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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年:哲学的慰籍》
指引心灵回归幸福
幸福在于人的内心,为什么却要向外寻求幸福呢?还有什么东西比你自己更加珍贵的呢?
因此,你如果拥有自己,也就拥有了你永远都不想失去的东西,即使是命运也不能把它夺走。
精神之痼疾
如果你真想把病痛好好治治的话,
就必须把伤口露出来。
诗神的罪过
我往昔的诗草,意气风发,
如今我,唉,落笔生悲,黯然且神伤,
看那些悲怆的缪斯,何以助我成章。
哀哉悲哉,真挚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庞,
恐怕她们至少会与我结伴而行。
伙伴们一如往昔
不堪沉寂啊:她们曾经是
我青春少年时期的荣耀;现今在我风烛残年之时
她们又来安抚我。
因为衰年悄然而至,病痛催人老啊,
还有这忧戚,也绝不饶人;
我满头白发,容颜衰颓,
再看我这不支的身子骨:油尽灯枯。
如果死神降临,不是在
一个人快乐之时
而是恰逢他痛不欲生,
那该多惹人喜爱。
可对我的哀号,他却充耳不闻;
狠心的他,不容我将泪眼闭上。
虽说早年命运眷顾于我,
但这等苦熬,也未免令我垂头丧气——
再看欢愉这东西,宛若昙花,指望不得啊。
既然她阴沉、伪诈的脸有所改变,
我这恶浊的人生,也只好苟延残喘。
唉!朋友们,为何,
为何你们总要把我的幸福恭维?
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脚步早就蹒跚不稳了。
哲学抚慰我心
哎!他沉溺于欲海多么深啊!
他的内心,昏聩、黯然、黑暗,
他涉世既多昧愚,调治又苦无良方
流俗之风将他吞噬
生活失了章法。
当初这人
可是喜欢在晴天徘徊于
天国路上;也常常
凝眸于玫瑰色的阳光,欣赏着
明亮的月色,
观察着列星游移的路痕,
看它们旋轨生变——凡此种种
他都用数理与规律来掌握和规定。
他还追问并且知晓其中的缘由:
为何风会呼啸着掀起海浪,
究竟是什么气团拨转了恒星的星体,
又为何太阳会从火一样红的东方升起
然后沉入西方的浪涛之中,
究竟是什么致使大地回春,
玫瑰花遍地盛开,
又是谁带来了秋天的累累果实,日子完满时
让葡萄成熟。
他正是这样,探索并诠释了
自然界的各种奥秘。
但如今,他卧床不起
心中的光亮也渐渐消失,
他项上凝重的枷锁,压得他不能直身,
他需要调息,可他不知,
他满眼所见到的
唯有黑沉沉、硬邦邦的土地。
心智回归
夜幕消散开了,黑暗也弃我而去;
我双眸复明,敏锐如初。
好似在西北风肆虐的当口
在云雨遮天、蔽日、晦光之时,
在繁星升起之前
黑夜弥漫大地之际,
突然从色雷斯巨穴吹出一阵北风
驱走了漫长的黑夜,迎来了白昼
霎那间,日光熠熠
璀璨辉煌。
哲学女王怎么可以把一个无辜的人独自遗弃在路上呢?而且我还要顾忌别人会怎么说我吧?
这样前所未有的事情,我害怕、逃避还来不及呢!
你说,这是邪恶世界第一次向智慧女王发动攻击、侵害吗?
早在我的柏拉图时代之前,不是已经有很多次我和愚顽势力进行殊死搏斗那样的事吗?
到了柏拉图的时代,我不是在他的老师苏格拉底罹难殉道的时候一直陪伴着他吗?
而柏拉图之后,那伊壁鸠鲁学派、斯多葛学派和其他想要继承柏拉图的智慧的一干人等,
却把我当成是他们的战利品,让我来不及分说和抗争,就硬是撕扯了我亲手编织的衣服,
并拽着衣服的碎片扬长而去,好像一副旗开得胜的样子。
因为他们的衣着和我的打扮有点儿像,所以目不识丁的人们很容易受到蒙蔽,
错误地以为他们中有我的仆从。而且,就算你对阿那克萨戈拉从雅典逃离、
苏格拉底喝下了毒芹汁、芝诺受苦等其他外邦旧事不明白,
你总应该知道凯纽斯(Canius)、塞涅卡(Seneca)、索拉纳斯(Soranus)吧?
他们的事迹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人遗忘。他们这些人之所以遭遇了灾难,
正是因为,他们都得到了我的抚育,照着我的那一套方式进行思考,
使得他们的行为志向看上去和那些恶徒有明显的分别。
既然我们不可避免地要遭到恶人的嫉恨,那当我们畅游在今世生活之海的时候,
便注定要经受风吹浪打的袭击。那些恶徒固然来势汹汹,但是我们也应该兵来将挡、
应付自如,因为他们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没有统一的领导和纪律,狂热却无知。
他们向我们一顿狂轰滥打,而我们的统帅——智慧女王则鸣金收兵,
全然不顾恶徒们胡乱地搜罗无用的辎重。他们进行了一次次骚扰,又一次次被粉碎;
我们站在高地,看他们辛苦地搬运那些没有用处的东西,觉得十分可笑。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堵墙,愚顽势力虽然张狂但也不能翻越,而我们仍安然无恙。
控诉世道之不公
他曾将高傲的命运踩在脚下
他行止有度,内心平静
他向来直视幸运与厄运
始终能够把他那不屈的头颅高高昂起,
这样一个人,即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也无法以惊涛骇浪去撼动他,
即便是频频喷涌的维苏威火山
也无法以烟雾沸腾的熔岩去摧毁他,
即便是击倒高塔的列缺霹雳
也不能惊扰他。
而那些可怜虫,却为何
竟被外强中干的暴君们弄得迷迷糊糊?
他们若是不抱希望、不怀畏惧
便能驯服那不堪一击的怒火;
然而,他们一个个因恐惧或者欲求而战栗,
五内躁动而又不能自持,
显然已经上缴了枪械,放弃了阵地,
并铐上了镣铐,供人驱使。
她说:“现在你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那受了困扰的心总应该开窍了吧?
我难道是在对牛弹琴吗?为什么你还要再哭泣呢?荷马说了,
‘不要把话闷在心里,要说出来。’如果你真想把病痛好好治治的话,就必须把伤口露出来。”
那些对我进行指控的人,深知这其中的奥妙。他们为了用秽行来诋毁我的人格,
就欺骗人们说我为了往上爬,不惜昧着良心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是,我内心有女王您居住在那里,您把我内心深处的种种尘俗欲念驱走了;
而在您的眼皮底下做任何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代表着十足的恶劣,
因为您平常热心教导我的是毕达哥拉斯的“追随神”理论。
如今该是时候让我去努力扶持卑下的心灵了,因为您一直以优秀的思想教导我,
想要让我变得和神一样。而且,我的房子也不是藏垢纳污的地方,我对好人很友善,
另外我那和您一样可敬的岳父也是很正直的,所有这些事实都能帮我排除我的犯罪嫌疑。
然而那些指控我的人实在是顽固不化,他们恰恰是从您那里获取了这次指控的相关证据:
由于我沉湎于您的学说,而且按您的方式得到成长,所以我看起来很像是非法分子的天然同党。
由此可见,对您的尊敬不仅对我没有益处,而且您自己也不免因为我的冒犯而受到侮辱。
除了这些,我的问题还在于——我现在才最终明白了:常识并不关注定案是否得当,
而只关心命运的结局,就是仅以成败来论英雄。这样一来,人们最先关心的是好名声,
不幸的人失去的也会是这个东西。我不愿意去想人们是如何对我的事评头论足的,
是如何蜚短流长、意见不一的。我想说的只是:一个可怜虫被指控有罪,
人们肯定认为他罪有应得,这就是那不怀好意的命运让人人承负的重轭。
我做善事换来的结果却是惩罚:现在我一无是处、名誉扫地,而且无从反驳流言蜚语。
我好像看到,那些恶人们在罪恶渊薮肆意地制造罪恶,
那些坏人们在蓄意编造一个接一个虚假的指控,而那些善良的人们,
则为我这样的遭遇感到战战兢兢。那些卑劣、邪恶的人,因逍遥法外而更加胆大妄为,
因尝到好处而变本加厉;而那些无辜的人,不仅不得安宁,甚至连为他们自己申辩的机会也没有。
对于这些,我不禁要大声疾呼。
我的困境
啊,制定诸星圆周轨迹的人,
高高坐在您那恒久的宝座上,
策动旋转诸天的人,
用您的法规固定着纷繁的星体——
例如,月亮时而盈满,明灿灿地
映照着太阳兄长的万丈光芒,
令众星相形见绌,
时而又临近苍白的日神
失去了色泽,呈现出暗淡的面目;
再比如,当夜幕降临,
冰冷的金星升上苍穹,是为昏星,
后来它又沐浴在初阳的熹微中,是为晨星,
这般日复一日,交替不已;
在寒冬叶落之时
您拖着白昼快速消逝,
在夏日炎炎之际
您拽着夜幕匆忙而过。
凭借您的权力,您制定了四时隆替的秩序:
北风横扫,树叶狂飞,
春风轻拂,草木更生;
昨日大角星眼底蛰伏的种子,
成为今日天狼星晾晒的茂盛庄稼。
万事万物,各得其位,
无一能逃脱您最初制定的规则。
您以大智统领天下、指引万有,
唯有对人的所作所为,
您完全能够管束,却不愿为之。
另有这命运何以如此圆滑善变?
咎由自取的痛楚,
却让无辜的人去承受,
恶徒称王称霸,
坏人无端受宠,
个个骑在好人头上耀武扬威。
美德黯然失去光彩
隐没在黑暗之中,义者遭受
不义者的伤害,
伪誓也好,欺诈也罢,
披着虚假的色彩,
损毁的不是他们自己;
总有一天,他们乐于操权弄柄,
他们也会去颠覆
万民畏惧的君王。
而为这世界立法的人,不管您是谁,
都请看一看这万恶的天地吧!
作为万物之灵
我们人类反而在命运的江海中翻滚。
统治者,请控制汹涌的波涛吧,
用您管辖诸天的稳固律法
使全世界得享安泰吧。
你一定还记得,你的母邦的样子:它不像古雅典那样被多数的人统治,
而是‘只有一个人统治,只有一个君主’,这个君主不热衷于驱逐人民,而能够与民同乐;
真正的自由莫过于在他的领导之下,并遵守他的公正法则。
你肯定很清楚,你自己的城市具有古老而且基本的律法,律法明文规定:
不能够放逐一个已经选择居住在这里的人。是这样的吧?
