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 -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wikipedi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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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M. W. 特纳 -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wikipedia.org)

《14年|岁时记》

这首诗原是献给屋大维,屋大维【奥古斯都】在14年去世,后来就献给了屋大维的继承人日耳曼尼库斯。

奥维德出生高贵,骑士世家,公元8年时,51岁的他被屋大维流放到托密斯【据说是因为知晓政治阴谋】,

他若要回到罗马,需要依赖日耳曼尼库斯的善意【这是假设,他真的离开过罗马,他想不想回来,这是个问题】,

这部书只写到了6月就没有了,据约翰逊说因为7月指凯撒和8月指屋大维,奥维德在17-18年去世。

这首诗很哀伤,商人的祈祷笑死我了。

第一卷

我将歌咏拉丁历法中演替的节庆,
    时日的起源和沉落复升起的星辰。

    我才华涨落,全系于你的目光。
即将被博学的皇子审阅,诗页怎能不
    惶恐,如同等待阿波罗览读,
因为你纯熟的辩才我早已领略,当你 
    为惶恐的被告拿起和平的武器, 
我也知道,当诗兴驱使你一试身手, 
    天才的江河又怎样沛然奔流。
若合法亦顺天。请以诗人的缰辔驾驭
    诗人,庇佑流年有圆满的旅途。

婴儿在母亲子宫中生长,直至分娩,
    他认定这时间足够算作一年;
从丈夫下葬开始,妻子离群索居,
    在家守丧,时间也恰是此数。

    诸神中唯有你目睹自己的身后,
请庇佑我们的皇室,海洋和富饶的大地
    因他们的辛劳才能无忧地休憩;
请庇佑你的元老院和奎里努斯的民族, 
    赞许地颔首,打开皓白的殿宇。
喜庆的黎明:你们的言辞和心灵也要
    喜庆,吉日必须以吉言映照。 
让两耳不闻争讼,让疯狂的攻讦远逃,
    怨毒的舌头,暂停你的鼓噪! 
你没看见天空如何在香火中闪光,
    听见藏红花【小亚细亚】在炉膛畴啪作响?

他右手握着权杖,左手拿一把钥匙, 
    用前面的嘴唇如此向我致意:
“别害怕,勤勉研究历法的诗人,用心
    理解我的话,我将答你所问。
古人(因为我早已存在)称我为’混沌’;
    你看,我即将吟唱多久远的事情。
这透明的空气,还有其他三种元素,
    火,水,土,最初都杂乱堆聚。
一旦物质的争斗让它从内部解体,
    分离的部分也奔向新的宅邸、
火便逸向最高处,风被下一层俘获,
    大地和海洋则向中间沉落。
我原是混乱的一块,没有形状,这时
    也有了与神相配的脸和四肢,
即使现在,我前面的部分也还像后面,
    算是混沌时代的一个纪念。
你所询问的形状,还有另一种解释,
    知道它,你也就知道我的职司。 
你所见到的一切,天空、海洋、云和地,
    都是经由我的手开启和关闭。
我独自承受着守护辽阔宇宙的重担,
    也唯我有权力转动世界的较链。
当我决定将'和平'从宁静的殿堂放出, 
    她便可自由无碍地徜徉于路途; 
整个人间都将淹没在杀戮的血腥中,
    若非我坚固的门闩囚住’战争’。

