马斯河、不安的多瑙河奔流的时候,
伊丽莎白却在欧洲的后方用她那双明眸的光辉安抚着万顷海洋——她不停地更换潮汐,
欢乐地、静悄地把她所钟爱的泰晤士河水纳入她那宽阔的怀抱;
而那泰晤士河,远离各种烦恼与不安,在碧绿的两岸间蜿蜒曲折,安详地欢乐地潺潺流动。
因此,为了从主要之点开始,无论……

阿:你住嘴,住嘴,斐洛泰奥。不要竭力往我们海洋里添水、往我们太阳上增光吧。
当你跟缺席的波里尼们辩论时,为了不把话说得更损,还是不要这么痉挛才好。
把你这本对话的手稿借给我们看几天,这样我们就不至于在这个时日无事可干了。

第二篇对话

对话人    奥列留·狄克森,泰奥非,格瓦西,波里尼

狄:那么,泰奥非,您认为,任何东西,凡不是第一本原和第一原因的,都有一个本原和原因?

泰:无可异议,毫无疑问。

狄:故而您认为,谁认识有原因和有本原的东西,谁也就是在认识原因和本原?

泰:认识最近的原因和最近的本原,是不容易的;
要认识最高原因和第一本原,哪怕是它的印迹,就最为困难。

狄:具有第一原因和最近原因、第一本原和最近本原的东西,能够被真确地认识,
如果它们按作用因(这是那种能促进对事物的真正认识的东西之一)
说是隐蔽的话,您对这一点如何看法?

泰:我断言:建立一种证明的学说,是件易事,但是要去证明就难了;
陈述一门学问的原因、状况和方法是世界上最方便不过的事情,
但是我们的方法论者和分析家对于自己的工具、方法论原则和技艺之方术却运用得很糟。

格:正像一个会造宝剑、却不会使用它的人那样。

泰:所以我认为,不应当希求自然哲学家说明所有的原因和本原,
而只应希求他说明物理的原因和本原,并从其中找出那些主要的和最根本的来。
虽说这些原因和本原依赖于第一原因和第一本原,并因而可以说它们具有第一原因和第一本原,
但这绝不是认识了甲就必然会认识乙的那种必然联系;
因此,不能希求二者在同一门科学中同时得到说明。

狄:那是怎么回事儿呢?

泰:因为,认识了所有从属性的东西,我们并不能知道第一本原和第一原因,
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其印迹,因为一切都是起源于它的意志或善;
这后者是它行动的本原,一切的结果都是从它的行动产生的。
从艺术品中我们也可看到与此相同的情况,好比一个人,看得见雕像而看不见雕塑者,
看到海伦的画像,而看不到阿彼莱斯,他所看到的,
只是由于阿彼莱斯的卓越才能而产生的行动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这个人的实体的种种偶性和属性的产物,至于说到他的绝对存在,
他是丝毫不能被认识的。

狄:所以认识宇宙——并不意味着认识第一本原的某一实质或实体,
因为这只意味着认识偶性的偶性。

狄:好,我这样做。不过,首先,由于您总是说原因和本原,
所以我很想知道,您是否是把此二词当作同义词来使用的。

泰:不是。

狄:那么,这两个词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泰:我的回答是:当我们把上帝称作第一本原和第一原因时,
我们是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同一个事物;当我们谈到自然中的本原和原因时,
我们则是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不同的事物。我们称上帝为第一本原,是因为,
万物都是在它之后,并且是按照一定的先后次序出现的,或者是按照自己的本性、
自己的持续性和自己的价值而出现的。我们称上帝为第一原因,是因为,
万物不同于它,就像作用不同于作用者、被产生出来的东西不同于产生者那样。

这两种角度是不同的,因为,并不是任何早一些存在和具有较大价值的事物
都是那种晚一些存在和具有较小价值的事物的原因,
凡为原因的事物并不都比那种受原因制约的东西存在得更早些、更有价值些。
对于思考周密的人说,这是十分明白的。

狄:那么请您告诉我,当谈到自然界的事物时,原因跟本原有什么不同? 

泰:虽说一个用语有时可用来代替另一个用语,可是,就其本来的意义说,
凡为本原者,未必都是原因,因为,点是线的本原,但并不是它的原因;
瞬间是行动的本原,开头的静止是运动的本原,但不是运动的原因;
前提是证明的本原,但不是它的原因。由此可见,本原是比原因更为一般的概念。

狄:您按照那些用语精密的人们的习惯,把这两个用语精确化了,
使它们恢复了明确的本有的意义,因此,我相信,您所理解的本原,
是指这样的东西,它以内在的方式促进事物的构成,并存留于结果中,
例如存留于成分之中的质料与形式,或事物所由组成并能分解成为的元素等皆然。
您所谓原因,是指这样的东西,它以外在的方式促进事物的产生,
并存在于成分之外,如作用因以及生产事物时所追求的目的就是这样的。

泰:我很喜欢您建议的这个谈论顺序。好吧。关于作用因,我认为:
普遍的物理的作用因是普遍的理智(intellect),这是世界灵魂的第一的和主要的能力,
世界灵魂是普遍的世界形式。

狄:您这个见解,我觉着,基本上跟恩培多克勒的看法是一致的,
只是在您这里表达得更明确、更清楚、更恰当,此外,如果就名称来看,
您的说法含义也更加深刻,因此,如果您能从指出什么是普遍理智开始,
详尽地把万有向我们阐述一番,那将使我们感激非浅。

泰:普遍理智——这是世界灵魂内部的、最实在的、特有的能力,
是世界灵魂的起作用的部分。它是单一的同一,充满一切,照耀宇宙,
并指导自然产生万物,各从其类。因之,它之产生自然万物,
犹如我们的理智相应地产生各种观念事物那样。
是它——理智,被毕达哥拉斯派称作宇宙的推动者和刺激者,像一位诗人所描绘的那样: 

(……理智,充溢各个肢体,
促使巨物蠢动,
与宏伟的整体交融一起。)

这个理智,从自身将某种东西传递和转移给物质,便产生万物,
而它自身仍停留于静止和不动状态。古波斯教的僧侣(Маг)称它为最多产的种子,
甚至称它为播种者;因为,是它使物质承受了所有的形式,是它根据形式的意义和条件,
赋予物质以形状,塑造并形成万物,使万物处于这么一种惊人的秩序中,
以致这种秩序不能诿之于耦合或另一种不善于进行区分和安排的某某本原。

我们称它为内在的艺术家,因为它从内部形成物质和形式,
好像从种子或根的内部生出和形成干,从干的内部长出主枝,
从主枝内部长出各式各样的细枝,从细枝内部发出嫩芽,从嫩芽内部,
像出自神经纤维般的形成、组成、长出叶、花和果;并且在一定的时间,
又以内在的方式将汁液从叶与果重新引回细枝,从细枝引回主枝,从主枝引回干,从干引回根。

因之,如果我们认为,在物质表面按照一定的秩序、使用模仿的方法、创作一幅僵死的作品,
例如把一块木料加工、雕刻出马的形象,尚且不能没有思考和智慧,
那么,我们岂不应该认为,从种质内部架结骨骼、安排软骨、敷设脉络、
吹燃灵气、编织纤维、布置神经并以高超绝妙之技艺掌管着全体的那种艺术家的理智更加伟大么?

狄:作用者为自己规定的目的和终极原因,是宇宙的完善;宇宙的完善就在于:
在物质的种种不同的部分中,一切形式都具有实际的存在。
对于这个目的,理智非常欣赏、非常感兴趣,
以致它从不知疲倦地从物质中引出一切种类的形式,恩培多克勒仿佛也是这样认为的。

泰:为了进一步谈到事物的主要本原,首先我想谈谈形式,
因为形式在某种意义上是跟上述的作用因一样的;
因为,理智作为世界灵魂的一种能力,已经被称作自然万物的最近的作用因了。

狄:但是,同一个主体怎能既是自然万物的本原、又是自然万物的原因呢?
它怎能既是个内在的部分、同时又是个外在的部分呢?

泰:我说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如果注意到:灵魂处于身体之中,就像舵手处在船上一样。
由于舵手随船一起运动,所以他是船的一部分;可是,如果从他的操纵和驾驶来看,
则不应把他理解为船的一部分,而应把他看作独立的作用者。
宇宙灵魂也是这样,由于它赋予灵魂并提供形式,所以它是宇宙的内在部分和形式部分;
但是,作为推动者和管理者,它不是部分,不具有本原的意义,而具有原因的意义。

在这点上亚里士多德本人跟我们是一致的;虽说他否认,灵魂之于身体犹舵手之于船,
可是,考虑到灵魂的认识与理解的能力,他毕竟不敢称它为身体的作用和形式;
而是说,这是一种来自外面的东西,就它的存在说,是跟成分分离的,
犹如一个作用者,就其存在而说,是跟质料分离的一样。

狄:我同意您所说的。亚里士多德也曾举过完美的作家和琴师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他认为,从自然不思不想这一事实不应得出结论说:自然在活动时没有理智和终极的意向;
因为高超的音乐家和作家对于他们所创作的东西是不大思考的,
然而他们并不像粗笨之人那样动辄致误,而粗笨之人虽前思后虑,
可是做出来的作品仍然有欠完美,而且难免谬误。

泰:您理解得完全正确,现在让我们更细致地谈一谈吧。
我觉得,谁不想理解、谁不想断定世界及其肢体都是赋有生机的,
谁就是贬损第一本原的这个伟大机体和影像的神圣的良善与卓绝;
上帝怎能会嫉妒自己的形象呢?建筑师怎能会不喜欢自己的作品呢?
关于它,柏拉图曾说,它喜爱自己的创造,因为其中反映着它自己的形象。
对于神的眼睛说,有什么东西会比这个宇宙更为美丽呢?
而且既然它是由自己的众多部分组成的,那么,
其中哪一个部分应比形式本原得到更高的评价呢?
除了这个论题法式的或逻辑的根据外,我还保留有上千个自然的根据,
以便作更好更深入的论证。

泰:好,我来谈。我认为,桌子作为桌子,并不是有生机的,衣裳作为衣裳、
皮革作为皮革、玻璃作为玻璃,都不是有生机的;但是,它们作为自然物和组合物,
都包含着物质和形式。一个东西,不管怎样纤小、怎样微不足道,
其中总有精神实体的部分,这种精神实体,只要找到合适的主体,便力图成为植物,
成为动物,并受理任何一个物体的肢体,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有了生机。
因为精神处于万有之中,任何一个最最微小的物体,都不能不包含着成为有生机之物的可能性。

波:Ergo quidquid est,animal est(那么说,凡存在者皆是有生机的了)。

泰:并不是所有具有灵魂的东西都可叫做有生机的。

狄:那么,至少一切事物都具有生命了?