在它的城墙、基本防御设施内生活的各色人们,绝不会受到放逐惩罚的威胁;
而如果谁不想再在那里生活,那他也就不会再享受到律法规定的那种保护。
因此,我实际上是因为观察你,而不是因为观察这地方,才有所感触。
我不十分主张把金碧辉煌的图书馆,作为你心灵的储藏室,因为我在你心中存储的,
不仅是书籍,还有些别的东西——以往那些写在我书中的见解,它们赋予书籍以非常的价值。
虽然你曾经做过的许多事情,而你只提到了当中很小的一部分,却真实反映了你为公益服务的事实。
你谈到了你的诚实,或者说谈到了你受到的那些指控的明显的虚伪性。
你确实有理由认为,只要你稍微提及那些指控你的人的卑鄙行为就可以了,
因为人民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他们街谈巷议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这些事情。
你一直在对元老院的不义行为进行抨击。如果连我也挨了骂的时候,你会更感到无比痛心;
你为我的名声受到玷污而痛心疾首。最后,面对你自己的厄运,你又有一肚子的苦水,
抱怨说,你所遭遇的都不应该是你该遭遇的,你已经把你的祈求表达到诗歌的倾诉之中了:
祥和的空气既然已经充满上天,也应当笼罩全部大地。不过呢,既然你遭受了愁乱情绪的冲击,
悲愤和痛楚把你往各个不同的方向拉扯,既然你已经处于这样的状态下,
那么,强劲的药物对你来说都已经不适合,所以我们需要先用一些温和的药物。
这样,你因为激动或忧心造成的顽疾,就可以在我们轻轻的抚慰下得以软化,
并逐渐可以接受较大手术的治疗。
病根在于忘记自我
当硕大无比的巨蟹座
在阳光下灼烧之时,
那些在贫瘠的犁沟中
撒下种子的人,
误以为可以收成谷物,
却不得不在橡树下拾捡橡子。
原本你也用不着
在咆哮的北风中,
当小草的尖尖叶儿飒飒作响之时,
在红树林中采集紫罗兰。
你很想吃熟透了的葡萄,就请不要贪婪地
砍掉春天的葡萄枝;
这样到了秋天,
酒神便有厚礼相送。
神明安排了季节,
使它们各司其职;
他不容许别人扰乱
他定下的秩序。
谁如果想改弦更张,
我行我素,
就一定没有好的下场。
你是因为神志恍惚、忘却真我,所以悲叹你自己的流离失所和丧财厄运;
你是因为不明白万物的指归,所以才说恶人走运、奸邪当道;
你是因为忘了这个世界是受哪种力量掌控的,所以就认为命运无常。
所有这些,轻则致病,重则致死。但是感谢天地,你的本性还没有全部丧失。
你依然相信世事并不是随即偶发,而是有神圣理性的指导;
你对世界的统治方式的真实见解,恰恰是你得以康复的可以燎原的星火。
那就大胆地点燃这一点星火吧,你会变得生机勃勃。
当然,现在还不是为你下猛药的时机。人心就是这样的,一旦丧失了真实的见解,
就会捡起虚伪的见解,于是就会陷入了迷茫,真知被遮蔽了。
因此,我还得首先给你来点和风细雨,把你的迷茫化解一下,把妄见的暗昧驱除,
让你重新看到真理的灿烂光芒。
乌云笼罩,
星月黯然。
南风激起,
海涛汹涌;
往日风平之际
水波不兴,
如今沉沙泛滥,
浊浪滔天,
混沌了我们的视线。
盘旋而下的山涧小溪,
常常被高崖落石
截流、淤淀了。
你也一样,若是你想要
看清真理
谨守正道,
那就要远离享乐,
抛却恐惧,
摆脱欲望和忧戚,
因为但凡有这些东西作怪,
心灵就总会被蒙蔽。
淡看身外之物
你所抱怨的失去的东西,
假如真的属于你,
那它们绝不会失去。
命运如此善变
假如我诊断得没有错的话,你的病因及病症是:欲望让你头脑糊涂,你贪图往日的好运,
你认为这仅仅是命运中的一次波折,而实际上这命运已经使你一蹶不振。
我十分清楚命运老妖的惯用伎俩,尤其是,她习惯用谄媚、讨好的手法去蒙蔽世人,
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却又把他们遗弃,使他们痛不欲生。
你只需要回想一下,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所作所为以及她的真实分量,你就会发现,
你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手上掌控着,你其实也并没有失去什么东西。
我想,这些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想得起来。毕竟,以前她和你在一起,
并笑嘻嘻地侍奉你的时候,你总是对她加以严词斥责,还援引哲学圣殿里的辩词来痛击她。
然而,像这样的人事剧变,难免会把人的心智扰乱,即使是你,一时间也变得心神不定了。
于今之计,你需要服下温和、可口的药物,你服用、吸收以后,你就能受得了烈药了。
因此,接下来,我们还要使用循循善诱的修辞:确保它一定遵循正确的途径,
不可以偏离我们的规则;它有时明快,有时低沉,和我们屋中的乐神翩然相协。
我想,你肯定是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惊吓。你认为,命运对你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其实你错了。
这正是命运的一贯做法,这正是她的本性。她对你所做的,
不过是一成不变地保持着她的反复无常;
当她满脸笑容,以甜言蜜语哄骗你时,她其实还是那个样子。
你已经看清楚了这股变色龙般的盲目的力量:她在世人的面前伪装得相当好,
可是在你面前,却已经暴露无遗。你如果喜欢她,就跟随她而不必抱怨;
你如果讨厌她的出尔反尔,那就鄙视她、排斥她吧,因为她的把戏正是要把人置于死地。
你认为是她给你带来了巨大的伤痛。原本,这样的命运应该让你心神安宁才正确。
她已经把你遗弃了。谁也没有办法断定,她是否还会再遗弃人。
既然这种快乐注定要失去,你还会拿它当宝?纵然她的厮守不可靠,她的离弃给你造成了伤痛,
你依然会认为与你同在的命运是那么亲切吗?假如你渴望她却不能把她牢牢抓住,
假如被她遗弃的人都陷入悲惨的境遇,那这位转瞬即逝的女神,
不就成为悲惨的一个明确的标记吗?只想着眼前这些事情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要谨慎地预测未来事物的发展趋势。即便未来可变而且模糊,
但命运的威逼也不会再令人感到恐惧,它的花言巧语很难诱发对她的欲望。
而如果你的脖子被命运之轭深深套住,你就只能在它的地盘上,
默默承受任何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若是要为自己选定的女主人订立规矩,
要规定她停留多久、什么时候离去,你这样不是在作乱吗?
你没有办法改变命运,但是因为你的急躁,你的时运不是变得更加糟糕了吗?
假如你借风来起航,你就得顺风而动,而不能随心所欲;假如你在地上播种,
你就需要用丰年来平衡灾年。你已经把你自己全都交由命运统治,
你就得对女主人的话言听计从。难道你真的想要停止命运之轮的转动吗?
你简直太愚蠢了——因为,命运之轮一旦终止,那它就不再是命运之轮了。
她挥舞着铁腕,旋转着变化之轮,
有时在这边,有时在那边,犹如潮汐般涨落,
无情蹂躏着历代的霸主,
并且托起被征服的人的低垂着的脸——
目的仅仅是嘲弄他;
她心不在焉,既不聆听,也不关心
悲惨的人的啼哭哀号;
她在他的呻吟声中嘲笑着
而这种种呻吟都是冷酷的她一手制造的。
她看见一个人时浮、时沉
与此同时
她也向臣民们显露奇迹,
她就这样嬉戏着;
她就这样证明着她自己的力量。
难平的欲壑
你这个人啊,为什么每天都要抱怨我呢?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吗?
我把你什么好处剥夺了吗?不管让谁来评判,你和我都可以辩论一番有关财富和职位拥有的问题。
如果你能证明,其中有哪一件东西是必死之人的财产,
那么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并且欣然地承认,你所想拿回去的那些东西的确是你的。
当你从母腹中呱呱坠地的时刻,我便接受了一丝不挂而且一无所有的你。
我照顾你,随时优待你,甚至用我的财富去娇纵你、溺爱你(正是因为这样,
你现在才会如此恨我)。我竭尽我的所能,使你的生活充满了优渥以及显赫。
而现在我乐得撒手不管你了。你得感谢我,是我让你享受了原本不应该属于你的东西,
而不是应该抱怨,好像是你自己的东西丢失了似的。所以,你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我并没有伤害你啊。财富、荣誉等都受到我的支配,她们都是我的婢女。
在她们的眼中只有女主人我,她们跟随我而来,随我而去。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所抱怨的失去的东西,假如真的属于你,那它们就绝不会失去。
为什么单单不允许我行使权利呢?天空有时明朗,有时沉入夜暮之中;
岁月能够在地表编织花果之冠,继而雨打霜冻,令它的容貌变得模糊不清;
大海也可以面露安详的笑容,然后震抖着,掀起惊涛骇浪。
而我,难道只能够在人类不知满足的欲望控制之下,
保持着一成不变(实际上这种不变却和我的本性相反)?
因为,我的本性——我的永恒的游戏——乃是:
我灵敏地转动着飞轮,我乐意使尊者为卑,使卑者为尊。
即使丰产女神用尽她丰饶之角
流出的财富之巨
如大浪搅起的尘沙;
又如闪烁在清新夜空的繁星,
她的手繁忙不止,
人类也不会停止
抱怨自己的命苦。
即使神预备下黄金厚礼
馈应人们的祈求,
又把赫赫尊荣,赐予逐名的人,
可这些名利,他们根本
不放在心上;他们那难填的欲壑
仍然在打开新的胃口;只要
那些珠玉满堂的人
内心依然燃烧着攫取的欲望,
还有什么样的门槛儿
可以阻碍这贪婪的欲望?
他颤抖着,呻吟着,要这要那,
永不满足。
其实我仍旧是个幸运儿
如果说在人世间的这些事情真的带来了幸福的话,那么,接二连三的灾祸,
不管它有多么严重,它难道会把你以往荣耀的记忆抹去吗?
当命运爱抚你、抱着你、把你当成宠儿的时候,我想你肯定是在赞美她!
你所收到的这份礼物,她从前可是从没有给过任何公民。难道你还非得要和她算账才罢休吗?
而现在她仅仅是第一次对你白眼以待啊。如若你衡量一下你所遇到的好事和祸患的数量以及种类,
你就不会否认,到现在为止你仍旧是个幸运儿。假如现在,因为以往欢乐的事都逝去了,
你觉得自己不幸,那你也就没有理由说你自己悲惨可怜,因为你现在认为悲苦的事情,
也会烟消云散的啊。你难道是新手,或者是陌生人,才刚刚步入人生的舞台?
时光如梭,人生的场景一幕幕流逝,你难道还会认为世界上有永恒的东西?
即使他还可以坐享命运的馈赠(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可一旦他撒手人寰,
随即命运的遗产也就消失了。因而,究竟是你一死就将命运抛弃,
还是命运把你抛弃,这其中又有什么差别呢?”
大阳神自玫瑰色的车驾上
映照光明,穿越了云际,
它那四射的光辉
令群星相形失色。
西风轻拂
玫瑰羞红了春日的林地;
一旦南风狂虐
带刺的花儿就失去了芬芳。
海面时而微波荡漾,
安详、静谧;
时而风吹浪打,
风暴怒发、海浪翻腾。
这世上的美,常变、难留,
所以啊,请相信短暂、流逝的命运,
以及人世间昙花一现的享乐吧!
亘古不变的法则告诉我们:
但凡是生成者,都不能永存。
幸福在于人的内心
假如你确实对命定幸福这样一个空名斤斤计较,那就让我们来看一看,
你现在还享有多么大的福气。如果在你的财富清单里,仍然有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承蒙神明的保佑而依然保存完好,那么,(既然你还拥有最可珍贵的东西)
你还有什么理由来谈论你自己的不幸呢?
谁又可以幸福美满到无可挑剔的程度呢?因为,就人来说,有好运也不免会有忧虑。
人不可能完全拥有好运,好运也不会永远相伴相随的。
有的人有很多钱,可为出身的低贱而感到羞耻;有的人因为出身高贵而闻名,
却穷愁困顿,还不如默默无闻。有的人不仅钱财多、而且出身也好,但却孑然一身,
枉自嗟叹;有的人婚姻美满却没有子嗣,积攒的钱财只能留给别人的儿孙去继承;
而有的人很幸运,有儿女,但又为儿女的不孝而伤悲。
所以说,人的命运处境,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不被外人知道而已。
再说了,最快乐的人也常常是一些多愁善感的人,除非万事如意、不折不扣,
否则他们根本受不了任何的逆境,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挫折,都能把他们击垮。
甚至是最细微的事情,也可以把最幸运的人从他的幸福巅峰推下来。
试想一下,有多少人,只要还保留着一丁点儿运气,就会认为自己好像在天堂里生活一样!
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是所谓的流放地,而对本地人来说,却是他们的家园。
所以,没有什么事是不幸的,除非你自己要这么想;
同时,只要人能随遇而安,他就到处都能发现幸福。一个幸福的人,
只要还存在不知足的心,就会设法去改变现状,不是这样吗?
人生幸福的甜蜜美好,要经受多少苦恼的摧残啊!人享受福气时,自然会觉得欢欣,
可是福气要是溜走的时候,谁又可以阻挡得了呢?
可以看出,这人世间的幸福实在是很可怜,因为它既不能被满足者久留,也不能为落魄者尽力。
实际上幸福在于人的内心,你们这些凡人,为什么却要向外寻求幸福呢?