“求你告诉我,为何新年以霜冻开始, 
    若改从春天发端,岂不更合理? 
那时节百花盛开,那时节生机焕发,
    沉甸甸的葡荷藤迸出万千嫩芽; 
很快树上就覆满新鲜吐出的绿叶,
    种子的茎急切地将大地顶破;
众鸟悦耳的和声抚慰温煦的蓝天,
    群羊也在草地上嬉戏流连;
那时节阳光柔暖,异乡的燕子飞来,
    在高高的屋梁之下衔泥筑宅;
那时节田野开始耕作,犁翻起新土,
    这样的时间才应是一年的序幕。”
我的问题冗长,他却没浪费言辞,
    只以两行诗回答我的质疑:
“旧太阳死在冬至,新太阳生在冬至,
    福玻斯和一年都从此处开始。”
然后我又问,元旦人为何不能摆脱
    诉讼?“这就是理由,”雅努斯对我说,
“我让人们在一年开端不忘记辛劳,
    以免整年都虚度,以它为征兆。
同理,每人在此日都只做些许活计,
    仅足以表明他从事何种技艺。” 

    谁的灵魂不喜欢财宝的味道。
贪欲随时间滋长,现在已登峰造极, 
    恐怕再无法向前推进毫厘。
今世比遥远的古代更看重财富,那时, 
    民众身无长物,罗马刚建立,
一间小屋已足以容下马尔斯的儿子,
    河边的莎草铺床,供他栖息。
逼仄神祠里,朱庇特几乎难以站直, 
    大神右手的闪电竟是陶制。
卡皮托现在用宝石装饰,昔日用绿树,
    元老院议员都与牛羊为伍。
那时,躺在干草上酣睡,头枕秸秆,
    绝非羞耻的事情,无人会赧颜。
司法官放下犁头,便向庶民发律令,
    拥有一小块白银也是罪行。
可是当这片土地的时运从卑微中崛起, 
    罗马的头顶已触到天神的府邸,
财富和对财富狂热的欲望也随之膨胀, 
    已拥有最多,却追逐更多的宝藏。
占有是为挥霍,挥霍了再争相占有,
    循环往复,喂养邪行的怪兽。
那些往腹中灌水的病人也是如此,
    喝得愈多,愈觉得焦渴难止。
如今唯有钱管用:财产能赢得官职, 
    赢得朋友,穷人则处处受欺。
你却在问我,钱财的兆头是否有用, 
    古代的铜币为何受我们欢迎?
昔日人们赠铜币,现在金币更吉利,
    旧钱敌不过,只好被新钱代替。
我们神虽赞许古代的庙宇,但也倾心
    黄金的殿堂:华贵更与神相称。
我们虽赞美古代,却也享受现代,
    两个时代的习俗都不应偏废。”

    享用:它破坏财物,偿命并不冤;

佳人总难免心高,傲慢常伴随美貌,
    她眼里透着鄙夷,视他为笑料。

果然,年轻人被迫和先知母亲流亡, 
    抛下了阿卡迪亚,背井离乡。
母亲对他说,“收起你的眼泪,你务必 
    像男人一样扛住命运的打击。
这都是天意,放逐你的不是罪,而是神,
    神受了冒犯,不许你在故土栖身。
你忍受的不是刑罚,而是神的怒火,
    有灾厄,却无过失,这总是慰藉。
每个人都有感知善恶的心,会根据
    各自的行为催生希望或恐惧。
莫悲伤,仿佛你是世上第一位受冤者, 
    大人物也曾被这样的风暴催迫。


    不固定的节日为何在历书里搜寻? 
虽然祭礼日期不确定,时节却不变:
    种子既播下,土地便怀孕待产。” 
头戴花环的公牛,在满盈的栏中站好。
    等暖春一到,你们的活计也将到。
让农夫暂且挂起劳碌归来的犁头:
    寒凉的土地害怕每一道伤口。
管家,你让田亩歇一歇,播种已完成,
    也让耕完土之人有时间休整。