泰:我承认,万物在自身中有灵魂,并具有生命,但这是按照实体来说的,
而不是按照一切逍遥派和那些以某种极端粗陋的根据给生命与灵魂
下定义的人们所规定的作用与活动来说的。

狄:我觉着,您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近乎真确;照这种说法,
人们可以赞成阿那克萨哥拉的见解,他认为:任何一物都处在任何一物之中,
因为精神、或灵魂、或普遍形式,处在万物之中,而且从一切可以产生一切。

泰:我说的不是近乎真确,而是真理性的东西,因为这个精神处于一切事物之中,
这些事物如果不是活的,便是有生机的;如果它们按可感知的存在说不具有生机和生命,
那么,按照本原和某种太初作用说,它们仍是具有生机和生命的。
我不准备多说了,因为在这种场合我不想谈论许多钻石与宝石的属性;
它们被琢磨得晶莹剔透、被栩栩如生地镶嵌于框框之中,便具有某种能力,
使精神高尚,并且,不仅在肉体中,而且还能在灵魂中唤起新的情操与热情。
我们知道,诸如此类的效果不是出自、也不能出自纯物质的特性,
它们必然与象征性的生命本原和灵魂本原有关;
此外,我们也可以凭感官从干枯的草和根中看到同样的情形:
它们纯化汁液,聚集汁液,改变液体,就必然表露出生命的特征。

我撇开不谈这样一件事实:招魂卜卦者希望用死人的骨头做出许多事情,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认为,这些骨头如若不是保持着原有的生命作用,那也是保持着这种或那种生命作用,
它们在某种场合下能生出奇异的效果。我将有机会更详细地谈论精神、灵魂、生命、
理智,它渗透一切,处于一切之中,并导致全部物质运动,充满物质的怀抱,并且,
与其说物质胜过它,不如说它胜过物质,与其说物质超越于它,不如说它超越于物质,
因为,精神的实体是不能被物质的实体制胜的,倒是前者为后者设定界限。

狄:我觉得,这不仅符合毕达哥拉斯的思想,一位诗人在下列诗句中所说的,
就是毕达哥拉斯见解的复述: 

(太初,苍天、大地与万顷涟漪,
以及那圆月的光华、泰坦神的明辉,
在内部都有一个精神养育,
理智,充溢各个肢体,
促使巨物蠢动,
与宏伟的整体交融一起)。

而且也符合神学家的思想,他说:精神充溢大地,塞满大地,它蕴涵着一切。
而另一位神学家,可能是在谈到形式跟物质与可能性的关系时,说道:行动与形式胜过后者。

泰:那么,既然精神、灵魂、生命处于万物之中,并按照一定的程度充满全部物质,
因之,完全可以相信,它才是万物的真正现实,是万物的真正形式。
所以,世界灵魂——这乃是宇宙以及宇宙万物的起形成作用的形式本原。
我认为,既然生命处在万物之中,那么,灵魂必然是万物的形式;
它在一切之中操纵着物质,并在一切复合物中占支配地位,它造成诸部分的组合与一致。
因此,适用于物质的那种永恒性也同样适用于这种形式。

依我看,这形式是万物中的太一。它按照物质的不同的感受性,
按照能动的与被动的物质本原的能力,造成各种不同的形体和生出各种不同的能力,
有时候表露出没有感觉的生命活动,有时候表露出没有理智的生命和感觉活动;
有时候似乎还有这样的情形:它的全部能力或由于物质的软弱无力、
或由于物质的其他缺欠而被压抑、被遏制。因此,这个形式当改变处所、变换情况时,
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因为,精神实体,其永恒性并不比物质实体的差一些。
因之,改变的和消灭的只是一些外在的形式,因为它们不是物,
而只是归属于物的,不是实体,而只是实体的偶性和境遇。

波:Non entia,sed entium(不是实质,而是属于实质的)。

狄:的确,如果实体性的东西可以被消灭的话,那么世界也会消失的。

泰:由此可见,我们有一个内在的本原,它是形式的、永恒的和本质的,
较之诡辩派所杜撰的,无可比拟地优越。诡辩派只知玩弄偶性,不懂事物的实体,
结果,认为实体可以消灭,因为,他们所谓的实体,经常地、
首先地和主要地是指那种从组合产生的东西;而这无非是偶性,
不包含任何的稳定性与真理,并可分解为无。

他们说,真正意义上的人是那从组合中产生者,真正意义上的灵魂是那活体的完美和现实,
或者是那从结构和肢体的某种匀称性产生的东西。
由此,就难怪他们弄得人们在死亡面前惶恐不安了,而且他们自己也很害怕死亡和破灭,
就像眼看要从存在中被勾销似的。与这种癫狂相反,大自然高声疾呼地向我们保证:
无论灵魂、无论肉体,都不必畏惧死亡,因为,物质也好,形式也好,都是最最永恒的本原。

(被死亡的冰冷恐怖
吓惊了的众生啊!
你们为什么害怕
冥河、阴暗和空洞的名称呢?
这些只是诗人的幻想
和虚假世界的危险!
即使火葬的柴堆用火焰,
或年迈龙钟用衰朽 
消灭肉体,那你们也不要认为
对它会有什么损害。
灵魂是不知道死的,
而且总是离开了原先的住所,
又另觅一处,
搬进去、居住下来。
万物都在变化,
但是什么也不会灭亡。)

现在所有的是什么?那就是过去曾经有过的。过去曾经有过的是什么?那就是现在所有的。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东西是新的)。所以,您所说的这个形式,按其存在说,
既不是存在于物质之中,也不是附属于物质;它的存留是不依躯体和物质为转移的。

格:说它大,那是很有道理的。在西西里的格兰德佐,有一位传教士也曾这样谈论过我们的天父。
为了表明天父存在于整个世界之中,他叫人造了一个跟教堂一样大的、
耶稣钉于十字架的受难像,以喻天父的音容,天父以最高天为华盖,以星宿天作宝座,
它胫长及地,以大地为足凳。有一个农夫走来问他道:
“我尊敬的神甫,要给天父做条裤子得多少尺布啊?”又有一个人走来说道:
把梅拉佐和尼古西亚两地的豌豆、扁豆和蚕豆都拿来,恐怕也装不满它的肚子。
可是你看,你的宇宙灵魂还不是这样的呢?

泰:我不知道如何解决你的疑难,格瓦西,不过波里尼先生的疑难,我可以很容易地解决。
为了满足你们两人的请求,我还是用比喻来说吧,因为我希望,
你们也能从我们的谈话和议论得到某些收获而离去。
简单地说,你们应该知道,世界灵魂和神性整个地存在于一切之中和任何部分之中,
其方式并不像某一物质的存在方式那样,因为,对于任何物体和任何精神说,这是不可能的;
世界灵魂和神性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的,这种方式除了用下述方法外,
不容易向你们讲清楚,那就是:你们必须注意到,说世界灵魂和普遍形式存在于一切之中,
这并不能理解为在形体方面和在空间方面如此,因为它们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们便不可能存在于任一部分之中了;
而是说它们以精神的方式整个地处于一切之中。
譬如,说得粗俗些,你们可以设想一下声音,它整个地处于全屋和屋的每一部分之中,
因为无论从哪里都可以全部听到它;
比如我说的这些话,大家都可以全部听到,哪怕有一千人在;
假定我的声音可以扩大到全世界,那么它便是整个地处于一切之中。
因之,我向您说,波里尼先生,灵魂并不是像点那样不可分,
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像声音那样不可分。我也答复你,格瓦西,神性处于一切之中,
并不像格兰德佐的神处在整个教堂中那样,因为,后者虽说是处在整个教堂中,
但并不是整个地处处存在,而是头在一处,脚在一处,手和胸又各在一处。
但是,神性则是整个地处于任一部分之中,正像我的声音可以从这个讲堂的任一部分完全听到一样。

狄:至于说听到了声音,我是相信的;至于谈论的内容,
恐怕是从这只耳朵进去,从那只耳朵又出来了吧。

格:我觉得它根本就没有进去,因为已经为时不早,我的肚里已敲起晚饭钟了!

第三篇对话

波:对于这个“大师”,我不感兴趣,因为在我们这个世风日下、伦常败坏的时代里,
不仅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得到这种称呼,就连那剃头的、阉猪的、粗工杂役都可以得到。
所以,有一句格言说得好,Nolite vocari Rabbi(勿以人师自居)!

波:我想着,别人也都跟我一样,有点别的什么事要做,所以,
为了不让这一天的时间有一段虚度过去,刚才我研究了地球仪,
即俗人所说的地球两半球图。

格:看地球两半球图干什么呀?

波:我观察了地球的各大洲、气候、各个地区和国家;
这些地方我在观念的表象中都漫游过,其中许多地方,事实上也是我的足迹所到过的地方。

格:我倒希望你什么时候能考虑考虑你自己,因为我觉得,这对于你更重要些,
而且我相信,关于这一点你是很少关心的。

波:Absit verbo individia(但愿你话中不寓恶意);
我正在通过这条途径极有成效地走向对自己的认识。

格:你怎样使我相信这一点呢?

波:这样:从对大宇宙的观察,necessaria deductione facta a simili
(作出必要的类比推论),便可很容易地走到对小宇宙的认识,
小宇宙的各部分相当于大宇宙的各部分。

格:那么说,我们将能从你身上找到月球、水星和其他星球,
以至法兰西、西班牙、意大利、英格兰、加尔各答以及其他国家了?

波:Quidni? per quandam analogiam(根据某种类比)为什么不可能呢? 

格:Per quandam analogie(根据某种类比),我觉得您是一个伟大的国王。
假使您是个女人的话,那我不禁要问,
您那里面能否放进去一个小伙子或第欧根尼所说的某种植物?



波:如果能够很好地了解言辞,也就有可能正确地掌握含义;
所以,认识了语言(在这方面,我比本城任何人都更有经验,
我认为我不亚于任何一位在米涅瓦公开讲哲学的人),也就能导致对任何科学的认识。

格:那么说,凡懂意大利语的人,都可以懂得诺拉人的哲学了?
波:是的,不过,此外还需要一定的锻炼和判断能力。


格:我往往这样认为:这个实践是主要的;因为,有些人不懂希腊语言,
却能了解亚里士多德的整个学说,并能辨识其中的许多错误。
十分明显,人们对这位哲学权威的顶礼膜拜(特别是当涉及自然事物时),
便被那些懂得另一派学说的人们完全消灭了;有些人既不懂希腊文、阿拉伯文,
可能也不懂拉丁文,像帕拉塞尔苏斯那样,但却比格林、阿维森纳和所有讲拉丁文的人
能更好地认识医药的性能。哲学和法学之趋于凋敝,并不是由于缺少字句的注释者,
而是由于缺少深思的人。

格:由于我想一劳永逸地道出您的智慧过人和学问深湛,我想说出下面的话来。
常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譬如在戏院里,
台下的观众可以比台上的演员更好地评判每一情节;能够对音乐提出最恰当的评判的,
是那些没有参加合唱团或音乐演奏的人;在打牌、下棋、击剑等场合,情形也是这样。
您以及其他的夫子先生们,也是如此;因为,你们,无论从哪方面看,
都跟科学和哲学毫不相干,跟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以及与之相似的人们没有、
也从未有过任何的关系,你们能凭借你们在语法方面的自负精神和你们本性上的自以为是的态度,
比那位诺拉人更好地评判他们、谴责他们,而那诺拉人则是处在那戏院里,
像处在自己的屋里、自己的家里一样,所以在知道了他们的内情和底细之后,
就能够很容易地击败他们。我相信,您既与出类拔萃的才杰毫不相干,
您一定能更好地评判他们。

波:我很难一下子回答这个厚颜无耻之徒。Vox faucibus haesit(我的声音卡在嗓子里了)。

格:这就是为什么像你们这样的人较之那有些才能的人都更为骄矜的缘故。
因此,我请您相信,你们完全有资格窃取这样的权利:时而赞许、时而责骂,
时而又另加注释,在这儿核比、对照一番,在那儿又补充、添加一通。

波: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想得出这样的结论:
既然我在人文科学方面阅历有素,所以我在哲学上无知。

泰:好吧。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学派,把一切无形体的东西看作无,并相应地认为:
仅仅物质是事物的实体,并且也是神圣的自然,
像某一位绰号叫做阿维采布隆的阿拉伯人所说的那样,
他曾在《生命的本源》一书中表明了这点。正是这些人,随同昔勒尼学派、
昔尼克学派和斯多葛学派一起,认为:形式无非是物质的某种偶然的规定。
我也曾长时间地附和这种见解,其唯一的原因是:
他们的根据比亚里士多德的理由更加符合于自然。但是,经过更加成熟的思考,
观察了更多的事物之后,我们发现,必须承认在自然界中有两种实体:
一种是形式,一种是物质;因为,第一,必须有一个最高的实体性的作用,
它包含着万物的积极的潜能;第二,还须有这么一种最高的潜能和基质,
它包含着万物的消极的潜能。在前者中有“创造”的可能性,在后者中有“被创造”的可能性。