谬见和无知已经让你晕头转向。这样看来,我得向你明示,什么是至福之所系。
对于你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比你自己更加珍贵的呢?你会赞同地说,没有了。
因此,你如果拥有自己,也就拥有了你永远都不想失去的东西,即使是命运也不能把它夺走。
既然幸福不在于此生命定之事,那么就这样来看待它:假若幸福是有理性的人的至善,
而凡是能够被剥夺的都不是至善(因为不能够被剥夺的东西显然更高一等),
所以,无常的命运显然不足以赢得幸福。其次,在这种虚假幸福里生活的人,
对它的变化无常,一定是知情或不知情。如果他不知情,那么,在这样的茫然无知当中,
他的境况真的是幸福的吗?如果他知情,那么他必然会为也许会丧失的幸福而患得患失,
且没完没了的担忧也不免会影响到他的幸福。还有可能,他丢了这幸福,却会觉得无关紧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幸福,肯定是蝇头小善而已,即使丢了,他也会无动于衷!
据我所知,既然你仍有很多理由去深信人心绝对不会朽烂,而在命运支配下的肉体享乐,
最终将随着人的死去而一了百了,那么,你也就不应该怀疑:即便肉体享乐会带来欢愉,
但是有朽者终究难免因一死而落到悲惨的境地。既然我们明白,有许多人寻找福乐,
走的不只是死亡的途径,而且还用各种苦行和折磨的方法,
因此,生命的逝去还不能令他悲痛,现世的生活又怎么能够让他们幸福呢?”
慎重的人
想要建造一座房屋,它耐用
牢固,既不会被咆哮的东南风
吹翻、坍塌,
也不会被澎湃的海浪
拍打、破裂,
他既不会选择高山巅峰,
也不会选择流沙大漠;
因为一方面,狂暴的南风
会将它吹倒;
而后者流动,也很难
承重,岌岌可危。
千万不要冒险
那地方虽美却深藏危机。
要当心一些,确定一些:
要将你的房屋
建立在低处岩石的地基之上。
这样一来,即使有风暴
在海面上掀起惊涛骇浪,
你依旧在牢靠的墙壁内
安然无恙,
你悠闲地过着你的日子,
微笑着面对着所有来自上天的怒火。
累赘的财富
如果命运的馈赠并不是转瞬即逝或者昙花一现,那请问其中会不会有真正的属于你的东西?
抑或稍作反省,看看其中是不是有并非一点价值都没有的东西?财富究竟是否珍贵?
它究竟是否属于你?假如有,那你最看重的是什么?是金子,还是一大堆钱?
但是,散财相比较敛财更加受到人的推崇,因为,贪婪会讨人嫌,而慷慨则会使人闻名。
可财富一旦转给其他人,你就不能再拥有它,因而只有当钱财落到别人手中,
也就是说,在给了别人而不再拥有它的时候,才会显得珍贵。
倘使世界上的钱财都敛聚到一个人手里,那其他人都会在缺钱的境况中生活。
声音可以同时供许多耳朵聆听,但是你的财富,如果不经过分割,就不能分给众人。
而一旦把钱财分割,那割舍掉钱财的人就不免会变得比以前贫穷。
财富啊,你是那么的小气和贫乏!不可能人人都把你完全占有。
你到了这一家,就难免要剥夺另外一家!
璀璨的珠宝非常引人注目是吧?但是,珠光宝气再怎么令人赞叹,
那光芒也是属于珠宝的,而不属于人类;人类却趋之若鹜,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它缺少生灵的构造以及律动,然而有理性的活人竟然认为它美,它凭什么?
虽然凭着造化之手,另外还有自身的特质,珠宝也会有某种低级的美,
可和人类的卓越品质相比较,它们还差得很远,无论如何它们都不值得你去膜拜。
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难道不是吗?在美丽的造物之中,它可是其中瑰丽的一部分。
有时候,我们陶醉在大海的静谧之中,有时候,我们仰慕天空以及日月星辰。
在这些东西中,有哪一样是你拥有的呢?你敢用它们的壮丽来自吹自擂吗?
用繁花装点春天的,是你吗?以自己的多产把夏果催熟了的,是你吗?
你为什么热衷于空虚的享乐?为什么拥抱外在的好东西,似乎它们就是你拥有的?
自然造设但却不属于你的东西,命运也没有办法把它变成为你的。
地上生长的水果,自然要供生灵来取食。而你,如果想要满足你的需求,
而且这个需求已经是自然充足的了,那么你就用不着再向命运索要剩余的部分。
因为按照常理,只要少许、微小的一些东西就足够了;
而你如果在满足之外还要追加奢侈,那么你的所加,或者让你难堪,或者大大有害。
你也许会觉得,穿着各色令人艳羡的华丽服装,是一件很美的事吧?
如果说,华丽服装的外观确实令人赏心悦目,那我所想赞美的,不是它的用料就是它的手工。
抑或,你会为家中的奴仆成群而感到快乐?可如若他们纷纷干坏事,
那他们就成了一家毁灭性的负担,对主人来说也是极大的祸害。
倘使他们忠诚,那么,其他人的忠诚,又怎么能算在你自己的财产之中呢?
可以看出啊,你算在私人财产里面的,没有一件是属于你的。
而如若它们身上不具有你想要的美,你为什么还要因为失去它们而伤悲,
因为拥有它们而窃喜呢?假如它们天生就很美,这又和你有什么相关联呢?
即使你不拥有它们,它们还不是照样美满。并不因为它们成为了你的财富中的一部分,
所以它们才宝贵;而正是因为你认为它们宝贵,所以你才会把它们算到你的财富里面。
你口口声声向命运索要的是什么呢?我认为,你所想要的是以奢侈代替需要。
可是,你的结果却恰恰相反。因为,你还需要很多的助手,
来帮助你保护各种各样的贵重的财富!的确,只有那些家财万贯的人,才会要这要那;
反而那些依照着天然的需求、而不是依照着无度的虚荣来调节、使自我满足的人,要得最少。
你难道没有属于自己的非常美好的东西,非得要从外物的身上索要你的财富吗?
莫非自然状态就这样被本末倒置了吗?莫非人这种有生命和理性、而又似于神的动物,
就只能依靠占有那些无生命的物质,来使自己显得光耀了吗?
其他的东西都安分守己;然而你们这些心灵能通神的人类,却计划着要用低等的事物,
来粉饰你们那原本就很卓越的天然,而完全不顾你们这样做,对造物主造成了多么巨大的伤害!
他要人成为万物之灵;但你们人类却要自贬身价,甚至把你们贬低到还不如最低等的事物。
因为,假如我们同意,事物的善要比它的拥有者具有更高的价值,
那么,当你肯定地说最低等的事物是属于你的财富时,你实际上在自己的心目中,
已经甘心情愿地把自己放在了它们的下面!因为对人的天性来说,只要他还认识他自己,
他就比其他的东西高级;而一旦他不再认识他自己,他就猪狗还不如。
其他动物天生就不具有这种自我认识;可对人来说,没有了就成为一种缺陷。
你们以为,把其他事物的美放到自己身上,就可以把自己抬高,
实际上你们偏离了自己的真正形态——偏离得无比遥远!这根本行不通。
如果某物因为包装而显得精美,那么受到称赞的是包装,而被包藏在里面的东西,
它的脏和丑则依然那样。所以我说,任何东西,只要损害到了它的拥有者,就不是好的。
我说得不对吗?你告诉我:一点没错。财富不是一直在坑害它的拥有者吗?
那些品行卑劣的人,因为卑劣而更加贪图别人的财物,这样的人总是以为,
只有他自己才有拥有世上所有金银珠宝的资格。所以,你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害怕有人攻击你、谋杀你;而如果你像一个两手空空如也的旅客,踏上今生的路途,
你自然会对那些强盗一笑而过。
咳!多么该死的人间财富!一旦你得到了它,就会不得安宁。
过去的时光多么令人愉快
那时人们还未沉溺于慵懒的奢华,
凭借着大地的厚德而富足
以闲暇时采集的橡子
在饿的时候来充饥。
他们还未懂得
用纯蜜来调酒;
也不知道用泰尔紫
来漂染出夺目的丝绸。
绿野之上,
他们香甜地睡着,
淙淙溪水为他们解除干渴,
松木参天,
蔽日成荫。
他们尚未驾船远渡重洋,
尚未独在异乡为异客
也未与海外通商。
那儿听不着催逼的冲锋号,
也见不到有人为报仇雪恨而挥洒鲜血,
染红遍地狼藉的战场。
明明知道,
即使流血也不会有好报
结局只有伤痛
为何人怀有了敌意
必须要先打上一仗?
试问我们当今时代
还能否重新踏上那悠久而美好的道路呢?
但是现在,
那焦躁的占有欲
爆发得要比埃特纳火山
还剧烈。
一块块的黄金,
曾经深埋地下,
一颗颗的宝石,埋藏得更深——
啊,是谁
最早挖出了这些危险而又贵重的东西?
权力是恶人的帮凶
你将官职和权力捧上天,而完全不顾它真正的价值以及真实的力量。
对于你所珍惜的这些东西,我应该说些什么好呢?一旦这些东西落进了恶人的手里,
它的后果,恐怕就连曾经埃特纳火山的爆发或者洪水所造成的破坏,都难以与之相比吧?
你们这些普通的动物,是不是应该扪心自问:你认为自己可以对谁发号施令?
又怎么发号施令?倘使你看到鼠群中有一只鼠声称,它拥有超越万鼠之上那样的权力时,
你会笑成什么样子!既然在你的眼中只有肉体,你倒要说说看,
还有什么比人更脆弱吗(因为只要被小小的飞虫咬上一口,或者这个飞虫爬进内脏,
就有可能杀死人)?人对于人行使权力,除了针对他的肉体,
或者针对比肉体还要低级的东西(他的财产),还能够针对什么呢?
不管是谁的自由心灵,你能够指挥得动吗?心灵因为理性而融成一体,
你能把它与生俱来的宁静打破吗?从前有个暴君,认为拷打一个自由的人,
就可以让他供出那些谋反的人,却没想到那个人竟咬断了他自己的舌头,
而且还把舌头吐到了这个怒不可遏的暴君的脸上。
【这里自由人是指阿那克萨库斯(Anaxarchus)】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可以对别人做,而日后又不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呢?
书上说,布西里斯(Busiris )经常杀害他的客人,而最后他自己,
却又被他的客人赫克利斯(Hercules)所杀害。雷古勒斯(Regulus)
曾经把所俘虏的迦太基人锁上镣铐并把他们关进大牢,但后来他却发现,
他自己的双手又被他抓的人锁上了镣铐。任何人都有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样看来你说这个人还有什么确切的权力可言?
再想一下:假如职权本身有真正的、特有的善,那它们就绝对不会落进恶人的手里。
因为对立事物的结合是很不正常的——自然厌弃了矛盾的联合。
既然恶人临位当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那很显然职权本身并不是善的,
由于它们任由自己如此和恶结合。同样,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断言:
命运的所有馈赠也是这样的,因为恶人享尽了富贵荣华。
我们还可以这样来表明问题:看见一个人表现得很勇敢,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称为勇敢者;
拥有敏捷性的人理所当然是敏捷的;同样的道理,艺术使人成了艺术家,
医药使人成了医生,修辞使人成了雄辩家。真可以说是各安本分和各得其所:
既没有掺杂异质,也不接受反面的东西。可是,财富没有办法消除贪婪,因为它不知道满足;
假如人沉溺到贪欲中去,权力也不能使他自律;把较高的职位授给不忠的人,当然不匹配,
甚至可以说是在暴露和公示他们的不配。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因为,你们一般喜欢给事物取些这样的名字——它们是和事物不相符的虚名,
并且它们会因为事物自身的功效,而赤裸裸地把它们自己的虚假暴露出来。
因此,你们不能把它恰如其分地称做财富,称做权力,称做荣誉。
最后,我们一样可以来总结一下人的命运问题:在命运中确实没有值得追寻的东西,
也缺少特有的善,因为它并不是总和好人结合,也不一定能够把和它结合的人变好。
我们知道那个人做尽了坏事
市内烟火刀光冲天,元老遭到杀戮,
他的兄长被残害,他的毒手
沾满了从他母亲身上涌出来的鲜血——
他盯着她那冷冰冰的尸体
竟然没有一滴眼泪
只是漠然地品评着她的凄美。
而他手中挥动的权杖,统治着
天下人民,遍及太阳升起的辽远东方
直到太阳落下的西方海滨,
以及大熊座寒光覆盖下的臣民
和飕飕南风烘烤下的人们
——正是这样的南风炙烤着大漠。
何以权倾天下
依然改变不了他的丧心病狂?