    用健康的食物替换捡拾的橡果; 
请将丰盛的菜蔬赐予热切的农夫,
    让他们的收获能与劳作相符;
赐予柔嫩的种子持续不断的生长,
    别让凛冽的风雪冻折了新秧;
我们播种时,请送来和风,吹开蓝天,
    种子蛰伏时,请用天水浇灌; 
请小心看护,别让耕地的祸害——鸟雀
    成群结队在珍贵麦田上劫掠。
你们蚂蚁,也请饶过新种的谷物,
    收获之后,战利品会更加充足。
而此时,请让拔节的庄稼远离锈病,
    也别因天时不正苍白如魅影;
别让它因过瘦而枯萎,同样别让它
    恣意蔓延,被过剩的养料扼杀;
请让田野摆脱伤害视力的黑麦草,
    让耕地永不受无用燕麦的滋扰,
让土壤加倍产出小麦、大麦和将两回
    经受火烧的祭物——斯佩尔特麦。” 
我为你们祷告,农夫们,也请为自己
    祷告,愿两位女神遂我们心意!
人类长久地陷于战争,剑比犁称手,

    女神,请降临,温柔地永驻人间。 
只要没有敌人,也没有凯旋的军功,
    在君王眼中,你便比战争更光荣。 
让士兵只为制止刀兵而拿起刀兵,
    让残忍的号角只在庆典上齐鸣, 
让整个世界都敬畏埃涅阿斯的后代, 
    若哪国不怕罗马,那就让它爱。

第二卷

一月已结束,诗歌和年岁一起生长,
    让新的月份引来新的诗章。
哀歌体诗句,你们第一次扬起巨帆;
    我记得,此前你们只乘坐小船。
是我让你们自如地操持情爱的事务,
    当青涩的年华戏玩青春的格律。
现在我却在歌咏历法的圣礼与节庆,
    谁信我的诗转向这样的路径? 
这就是我的军旅,我能挥动的战具,
    我的右手并不是全无用处。
我的确膂力羸弱,不能投掷长枪,
    也无法驾驭战马,驰骋沙场,
既没有利剑防身,也没有盔甲护体
    (任何人都可精通这些武器),
可是恺撒【日耳曼尼库斯】,我用热忱的心追随你,
    沿征途历数你的名,你的功绩。
因此在平定外敌之余,请莅临此处,
    温慈地浏览我献的这份礼物。

二月名曰“净化月”,因为潘神的祭司
    用羊皮净化乡野,视其为赎罪礼;
或者因为本月有不少祭奠日,亡灵
    既获安慰,时节就变得洁净。

你们太天真,竟以为谋杀的阴森血垢 
    能够如此轻松被河水冲走!
然而,为免你不懂古历而犯错,告诉你,
    一月和现在相仿,是一年开始,
如今的二月当初却排在月份的最后,
    特尔米努斯,你的祭典也压轴。
一月属于雅努斯,因为人最先看见门,
    最后的月份则对应最深的鬼魂。

哪片海、哪块大陆不曾听说阿里昂【Arion】? 
    流水都凝住,聆听他的歌唱。
狼追逐羊羔,时常被他的声音定身, 
    羊躲避恶狼,时常忘记了逃遁;
猎犬和兔子时常躺在同一片树荫里,
    岩石上肩并肩立着母鹿和雌狮;
聒噪的乌鸦和帕拉斯的圣鸟安然共坐,
    鸽子和苍鹰在一起,再无隔膜。

西西里城市传遍阿里昂的大名,他的 
    里拉琴也让奥索尼亚心折。
乐师从那里登船,准备返家,满载
    高超技艺为他赢得的资财。
不幸的人,或许你害怕风浪无眼,
    然而大海却比你的船安全:
看,舵手拔出剑,已经逼近他身边,
    其他人也手持武器,皆是共犯。
剑与你何干?船在摇晃,快去开,水手,
    这样的凶器不该尔等拥有!
他大惊失色:“我不求你们饶我性命.,
    但请允许我取琴来,弹上一阵。” 
他们同意了,嘲笑这借口,他戴上冠冕
    (即使在福玻斯头顶,它也不寒酸),
穿上用推罗紫贝浸染两遍的长袍,
    拇指碰琴弦,发出熟悉的音调,
犹如天鹅被残酷的羽箭刺穿额头,
    那旋律如泣如诉,无限悲愁,
突然间,盛装的他纵身跳入海中,
    水波乍受冲击,往船上喷涌。
然后,一只海豚弓起背,温顺地驮起
    从未体验的重负——这传说太离奇。
他坐于其上,手持琴,用歌声偿付渡资,
    海水在他的音乐中安享静谧。