狄:凡善于思考的人,都明白,只有经常存在着能够被造成一切的那种东西时,
前者才有可能创造一切。如果没有具有空间大小或数量的基质、即物质,
那不可分割的世界灵魂(我说的是整个形式)怎能进行造型的工作呢?
物质怎能取得形式呢?也许,是它自己取得的吧?
显然,只有当我们把有形的宇宙整体看作物质,并把它叫做物质时,
就像我们把动物及其全部能力不跟形式区别开来、而只跟作用因区别开来、
并称它为物质时那样,那时,我们才能够断言,物质是通过自己取得形状的。

泰:谁也不能阻碍你按照你的方式去使用物质这一名称,同样,在许多学派那里,
物质一词也各有不同的含义。不过,你所说的这种考察问题的方式,我确信,
仅只最适合于那种从事实际工作的机械师或医生,例如,那位把整个宇宙体分成水银、
盐和硫黄的人 。这种见解与其说揭明了医生的神妙才干,
不如说揭明了那种想以哲学家自居的人们的惊人愚蠢。

哲学家的任务并不在于:仅仅对本原作这样的区分:
即借助于火的力量以物理学上的分离法进行;而且还应该对本原作这样的区分:
这种区分是靠任何物质的作用所从来不能达到的。因为,跟硫黄、
水银和盐不可分离的灵魂,是形式性的本原,它不是具有物质属性的客体,而完全是物质的主宰。
它不涉及化学家的活动,化学家对物质的分解止于上述三种东西,
而且他们所了解的灵魂是一种与我们所要考察的世界灵魂不同的灵魂。

狄:你讲的好极了,我非常满意你的解释,因为,据我的观察,有些人识别力太差,
以致不能区别从两种不同角度看的自然原因:一种是哲学家考察的角度,
即绝对地按照自然原因存在的整个范围来看,另一种则是从限定的和实用的角度来理解的。
前一种方法对于医生们来说,是多余的、无用的,因为他们是医生,
后一种方法对于哲学家来说,则是不够的,非常狭隘的,因为他们是哲学家。

格:泰奥非,请您首先让我这个在哲学上没啥经验的人得到满足吧!
请您解释一下,您对“物质”一词是怎样理解的,自然物之中的物质究竟是什么东西? 

泰:凡是想着辨别物质,并离开形式把物质单独加以考察的人,都是使用与技艺相比较的方法。
毕达哥拉斯派、柏拉图派以及逍遥派都是这样做的。
试以某种技艺为例,譬如木工技艺吧,就其所有的形式说,和就其全部工作说,
它的对象总是木头;铁匠技艺的对象是铁,裁缝技艺的对象是布。
所有这些技艺,都是在自己特用的物质上,产生出种种不同的造型、配置和形状,
其中没有一种是物质自身所固有的。技艺与之相类似的自然也是如此,
为了自身的活动,它也必须具有物质;因为,一个制造者想要制作某物,
却没有用来制作某物的材料,一个作用者想要作用于某物,却没有作用的对象,
那么这个作用者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必然有这么一个对象,自然从它、用它、并在它之中发生自己的作用、
进行自己的工作;而它则从自然取得呈现于我们眼睛之前的纷繁多样的各种形式。
就像木头本身没有任何技艺上的形式、而能借木匠之活动取得任何一种技艺上的形式那样,
同样的,我们所说的物质,就其本身和就其本性说,也是没有任何天然的形式的,
但是能够借助于自然的积极本原的活动,而取得任何一种形式。

这种自然的物质不能够像技艺物质那样被感知,因为自然的物质绝对没有任何形式;
而技艺物质则是已被自然赋予形式的东西。再者,技艺只能在木头、铁、石头、
毛料等这类被自然赋予了形式的东西的表面上进行制作;
而自然则可以说是从自己的对象(或完全没有形式的物质)的中心进行制作的。
所以,技艺的对象有许许多多,而自然的对象则只有一个;
前者以不同的方式被自然赋予形式,故而各不相同,多种多样;
后者则不以任何方式被赋予形式,故完全没有任何独特的特征,
要知道,任何特异之点、任何多样性,都是从形式产生的。

格:那么说,被自然赋予形式的东西,是技艺物质,只有一种没有形式的东西才是自然物质?

泰:对,正是这样。

格:我们能不能像观察和认识技艺的对象那样清楚地认识自然的对象呢?

泰:当然能。不过须借助于另外一些认识原则。
因为,就像我们不是用同一个感官去认识颜色和声音那样,
同样的,我们也不是用同一只眼睛去观看技艺的对象和自然的对象。

格:您的意思是说:前者我们是用肉眼看,后者是用理性的眼睛看。

泰:完全正确。

格:那么请您解释一下这个理性。

泰:我很高兴这样做。技艺的形式同其物质的关系和相互关系,在一定的意义上,
也就是自然的形式同其物质的那种关系和相互关系。所以,如果就技艺而论,
尽管形式可作无穷的变化(如果这是可能的话),但在这些形式之下总是保持着同一种物质,
——譬如,木头的形式,先是树干的形式,而后是圆木的形式,而后是木板的形式,
于是桌子,于是凳子,于是框子,于是梳子,等等,但木头依然是木头。
就自然而论,情形也是这样。尽管各种形式变化无穷,
更迭不已,但物质依然是那个物质。

格:如何进一步证实这种比拟呢?

泰:难道你没有看见过:那曾是种子的东西,变成了茎,从那曾是茎的东西,
生出穗,从那曾是穗的东西,生出谷物,从谷物生出胃液,从胃液生出血液,
从血液生出精子,从精子生出胚胎,从胚胎生出人,从人生出死尸,从死尸生出土,
从土生出石头或其他东西,如此可以导致所有的自然形式。

格:我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这些。

泰:因此,必然有一种依然如故的东西,它本身既不是石头、土、死尸、人、
胚胎、血液,也不是别的什么;但是在它成了血液之后,可以变成胚胎,
取得胚胎的存在;在它成了胚胎之后,可以取得人的存在,而变成人;
就像那种被自然赋予形式并成为技艺之对象的东西,当它成了木料之后,
便是木板并取得木板的存在;当它成了木板之后,便取得门的存在,并且是门。

格:这么一说,这一点我完全清楚了。不过我觉得,
这个自然的对象不可能有形体或具有某种属性,因为,那在某种自然形式和存在之下、
或在另种形式和存在之下发生变化的东西,不像木头或石头那样从形体上表露出来;
木头和石头总是使人能够看出它们在物质上是什么样的,
或者说它们在任何形式之下,都是具体地明朗地显露出来。

泰:你说得很好。

格:不过,要是向一个顽固的人讲述这种思想时,他硬不相信:
在自然能够塑造的一切形式之下只有一种物质,
就像在每一技艺能够塑造的一切形式之下只有一种物质那样,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因为,肉眼可见的东西,要否定是不可能的。
但那只有理性才能看到的东西,要否定是可能的。

泰:如果有一位瞎半仙,享有荣誉,备受尊敬,却无礼地、顽固地、
死乞白赖地非要认识并要你证明自然事物的颜色甚至外形不可,譬如,树是什么样,
山是什么样,星是什么样,甚至连那些有目共睹的技艺之物,
如雕像、衣服等等的形式也非要你证实不可,那你该怎么办呢?

格:那我会回答他说,假使他有眼睛的话,他就无须要求证明这一点,他自己就能看到的;
但是,由于他是个瞎子,所以,甚至别人向他指明这一点,他也不可能看到。

泰:我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回答那样一些人,如果他们有理智(интеллект)的话,
在这方面他们就无须寻求别的什么证明,只需自己看看就行了。

狄:谈得够明确了,我从未听过这么清楚的阐释;
这已足够说明“物质”一词究竟有什么含义、“自然物之中的物质”应作如何理解。
毕达哥拉斯派的蒂迈欧曾根据一种元素向另一种元素的转化,教人去发见那种隐蔽的、
只有通过某种类比才能认识的物质。他说:哪里有过土的形式,然后在那里就会出现水的形式。
就是在这里,也不能说:一种形式接纳了另种形式,因为,
一个对立面是不能容许或接纳另一个对立面的,也就是说,干的东西不能接纳湿的东西,
或者说,干不能容湿,而是某种第三者把干逐出去,把湿接进来;
这第三者也就是对立双方的体现者,不与双方中的任何一方相对立。

所以,如果不能认为土变成了无,那就应当肯定:在土中曾经有过的某物,
在水中也保留了下来,根据同样道理,这某物,当水转化为空气
(这是由于热的能力使它变为云雾和蒸汽)时,在空气中也将存留下来。

泰:使他们遗憾的是,从这里还可推出:任何东西都不会消灭,也不会失去存在,
所失去的只是偶然的、外在的和物质的形式。所以,无论是物质,
无论是每一个自然物的实体形式(即灵魂),都是不可破坏、不可消灭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们都丝毫不会丧失自己的存在。
当然,它们既不是逍遥派所说的任何实体形式,也不是其他类似的哲学家所说的实体形式。
这些人所说的实体形式,无非是偶性的某种组合和配置。
他们所说的一切,除了他们的materia prima(第一物质)外,
无非是偶性、组合、属性的性质、定义的原则、对“某某”的关系。

有些可笑的、头脑机灵的、披着袈裟的形而上学者,由于他们宁愿原谅、
也不愿指责他们的偶像——亚里士多德,于是便从这里臆造出人性、牛性、
橄榄性来作为特殊的实体形式;这个人性,如苏格拉底性,
这个牛性,这个马性,便是数的实体。

他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给我们一个这样的实体形式,它应得到实体的称号,
就像物质具有实体的称号和存在那样。可是,即令如此捏造,他们也未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因为,如果你按照顺序询问他们:苏格拉底的实体存在是什么?
他们将回答道:是苏格拉底性;如果你进一步问道:你们所说的苏格拉底性指何而言?
他们回答道:指苏格拉底所特有的实体形式和特有的物质。
我们且撇下这个作为物质的实体,那么请你们告诉我,作为形式的实体是什么呢?
有人回答道:是它的灵魂。你又问道:这灵魂是什么呢?
如果他们说:这是隐得来希和那能够生活的躯体的完善,那你就可指出,这是偶性。
如果他们说:这是生命、感觉、生长和理智的本原,那你就可指出:
虽然这个本原,从根本上看,即像我们所理解的那样,是实体,
然而在这里它仅仅是作为偶性被提出来的,因为,是这物或那物的本原,
并不等于是实体性的和绝对的根据,这乃是偶然的和相对的根据,即相对于那有本原者而言;
譬如,我的存在和实体并不意味着那种东西:由于它,我在作用着或能够作用,
而是意味着:由于它,我作为我和绝对的我而存在。

由此,你可以看出,他们是如何理解这个作为灵魂的实体形式的;
如果他们偶尔也把这个实体形式当作实体来认识,那么,他们也从未把它叫做实体,
也从未把它当作如此的实体来看待。你会更加明确地肯定这个结论,如果你问他们:
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的实体形式,譬如树的实体形式是什么?
其中比较乖巧一点的人随口乱诌道:是木头性。

这时,你丢开铁、木、石的共同的东西即物质,你再问他:那么铁的实体形式是什么呢?
他们除了偶性外,永远也说不出任何别的东西。而偶性是跟个体化的本原相关的,
并且提供特殊性,因为物质只有借助于某一形式,才能具有特殊性。
而他们却硬说:这个形式,由于是实体的形成性本原,故是实体性的,
但在进一步说明时,他们却只能把自然界的这个形式表明为偶然的东西。
他们借助于力所能及的种种手段做了这一切之后,终于得出实体形式,
诚然这种形式是得出来了,但不是自然中现有的,而是纯逻辑的虚构。
这样,归根到底,某种纯逻辑的东西便被当作自然事物的本原给确立下来了。