唉,毒药加上刺刀
一次又一次地充作了这该死的尼禄的帮凶!
虚幻的荣耀
人心固然生来就很卓越,但它的潜质还没有达到成熟、完满的程度,
因而人们最心生向往的事,就是为国家效力、建功立业。
但你仔细想想,荣誉是件多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完全没有分量!
从天文学的证据可以看出,地球和寰宇相比较,只不过是一个小点;
也就是说,它的大小和天球相比较,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托勒密的论证表明,在这个宇宙中的小小一隅,也就只有四分之一的地方生活着我们所知道的生物。
你再想想看,在这四分之一中,再把海洋和沼泽除去,以及广大干涸的沙漠地区,
所留下的实际上是极其狭小的,而且只有部分提供给人类居住。
你不就是打算在这个封闭的小点中的小点里面,扬名立万吗?
这个荣誉局限在这样狭小的范围之内,还能有多少庄重或者雄伟可言?
更何况,在那样一个小小的范围内,还生活着很多民族,他们的语言有很大分别,
风俗有很大差异,生活方式也各不相同;因为来往不易、语言不通和极少通商的缘故,
不要说是个人的名声,就是连城市的名声也很难传扬。西塞罗曾经提到,
在他的那个年代,罗马共和国的声誉也没有能够越过高加索山,然而那时的罗马正处在鼎盛的时期,
让帕提亚等地的人十分畏惧。这样,你是否明白了,你所孜孜以求的向外传扬的荣誉,
该是多么的褊狭和有限?难道要使罗马人的荣誉,传扬到连罗马的声望都不能达到的地方去?
而且,各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千差万别,在这里受到赞扬的东西,换个地方,也许就要受到惩罚了。
所以说,即使人们乐于见到自己声名远扬,但是名震万邦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因此,各人只求他自己的荣誉能够在本族内家喻户晓,他不朽的名声也只局限在一国的范围内。
又有多少人,在活着的时候声名显赫,但却因为缺乏文字记录,到了今天已经被完全忘记?
也有被记下来的,不过文字记录以及它的作者都在漫长岁月的暗昧之中遗失掉了,
这样的记录又有什么用?你很在意身后之名,认为那是在为自己的永垂不朽铺路。
好好想一想永恒的、无限的时空,你究竟有什么样的理由,为自己名留千古而沾沾自喜呢?
因为,短短一瞬间和几万年相比,都只不过是一段特定的时间,或者是一个确定的部分,
甚至是极微小的片段罢了;即使是万年或它的任意倍数,也根本不能和无限长的时间相比较。
因为,无限的事物之间能够比较,而有限和无限永远不能成比例。
因此,不管名声流传多久,一旦把它放到永恒的背景上去思考,就会显得微乎其微。
然而,除了随波逐流以及投靠虚名之外,你竟然连该怎么做才好都不知道了。
你完全不顾你对品德、品性的认识有多么卓著,而偏要把别人的评头论足来作为对自己的奖赏。
看看他们是怎么嘲笑这样自大的小人物的:他曾经讽刺过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为了履行真正的美德,而是出于爱慕虚荣而自诩为哲学家(这样来把自己的身价抬高);
他还说,假如那个人可以平心静气地忍受各种耻辱,那他就会把他当做真正的哲学家。
所以,那个人就忍气吞声、忍辱负重,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便得意扬扬地问:
‘现在你该承认我是哲学家了吧?’他则毫不客气地回答那个人:
‘如果你不问我的话,我反而觉得你是了。’【 适时沉默乃是哲学家的标志】
然而,名声可以给杰出的人们带来什么呢——因为我们在这里要谈论的就是这些人,
他们依靠美德而获得荣誉——请问,当他们身故之后,到底还有什么?
如果人全部消亡了(实际上我们的立场不许我们这样认为),荣誉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因为拥有荣誉的人已经不在了。可倘若有一个灵魂,可以完全意识到他自己的本性,
并能够从世俗的牢笼中解脱出来,自由地寻找它在天上的家园,
那么它就不会把世俗杂务看做粪土,并为能够摆脱俗事、得享天福而感到欢欣吗?
追求荣誉的人
不过是觉得它高高在上,
让他比较一下天之广大
与地之窄小:
他就会感到自己徒有虚名,因为它
甚至不能满足一时的野心。
为何骄傲者抑或是自负者
总想挣脱他们脖子上的
死亡之轭?
纵然声名远扬,
万民称颂,
纵然驷马高门,头衔众多,
但死神却不顾这等荣耀
他将卑微者和骄傲者一同拥抱,
无论高低,一视同仁。
重义之人法布里修的尸骨至今安在?
布鲁图斯
和尖刻的老卡图,都变成什么了?
他们已经无声无息——唯有他们的名字
依旧在几则老故事里流传!
难道我们读到了、了解到了他们的显赫声名
就认识了死者?
因而你呀,也会被彻底遗忘,
名声不能让人认得你。
可你想,起码仍有名字挂在人们的嘴上
也可谓存活得更久一些了,
而一旦你的末日,将这也剥夺的时候
难以避免地
你还会再死一次。
祸有时是福
表面上看,人所享受的好处确实挺好;而后一种命运则解放人心,
因为它让人明白世俗幸福的脆弱。因此你就看到了:其中一个反复无常、四处奔走,
且难以预料;而另外一个则稳定不变、未雨绸缪(伴随着苦修),并且充满智慧。
当命运面带幸福的表情时,她是凭借谄媚来诱导人,使人背离真善、误入歧途;
反之,她就会把误入歧途的人拉回到真善中来(好像它长了钩子似的)。
恰恰是这个粗鲁、讨厌的命运,把你的挚友分辨出来了,她在离弃你的时候,
带走了自己的同类,留下了你的同类,以此在你的同伴中分出了忠实和不忠实。
关于这点,你一定不会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吧?在你没有遭到变故的时候
(或者处于你所说的幸运状态下),你需要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才能获得这种认知啊!
你口口声声抱怨说你失去了财富,但实际上,你已经找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真正的朋友。
在充溢节奏韵律的和谐之中
世界变幻而动;
互相竞争的种子
遵循着恒久的律法而维系平衡;
太阳神驾着金色的马车
带来玫瑰色的晨光
让他的月神妹妹掌控
由长庚星带来的夜晚;
浸没的波涛
被限制在固定的疆域,
大地也不能越界
延伸到境外。
是爱
统领着大地、海洋以及天空
使世间万物彼此维系成序。
一旦爱松动了缰绳
相爱、共处着的万物
便会顷刻间陷入混战
硬生生地把它们齐心推动的
正在健康运转的
世界机器给捣毁。
爱也用圣洁的纽带
把万民团结在了一起,
系上神圣联姻的纽结
忠诚的爱人永结同心。
同样是在它的法规之下
人们情投而意合。
啊,幸福的人!
倘若爱统领了群星
也但愿它也统率着你们的内心!
幸福之所在
靠我们的财富而不是靠我们的美德
结交到的朋友,真的可靠吗?
顺境中结交到的朋友,
在逆境中会成为敌人。
幸福在哪里?
无论是谁,
想要开垦处女地,
就必须先清除丛生的灌木,
拿起镰刀割掉蕨草和荆棘,
然后谷神降临,
带着沉甸甸的新谷。
先品尝苦涩感受一下刺激
那蜂蜜就会甜美地多了。
南风平息、暴雨骤停之后
繁星会显得更加璀璨。
等启明星驱走了漫漫长夜
朗日才驾着玫瑰色马车款款而来。
你也一样,
如今在你的眼里
只有伪善,
你首先要
卸下项上之轭,
之后真善才会潜入你的内心。
幸福的外形:财富、荣誉、权力、荣耀、欢乐
她的视线低垂着,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人们忙忙碌碌并竭尽全力所追求的、殊途但却同归的总目标,就是幸福。
人一旦得到了幸福这种善,就没有其他所求了。由于它本身包含了各种各样的善的事物,
因此它在各种善中是最高的;如果它有什么欠缺,那么在它之外,
就依然会有被渴求的事物,这样它也就不能是最高的善了。
很显然,幸福是一种完美的状态,因为所有善的事物都在其中汇聚。
我刚才说过,幸福就是这样,各人按照各人的方式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它。
人的心灵与生俱来地就向往真正的善,只是,它们经常误入歧途,转而去追逐那虚假的善。
有的人确信,最高的善就是不缺少任何东西,因此他们努力地追寻财富;
还有人认为,受人尊敬就是善,因而,获得声望并受到别人的尊敬和仰慕,
就成了他们孜孜以求的事情;也有人相信,最高的善就在于拥有最高的权力。
他们或者希望自己掌权,或者竭力依附于统治者;其他的人觉得,名声是件很好的东西,
所以他们或用战争或用和平的手段,刻不容缓地要在海外扬名立万;
另外还有不少人惯用欢乐和快活来衡量他们所享有的善,认为只有尽情享乐才是最大的幸福;
除了这些,甚至还有人把各种目标或者动机相互置换、糅和在一起,
例如有的人为了权力或者享乐而追求财富,有的人为了财富或者名望而追求权力。
因而,人们所作、所为、所求的目标和意图,都和诸如此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人们对贵族的身份和平民的支持之所以那样追求,是因为认为它们能为他带来声望;
人们想拥有妻子儿女,是因为他们为他带来了天伦之乐;
友谊作为善的一种,可以说是十分神圣的,因为它不是在财富方面的计量,
而是在美德方面的计量,然而其他种类的善,却都是凭借权力或者喜好来选择的。
和身体相关的各种善,也常常与上述事物有紧密的联系:
身体的强健以及魁梧好似会造成某种影响;美貌、灵巧、名声,加上健康、快乐,
也都有影响。很明显,在这一切事物中人们所追求的,只不过是幸福。
因为,不管一个人孜孜以求的究竟是什么,他都把幸福当做最高的善。
我们既然已经把幸福定义为最高的善了,因此,大家在评论那种状态的时候,
就说那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幸福。
看,人类幸福的轮廓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财富、荣誉、权力、荣耀以及欢乐。
伊壁鸠鲁仅关注这些东西,并且断言,在他看来最高的善就是快乐,
因为其他的东西给心灵带来的只不过是愉悦罢了。
我倒是很想再探讨一下有关人类奋斗方面的事,因为即使心灵的记忆被蒙蔽,
但是心灵仍然可以再度去寻求它与生俱来的善,
只是它就像一个醉汉,一时难以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追求富贵的人,难道真的是错的?就拥有很多善、自足而且不需要向外求助的完美幸福而言,
富足当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觉得最好的东西是拥有尊敬的人,难道真的是错的?
当然不是,因为人们历尽千辛万苦去寻求的,绝对不可能是些低劣的东西。
力量难道也不能算是一种善吗?那为什么虚弱或者没有活力在我们看来显然不是更好的呢?
名声难道也一文不值吗?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最出色的通常也是最出名的。
认为幸福就是无忧无虑、免受痛苦和烦恼的折磨,这样的观点有没有道理?