我为何迷了心窍,竟让哀歌体承担
    艰巨的使命?英雄体才是首选。

法比乌斯的勇士拥满了整条山谷,
    斩杀看见的一切,没任何恐惧。 
赶往哪里,高贵的家族?你们上了当: 
    高贵却天真,小心险诈的投枪!
勇敢被诡计消灭:空阔原野上,敌人 
    从四面八方汇聚,将你们圈禁。
数百人再如何英武,怎能抵挡数万人?
    什么还有用,在这悲惨的时辰?
犹如野猪被远远逐出劳伦顿森林,
    用獴牙的闪电反击猎犬的旋风, 
但转眼还是战死,他们虽然也阵亡,
    却在搏斗中让敌人惨遭杀伤。

习惯忍受暴雨和南风的催逼。
    今日赤裸的祭司就算是旧俗的证物,
让我们知晓古代生活的困苦。

    在早已熄灭的柴堆上摆放祭品。
鬼魂所求并不多,深切的情感远胜 
    厚礼,冥府没有贪婪的神。
坟顶挂几个花环,坟前摆些许果蔬、 
    一粒盐,再加上泡在酒中的谷物、
散落的紫罗兰,他们已觉无所缺憾:
    把这些装进罐子,留在路中间。
祭品更贵重也无妨,但如上已可奏效, 
    搭好祭坛后,再说出合适的祷告。
正直的罗马人,是纯孝的典范埃涅阿斯 
    将这样的习俗带到你的土地。
他向父亲的守护神献上庄重的祭物,
    人们由此学会了虔敬的仪序。
但是,这个尚武的民族曾长期征战, 
    荒废了理应致予父母的祭典,
并招致了惩罚?据说由于这悖逆的行为,
    城外的葬火1让罗马热不可耐。
我难以相信,可是传说死去的先祖 
    离开了坟墓,在夜静更深时哀诉;
他们说,一群群丑陋的鬼魂,空洞的队列, 
    尖叫着穿过街道和宽阔的原野。
此后,人们向坟墓献上了中断的礼节, 
    死亡和异象终于不再肆虐。

让无罪的人近前,让悖逆的兄弟、虐待 
    自己孩子的母亲远远走开,
还有嫌父亲命长、怨母亲不死的儿女,
    百般刁难和欺压媳妇的婆母!

祭坛已搭好,农夫妻子从温暖的炉膛 
    取来火种,盛在破碎的陶片上。
老人将木柴砍成细条,熟练地堆聚, 
    一边使劲将它们压入硬土,
然后,他用干树皮助燃最初的火焰。

    齐声颂赞你,神圣的特尔米努斯。 
你为民族、城市和辽阔的王国划界,
    没有你,处处都将争斗不歇,
你没有野心,没有黄金可以贿赂你,
    你公正无欺地守卫合法的领地。

看,可怖的景象!从神坛中间钻出 
    一条长蛇,从余烬里衔走祭物。
询问阿波罗,神谕如此回复:“谁最先 
    亲吻母亲,谁就将获得大权。”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奔回家,亲吻母亲,
    只知相信神,却全然误解了神。
布鲁图斯有大智,却扮作白痴,只为 
    摆脱残暴塔克文的阴谋陷害。
他俯面躺着,亲吻“大地”母亲,别人
    却以为他绊了一跤,难以起身。