泰:诺拉人是这样主张的:有一个理智,它提供万物的存在,
毕达哥拉斯派和蒂迈欧称它为形式的给予者;灵魂是形式本原,
它在自身中创造并形成万物,他们称它为形式的泉源;
物质是用来制造和形成万物的,大家都称它为形式的接受者。

狄:我很喜欢这个学说,因为我觉得,它没有缺欠。
的确,既然我们能判明有一个永久的恒常的物质本原,那必然也能肯定有一个同样的形式本原。
我们看到,一切自然形式都源起于物质,并又回归于物质;由此令人感到,除物质以外,
的确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常驻的、持久不易的,配称作本原的。

此外,形式离开物质,便没有存在,形式在物质中产生,在物质中消灭,来自物质和归于物质。
所以,物质总是依然故我,是结实生果的东西,因此,它作为现存的和永存的东西,
应该优先地被当作实体性本原来认识。而所有的形式,总的说来,
则只应看作物质的来去无常的、各种不同的配置——一些逝去,
另一些复起,其中没有一个具有本原的意义。

由此,出现这么一些人,如亚里士多德以及其他类似的学者,
他们很清楚地考察了自然形式的根据之后,末了却推出结论说:
自然形式只是物质的偶性和状态;因此,创造活动和完善化的特长应该归属于物质,
而不应归属于物,关于物,真的,我们可以说:它们不是实体,也不是自然,
而是实体和自然的物,关于自然,他们说这是物质;而物质,在他们看来,
是必然的、永恒的、神圣的本原,像摩尔人阿维采布隆所认为的那样,
他称物质为处于万物之中的上帝。

泰:他们所以陷于这个错误,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除了偶然的形式外,还有另一种形式。
而这个摩尔人,虽说从逍遥派的学说(他就是这个学说教养出来的)中也采纳了实体形式,
可是,他把它看作可消灭的东西,而不是看作只是由于物质才发生变化的东西,
他把它看作被产生的东西,而不是看作能生产的东西,把它看作有根基的东西,
而不是看作能提供根基的东西,把它看作被培植出来的东西,
而不是看作具有培植能力的东西,他把它跟那常驻的、永恒的、能生育的、
母亲般的物质相比时,降低、贬损了它的身价。
当然,凡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东西的人,都会遭此际遇的。

泰:是这样。但在各种治疗方法中,我不反对那种借助于贴树根、吊石头、
念咒语以魔术方式进行治疗的方法,
如果神学家的严格规条允许我作为一个纯粹自然科学家说话的话。
我也同意物理的治疗方法,这是用药物来抑制或驱逐苦痛、烦恼、消沉和忧郁。
我也接纳化学的治疗方法,这种方法是取出基本元素,用火使水银从这些成分中蒸发,
使盐沉淀,使硫黄清澈并溶化。但是说到医学,我却不想判定,
在那么多良好的方法之中哪一种最好。因为,一位癫痫病患者
(物理学家和化学家曾为这种病人白白花费了许多时间)如果被一位术士治好了的话,
那么赞同这位术士超过赞同别的医生,将不是没有道理的。
关于其他的方法,情形也是这样:如果都能达到既定的目的,那就谁也不比谁显得次一些。
再者,那能治愈我的医生,比那治死我或使我苦痛的医生要好。 
格:在这些医学派别中,为什么有那么多互相敌对的派别呢?

泰:这是由于贪婪、由于嫉妒、由于虚荣、由于无知。
通常他们几乎不懂自己的治疗方法;至于了解别人的方法,那就更说不上了。
此外,大部分人由于无能凭自己的本领爬上尊荣与趁钱的地位,于是便努力贬低别人,
轻藐自己所不能达到的东西,以图获得特惠的待遇。
但是,他们当中最优秀、最有才干的,是那种人,他不仅是物理学家,
而且也是化学家和数学家。

尚的方式表现人类理智的完善,并最符合自然的真理,它尽可能地与自然合作,
推测(我指的是以自然的方式并借助于对变易的理解来推测,而不是凭动物的本能来推测,
像动物及其同类的东西所做的那样,既不是借助于善神与恶魔的灵感来推测,
像预言家所做的那样,也不是借助于抑郁的激情来推测,
像诗人和其他沉思默想的静观者那样)或判明规律,并改造风尚;
它进行治疗或进行认识是为了生活更加幸福、更加神圣。

正是由于这样,所以凡是凭借正确情感确立的哲学,
莫不包含有别种哲学所没有的某种独特的优点。关于医学,我认为也是这样,
如果它是基于下述原则的话,这些原则以不是不完善的哲学观点为前提,
正像脚或手的行动以眼睛的行动为前提那样。所以我们说,
一个医生如果在哲学上没有正确的立场的话,在医学上也不可能有良好的原则。

狄:好,让我们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来吧。您是否认为:
可以给物质下各种不同的定义而又不致失于谬误和陷于矛盾?

泰:对,就像不同的感觉可以判断同一个对象,同一个事物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考察那样。
此外,如前所说,关于一事物的论断可由不同的头脑作出。
伊壁鸠鲁学派曾道出许多优秀的东西,尽管他们也没有升高到物质属性之上。
赫拉克利特曾为认识提供了许多卓越的东西,尽管他也没有超出灵魂的范围。
阿那克萨哥拉在认识自然方面取得了成就,因为他不仅从自然内部,
而且力图从自然外部和自然之上去认识被苏格拉底、柏拉图、
赫尔麦斯和我们的神学家称之为上帝的那个“大智”。

所以,无论是从经验出发的哲学家,还是从逻辑推理出发的哲学家,尽管会被对方指为荒唐,
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他们揭示自然的秘密。而且,在他们当中,
从成分出发的人并不少于从体液出发的,从体液出发的并不多于从感性元素出发的,
或更高级一些,从绝对元素出发的、或从太一的物质、
从一切本原中最高级、最明晰的本原出发的。

因为,有时候一个人走了一段漫长的途程,但并不是一次那么惬意的旅行,
尤其是当他的目的主要的不是看而是行的时候。其次,说到哲学论究的方法,
那么,从混沌中理出形式,或从一思想源泉来安排形式,或将形式从可能性转为现实,
或从内部引出形式,或将形式从深邃的、昏黑的深渊引向光明,
并不比从错综的线球弄出形式更简便些。因为,任何根基都是好的,
如果它能被建筑物证实牢固的话;任何种子都是不错的,如果它能成树结果的话。

狄:现在为了回到我们的话题上去,请您把关于这个本原的学说讲讲清楚吧。

泰:当然,这个被称作物质的本原,可以用两种方法来考察:
第一,看作可能性,第二,看作基质。既然它赋有可能性的含义,因之,
在任何东西中都能以一定的方式和按照特有的关系找出这个本原来。
毕达哥拉斯派、柏拉图派、斯多葛派以及其他的人都把这个本原既安置在感性世界中,
也安置在概念世界中。我们对它的理解,并不完全像他们所理解的那样,
我们是从更高级更广泛的意义上去理解它的,关于潜能或者可能性,我们的看法也是这样。

可能性通常分为两种:积极的和消极的。借助积极的可能性,它的基质才能发生作用,
借助于消极的可能性,基质或者能够是基质,或者能够得到某某,或者能够具有某某,
或者能够是以某种关系作用于它的某某的对象。这里我且不谈积极的可能性,我确认:
具有消极意义的可能性,虽不总是消极的,但可以用两种方式来看:
或者是相对地,或者是真正绝对地。

这样,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说“它存在着”而不可以说“它能够存在”了。

而且消极的可能性是如此的跟积极的可能性相适合,以致一方无论如何不能没有另一方。
所以,只要一有了做、产生、创造的可能性,总也有被做、被产生、被创造的可能性。
因为一种可能性是以另一种可能性为前提的;我想借此说明:
当一种可能性被设定的时候,它必然设定另一种可能性。
这种消极的可能性并不标志着具有这种可能性的东西的缺点,相反地,
而是证明它的能力和效用,而且,这种可能性表明,它跟积极的可能性归根到底是一回事,
事实上是一个东西;
所以,任何一位哲学家或神学家都是毫不犹豫地把这种可能性归于第一超自然的本原。
因为,绝对的可能性,——由于它,
才可能有现实中存在着的诸事物——既不早于现实,也不稍晚于现实。
此外,存在的可能性跟现实中的存在是同时有的,它并不先行于后者,
因为,如果那可能存在的东西制造了自身的话,那么,它在被制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现在,你来看看那最完善的太初的本原,它就是那可能存在的一切,
而且如果它不能够是一切的话,它也就不会是一切;由此可见,
在它之中,现实和可能性乃是一个东西。

其他的事物,情形则不是这样。虽说他们是他们所可能是的一种东西,然而也可能不是,
也可能以不同于他们现存的样子来存在,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
人是他所可能是的一种东西,但他不是他所可能是的一切。
石头不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因为它不是石灰,不是器皿,不是灰尘,不是草。
那种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的东西,是太一,它在自己的存在中包含着任何的存在。
它是那种是和可能是任何别的东西(这种东西也是既存在又可能存在)的一切。

任何其他的东西情况则不然。所以,可能性不等于现实,
因为,它是被限制的现实,而不是绝对的现实。此外,可能性总是局限于一种现实,
因为它永远不能具有一个以上的特殊的单独的存在。
不过,如果它要进入每一形式和每一现实的话,
这就要借助于一定的配置和一个存在与另一个存在的一定顺序来进行。
所以,任何可能性和现实,在本原中仿佛是蜷缩着的、结合在一起的、单一的,
而在其他的事物中,则是展开的、扩散的、增殖了的。 

宇宙是个宏伟的肖像,是个独一无二的自然,借助于全部物质的种、主要本原和总和,
它也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既不能给它增添什么,也不能从它拿去任一形式。

但是,由于存在着种种的差异、形式、特点和个体,它就已经不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了。
所以,它无非是太初现实和太初可能性的影子。
在它之中,可能性和现实究竟不是绝对同一的东西,
因为它的诸部分没有一个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此外,在前面所讲到的那种特殊的意义上,
宇宙按照在个体中展开、扩散和被区别的方式,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
它的本原则是以单一和不可区分的方式存在的,因为,一切是一切、
是同一个东西,极其简单,没有任何差异和不同。

狄:关于死亡、消灭、瑕疵、缺陷、畸态您的意见如何?
您是否认为:这些东西那身为一切者也具有?
所谓身为一切者,也就是说,它能够是并在现实中是它在可能性中所是的一切。

泰:这些东西不是现实和可能性,而是缺乏和无能。它们在展开的事物中可以遇到,
因为展开的事物不是它们所可能是的一切,而是力图成为它们所可能是的东西;
因此,既然它们没有可能一下子和同时是那么众多的事物,
于是便得失去一个存在,以取得另一个存在。有时候它们混合了一个存在跟另一个存在,
这时候它们由于两个存在的不同和由于一个物质参与两个存在,
便被缩小了、不充分了、残缺不全了。

这样就回到我们的论断:第一绝对本原是宏伟之物,是庞大之物,
是如此的宏伟,如此的庞大,它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
它所以宏伟,并不是说它具有这样的大小,这种大小像任何别的大小
(它不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那样,可以大一些,或可以小一些,或可以分割。
它的大小乃是最大、最小、无限、不可分割和具有任何广袤的大小。
它不是较大的,因为它是最小的,它不是较小的,因为它是最大的。
此外,它还超出任何的平等,因为它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