可即使是在一些最微小的事情上,人们也会寻找他们所喜闻乐见的。
这些一定是人们想要的东西,因而他们渴望财富、地位、政权、荣耀和快乐,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会给他们带来满足、尊崇、权力、名望和享受。
由此可见,人类的种种奋斗所追寻的无非是善。
从中我们可以很容易体会到天性的力量是十分巨大的,因为不管人们的见解多么千差万别,
但是人们都共同仰慕着同一个目标,那个目标就是善。
我要用嘹亮的歌声,伴着弦乐,
来表明自然的伟大力量,
如何支配着万物,
未卜先知的她如何用法则,
维持无垠的宇宙用固若金汤的纽带,
维系万千事物。
而迦太基的雄狮,
戴着讲究的镣铐听命于人,
在屡受鞭笞之下,而惧怕严厉的主人,
可一旦鲜血刺激到那须下的大口,
它们沉睡的灵魂即刻复苏,
怒吼着,它们又找到了自我,
从破镣中甩出了脖子,
它们首先要一解心头之恨,
便用血污的、锋利的牙齿
把它们的驯兽师撕碎。
常在树梢栖息、鸣唱的鸟儿
被关进了牢笼。
人们把它当玩物,照料它,
精心地喂它蜜汁还有各种各样的食物。
在小笼子里蹦跳的它,如果见到了
那可爱的树荫必会把食物踢翻,
它梦想的是它的树林,
在林中,它哀婉、轻柔、甜蜜地歌唱。
你如果用力去压树苗,使树尖着地,
只要你一松手,
它的尖儿就会又直指天空。
太阳神沉进了西海,
但沿着一条隐秘的通道他调转了车头,
驶到了他每天升起的地方。
世间万物都在寻求返回的路,
而无疑返回是愉悦的。
谁都不想踏上一条已经制定好了的路,
除非这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路,
而且是一条环环相扣的路。
财富让人患得患失
假如金钱、荣誉等真的为他们带来了那种完美、没有缺陷的东西,那么我们必须承认,
有的人确实是通过获得它们才变得幸福的。但如果它们不能够兑现它们自己的承诺,
而是依然很不完善,那么它们所产生的幸福的表象不就是虚幻的了?
富并不能让一个人感到满足和圆满,虽然它好像许诺过这一点。
我认为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在金钱的本性中,
并不存在什么能够阻止人们把财富从它的所有者手里强行夺走。
掌管财富的冥神哈迪斯
让富有的人贪婪地敛财吧
——永远没有满足!黄金堆积成山;
让他把红海珍珠一串串地挂在脖子上吧;
让万千公牛犁耕他肥沃的土壤吧!
他活着时,苦闷会时刻啃噬着他,
他死了时,他的钱财也不会随他而去。
官位和尊荣很难恒久
暗昧的尊荣,不能为他们带来真正的尊敬。如果某位多次当选的执政官,
偶尔到了罗马帝国以外的某些还没有开化的国家,那他的高衔还能否使他得到土著人民的尊敬?
如果这样的尊荣本身就很有力量,那么不管在哪个民族中,它都不可能失去那股力量,
就好像无论火焰到了哪里都永远不会停止发热一样。但是由于这不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力量,
而仅是出自于世人的谬赏,因此,一旦到了根本不把它们放在眼里的民族中,它们就立即不灵了。
对外人来说,肯定会是这个样子;但是在创建设置了这样的高位的人群之中,
它们是否也能持久呢?曾经民选官(praetorship)权重一时,但如今它却成了一个虚衔,
而且成为元老院的财政包袱。过去如果谁掌管了救济粮,那他会十分威风;
现在看,还有比这更低的官职吗?正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但凡自身没有尊荣可言的东西,
那么在使用者的眼中,它自然会一时受到推崇,一时受到冷落。
总之,如果较高的职位不能令人得到尊敬,甚至于占有那些高位的恶徒已经渐渐把它们染污了;
如果物是人非,它们不再受到人们的推崇,或者已经在不同的民族评判中掉了身价,
那么它们当中还有多少是值得我们追求的美?更谈不上它们还能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美呢?
即使他傲慢地穿戴着
泰尔紫袍以及雪白的珍珠,
尼禄的奢靡也为众人所不齿,
因为他肆意而残忍。
他曾无耻地把没有能力的执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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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这些可怜虫授予的荣誉
有谁会认为是福气?
权力让人不得安宁
人若是想变得有力量
就需要平心静气,
切不能伸长脖子,套进欲望
那其臭无比的缰绳;
即使遥远的印度大地
在你的统治下也瑟瑟发抖,
渺渺图勒,也向你臣服,
但如若驱不走烦恼的黑暗
也逃脱不掉该死的惨境
就根本不用谈什么力量。
赞赏、美誉来自于谬赏
地上的人有相同的起源。
万有同父,
神照料万有。
他把光辉赐予太阳,
把芒角赠给月亮,
他让大地住满人类,
让天空布满星辰;
他将灵魂从天上寓所带下来,
并锁进了肢体。
正是一颗高贵的种子,
才生发出了芸芸众生。
何以要抱怨你的血统、你的先祖?
假如你顾及
你的根源、你的造物主,
则天下没有人卑贱,
除非他背离根源、自甘堕落。
肉体的享乐
快乐正是这样
驱使着人们去享受它,
就好像成群的蜜蜂
吐出了甘甜的蜂蜜,
又留下深深的一螫
痛彻我们的心扉,然后飞走了。
伪善
唉,多么无知
让可怜的人们误入迷途!
你不可能在绿树上找寻金子,
也不可能在葡萄藤上采集宝石;
为了能有一盘盘鲜鱼上你的筵席
你也不可能在山巅抛撒渔网,
倘若你喜欢猎狍
你怎么可能到特尔瑞尼海中去搜寻?
人们很清楚海浪之下的
那些藏身之地,
哪些水域盛产亮白的珍珠,
那就是红色骨螺遍及的地方,
也知道哪里的海滨出产新鲜的鱼儿
或者带刺的海胆。
但是他们所向往的善又藏在哪些地方呢?
他们仍旧茫然不知,
它远在星罗的天边
而他们却在尘俗下界寻觅。
对这样愚笨的心灵,我还能念些什么咒语?
让他们去追名逐利吧,
让他们辛辛苦苦获取虚假的利益之后
再让他们识别出真正的善。
真正的幸福和善的源头
啊,您以永恒秩序统率宇宙,
天地的创造者,您使时间生生不息,
您寂然长静,却将运动授予别的一切;
您作用于流变的物质,
不受外因驱使,
并将您的至善形式欣然赐予;
您以一个神圣的模子,
对万物进行了塑造,自身美妙至极,
在您心中孕育、成形了一个美丽的世界,
有着相同的模样,
您要它对自身进行完善,
处处完美。
您用法则对它的元素进行约束,
因此冷与热相随,燥与湿相伴,
以免火焰因为太纯
而飞逸,
大地因为太沉而不堪重负。
您把灵魂固定在它的三重本性之间,
灵魂对万物进行驱使,
而您则把它分成和谐的部分。
【 灵魂具有三重本性:神采用了永恒不变的“同一”和变化的“相异”,
并使二者作为和谐的整体,即“存在”融合在一起;然后由这三者共同塑造了“灵魂”。
其中“灵魂”是唯一的自我推动者,所有运动都由其引发,
或者由其中的各个部分引发(因为各部分也是由“同一”、
“相异”和“存在”这三重元素构成,因此它们也非常和谐)。】
被分割过的灵魂,
又使自己的运动汇合
成为两个循环:
返回自身,并萦绕着
深邃的精神;
又推着天宇像它自己一样旋转。
您以同样的基础,造就了次级的、活的灵魂,
并赐予它们光彩照人的车驾,
以合乎其神圣的本性,
您将它们播撒在天上与地上,
又依照恢宏的法则,
凭借回归之火,令它们返回并且转向您。
父啊,请准许我把心灵升腾到您威严的宝座旁,
请准许我围绕着善的源泉漫步,
赐予我眼前的光亮吧,
让我用心灵的明眸凝视着您。
驱散世间的阴霾吧,
您的荣光亮彻天际。
您是有福之人的祥和与安宁:
见到您就是他们的目标,
自始至终只有您,
才是他们的推动者、引导者、源泉、道路与归宿。
神即至善、至福
来啊,你们这些囚徒,
全都上这儿来吧,
你们心中的俗念蠢蠢欲动
那可恶的锁链正束缚着你们。
在此,你将得以休养生息,
这里是永远安宁的天堂,
是不幸者避难的地方。
不管是盛产金沙的塔霍河,
还是岸边泛着红色的赫木斯河,
还是靠近热带,
布满祖母绿和琳琅宝石的印度河,
都不能将你们的双眼洗净;
反而用它们的暗浊
将人们早已盲目的心灵埋葬。
形形色色的事物潜藏在尘世的幽深洞穴中,
引诱人心沉湎于享乐。
虽有荣光对生机勃勃的天堂进行着统治,
可堕落、暗昧的灵魂却经常与它失之交臂。
要是有人能够觉察到这道亮光,
那他会说太阳神的光芒也不会比这明亮。
心灵的归属
花草树木总是在适合它们的地方生长,只要自身条件允许,它们就能够一直避免枯萎和死亡。
它们之中有的生长在田野中,有的生长在高山上;有的依靠沼泽供养,有的则附岩而生;
更有一些竟然在贫瘠的沙漠里都能够完成繁殖,如果被移植到别处,它们反而活不了。
自然所赋予的东西是必然有用的,只要它们肯于忍耐,就一定能够帮助它们避免死亡。
难道你不觉得,它们的根系就像是嘴巴,被埋在了土里,
汲取着营养,并用木髓和树皮传输着力量?像木髓那样最为柔软的部分,总是被藏在里面,
外面被严严地裹着坚硬的木质,最后还有树皮在最外面,构筑起了一道能够抵御寒暑的防线,
你不觉得它们是能够经受得住摧残的吗?大自然还让它们传种接代。
这种关爱,真的是无比的伟大!作为机理,它们不仅要存活,而且还要生生不息地进行繁衍。
这一点不是众所周知的吗?那些被认为没有生命的东西,不是也同样在渴求着适合于自身的特性吗?
火势轻盈而上升,大地沉重而下压,它们的方向、它们的运动,不正是各得其所吗?
那些与某物相匹配的东西,都能起到保护作用;正像那些对它们有害的东西,总是会毁坏它们一样。
再比如,像石头这样各个部分凝聚得最牢的硬物,是不易碎裂的;而空气或水这样的流体,
却真的是很容易分割,但是被划过之后,它们的各个部分又都很快合拢了;
而火焰,你是怎么割也割不开的。
西风神与花神们在这里,我们既涉及了理智的自主运动,又涉及了天性的运用,
比如,我们对咽下的食物的吸收,便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
当我们睡眠时,也会下意识地进行呼吸。因为,即便是生物,也不仅是靠心志活动,
而更要依靠天然法则来传达自己对生存的爱恋。当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意志有时也会选择死亡(尽管它天性惧怕并且逃避死亡);
至于繁殖活动(这是可朽事物能够延续的唯一保障),虽然天性对它总是有所欲求,
但是意志有时候却会抑制它。由此可见,自爱是发自天性的运作而不是发自灵魂的活动。
因为神已经把这个最为重要的生存动因赐予他的造物,因此它们渴望尽可能地活下去是天然的。
所以,你没有任何的依据和余地可以对“万物天生就寻求生存的延续,
避免自身的毁灭”进行怀疑。
孜孜寻索真理和不愿误入歧途的人,
就要用内心之光返照自己,
将他那出格的行径拉回或迫使其
进入规矩,还要使自己明白,
他想要的内在宝藏,
已经被他为之奋斗的种种身外之事损害。
这块瑰宝最近被错误的乌云蒙蔽
但最终将会发出比太阳还耀眼的光。
即便肉体将遗忘的重担加于心灵,
却未能泯灭所有亮光:
内心确实仍保留着真理的种子
被学识春风吹拂后它将苏醒。
若有人问,你为何会有
自知之明,难道你内心深处
具有点亮的火引?