    我们的士兵便在军营里游戏。
年轻的塔克文以佳肴美酒款待同袍, 
    在他们中间,王子突然说道:
“阿尔代亚用沉闷的战争陷住了我们, 
    无法解甲回家,拜家乡的神,
婚床上的伴侣会对我们忠诚吗?她们 
    爱我们是否如我们爱她们一样深? ” 
每人都夸赞自己的妻子,越说越激动, 
    酒意解放了舌头,点燃了心胸。
那位因科拉提亚闻名的男子站起身, 
    说道:“何必多言,眼见为真。
长夜还未尽,不如现在就骑马回城。” 
    大家都赞同,于是马套上缰绳, 
驮着主人往罗马飞奔。众将士首先
     到了王宫,没有卫兵在外面。
他们看见国王的儿媳尚未入眠,
    面前摆着酒,颈上套着花环。
然后大家又驰往卢克莱提娅家里,
    她床前放着软羊毛,还有篮子。
一盏小灯下,女仆们全都忙着织布,
    她在中间用温柔的声音催促:
“加油,加油,孩子们!我们做的披风
    必须尽快地送到老爷手中。
可是,有什么新消息(你们门路比我广): 
    他们可曾说,还要打多久的仗?
很快你就要易主了,可恨的阿尔代亚,
    非顽抗到底,让我们为丈夫牵挂!
他们能回来就好。可是我的他太拼命, 
    剑一出鞘,就全然不顾死生。
我快疯了,死了,他搏杀的样子总是
    在眼前晃动,一直凉到我心里。”
说到这里,她扔掉手中拉紧的纱线,
    泣不成声,把脸埋到了胸前。
这添了她的美,眼泪是纯洁女人的装饰,
    她的容貌和心灵一样美丽。
“别怕,我在。”丈夫说。她顿时恢复活力,
    挂在他颈上,这负担于他太甜蜜。
但此刻,国王的儿子燃起了疯狂的爱火,
    难以遏制,被肓目的冲动裹挟,
她的身姿、雪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
    都让他沉醉,还有那天生的优雅,
她的话语、声音和美德同样吸引他,
    希望越渺茫,欲望越无法自拔。
小鸟们已经开始了歌唱,迎接黎明,
    这些年轻人动身返回军营。
消逝的音容咬噬着如受雷击的感官,
    回忆的细节更美,更令他心颤:
她这样坐着,这样穿着衣,这样纺着线,
    她的头发这样披垂在双肩,
露出这样的神情,说过这样的言辞,
    这样的皮肤、容颜,这样的身姿。
如同巨浪在风暴之后会有所衰弛,
    但风的余势仍让它汹涌不止,
他也是,虽然动人的样貌已不在身边,
    它当时催生的爱却没有消散。
他浑身炽热,心思受邪念怂恿,谋划
    用暴力和诡计攻陷无辜的床榻。
“结局难料,但我没什么不敢做,”他自语,
    “让她看!勇敢者有运气或神灵佑护。
我就靠勇敢夺了加比伊。” 说完这番话,
    他在腰间佩了剑,纵身上马。
科拉提亚的铜门迎来这位年轻人,
    此时天边的夕阳已快西沉。
做客的敌人进入科拉提努斯的家里,
    受到热情的接待,因他是亲戚。 
人心多么会犯错!可怜她毫无警惕,
    还在为自己的敌人准备宴席。
酒足饭饱,已经到了入睡的时分。
    夜深了 ,整座宅院没留一盏灯。
他偷偷起身下床,从镀金的鞘中拔出剑,
    潜入那位贞洁妻子的房间。
已经碰到床。“我手里有剑,卢克莱提娅,”
      国王的儿子恐吓道,“塔克文在说话。”
她一言不发,失去了声音和表达的力量,
    失去了想法,心中只一片迷茫, 
但浑身颤抖,就像小羊羔离开了围栏,
    被饿狼抓住,躺在它的下面。
她能做什么?搏斗?女人的力量不够。
    求救?阻止的利剑就在他右手。
逃走?他的手掌紧压着自己的胸膛
    (这是外人第一次触到她乳房)。
恋慕的敌人用尽了乞求、贿赂和威胁, 
    但乞求、贿赂和威胁全无结果。
“抵抗没有用,我要夺你命,还要毁你名,
    我先奸污你,再诬告你有奸情,
我会杀一个奴隶,说你死在他怀中。” 
    害怕玷污了名誉,她终于屈从。
胜利者,为何高兴?你将因胜利而毁灭。 
    王权的损失多么大,为了这一夜! 
天已经大亮。她披头散发,坐在那里, 
    就像母亲将参加儿子的葬礼。
她派人到军营急催年迈的父亲和忠诚的
    丈夫回家,他们不敢有耽搁。
两人见她的装束,问她为何穿丧服, 
    在为谁置办葬礼,有什么变故。
她沉默良久,深觉羞耻,用衣服遮着脸,
    眼泪流淌不止,如河水一般。
父亲和丈夫在两旁宽慰她,求她说真相,
    未揭晓的恐惧让他们流泪惊惶。
她三次尝试,三次停下,第四次总算 
    鼓足勇气,但还是不肯抬眼:
“难道这也是我欠塔克文的?难道我必须 
    亲口,天哪,讲述自己的耻辱?” 
能讲的,她都讲了,只留下最后一段, 
    默默地流泪,绯红占据她的脸。
父亲和丈夫没有责怪她,认定她无辜。
    “你们宽恕我,我却不能宽恕。” 
说完,她取出隐藏的匕首,刺进心田,
    满身溅血,倒在父亲的面前。
即使在临死之际,她也用最后的意识 
    确保倒下时不失优雅的姿势。
丈夫和父亲却顾不得体面,径直扑倒 
    在她尸体上,为共同的损失哀号。
布鲁图斯也来了(不再像“愚钝”的野兽),
    从她垂死的身体里拔出匕首,
然后手持这淌着高贵鲜血的武器,
    用激昂的声音喊出无惧的言辞:
“我以这勇敢而贞洁的血,以你的灵魂
    (它将是我的神)向你起誓,塔克文
和他的子孙将在流放中受到惩罚,
    我也不再将勇气藏在面具下。 ”
她躺在那里,熄灭的眼睛随这些话而动,
    飘拂的头发似乎也表示赞同,
人们送这位勇敢如须眉的女人出殡, 
    为她洒泪,为她义愤填膺。
以裸露的伤口为证,布鲁图斯用演说 
    鼓动罗马人,历数国王的罪恶。
塔克文和儿子被放逐,执政官每年更换, 
    那天便是王权的最后一天。