刚才我关于大小所说的,指的是能够道出的一切,因为,它是善,
这善是可能有的任何的善,它是美,这美是可能有的所有的美;
并且,除了这个太一之外,没有另外一个美的东西会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
那个是一切和绝对可能是一切者,是独一的。

其次,在自然事物中,我们看到,没有一个事物不是它在现实中所是的那个东西,
按照现实说,它是它所可能是的那个东西,以便具有一定的现实的外观。
但是,即使在这个单一的独特的存在中,它也从来不是任何单独事物所可能是的一切。

譬如太阳,它不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它不是处在它可能在的所有地方,
因为,当它处在地球的东方时,它便不处在地球的西方,或者说,不处在子午线上,
或者说不处在任何其他地方。所以,如果我们要想说明上帝如何是太阳时,那我们就要说:
它同时既在东方、也在西方,既在南方、也在北方,也在地球圆周的每一个点上,
因为它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因此,如果这个太阳(由于自身的旋转或由于地球的旋转),
像我们所断定的那样,在运动着并变换着位置,因为它实际上不处在一个固定的点上,
不具有处在一切其他地方的可能性,因而具有处在那里的倾向性,——因而,
如果它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并具有它所能够具有的一切,
那么它就同时处在所有的地方和一切之中。它是最活跃、运动最迅速的,
但同时也是最稳定和最不活跃的。

所以在上帝的话语中,我们看到这样的说法:它是恒久不变的,同时也看到这样的说法:
它以最大的速度从天边向天边运行着。因为,被认为不动的东西是这样的:
它在同一时刻从东方之点出发并回到东方之点,此外,它在西方、
在其圆周的任何其他点上,跟在东方一样的可以被看到。

所以,我们主张它从这一个点出发和被送出,并回到和被送回另一点,
其根据并不多于下一主张的根据,即它从无限多点的任何另一点出发和被送出,
并回到和被送回同一个点上。所以它是完全地和永远地处在整个圆周之中和它的任一部分之中,
因而,黄道的每一个不可分割的点都包含着太阳的整个直径。
这样一来,不可分割的东西便包含着可分割的东西,这不是由于自然的可能性,
而是由于超自然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须假定太阳在现实中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

这种绝对的能力不仅是太阳所可能是的东西,
而且也是任何事物所是和所可能是的东西——是一切可能性的可能性,一切现实的现实,
一切生命的生命,一切灵魂的灵魂,整个存在的存在。因此,有一句崇高的箴言启示说:
是那自有永有的打发我来的;是那自有永有的这样说的。
所以,那在其他诸处是矛盾的和对立的东西,在它之中是同一个东西,并且,
任何事物在它之中都是同一个东西——既超出时间和诸时代的差异,也超出现实和可能性的差异。
因此,它不是古老的,也不是新的,有一句启示表达得很中肯:它是首先的和末后的。

狄:跟那最绝对的可能性相同一的、这个最绝对的现实,只有通过否定的途径才能被理智掌握:
我认为,它之能够被理解,既不是由于它可能是一切,也不是由于它是一切,
因为当理智想要理解某物的时候,就得形成心智的观念,使自己与之相像,并拿自己与之相比量;
但在这种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理智从来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不能再大了,
而这个最绝对的现实,既然从各个方面看和在各种意义上是不可计量的,就不可能再大了。
所以,没有任何眼睛能够接近或者靠拢那最崇高的光辉和那最深邃的深渊。

泰:在谴责某些观点之前,必须很好地研究它们,细心地辨别其表达方式,
因为各种观点是纷纭不一的,有时候尽管它们在给广义的物质下定义时是一致的,
但在给狭义的物质下定义时却是不同的。

第四篇对话

波:当我在缪斯神庙作研究的时候,
in eum,qui apud Aristotelem est,locum incidi,物理学第一卷,
in calce(我在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第一卷末尾,碰上这么一段):
亚里士多德为说明什么是prima materia(太初物质),曾拿女性作比喻;
我说的是那任性的、脆弱的、反复无常的、娇嫩的、卑微的、可耻的、令人蔑视的、
低级的、下流的、卑贱的、不体面的、恶毒的、有害的、无耻的、冷酷的、
不成体统的、空虚的、爱慕虚荣的、不知分寸的、狂妄的、背信弃义的、
懒惰成性的、令人厌恶的、坏透的、忘恩负义的、被砍削的、被糟蹋的、
不完美的、有瑕疵的、有缺欠的、目光狭小的、被截短的、被缩小的性别;
是铁锈、毒虫、莠草、鼠疫、疾病、死亡。

这是自然和上帝的创造——
为惩罚我们而作成的沉重负担。

格:我知道,你说这许多,主要是为了锻炼你的演说术,并表明你有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的口才,而不是由于你事实上抱有你嘴里讲出的那种见解。
因为,对于你们,以文艺教授自称的人文主义者先生们,这乃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当你们被那些遏止不住的概念充塞时,你们便拿它们向那可怜的女人们开火,
而当你们被别的什么气愤所笼罩时,你们便向着你们的初犯过失的小学生发泄怒火。

波:但是ingenue loquor et dico(我说话是坦率的);
我觉得,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才像一个纯洁的学者。
我认为,qui non duxit uxorem(那不讨老婆的人)是英雄,是半仙之体。

格:他像牡蛎,也像蘑菇,他是香菌。

波:所以那位抒情诗人神妙地说道: 
Credite Pisones,melius nil caelibe vita.
(你们要深信,庇逊人,最好是过独身生活)

如果你想知道这里面的道理,那你就向哲学家塞孔特讨教吧 。
他说道:女人是安宁的干扰者,是不停断的祸害,是每天进行的战争,是生活的监狱,
是家庭中的风暴,是人的生命之船的风险。有一位比斯开人很好地证实了这一点。
一次他被可怕的命运和大海的咆哮所激怒,用严峻的愤怒的眼光向那万顷波涛激动地说道:
“唔,大海呀,大海呀!如果我能够娶你做妻子,那就好了!”
他想借此说明女人是一切风暴的风暴。
所以,当有人问普罗塔哥拉为什么将他的女儿嫁给自己的敌人时,他回答道:
对于我的敌人说,没有比给他一个老婆更糟的了。此外,一位法国人的行动也证实了我的话;
他是一位有身份的人,一次他碰上一场极其危险的海上风暴,
当他同别的人一起接到船长契卡尔的命令——把最沉重的东西扔到海里去——以后,
他首先便把自己的妻子扔进大海。

格:你没有举许许多多与此相反的例子,有许多人由于他们的妻子而感到最最幸福呢。
不必说得太远,就在这所房子里,就有一位这样的人,这就是那位莫维榭的领主。
他的妻子不仅赋有非凡的形体美裹贴着她的灵魂,
而且还有三件美妙的装饰——明事达理的见地、殷勤淳朴的谦虚,
温文有礼的秀雅——像一团折不断、拆不散的纽结,紧紧缠系着她爱人的情感,
但凡认识她的人,没有不被她征服的。至于他们那位高贵大度的女儿,我该怎么说呢?
出世几乎还不满五载零一月,我就已经不能根据语言判断她是从哪来的了,
从意大利,还是从法国,还是从英国?而当她弹奏乐器的时候,
我简直不能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实体,是有形体的还是无形体的;
就她那成熟的善良的性情来看,我怀疑她是否是从天而降,抑或是从地而出。
任何人都可看出:在她身上,为造化出她那美丽的体态而汇聚着的双亲的血液,
不少于为形成她那高贵的灵魂而汇聚着的双亲们刚勇豪爽的美德。

波:简而言之,为了回到我们的话题上去,女人无非是物质。
如果你由于不知道什么是物质而不知道什么是女人,那你就向逍遥派领教领教吧;
他们在教懂你什么是物质之后,还将教懂你什么是女人。

格:我看得很清楚:你,由于具有一个逍遥派的头脑,
因而昨天泰奥非关于物质的实质和可能性所谈的,你可以说是不大懂或根本不懂。

波:至于别人,他爱怎样就怎样好了。我,反正是持这种观点:谴责任何方面的
〔女人的和物质的〕欲望,因为它是一切罪恶、磨难、缺陷、破坏、毁灭的原因。
难道说你不认为:如果物质能满足于现有的形式,那我们就不至于遭受任何的变易和苦痛,
我们就不会死亡,就会是不可消灭的和永世长存的了?

格:要是物质满足于50年前它所具有的那个形式,你会怎么说呢?
如果它止于40年前它所处的那个形式,你,波里尼,还会长大成人么?
我是说,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的成年、这样的完善、这样的有学问么?
所以,正像你喜欢别的形式让位给现有的形式那样,让现有的形式让位给别的形式,
这也正是那支配宇宙的大自然的意志。这里且不谈另外一个理由,即:
对我们的实体来谈,一个更大的优点是它能够被作成任何事物、采取一切形式,
而不是固守某一形式、长此作个特定的东西。所以,它按照其可能性而论,
很像那个是处于一切之中的一切者。

波:我觉着,你似乎一反往日的常态,要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了。
既然你断定女人具有优点,那你如果可以的话,就用类似的方法证明一下吧。

泰:难道我们没有看到么,逍遥派跟柏拉图派一样,
是按照有形体的和无形体的东西的区别来划分实体的。
正像这些区别被归结为同一种可能性那样,形式也必然分为两类。
因为,其中有一些形式是超验的,也就是说,是高于种的,它们叫做本原,
如本质、统一、太一、物、某物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
另一些形式则不同于其他的,属于一定的种,如实体性、偶性。

头一类形式不在物质中引起区别,也不给予物质这种或那种可能性;
但是,作为既包括有形实体、又包括无形实体的、包罗万象的名称,
它们意味着这些和那些实体的最一般、最单一、最普泛的实体。

其次,阿维采布隆说道:“如果我们在认识偶然形式的物质、即复合物之前,
我们就认识实体形式的物质、即复合物的一部分;那么是什么妨碍我们:
在认识那种浓缩于有形体的形式之下的物质之前,
去认识那种就形式说既不同于有形体的和无形体的自然、
也不同于可分解的和不可分解的自然的可能性呢?”

此外,如果存在着的一切,从那至高无上的存在者起,
都具有一定的秩序并构成一个依次递属的阶梯,沿着这个阶梯,
人们可以通过中间者、联系者从复合物上升到简单物、
从简单物上升到最简单和最绝对的东西,而这中间者、联系者,分享两个极端的本性,
但其自身所独有的特性,则不隶属于双方中的任何一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一种秩序,其中没有一定的渗透;
那就没有一种渗透,其中没有一定的联系;那就没有一种联系,其中没有任何的渗透。
这样,一切存在着的东西就必然有一个单一的存在的本原。

此外,理性本身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在任何一个可区别的事物之前,
不预想出一个不可区别的事物;我说的是那些存在着的事物,
因为存在与不存在,我认为,没有实际的差别,只具有口头上的、空有其名的差别。

这种不可区别的东西是差别和不同的形式所归附的一般基础。
当然,不能否定这一点:就像可感知的东西须以可感性的基质为前提那样,
任何心智的东西也须以心智性的基质为前提。这样,就必然有一个东西,
相当于这种和那种基质的共同基础。因为,任何本质都必然建立在某种存在之上,
唯独那太初的本质,跟自身的存在是一个东西,因为它的可能性也就是它的现实,
因为它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像昨天所说的那样。

此外,如果物质,还按那些反对派的看法说,竟不是形体,并且按其本性,
竟先于有形体的存在,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它迥异于所谓无形体的实体呢?