如果柏拉图的缪斯吟唱的是真的,
那每个人的所学,就是对遗忘之事的回忆。
【 根据柏拉图的“回忆说”(anamnesis),当人出生时,灵魂被囚禁在体内,
因此将有关永恒理念世界的所有已有知识遗忘了,所以今生对真理进行研习,
是对所遗忘的知识进行一种回忆。】
掌命运之舵
无论哪种运气,
不管它带来的是喜是忧,
都是为了奖赏或磨炼好人
和惩罚或纠正坏人而给予的,
所以,每一种运气就都是好的。
善的强大
我拥有轻盈的翅膀,
能够飞上高高的天堂;
如果你的慧心,可以插上翅膀,
鄙视可恨的尘世,
透过厚厚的大气层,
对那些云彩进行回望。
天火熊熊,上气涌动,
它穿越过了天火的最顶端,
当它升到了星宫,
走上了太阳神的道路,
或和冷老仙结伴而行,
同他的明星共辉;
或于星斗满天的夜色里
和环舞的星星同旋。
它因这一番成就而知足,
并且离开了遥远的天极,
站到奔涌的上气的边缘,
对它的威严的亮光进行控制。
在这里,万王之主握着权杖,
掌控着世界的缰绳,
驾起轻快的马车;
而显赫的宇宙之主他自己
却岿然不动。
假如这条路带你重返
你正在迷迷糊糊找寻的地方,
你会说:“我记起来了,这正是我的故土,
我在这里出生,我要在此停歇。”
假如你愿意回望
已被你离弃的黑暗尘世,
那么在你看来,
那些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暴君,
也不过是一些流放者。
恶的虚弱
假如坏人也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也就是善),那么他们便不再是坏人了。
也许会有人觉得奇怪,我们居然说占人类大多数的恶人并不存在。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对于那些恶人,我虽然不否认他们是邪恶的,但也否认他们是纯粹的人。
因为你可以说一具尸体是一个死人,却不能简单地称之为一个人,因此,
我可以勉强提及恶人,并说他们的确是邪恶的,但我根本不可能承认他们是。
因为,‘是’,保留着它的本质并保持着它的秩序。
无论是什么,一旦没有了这个,也就等于放弃了存在(这和它的本质有关)。
或许你会说,恶人也能够做事。这点我不会否认,但他们这种做事的能力,
是源自他们的虚弱而不是源自他们的有力。因为,他们可以做坏事——而如果他们能够坚持做好事,
那也就做不了坏事了。他们的这个能力,清楚表明了他们其实能做虚无。
我们前面总结说,恶就是虚无,既然这些恶人只能作恶,那显然他们只能做虚无。
你看那些端坐于宝座之上,
高高在上的君主,
身披紫袍,光彩夺目,
身边还有那愤愤不平的武士们前呼后拥,
他们的酷相让你胆战,
他们的歹心使你痉挛——
万一有人剥去自大君王的华丽外衣,
他就会看见殿下们身披枷锁。
因为情欲正在恶毒地诱发着他们的贪心,
怒火激打思绪就像旋风卷起海浪,
闭锁的悲伤使他烦闷,
开溜的希望将他折磨。
因此,你瞧,
暴君们只是扛着一颗脑袋,
却受着很多苛主的逼迫,
他当然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侵夺他人财产表现得贪得无厌的家伙,你可以把他比做一头狼;
在争辩中喋喋不休且又蛮不讲理的家伙,你可以把他叫做一条狗;
行骗成功之后沾沾自喜的家伙,你可以认为他是一只狐狸;怒气冲天、大吼大叫的家伙,
你可以当他是狮妖附体;很轻易就受到惊吓以至逃跑的胆小鬼,你可以称他为一只獐鹿。
麻木而又愚蠢的懒汉,他过着蠢驴般的生活;见异思迁且又轻浮之徒,他与鸟雀无异;
污秽欲望中的打滚者,他只是沉溺于脏母猪的享乐。
因此,谁要是离弃了善,他便不再是一个人,
因为他不仅不能升华到神性状态,还变成了一只野兽。
东南风将尤利西斯的战舰
和在海上漂泊的舰队
吹到了仙岛。
这里住着太阳神的苗裔,
她是一位美丽的女神,
并为每个新客人都调了
一杯施了魔法的饮料。
运用精于调制的手
她将他们变成了各种模样:
一个显出了野猪的样子,
另一个则是非洲的狮子,
长出了尖齿利爪;
有的正在变成狼群里的一员,
他想要哭泣,
却成了号叫;
有的则成了印度虎,
在屋子四周晃悠。
固然阿卡迪亚飞神
同情这位受着怪病困扰的船长,
将他从主人的毒药中解救出来,
可是那些水手的喉咙
已经饮下了邪恶的饮料,
所以他们变得像猪一样
面包也变成了栎子,
他们迷失了,
声音同身体,
都一一发生了变化,
唯有每个人的内心依然坚定,
在感叹自己需要忍受这副怪兽的模样。
啊,多么乏力的手,
多么无效的药!
即便它们有魔力可以作用于人的四肢,
但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心。
在那之中有人类的力量,
被藏匿在秘密的城堡里。
但也有发作起来更猛的毒药,
它可以使人完全丧失自己——
多么可怕啊!
——让内心都沉沦,
它并不是侵害人的身体
而是对他们的心灵进行重创。
恶人的不幸
背信弃义一定会给人带来不幸,因此对一个人行不义,很明显意味着行不义者而不是受害者的不幸。
可是现在,那些辩护人却反其道行之,想要通过煽动法官去怜悯那些受到了严重伤害的人。
事实上,更应该给予那些侵害者以怜悯,应该让友善并且仁慈、而非怒不可遏的原告,
将侵害者带到法官面前,就像领着病人去就医那样,以便通过惩罚来使他们的罪过消除。
果真那样的话,辩护律师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或者,如果他们乐于助人,也可以改做检举人。
关于恶人自己,如果让他们了解被他们所遗弃的美德,
并使他们知道自己受痛罚之后便会放弃恶污行为,那么在他们掂量了受苦与受益之后,
就不会觉得受罚很痛苦了,他们甚至还可能会拒绝辩护律师的努力,
而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检举人和法官进行处置。因此,聪明人从来不会为憎恨留下余地:
除了真正的傻子之外,谁会憎恨好人呢?同样的道理,也没有理由去憎恨恶人。
正如虚弱是身体的疾病那样,罪恶也是心灵的疾病。既然我们说,不应该憎恶身体患病的病人,
而是要给予他们同情,那么,那些心灵受到邪恶压制的人,
就更应该受到我们的同情而不是摧残,因为邪恶要比任何身体的病弱都要残酷许多。
为什么你愿意煽起暴乱,
并且自取灭亡呢?
假如你要死,死神便会快马加鞭地
不请自来。
毒蛇、狮子、老虎、大熊、野猪,
用利牙对人类进行猎食,
而人类自己,则用刀剑互相厮杀。
他们悍然发起一场场血腥的战争,
手执兵器,赴汤蹈火。
难道仅仅是由于他们彼此有别、风俗有异?
残暴不需正当的借口。
你不是要参照人的功过,
来进行公正的报偿吗?
那就好好去热爱善人并怜悯恶人吧!
神的主张
谁要是不知道,
大角星如何
在天顶附近移动,
为什么牧夫座会慢慢地随着北斗七星,
将其火光迟迟地沉入海底,
然后又迅速升起,
那他就会因上天的律法而惊叹。
使满月的光芒变得苍白,
笼罩在深沉夜幕的圆锥中,
令被她的亮脸遮匿过的星星,
变得黯淡,
令朦胧的月神发现:
百姓的错误见解扰乱了多少国家,
连槌的击打磨蚀了多少青铜响器。
【 这里所说的是一次满月的月食,当时月亮隐入了地球阴影的圆锥之中;
当时的罗马人惧怕这个不祥之兆,所以敲锣打鼓以禳之。】
吹拂的西北风
掀起惊涛拍岸,并不稀奇,
在和煦的阳光下
积雪厚冰融化,
这也不稀奇。
因为其中的原因显而易见,
扰乱人心的,
只是不明的原因。
凡是巧合而又罕见的事物
以及意料之外的东西,都令易感的民众惊奇。
快使无知的迷雾散失吧,
不要再使它们显得如此不可思议!
命运听命于神
假如你可以细心察看
崇高雷神的法则,
仰望高高在上的苍穹,
那里的星星一向和气地
遵守着宇宙的公平契约。
太阳的红红火焰,没能拦住
月神的冰冷的战车,
环绕着天顶飞旋的
大熊座,也没有没入西方的深渊——
固然它看着其他星辰下沉——
也希望自己的火焰能够沉入海中。
时光荏苒,不差毫厘
昏星宣告夜幕来临
晨星再次带来了曙光。
彼此相爱,恒动常新,
星罗棋布的地方
完全看不到战乱。
这些元素,和谐共处
平等相待,好斗的潮湿
只能为干燥让位,
而冷和热,也彼此相得。
熊熊火势,飞腾而上
大地负重,不停下沉。
也正是因为这种缘故,暖暖春色里
鲜花盛开,芬芳扑鼻,
炎炎夏日里,庄稼开始干燥,
秋天可以收获沉甸甸的果实,
冬天有连绵的降雨浇灌着大地。
这一系列的恰到好处,滋润着
万事万物,使之生生不息,
如此的一种秩序,抓住、夺走并隐藏了它们,
并在终末的时候将造物一一埋葬。
那时的造主端坐高处,
手执缰绳,对宇宙进行统治,
它们的君王和主人、源泉同起始,
它们的律法,以及明察秋毫的法官,
他要把那些受他触动的, 拉回来【指行星】
让它们不再游移;
假使他未曾召唤它们回归正路,
迫使它们再入正轨,
那么井然有序的所有事物
将会和源头决裂,进而分崩离析。
这就是普施于万物的爱;
它们祈望同目的(善)相维系,
这是因为那些生存的因素,如果不能
在回报之爱力量的驱使下,得以回流,
那它们就会难以为继。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聪明人被迫与命运进行较量的时候,不应该当它是件坏事,正像战争号角吹响之际,
勇敢者不应该有苦恼一样。因为,在这两种情况下,
困难就是机遇,后者增进了光荣,前者增添了智慧。
这也正是美德之所以成为美德的原因——它凭借自身的力量战胜了苦难。
你既已踏上美德之路,便不会耽于淫逸或者沉溺于声色犬马。
为了不让厄运压垮或者好运宠坏,你与各种命运苦苦周旋。
不仅如此,你还要努力坚守中道,因为不管是有不及还是有过之,都会有蔑视好运的可能,
而奖赏却不会轻视你的努力。你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因为,所有厄运,不是起磨炼或纠正的作用,就是起惩罚作用。
理智的神圣光辉
神是永恒的,
而世界却只是持久的。
机遇的偶然性与必然性
机遇就是带着某种目的做一件事情,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预料之外的另一种事物产生了。
例如,有人刨土翻耕他的田地,结果却挖到了一堆金子。
这并非凭空而来,它正是人们所说的机缘巧合,但它有相应的原因,不是凭空而来的。
不可预见且又出乎意料,因此就显得好像是发生了一次偶然事件。
假如耕夫未曾刨土,假如金子的主人没有将它放在那个地方,那也就不会出现挖到金子的事。
由此可见,金子不是谁想挖到就会挖到,而是一系列的原因导致了它的出现,
这笔横财是有来头的。因为,无论是藏金子的人,还是刨地的人,都没有想到金子会被发现。
而是挖地的人碰巧挖到了另一个人藏在那里的金子。就像我说的那样。
因此,我们可以把机遇定义为:在为某种特定的目的而做的事情中,
一起发挥作用的原因所引发的意料之外的事件。
因此,令诸多原因集中发挥作用的是这样一种秩序,它伴随着必然的联系,
又因为它源自神佑,所以每件事情都各得其所、各适其时。
自由一直都在
因为如果天性中缺少了意志自由,那么理性的生灵也就无从谈起了。
因为凡是生来就能够运用理性的人,也都有用以决断事情的判断能力。
这样,它也就能够分辨出,自己需要避免的和需要欲求的是什么。
那样的话,他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就去追求;而辨清自己应该避免什么,就远远躲开。
因此,凡有理性者都有自由,包括想要或不想要的。
只不过,我敢说,他们每个人的自由都不平等。天上的神圣实体可以明察秋毫,
拥有永远坚定的意志,并有能力满足自己的欲求。
而人类的灵魂,只有当它们对神圣的思想进行凝神沉思的时候,才是最自由的;
当它们滑入物欲中时,自由便只剩下少得可怜的一部分;
当它们被禁锢于血肉之躯时,自由就更少了。而当它们丢弃了天生的理性状态,
并向邪恶投降的时候,它们所受的奴役便无以复加了。因为,一旦他们的视线由真理的高度,
降到黑暗的低级事物之上,他们立刻就会陷入到无知的迷雾之中,情绪也会变得恶劣;
他们卑躬屈膝、唯唯诺诺,这就加剧了自取的奴性,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
他们被自己的自由所囚禁了。神佑的关注,早已对万事万物进行了预见,
他看清了这一点,并依据各人的功过,对早已注定的赏罚进行了安排。
太阳神熠熠生辉
“看到了万物,听到了万事”,
荷马用这样优美的歌声来赞颂他。
可即使是他,也不能使用
柔弱的光线将
大地或海洋的最深处穿透。
而伟大的宇宙造主却不同:
从高处俯视万物,
世上的一切都阻隔不了,
黑夜乌云也无法遮挡。
无论现在的所是,曾经的所是,
还是将来的所是只要一转念,
便可尽收眼底。
唯有他对万事万物进行洞察,
可谓是真正的太阳。
神可预知一切吗?