一些逍遥派马上说道:就像在有形体的实体中可以发现某种来自形式和神性的东西那样,
在神性的东西中也必然有某种来自物质的东西,俾使较低级的东西适应于较高级的东西,
一些东西的秩序依从于另一些东西的秩序。

神学家们,尽管其中有不少人是亚里士多德的学说教养出来的,
但毕竟没有成为我的麻烦,因为他们承认,他们在更大的程度上是受惠于圣经,
而不是受惠于哲学和天赋的理性。有一位天使对长老雅各说:不要敬拜我,
因为我是你的弟兄。这样,如果那说这话的人,像他们所理解的那样,是理智的实体,
并且如果他在自己的话中肯定:那人和他,就统一基质的实在性说,是一致的,
那么,不管在形式上有如何大的差别,哲学家在这种情况下都是以这些神学家的神谕做证明人的。

狄:明智的神学家一向是允许运用自然论据的,只要在议论时,
这些论据能够顺乎、而不是违反上帝的权威,就行了。

泰:普罗提诺在论物质一书中也曾说:如果在心智世界有繁多性和众多的种属,那么,
这里除了每一个种属的特点和差别之外,也必定有一个一般的东西;
那作为一般者,立于物质的地位,那身为特殊并构成差别者,立于形式的地位。
他又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仿效那个世界而存在,那么,
这个世界的构成也必然仿效那个世界的构成。其次,如果那个世界没有差别,
它也就没有秩序,如果它没有秩序,它也就没有美和装饰;这一切都是跟物质相关的。
因此,高级世界不仅应该看作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就其某些方面来看,
也应该看作可分割的和可区别的。但这种可分性和可区别性,
如果离开作为根据的物质,那就不可能理解。
如果你要说,这整个的繁多性归一于一个不可分割的、没有大小的存在,那么,
我则称那在自身中集结着许多形式的东西为物质。在它作为不同的和繁多形式的东西被感知以前,
它在概念中先是单一形式的,在它在概念中成形以前,它在概念中先是无形式的。

狄:在您简短的论述中,您列举了许多有力的论据,以期得出结论说:
物质是太一的,可能性是太一的,由于它,现存的一切都是真实地存在着;
而且,这对无形体的实体说,跟对有形体的实体说,是同样有根据的。
因为,有形体的实体由于存在的可能性而具有存在,
跟无形体的实体由于存在的可能性而具有存在是同样的。
此外,您也援用其他有力的论据(对于那些仔细考察并理解这些论据的人说),
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纵使不是为了学说的完善,那也是为了学说的明晰,
我很希望您能用某种另外的方式进一步明确:在那最崇高的东西——无形体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中,
如何会有一种无形式的和无规定的东西;在那里怎么可能有同一物质为根据,
可是,纵令有形式和现实混入,然而,它们并不叫做物体;
在那里,照您的见解,没有变化、产生和任何的灭亡,但怎么会有物质呢?
因为物质正是而且一向是为了这种目的而被采纳的;
我们怎能断定心智的本性是单纯的呢,怎能断定其中有可能性和现实呢?

我所以提问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对于我来说,真理是明朗的;
这也许是为了别人,他们可能比较冥顽一些,也比较难以说服,譬如波里尼大师和格瓦西。

泰:为了解除这些疑窦,我想这样说:
就像人按照其特有的本性不同于具有特殊本性的狮子那样(不过,按照动物的共同本性、
即按照其有形的实体等来说,他们彼此并无不同,乃是同一种东西),
有形体的东西的物质,按其特有的本性说,也同样不同于无形体的东西的物质。

因此,你在这种意义上所归于它的一切,即:它是有形体的自然的基本原因,
是任何种的变化的基质,并是复合物的一部分——这一切都适用于这个物质,
只是要依据它所独有的特性。因为那个物质,或者说得更明确些,那个可能被做成者、
或可能具有存在者、或被做成者——是通过基质的大小、
广延性以及那些具有数量性质的特点而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这叫做有形体的实体,
并以有形体的物质为前提;或者,它是被做成的(如果它从新产生的话)并存在着,
但是没有大小、广延性等那些特点,在这种情况下,
它叫做无形体的实体,并以无形体的物质为前提。

跟有形体的和无形体的东西的积极可能性相适应的,是有形体的和无形体的消极可能性,
同样的,跟有形体的和无形体的存在相适应的,是有形体的和无形体的存在可能性。

因之,如果我们要想断定在这种和另一种自然中的复杂性,
我们就必须从这种和另一种意义上去理解它,并注意到:在永恒的事物中,
物质总是被肯定为具有单一的现实形式的单一东西,而在变异的事物中,
物质总是包含着或者一个、或者另一个现实形式:第一,物质一下子、
永远地和同时地占有它所可能占有的一切,并且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
但是,第二,物质又是多次地、在不同的时间、按一定的顺序占有它所可能占有的一切。

狄:不过,有些人完全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理解它的,
虽说他们也允许在无形体的事物中有物质存在。

泰:不管这些独有的特点有多大差别,由于这些特点,一种〔物质〕降格为有形体的存在,
另一种则否;一种取得感性的特质,另一种则无;也不管要找出一个跟量、
跟自然的空间属性毫不相干的物质和跟量、跟自然的空间属性不无关系的物质的共同根据,
看来是如何的不可能,但第一种和第二种毕竟是同一个物质,而且,像屡次说过的那样,
它们之间的全部差别取决于把一方归结为有形体的存在和把另一方归结为无形体的存在。

同样地,在有灵性的存在中,任何感性的东西都是统一的,但是,当把这个种收缩于一定的类时,
人的存在便与狮子迥然不同,狮子的存在便与人迥然不同。
如果你乐意的话,这里我愿再补充一点(因为,你会对我说:
那从来不存在的东西,应该认为是不可能的东西,与其说它是自然的,不如说它是反自然的;
而且,既然任何时候也看不到这种具有大小的物质,那就应该认为,
形体性对它来说是反自然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在没有承认二者之一会收缩为有形体的存在这一点以前,
要想有一个二者共有的本性,是不可思议的),这里我要补充的是,我认为:
我们可以同样地断言这物质一定具有所有这些空间属性,
就像你所看到的它不可能具有这些属性那样。

这种物质,由于在实际上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因之它具有所有的度,
具有一切种类的形状与大小。而且既然它具有这一切,因而它不具有其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那种是如此众多而繁异的事物者,它也必然不是这些局部事物中的任何一个。
从那身为一切的东西中,应该排除任何局部的存在。

狄:因此,您主张物质是现实?也主张:无形体事物中的物质跟现实是一致的?

泰:对,就像存在的可能性跟存在相一致那样。

狄:所以,它跟形式没有差别?

泰:在绝对可能性和绝对现实中,丝毫没有差别。绝对的现实具有高度的纯洁性、
单纯性、不可分性和单一性,因为它绝对地是一切。假使它具有一定的大小、
一定的存在、一定的形状、一定的特点、一定的分别,那么,它就不会是绝对的、不会是一切了。

狄:因此,凡包括任何一个种的任何事物都是不可分的?

泰:是这样;因为,那包括着一切性质的形式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性质;
那具有一切形状的东西不具有其中的任何一种形状;
那具有全部感性存在的东西,并不能通过感官被感知。不可分割的东西,在较高的意义上,
是那具有全部自然存在的东西,在更高的意义上,是那具有全部理智存在的东西;
在最高的意义上,是那具有所可能有的一切存在的东西。

狄:您是否认为,就像这个存在的阶梯一样,也有一个存在的可能性的阶梯?
并且,您是否主张,就像矗立着一个形式根据那样,也矗立着一个物质根据?

泰:对,是这样。

狄:您是以深刻而崇高的方式来理解物质和可能性的这个定义的。

泰:对。

狄:不过,这个真理将不能被所有的人掌握,因为,
某物如何具有一切种类的大小而又不具有其中的任何一种、
如何具有全部形式存在而又不具有任何存在形式,这太难理解了。

泰:你呢,你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么?

狄:我认为我是理解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现实,由于它是一切,
所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是某一个别的东西。

波:Non potest esse idem totum et aliquid.Ego quoque illud capio.
(整体与某物不可能是同一的;我也理解这个道理。)

泰:那么,根据这个道理,你就能够理解;如果我们要把广延性当作物质的本质,
那么这本质便不会迥异于任何一种物质了,
但是一种物质跟另一种物质的唯一不同仅仅在于一个是摆脱了广延性的存在
和一个是收缩为广延性的存在。既是摆脱了广延性的,它便处于一切广延性之上,
并包罗所有的广延性;既是收缩为广延性的,它就被某些广延性所包括,并从属于某些广延性。

狄:您说得对,物质本身是不具有什么空间大小的,因此它被理解为不可分的。
至于大小,它是按照它所得到的形式而取得的,当作为人的形式时,它具有某种大小,
当作为马的形式时,它具有另一种大小,当作为橄榄的时候,它具有的又是一种大小,
当作为桃金娘时,它则具有另外一种大小。因此,在取得这些形式中的任一形式之前,
它就得能具有所有这些大小,就像它有可能取得所有这些形式那样。


泰:你自己判断吧。从这里你可以上升到这样一个概念,
——我指的不是我们的思考所不能企及的那种至高至善的本原,而是那世界灵魂的概念,
即它如何是一切的现实,是一切的可能性,并是一切中的一切;
因此,既然有着无数的个体,那么,归根到底,每一个事物都是统一的,
认识这种统一性乃是一切哲学和自然探讨的目的和界域,而那最高的静观——它超越于自然之上,
对于不相信它的人说是不可能。是无——仍然保持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狄:那很好,因此我认为,从您的谈话我可以得出:即使承认物质不能超出自然事物之外,
并安于最庸俗的哲学给它下的那种惯用的定义,我们也仍然能够发现:
它占有一个比庸俗哲学所给予他的地位更为优越的地位。
因为,庸俗哲学所能承认的,归根到底,无非是物质是自然形式的基质,
是接受这些形式的能力,它没有名称,没有规定,没有任何界限,因为它没有任何实在性。

这对于某些僧侣哲学家来说,是桩难事,因为他们不是想驳斥而是要证实这个学说,
于是他们便认为,物质只具有一个实体性(entité)的现实,即一个这样的现实,
它不同于那个简直什么也不是、在自然中不具有任何存在的现实,
就像它不同于空想和虚构的东西那样,因为这个物质归根到底是有存在的,
这样也就够了,尽管这存在没有外观、没有实施,而外观和实施是以这里所没有的实在性为转移的。
但是,你可以要亚里士多德说明理由,你可以对他说:哦,逍遥派的君王,你为什么宁愿主张:
物质由于不具有现实而根本不存在,而不愿主张:物质由于具有一切种类的现实
(即使它像你所喜欢的那样以模糊不清或混乱的状态具有这一切)而是一切?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么,在谈到物质中诸形式的新存在,或事物的产生时,总是断言:
形式是从物质深处产生和解放出来的,你从来不说:形式由于作用因从外部产生,
而总是说作用因从内部引出形式?我且撇开不谈这样一点:你把这些事物的作用因
(它被你称作自然的总名称)当作内部本原,而不是像技艺物品的情形那样,把它当作外部本原。
我觉得,如果它是从外部取得形式,那就应当说:它在自身中没有任何形式和现实;
我觉得,如果它是从自身内部引出所有的形式,那就应当说:它具有一切形式。
难道不是你么——如果你不是为理性所征服,那至少也是为通常的说法所唤醒——
在给物质下定义时总是爱说:物质是一切自然种属所由以产生的东西,而从不说:
物质是在其中造作事物的东西,假使作用不是产生自物质,
因而,物质不具有作用的话,那又该怎么说呢?

波:(的确,亚里士多德及其追随者通常总是爱说:形式是从物质的可能性中引出的,
而不愿说形式是引入物质之中的;宁愿说:形式是从物质产生的,而不愿说形式是渗入物质的)。
不过,依我说,亚里士多德是宁愿称现实为形式的展现,而不愿称现实为形式的蜷缩。

狄:我也认为:表现出的、可感知的、舒展开的存在并不是现实的主要根据,
而是现实的收局和结果。同样地,木头的实质及其现实性的根据,
并不在于,比如说,它是床,而是在于:它具有能够成为床、凳、圆木、
偶像以及其他木制物品的实体和特性。我且不谈这样一点:一切自然物之由自然形成,
其方式要比一切技艺物之由技艺形成,要高尚得多。因为,技艺从物质造作形式,
或者是用减少的办法,如用石头制作雕像,或者是用添加的办法,如石叠石、木接土的建造房屋。
而大自然从物质造作万物,则是通过分出、产生、流出的途径,
像毕达哥拉斯派所认为的那样,像阿那克萨哥拉和德谟克利特所理解的那样,
像巴比伦的智者所证实的那样。

摩西也附和他们的意见,他在描写万物的产生时,按照那普遍作用因的意志使用了如下的表达方式:
地要生出活物来,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这仿佛是说物质产生它们一切。
因为,按照他的见解,事物的物质本原是水;
所以他说,进行创造的理智(即他所说的神的灵)运行于水面上,
也就是说,它赋予众水以生产的能力,并从这种能力产生出自然万物、各从其类,
后来这自然万物,按其实体,一概被他称之为水。所以,在谈到低级物体从高级物体分离时,
他宣称:理智将诸水分为上下 ,从诸水的中心,按照他的结论,出现了旱地。

由此可见,所有的人都主张:事物起源于物质,是通过分出的途径,而不是通过增添和接纳的途径。
因此,与其认为物质没有形式、排除形式,倒不如说物质包含形式、囊括形式于自身之中。
所以,将自身包含的蜷缩东西舒展开来的物质,应该称作神物和最优秀的生产者,
应该称作自然万物以及全部实体自然界的生育者和母亲。
难道您不是这样说、这样主张的么,泰奥非?

泰:的确是这样的。

狄:还有一点使我大为惊奇的是:我们的逍遥派没有继续跟技艺作类比。
技艺在它所知道、所研究的许多物质中,认为最好的最有价值的是那不易损坏、经久耐用、
并能用来造出更多物品的物质。所以,它认为石头与铁比木头更高贵一些,因为前者最不易损坏;
用金子则不仅可以作出用木与石所能作出的物品,而且还可以作出在美观、持久、耐用、
高贵方面都更为优越的许多其他物品。但是关于那用来造作人、
金子和一切自然物的物质,我们应该怎样说呢?
难道不应该认为它比那技艺用的物质更为有价值并在更高的意义上具有现实性么?
哦,亚里士多德,为什么关于那作为现实的根基和基础的东西,依我说,
即那在作用中存在的东西,照你的话说,即那永远存在、恒久持续着的东西——为什么关于它,
你不承认:它比你的形式、比你那些来来去去的隐得来希更真实些呢?
既然你还想寻找这个形式本原的永恒性……

泰:亚里士多德的确是以一种可怜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和所有的古代哲学家一起断言:本原一定是持久不易的永恒;
可是,当我们进一步在他的学说中探寻那波动于物质表面的自然形式
究竟在何处具有自己的持久永恒性时,我们发现,它既不是在不动的恒星中——因为,
我们能够看到的这些单独的存在物,是不会从它们的高度降临人间的,
也不是在那些与物质隔离的、想象的典型中——因为这后者如果不是畸形的怪胎,
那就比怪胎更糟,我是说,那就是空想和虚妄的幻觉。那么,怎么办呢?
它们〔这些形式〕是在物质的怀抱中。从这里应该得出什么呢?
应该得出:物质是现实的源泉。你想要我多谈一些并让你看到亚里士多德荒谬到什么地步么? 
他断言:物质处在可能性中。你问他:它什么时候将处在现实中呢?
许多人跟他一起回答道:当它将具有形式的时候。
你再追问他一个问题:这重新具有存在的某物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懊丧地回答道:是复合物,而不是物质,因为物质永远是物质,它是不更新、不变化的。
这正像技艺物那样,当用木头做成雕像时,我们并不说木头取得了新的存在,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是多于或少于原来的木头的;而那取得存在和现实性的,
乃是那重新被制造出来的,是复合物,我说也就是那雕像。
那你怎么说:可能性归属于那从来不存在于现实中或从来不是现实的东西呢?
所以,物质不是存在的可能性或它所可能是的东西,因为它永远是它,是不变化的,
与其说它本身在变化,不如说相对于它和在它之中有变化在发生。
那变化的、扩大的、减小的、改变位置的、消灭的东西,按照你们逍遥派的主张,
永远是复合的东西,从来不是物质;那么,为什么你们说物质有时在可能性中,
有时在现实中呢?当然,谁也不应当怀疑,为了得到形式或为了从自身中产生出形式
(这涉及它的本质和实体),它并不取得多一些或少一些的现实;
因此,也就没有理由断言:它处在可能性中。
这后种情况也适用于那相对于它说是处在不停运动中的东西,但不适用于处于永恒静止中的、
并且简直是静止的原因的它。因为,如果形式按照其根本的和特殊的存在,
是由单纯的和不变的本质构成,并且不仅在概念和推理中是符合逻辑的,
而且在自然中是符合物理的,那么,就必然得出:它包含在物质的不停断的能力中,
这种能力也就是跟现实不可区分的可能性,当我那么多次地谈论可能性时,
我曾用许多方法来阐明过这一点了。

波:Quaeso(请)您就物质的欲望谈谈吧!也好有个办法来调停调停我和格瓦西之间的争论。

格:请您谈谈这个问题吧,泰奥非!他把女人跟物质相比拟,
又说什么女人是那么不能满足于男人,就像物质不能满足于形式那样,
如此等等的,说了一大篇,真把我给弄糊涂了。

泰:既然物质不从形式取得任何东西,那你为什么断言它对它怀有热烈的欲望呢?
如果像我们曾说过的那样,物质从自己的怀抱中产生出形式,因而在自身中具有形式,
那么,你怎能断言,它对形式怀着热烈的欲望呢?
物质不欲求那些每天在它表面上发生变化的形式,因为,
任何循规蹈矩的事物总是追求那种能从其中得到完善的东西。
但短暂之物能给那永恒之物什么东西呢?不完善的事物,如那经常处于运动之中的、
感性事物的形式,能够给那完善的事物什么东西呢?
这完善的事物,如果正确地去查看,那就很明显,它乃是万物中神明的存在,
这也许正是迪南托的大卫所想要说的,尽管传达他的见解的某些作者曾对他作了不恰当的理解。
那永恒、完善之物不渴望被那短暂不完善之物保存,因为短暂之物不能保存永恒之物,
此外,很明显的是:物质保存着形式。所以,倒是这种形式应该热切地求助于物质,
以便能继续存在下来,因为,形式一旦离开物质,便要失去存在;
而物质则不作此希求,因为,它具有它在该形式遇上它以前就具有的一切,
并且还可以具有其他的形式。我且避开不谈那样一种情况:即当有了消灭的原因时,
那时并不说形式摆脱物质或丢下物质,倒是说:物质抛开这个形式,以采取另一个形式。
说起来,我还撇开了这样一点:当我们断言物质欲求形式时,
我们的根据并不比作相反的论断——物质憎恨形式时更多一些(我说的是那些形式,
它们有产生、有消灭,因为形式的源泉是不追求它自身中所具有的东西的,
正像人们不会追求他们已经占有的东西那样),因为,如果有理由说物质欲求它所得到、
它所产生的东西,那么当物质抛开它、消除它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根据同样的理由说:
物质厌恶它;而且,厌恶它的程度,比欲求它的程度甚至更强烈一些,
因为它是永恒地抛弃那些可用数字表示的形式的,这些形式它仅能保持一个很短的时间。
所以,如果你记得:它得到多少形式,也就抛开多少形式,那你就一定会允许我说:
物质对形式是厌恶的,就像我也允许你说她渴望他们一样。

第五篇对话

如果现实无异于可能性,那必然得出:在它之中点、线、面、体彼此没有差别;
因为,一条线之所以是面,是由于它在移动时可能是面;一个面之所以移动了并变成了体,
是由于它能够移动和能够借助于它的移动形成体。所以,必然的结论是:
在无限之中,点无异于体,因为,点,从点的存在滑动,便成为线;
从线的存在滑动,便成为面;从面的存在滑动,便成为体;
是以,点,既然具有成为体的可能性,因之,凡是在可能性与现实是一个东西的地方,
点也就无异于体的存在。

由此可见,不可分的东西无异于可分的东西,最简单的东西无异于无限的东西,
中心无异于圆周。这样,无限既然是它所可能是的一切,故是不动的;
因为在它之中一切都不可区分,所以它是太一。
由于它具有任何地方可能有的全部伟大与完善,故它是最大的与最好的无际。

既然点无异于体,中心无异于圆周,有限无异于无限,最大无异于最小,
那么,我们可以十分有把握地断言:整个宇宙完全是中心,或者,宇宙的中心处处在,
任何部分上都没有圆周,因为它是不同于中心的,或者说,圆周处处在,
但任何地方都没有中心,因为它是不同于圆周的。因此,最好、最大、不可包含者是一切,
是处处在,是在一切之中,——这不仅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
因为,作为简单的和不可分的东西,它能够是一切、是处处在、是在一切之中。
因之,这样的话并不是徒托空言的:宙斯充满万物,居住于宇宙的所有部分之中,
是具有存在的东西的中心,是一切之中的太一,对于它来说,太一就是一切。
既然它是万物,并在自身中包含着全部存在,这就造成这样一种情况:
在任何一个事物中都有任何一个事物。

但是,你们会问我:为什么事物要变化呢?为什么局部的物质急于寻求另外的形式呢?

我给你们的回答是:变化所寻求的,不是另一个存在,而是另一种存在样式。
宇宙和宇宙万物之间的区别也是这样的;因为,前者包含全部存在和所有的存在样式;
而后者中的每一个,具有全部存在,但并不具有所有的存在样式。
事实上它也不能具有全部的属性和偶性,因为许多形式是不能共容于同一个基质之中的,
这或者是由于它们彼此对立,或者是由于它们属于不同的种类,
譬如,就马和人的偶性而言,就某一植物和某一动物的大小而言,
就不可能有同一个个体基质。

其次,前者【指宇宙】完完全全地包含着全部存在,因为,除了无限的存在和在它之外,
是没有任何东西的,因为没有什么是在它之外和除它之外的;
而后者中的每一个虽也包含着全部存在,但不是完完全全地包含着,因为,
除它们中的每一个以外,还有无数个其他的。因此,您应该明白,全部存在处于一切之中,
但不是完完全全地和以所有的样式处于每个之中。
因此您也会明白,每个事物都是太一的,但样式不一。

因之,把太一的存在称作存在、实体、实质的人,是不错的;
它无论在实体方面或在持续性、广延性、力量方面,都是无限无尽的,
所以它既没有开端的意义,也没有受开端制约者的意义;
因为,由于任何事物都吻合于统一和同一——我说的是那同一个存在——,
故它具有绝对的、而不是相对的根据。

在太一、无限、不动者中,即在实体、实质中,存在着众多性、数;
不过,后者虽是存在(它以物标示物)的样式和多形性,
但并不因此使存在成为多于太一的东西,而是使它成为多样的、多形的、多状的东西。
所以,如果我们同自然哲学家一起进行严肃认真的思考,
并把逻辑学家及其虚构搁在一旁的话,那我们就会发现,凡是构成差别和数的一切,
都是纯粹的偶性,纯粹的形状,纯粹的补充。每一个制作品,不管是什么样的,
都是改变,因为实体总是同一个实体,因为只存在着一个实体,一个神明的、不灭的本体。