上帝可以预知一切,人拥有自由的意志,这两件事看起来实在是矛盾极了。
既然神可以预见一切,并且从不出错,那么他于神佑中所预见的事情都将必然发生。
如果自始至终,神不但预知人类的行为,还能预知他们的计划和欲望,
那么自由意志就不可能存在了,这是因为人类的行为和欲望,都被无谬神佑预先察知,
除此别无其他可能。如果它们可以撇开预见而采取其他方式,那么,神对于未来,
就只有不确定的意见,而不再有可靠的预知——我认为,这是对神的亵渎。
他们认为自己有依据可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但我却不这么以为。
他们说,一件事情的发生,并不是因为神佑的预见,反过来,而是因为某事即将发生,
所以它才瞒不过神佑。这样的话,必然性就悄悄溜到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们说,未必是发生了预见到的事情,相反,一定是将要发生的事情被预见到了。
好似我们就是以发现预先知道未来事物必然性的原因或神佑的未来失误的必然原因为目标。
似乎我们并不要表明:不管原因序列的情状怎样,被预知的事情必定发生
(虽然看起来,预知好像并没有把发生的必然性给予未来的事物)。
假如某人坐着,那么,认为他坐着的这个观点必然是真的;
与之相反,假如某人坐着的这个观点是真的,那他也一定坐着。
可见,两种情况下都具有某种必然:前者是‘看法必然为真’,
后者则是‘他必然坐着’。但并不是因为看法为真,某人才坐着;
而是因为某人先坐在了那里,所以那个看法才是真的。
由此可见,虽然真实只能源自其一,但两种情况都具有其必然性。
在关于神佑和未来事件的问题上,很显然还有这样一种主张:事情之所以能够被预见,
是因为它们是将来的事件,而事情之所以发生,并不单单是因为它们已经被预见到。
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不管是因为事情将临而必然被神所预见,
还是由于它们被预见才得以发生——都足以令自由意志摧毁。
但如果说永恒预知的原因是因为暂时事件的发生而构成的话,那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未来事情将要发生,所以神才预见了它们’,难道这样说,
不就相当于认为‘事情一旦发生,便成了最高神佑的原因了’吗?
当我知道了某事物之所是时,该事物一定如此;
同样,当我知道了某事物之将是时,该事物也肯定会如此。
所以,被他预见的事情是不可避免发生的。最后,如果有人以为某事物非其所是,
那么他的认识不仅不是知识,并且还是与真知相去甚远的错误看法。
所以,如果未来事情的发生不确定或不必然,那又如何能够预知它即将发生呢?
既然真知不可能掺杂谬误,所以知识的认定者就不会与被认定者不符。
知识毫无谬误的原因在于:每个事物都必然是与知识对它的掌握相一致的。
可是,神又是怎样预知这些不确定的事物的发展情况的呢?
既然这些事物有可能不会发生,而神却认为它们必定会发生,神岂不是错了?
——这种想法已经是对神的不敬,而公然宣扬则更是大逆不道了。
但是如果他看到,这些未来事物恰好是它们实际的样子,所以他知道,
它们既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这样一种压根没有掌握任何确然、
稳定内容的预知,究竟算是什么样的一种预知呢?
它同蒂利希阿斯(Tiresias)的荒谬预言相比,
又有怎样的不同?——‘只要是我说过的事情,要么就发生,要么就不发生。’
而要是神佑只像是人类所做的那样,把不确定能否发生的事情断言为不确定,
那他与人类的意见进行比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如果作为万事万物最确定的源泉的他,
没有丝毫不确定的地方,那它预知必将发生的事物就肯定会发生。
所以,人类的心意或行为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因为预见一切、
毫无差错的神佑把它们维系和约束成为了一个现实的发生过程。
万一这一点得以确立,人类各项事务就会变得极其糟糕!
既然人心不存在自由或自愿的作为,那么按其作为来惩恶扬善也就徒劳无益了。
惩恶扬善这一通常所说的正义之事,也会显得非常不义,
因为好人和坏人都受特定目的引导下的某种必然性驱使,不是随意而动的。
那样的话一切功过是非都成了糊涂账,也就没有德行和恶行之分了。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由于万有秩序都源自神佑,人自己根本图谋不了什么,
因此我们的恶行也都顺理成章地被归结于善物的造主。
所以,期望什么或禳祷某事的改变,就都没什么意义了。
因为,在所有可欲之事都维持着既定的进程时,人还会有什么可期望的和可禳祷的?
因此,人唯一的一条与神交流之路也被堵上了
(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凭借适当的谦卑来赢得神恩的无限回报的话);
那也是人类能够与神进行对话的唯一途径,凭借这种祈愿方式,
他们得以融入那个不可靠近的光明(甚至在他们得到追求的东西之前)。
一旦认可未来事物的必然性,同时就会认为它们缺乏力量,所以,
我们又怎么可能融入并信守他这一万有的最高法则呢?所以,正如您先前的诗歌所说,
人类将会不可避免地与源头决裂,以致分崩离析。
到底是何种不和谐的原因
将这世界的公约破坏了?
神在两个真理之间
设计了何等巨大的纷争,
使得本来独立或分立的事物
互相纠缠又不迁就?
再或者,真理之间并非不和,
而是彼此扶持着,
那肯定是心灵,被躯体的盲目所腐蚀
依靠自己的微弱之光,辨识不出
这世界的精巧纽结?
但为什么心灵还要
对真理的隐秘特性不断追求呢?
它是否清楚自己想要知道的内容?
可有谁会费心去了解已知的东西呢?
但要是心灵不明白,
那为什么它还要盲目地寻求?
这是因为,有谁会向往自己不了解的东西?
有谁会追求未知的事物,
又怎能确定就找得到它们呢?
有谁能于无知中分辨出眼前事物的形式呢?
要不就是人心体察了天意,
就马上认识了整体与各个部分?
如今心灵被肉体的部分所遮蔽,
它还没有完全忘却自身,
它维持着整体,失去了各个部分。
所以,凡是寻求真理的人
都不可能陷入两极:他既不是全部知道,
也不是丝毫不知,
他还保留着、记着并且反思着整体,
他运用这种高屋建瓴的回顾,
就能够在保留的东西之外
再加上曾经遗忘的那些部分。
神佑与人的自由意志
如果我们假想有预知存在,并且它又不会将必然性加于事物之上,我想,
那将会使意志自由得到完整而绝对的保留。但你可能会说,
虽然预知并不是未来事物指派产生的必然性,但它却是它们必然发生的标记。
这样的话,即使预知不存在,我们也要承认未来事物有其必然结果,
这是因为标记仅仅指示实况,但并不导致所指事物的发生。
所以我们首先要表明,事情都不会撇开必然性而发生,所以,
我们便可以把预知看作其必然性的标记。否则的话,如果没有了必然性,
预知也就不会成为非存在者的标记。但是我们都认为,
一个严密的证明是绝对不能依靠标记或者是离题的论据来支撑的,
而必须是从相关的、必然的原因中推衍而来的。
但预见中的未来事物却并没有发生,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说,神佑预知事情要发生,而我们却相信它不能发生,那岂不是说虽然它们的确发生了,
但就其本性而言,却并没有一定发生的必然性。以下举例进行证明:
大凡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都会看着它们在眼前出现,例如,
看到马车夫带领车队调头之类的事情。可以看出,
这些事情发生时,并没有被必然性所迫使,对吗?
当事情正发生的时候,并不具备如此的必然性;而在它们发生之前,
也都是属于未来的,没有任何必然性可言。可见,有些事情,
是可以在排除一切必然性后发生的。因为我想,对于那些发生中的事情,
不是所有人都会说它们在发生前没有‘要发生的苗头’。因此,即使是预知中的事物,
它的发生也是自由的。有关于当前事物的知识,不会为发生中的事情注入必然性;
而有关未来事物的知识,也不会将必然性注入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之中。
你认为这正是问题所在:关于那些未必能够发生的事情,是否还会有所预知?
因为预知和未必发生这两样东西似乎不能兼容。而你又以为,一旦事物被预知,
它就顺理成章地具有必然性,这是因为如果没有了必然性,
它们就根本不会被预知(因为只有确定的东西才是知识所能够把握的)。
如果不一定发生的事情被预见了而成为确凿无疑的,
那它也只不过是含混的意见罢了,而非真实的知识。
因为你会相信,与事实不符的思考与完善的知识距离甚远。
造成错误的原因就是: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凭借认识对象的力量与本质来认识它们的。
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们认识事物,不是根据事物自身的力量,而是借助认识者的能力。
我们可以举简单的例子来说明:比如,在对圆球进行感知的时候,
视觉采用一种方式,触觉则采用另一种方式。第一种感官在一定的距离之外,
依靠其发出的光来对圆球整体进行观看,而后一种感官则对圆球进行触碰,
并紧贴着它圆形的表面,一点一点进行触摸。
人类本身也采取了感觉、想象、理性与理智等不同的关注形式。
感觉对固定基层质料的外形进行打量;想象只是对撇开质料的外形进行考察;
理性则是把外形也撇开,只通过概括来对显现在诸多个体之中的类型本身进行把握。
而理智的眼光则更高:它超越了对整体进行环顾的过程,
以纯粹的心眼对单纯的形式本身进行察看。这在其中是最值得关注的方面,
这是因为,认识的高级力量包括了低级能力,但低级能力却无法望高级能力项背。
感觉所得到的无非是质料,想象触及不到普遍的类型,理性把握不了单纯的形式。
而理智似乎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它运用对形式的感悟,将隶属于形式的万事万物进行区分;
也正是凭借这种方式,它把握了其他事物不能了解的形式本身。
因为理智知道被理性把握的共性、由想象所获得的外形,和在质料层面上所觉察到的东西,
它只要心中灵光一闪,无需运用理性、想象或者感觉,
便可以在形式层面上,将所有事物一览无余。同样的道理,理性在对共性进行把握的时候,
也不曾运用想象或者感觉去获取想象或是感性层面的东西。
因为恰好是理性对它所怀有的共性进行了规定:人类是有理性的两足动物。
虽然这是一个普遍性观念,但是众所周知,它同时涉及了想象和感性层面的内容,
只是,它不是通过想象或感觉的手段,而是用理性的把握来对这些内容进行思考。
同样,虽然想象一直是从感觉出发来对外形进行观看和构思,但它在对感性事物进行概览时,
却撇开了感觉,这个时候它所采用的不是感性而是想象的手段。
可以看出,上述各项都是凭借自身的机能而不是认识对象的力量在思考,这你清楚了吗?
或者换句话说:因为所有判断都是判断者的行为,
因此毫无疑问,各种认识方式都是借助自身的而不是外来的力量在执行任务。
柱廊曾经向这个世界贡献了
几位很晦涩的老学究,
他们以为,感性意象
来源于身外之物体
它们被印到了人心之上,
就如同人们喜欢用尖笔
在无字的白纸上
留下印记一样。
而要是内部蕴藏着活力的心灵
显示出一片空白,
仅是被动地留下了
其他事物的印迹,
好像一面镜子
只是反射事物的虚像,
那么,人心目中能够洞悉一般概念的力量
又从何而来?
什么样的力量,感知了个体?