关于存在,毕达哥拉斯有一句名言说,它不怕死亡,但期待着改变。
所有被庸俗地称作物理学家的哲学家,都能够了解这一点,他们断言,
在实体方面,没有任何东西产生和消灭,如果不把这理解为变化的话。

所罗门也了解这一点,因为他说:在太阳之下,没有任何东西是新的,现在所有的,以前就已经有了。

由此,你们可以看出,万物是怎样地处于宇宙之中,而宇宙又是怎样地处于万物之中;
我们是怎样地处于宇宙之中,宇宙是怎样地处于我们之中。
这样,一切便汇集于完善的统一中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不应该压抑自己的隐衷;正因为如此,
所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我们沮丧。因为这个统一是唯一的、常驻不变的,它永远存在;
这个一是永恒的。任何外貌、任何面容、任何其他事物,都是虚幻、都是无。
在此太一之外,一切都是无。

那些找到了这个统一的哲学家,便得到了智慧为其女友。
智慧、真理、统一实际上是同一个东西。说真实、太一、存在是一个东西,谁都会,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这一点,因为,别的人们虽也使用这种说法,
但并不掌握真正贤哲的理解方法。在这些人中间,我们可以看到亚里士多德,
他既没有找到太一,也没有找到存在,也没有找到真实,因为他不明白存在就是太一;
虽然他有可能使用存在(作为实体和偶性的共通者)的意义,并在此之外,
又借助于那么多的差异把他在种与属方面的范畴加以区分,可是,他仍然是远离真理的,
因为,他没有深入地认识永恒的自然和存在的统一性和无差别性。
他作为一个干巴巴的诡辩家,借不诚实的解说和肤浅的证明,歪曲古人的论断,
而与真理相违反,也许这不是出于悟性的虚弱,而是由于嫉妒与虚荣之心。

狄:所以,这个世界、这个存在、宇宙、真实者、无限者、无边无际者,
在其每一个部分中都是全部,正像它到处都是同一个东西一样。
所以,宇宙中所有的一切,不管它们相对于其别的单个物体说是什么东西,
相对于宇宙而论,则是借助于全部、按照自身的能力而存在的,
因为它是在上、在下、在后、在左、在右,并按照所有的处所差别存在着,
因为在全部无限中,所有这些差别是存在的,但其中的任何一个是不存在的。

宇宙中的任何东西,在自身中具有那种由于一切而是一切的东西,
所以在它的样式中包含着全部世界灵魂,尽管,如我们前面所说过的,
不是完完全全地包含着;世界灵魂在宇宙的任何一个部分中都是全部。
由此可见,由于现实是太一的,并处处构成太一的存在,
所以我们不应该认为,在世界上有着众多的实体和真实存在。

您认为,人们从诸物体身上所觉察到的各种不同,诸如形式、状态、特点、
颜色以及其他独特的个性和一般属性,所有这一切无非是同一个实体的各种不同的外观,
是不动的、稳定的、永恒的存在的流逝的、变动的、变易的外观。
在这个永恒存在之中,包含着所有的形式、形状和肢体,但不可区分,
好似一块烧结矿一般。在精子中情形也是这样,臂跟手、胸跟头、神经跟骨骼都没有分别。
这些部分的析离显现并不产生出另一个新的实体,而是使与那个实体相关的某些特点、
差别、偶性和秩序作用起来,发生效用。

精子之于动物肢体,犹食物之于乳汁、血液、黏液、肌肉、精子,
这里我们关于精子所谈的一切,在食物亦然;在形成食物或他物以前的任何东西也是如此;
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我们从自然的最低阶上升到最高阶,从哲学家所认识的、
物理学上的普遍性升高到神学家所信仰的原初形态,如果愿意的话,
最后我们可以到达普遍的太初实体,它等同于一切,我们称它为存在,
为一切种属和一切形式的基础。比如,在木匠活中,始终是一个木的实体,
它经受种种的度量与形状,但这些度量与形状并不是木,而是来自木、在木之中、与木相联系。
所以,凡是构成不同的种、属、特点、属性的,凡是经受生、灭、变、易的,
凡此一切都不是存在者,不是存在,而是存在者和存在的条件和状态。
而有、存在,是太一的、无限的、不动的,是基质、质料、生命、灵魂,是真与善。

您认为,由于存在是不可分的并是高度简单的,因为它是无限的,
因为它是全部处于全部和全部处于每一部分之中地作用着
(因此我们说:“无限中的一部分”,而不说:“无限的一部分”),
所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们都不能认为:地球是存在的一部分,太阳是实体的一部分,
因为实体是不能分成部分的。但是,说“部分的实体”是允许的,
如果说“处于部分之中的实体”则更好。同样,不可以说灵魂的一部分处于手中,
灵魂的一部分处于头中,但是,说头这个部分中的灵魂,
手这个部分的或手这个部分之中的实体,则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份、部分、肢体、全部、如此之多、如彼之多、较多或较少、
如这个、如那个、自这个、自那个、吻合、不同以及其他关系,不表示单一的绝对者,
故不能与实体、太一、存在发生关系,而只能作为样式、
关系和形态凭借于实体、处于太一之中,从属于存在。

泰:是这样的。不过,除此之外,
我还希望你能更深入一步地理解这一门极端重要科学的主要之点,
大自然的真理和秘密的这一极端牢固的基础的主要之点。
第一,我希望你能觉察到:在同一个阶梯上,自然下降而生育万物,理智上升而认识万物,
而且,二者都是通过繁多的中介从单一走向单一的。

凡是主张一是实体本原的人,都是把实体了解为数,凡是主张点是实体本原的人,
都是把实体了解为图形。而且,他们在承认本原是不可分割的这一点上,全都一致。
不过,毕达哥拉斯的方法比柏拉图的方法更好一些,更纯净一些,
因为单一性是不可分割性和点截性的原因和根据,而且这个本原更绝对,更适用于普遍的存在。

格:柏拉图的生活年代比毕达哥拉斯晚,
可是为什么他不像毕达哥拉斯那样来教或者比他教得更好一些呢?

泰:因为他宁愿讲得坏些,讲得欠妥、欠当,可是能以老师自居;
而不愿讲得好些、讲得更恰当一些,以免落个徒弟的名声。
我是想说:他的哲学所追求的目的,在更大的程度上是他自己的荣誉,而不是真理。
因为,无可怀疑,他很明白,他的方法更适合于有形体的和可从形体上考察的东西,
而那另外的一个方法,却能同样地适用于、适合于理性、想象力、理智、
这个自然和另个自然所能生产的一切其他事物。

像每个人所承认的那样,柏拉图并不是不知道:单一和数必然地规定着点与图形,
并为其提供根据,而不是必然地被点与图形所规定,不是从点与图形取得根据,
这正像可度量的和有形体的实体取决于无形体的和不可分割的实体那样。
此外,前者不依赖于后者,因为数的根据可以没有度量的根据而存在,
但是后者不能不依赖于前者,因为,度量的根据如果没有数的根据便不存在。

所以,算术上的类比和通约,
比几何学上的更适于帮助我们利用数值来观察和认识这个不可分割的本原。
既然这是万物的唯一而又根本的实体,那么,就不可能使它具有一个确切而固定的名字,
具有一个只有肯定意义而无否定意义的称呼。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人称它为点,
有些人称它为一,有些人称它为无限,以及诸如此类等等。

在这里,我们附加上那已经说过的,即当理智想了解某一事物的实质时,
它便诉诸尽可能简化的办法;我是想说:当理智从易逝的偶性、大小、
标志和形状追溯到构成这些事物之基础的那个东西时,它便远远地离开了复杂性和众多性。
譬如,一本冗长的著作或一篇琐细的演说,只有在压缩成一个简单的根本的思想时,
我们才理解它们。通过这一点理智向我们明确地指出:事物的实体在于一,
理智是从真理中或从类比中寻找一的。

请你相信我,最有经验、最精湛的几何学家乃是那种能够把分散在欧几米德原理中
的所有定理归结为一个唯一定理的人;最卓越的逻辑学家是那种把一切思想归结为一种思想的人。

这里包含着智慧的等级,因为,低级的智慧只有借助于许多的种类、对比和形式,
才能了解许多事物,较高级的智慧借助于不多的东西就能理解得更好些,
最高级的借助于很少很少的东西就能理解得尽善尽美。

头等智慧能在一个思想里以最最完善的方式包罗一切;神明的智慧,绝对的统一,
无须任何的表象,它本身就是理解者和被理解者。因此,我们上升到完善的认识时,
就是把繁多性综合起来,正像下降生育万物时把统一性展开那样。
下降是从太一的存在到无限多的个体,上升则是从后者到前者。

总之,在结束这第二个论断时,我要说:当我们集中注意、努力达到事物的本原和实体时,
我们是在向着不可分割性的方向前进;
而且我们从不认为我们已经到达了太初的存在和普遍的实体,
如果我们没有达到这个包罗一切的、单一的不可分割者的话。
由于这种缘故,只有当我们达到了对不可分割性的理解时,我们才认为是理解了实体和实质。

难道你看不出,圆周愈大,它实际上也就愈加接近于直线么?

谁看不见产生与消灭的本原是统一的呢?难道消灭的最后界限不就是产生的本原么?
难道我们不是同时说:此去、彼来,过去是彼、现在是此么?
当然,如果我们仔细思索一番,那就会看出,消灭无非是产生,产生也无非是消灭;
爱就是恨;恨就是爱;归根到底,对反面的恨也就是对正面的爱,
对前者的爱也就是对后者的恨。因此,就实体、就根源而论,
爱和恨、友谊和敌对是同一个东西。

对于医生说,有什么东西比毒药更适于攻毒呢?有什么东西能比蝮蛇提供更好的消毒剂呢?
在最强烈的毒品中有着最好、最能治病的药剂。
难道说一个可能性不是包含在两个相反的对立面中么?
那么,这种情形如果不是由于:太一是存在的本原,正如太一是感知这个和那个事物的本原一样;
对立面属于一个主体,正如它们被同一个感官感知那样;——如果不是由于这些,
那么,依你看又会是由于什么呢?这里我且不谈:球形物具有均等的边限,
凹停驻于凸之中,急躁者和稳健者生活得融洽,最傲慢者最喜欢谦虚者,吝啬者最喜欢慷慨者。

现在我们来总结一下。——谁要认识自然的最大秘密,
那就请他去研究和观察矛盾和对立面的最大和最小吧。
深奥的魔法就在于:能够先找出结合点,再引出对立。

泰:同样地,十是个单位,但,是蜷缩的,百同样是个单位,但是更蜷缩,
千也同样是个单位,但比前面的尤为蜷缩。有关算术方面我向您所谈的,
在用于一切事物时您应该从更高深、更抽象的意义上去理解。
最高的善、最高的向往对象、最高的完美、最高的幸福,在于包罗全部复杂性的一。

我们欣赏颜色,但不是某一单一的颜色,不管这是什么颜色,
我们最欣赏的是包罗所有颜色的复杂性的颜色。我们欣赏声音,但不是某一单一的声音,
而是出自许多声音的谐和的复合声音。我们欣赏某种感性的东西,
但最欣赏那种包含有全部感性事物的东西;我们欣赏某种可认识的东西,
但最欣赏那包罗一切的可认识的东西;我们欣赏存在,但最欣赏那囊括一切的存在;
我们欣赏一,但最欣赏那本身就是一切的太一。同样地,你,波里尼,
与其说喜欢拥有成千上万的、跟你钱袋中的那个一样的索里多,
恐怕不如说你更喜欢拥有一颗唯一的珍珠,它是如此的珍贵,以致能值世界上所有的黄金。

波:Optime(妙极啦)。

格:从此我成个有学问的人了,因为,正如谁不明白太一,就不明白一切那样,
谁真正地明白太一,也就明白一切,而且,谁愈接近于认识太一,也就愈益接近于认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