什么样的力量,区分了已知的一切?
什么样的力量,将已分开的万物再度汇集,
并以更迭的选择
有时昂首朝向至高之物
有时低头俯就卑贱之物,
然后又用真理纠正谬误
从而返回它的自身?
这是一种动力因
比一直被动接受
外物印记的那些原因
要更有力。
而先行激发并推动了
心灵力量的,
是鲜活机体里面的情感运动,
正如亮光刺激了眼睛,
喊声在耳际回响一样。
而心灵力量复苏后,
又将它内蕴的形式唤醒
进行类似的运动,
然后又把这些形式作用于外来的印记,
并把那些意象同
内蕴的形式结合在一起。
人类理性对神圣理智的服从
在对有形事物进行感知的过程中,感官受到了事物外部特征的影响,
并且身体的情感也先行于能动心灵而活动——这种运动将心灵的行动唤起,
并激发了内蕴的各种形式。不过尽管如此,假如在对有形事物进行感知的过程中,
情感运动未能为心灵打上印记,心灵仅仅凭借其自身的力量,
来对那身体性质之一的情感运动进行判断的话,那么,我会说,在这个判断过程中,
身体影响的那一些事物完全被撇开,是多么地听从心灵行动的使唤,
而又不受外来事物的驱使啊!所以,按照这个道理,自然有许许多多的知识,
分属于形形色色的实体。没有其他认识能力的单纯感觉,
是属于那些不动的生物(海贝或攀岩生物等)的。想象属于会动的兽类,
所以它们似乎已经具有逃跑或觅食的倾向了。但理性(ratio/reason)却只属于人类,
就像理智(intellegentia/intelligence)只属于神圣者那样。
如果某种知识不仅本能地认识自身的对象,并且对别种知识的对象也能够认识,
那么这种知识就更为优越。
但如果感觉或想象对理性进行否认,
说理性自认为可以把握的共性其实压根不存在,那又怎么样呢?
因为它们认为,感觉和想象的对象不会是普遍的。所以,要么理性判断是正确的,
并且感性事物并不存在,要么理性的概念是空洞的,这是因为感觉和想象的对象是纷杂的事物,
而理性却把感性、个别的东西当成共性的东西来对待了。
而如果理性答复说,她真的在其共性方面见到了感性的和想象的对象,
但它们却不可能升华为共性的知识,这是因为它们的知识不能够超越形体。
我们应该将信任给予那些对事物的认识更为牢靠、更为完善的判断:
这样说来,我们这些同时拥有想象和感觉力量、理性力量的人,难道不应该坚持理性主张吗?
同样的道理,人类理性也会认为,除非它们采取了一致的认识方法,神圣理智是看不到未来事物的。
你的主张是:如果事情并不肯定或必然要发生,那也就不能够肯定地预知该事情将会发生。
因此,这些事情是不可预知的。如果我们认为在这方面有预知,
那所有事物就都是凭借必然性而发生的。正好像我们享有理性,
同时,我们拥有的判断力也足够神圣理智,正如我们认为想象与感觉应该为理性让路,
一样的道理,我们也必须承认人类理性服从于神圣理智是完全应该的。
所以,让我们尽可能地升华直到最高理智的高度吧。
那样的话,理性就可以看到依靠她自己所不能看到的事物。
也就是说,在那种情况下,即便未必会发生的事情,也能被笃定无疑的知识所预见,
而且这种预知是无限而又单纯的最高知识,不是意见。
地上各式各样的生物何其多!
其中有的身材修长,依靠腹部力量爬行,
带着尘土,
留下一处处绵延的痕迹;
有的则拍打着轻盈的翅膀,
自由翱翔在空中;
还有的愿意将足迹留在地上,
它们迈着步伐
跨越绿野,穿过丛林。
全部的这些生物,
虽然在你看来它们形形色色,
但由于脸朝下,
它们都变得感觉迟钝了。
仅有人类,
昂着他们高贵的头颅,
挺身站立,俯瞰大地。
这个姿势使你明白
(除非你也低头沉迷而变傻了):
既然昂首挺胸,直面仰望上空,
你也应该使你的心灵得到升华,
省得它不堪重负
坠落到高昂的身首下面。
永恒的公正
我们曾经指出,事物是凭借认识者的本性而不是它自身的本质被认识的。
现在,让我们竭尽所能,来对神圣实体的本质是什么进行探讨,
以便我们能够知道他拥有什么样的知识。既然理性的人一致认为神是永恒的,
那我们就来考虑一下,永恒是什么。因为,这将会使我们认清神圣的本质和知识。
永恒就是对无限生命全部、同时和完满的拥有,它和暂时的东西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因为所有暂时的东西,都处于当前、告别过去并且走向未来;
凡是于时间中建构起来的东西,全部不能拥有整个的生命:
它还未曾抓住明天,却早已把昨天丧失。日复一日的生命中,
你也无非是生活在流动且又飞逝的瞬间里面。所有在时间上持久的东西,
即便它无始无终(根据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即便它的生命可以随同时间一道无限延续,
它也不一定就是永恒的。这是因为,它并没有同时包罗或拥有整个生命,
即使它也无限,但它还未拥有未来,并且不再拥有过去。
因此,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它包罗和拥有了完整且又圆满的无限生命,
既不缺少未来的东西,也没丧失过去的东西,那就可以被顺理成章地认为是永恒的,
并且,这个东西必定总是处于当前,并在当下拥有自身,
同时又总可以将无限流动的时间收摄于当下。
因此,当有些人听到柏拉图主张世界在时间上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时候,
就以为受造的世界与其造物主同享永恒,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这是因为,寿命的无限延长是一回事(这是柏拉图赋予世界的属性);
即刻拥有无限生命的全部在场又是另一回事(这明显是神圣心灵的特性)。
神并非因为时间上的差距而比受造物显得更为古老,而是因为他本性的纯粹。
短暂事物的无限运动正是对这个不动生命的当下本质进行了模仿,
因为它不能全部重现当下本质并同它等同,所以它从不动蜕变到动,
从当下本质的纯粹退化到将来和过去的无限数量,而且,
因为它不能立刻拥有全部完满的生命,所以对于这方面它总是生存不息,
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对它难以全面表现的东西进行了模仿,
它通过将自身与转瞬即逝的当下维系在一起(这一当下同永恒的当下有几分类似),
把应有的模样赋予它所碰到的所有事物。既然难以成为永恒,
它就紧扣时间永不停息地走下去,这样,它虽然不可能成为永恒进而拥有完满的生命,
但却能够随着生命的维持得以延续下去。所以,我们如果要给事物起一个恰当的名字,
那就请遵从柏拉图的意思说:神是永恒的,而世界却只是持久的。
既然所有判断都是凭借其自身本质来把握对象的,并且神又具有永恒、当下的本性,
因此,他的知识也就永远处于当下的纯粹之中,超越了时间的推移,
并且拥有未来与过去无限范围内的一切,将这一切纳入他纯正的认知行为中进行思考,
好像它们正在眼前发生一样。因而,你要是考虑一下他用以洞悉万物的预知,
就会认定,其预知并非是关于未来的而是与永在当下的知识有关。
所以,它应该被叫做“神佑”(providentia)而非“先见”(praevidentia),
因为它绝对不是站在事物的最低之处,而是站在世界之巅,展望着万事万物。
既然人不要求所见的事情都为必然,那你为什么却要求神目光所及的事物全是必然的呢?
最起码,你总不能看一眼,就把某种必然性赋予你眼前的事物吧?
“这我不会。”
“假如神的当下能够与人的当下进行比较的话,那就可以说:
就像你在暂时的当下里看出了某些东西那样,他也在永恒的当下里面洞察了万事万物。
因此,神的预知没有对万物的固有本性进行改变,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事物,
并且事物未来的模样也被它尽收眼底。在辨别事物方面,他也毫不含糊,
只用心眼一瞥,便将必然发生的事情和未必发生的事情区分开来,
正如你同时见到有人在散步和太阳于空中冉冉升起,虽然你同时看到了这两者,
但依然区分了它们,并且断定前者为自发,后者是必然。
所以,神的洞悉之眼从不干涉眼前事物而只是观照它们(就时间序列而言,
这些事物应属于将来)。也就是说,神知道一些事情将要发生,
同时也明白一些事情完全没有发生的必然性,所以神所具有的不是意见,而是真知灼见。
假如在这一点上,你一定要说,神预见发生的事情不会不发生,
而不会不发生的事情又出自于必然性。你一定要用这样一个‘必然性’来套住我的话,
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有道理,恐怕只有神学家才能够提出这点。
但我又必须回答:同样一个未来事件,当它和神的知识相关联时,是必然的;
而当它被按自身本质进行思考时,又好像是绝对自由的。这是因为,其实有两种必然:
一种为纯粹的必然性,比如,人固有一死;另一种则是有条件的必然性,
例如,你确定某人在走动,那他必定是在走动。
人所了解的事物,不会同它被了解的那个样子有所区别,
但是这种有条件的必然性根本就不具备纯粹的必然性。
这是因为这种必然性并非源于事物的固有本性,而是源于外加的条件。
虽然说某人在走动的时候,是必然的,但他是在自愿走动,而不是被任何必然性迫使的。
同样的道理,如果神佑把某事视为当前之事,那么它就必然如此(即便它本身并非拥有必然性)。
神将由自由意志引发的未来事件全部看作是当前的,所以它们与神的洞悉相关联,
并且以神的知识为条件成为必然,只是它们自己认为并没有丧失天然的绝对自由而已。
因此,神所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发生,但同时它们确实也出于自由意志。
虽然它们必然要发生,但它们发生时却未丧失固有的本性,凭借这个本性,
它们在发生之前,仍然有不发生的可能。既然神的知识使它各方面具备了必然性,
那它本身没有必然性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前面举的两个例子(升起的太阳与走动的人),
就很能够说明问题: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它们不可能不发生。
其中的前者在发生前就已经确定要发生,而后者却并不是这样。
可见,神当下拥有的事物必定发生,只是因为其中有些东西是事物的必然性,
有些东西是行事者的努力。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些事物,当它们和神的知识相关时,
便为必然的,当它们仅是从自身角度进行考虑时,便不受必然性的束缚。
正好比可感的事物,你若以理性对待,那它们便很普遍;
你若从它们自身角度来看,那它们便是个别的。
也许你会说,改变心意我力所能及,我能够使神佑失效,因为我有可能将神佑所预知的事情改变。
我承认,你确实能够改变你的意图,然而,你能够这么做、会不会那么做,
以及你会转往哪个方面等,全都收入了神佑真理的眼底,所以,即便你因为自身的自由意志,
而对行动路线进行了改变,也逃不出神的预料,就如同你逃不出目击者的视线那样。
这样你还有什么话说?难道说,我通过调整将神的知识进行了改变,
我一会儿要做这事,一会儿又要做那事,那神岂不是也需要把这种知识转变为那种知识?
完全不会。这是因为,神的洞悉赶在了前头,将未来事件扭转过来,并使之回到神知的眼前;
他并非像你想象的那样,一会儿这样预知,一会儿又那样预知,而仅凭一瞥,
就把你的种种改变尽收眼底。神之所以可以即刻将一切尽收眼底,并不是凭借未来事件,
而是源于他本身的单纯性。这样,你前面的问题也便有了答案:
我们不能说,我们的未来行动给神的知识提供了原因。因为,像我们所说的那样,
神在当下的认知行为中,令他的知识从本质上包含了所有事物,并为之建立了标准,
而不用凭借未来事件。既然这样,一方面,人类意志的自由仍旧不可侵犯;
另一方面,对摆脱必然性之后的意志进行奖赏处罚的律法也未失去公正。
神作为居高临下、预知万物的观察者依然存在。
他的当下永恒的视野和人之行为的未来特质相互协调作用,从而令好人得赏、坏人受罚。
我们对神的期盼,我们的祈祷,都不会落空。只要我们的祈求合情合理,自然会有效果。
弃恶扬善吧,全心向往正道吧,恭敬地向上天祈祷吧!崇高的必然性已经被郑重地赋予你。
面对洞悉万物的法官行事,如果你不想自欺欺人的话,那就行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