第三卷

    将自己生父的月份排在第一。
古人历法的朔日没有如今这般多,
    他们的一年短些,少了两个月。
被征服的希腊尚未把艺术传给征服者,
    雄辩的民族于战争却有欠缺。
在罗马,谁擅长战斗,谁就算懂得艺术; 
    谁会扔标枪,谁就有演说的天赋。
那时,谁曾留意毕星团或者昴星团,
    或者天穹之下有南北两端?
有大熊和小熊,西顿水手用“狗尾”小熊
    导航,希腊船只则跟随大熊?
太阳哥哥用一年时间才览遍的星座, 
    月亮妹妹的马车一个月便穿越? 
星辰年复一年地运行,无人过问,
    然而人们公认,宇宙间有神。

你若追溯至源头,罗马只是座小镇,
    但小镇却埋藏成为大城的雄心。
城墙已矗立,按后来的人口太过局促,
    对当时稀疏的居民却宽绰有余。
如果你问起我儿子的王宫是何模样, 
    看吧,芦苇和稻草搭建的矮房。
他在秸秆上享受平静睡眠的馈赠, 
    但从那张床他却飞上了星空。
罗马人的名声已经超越简陋的城池,
    他们却没有娶妻生子的福气。
富庶的邻居不屑于招纳贫穷的女婿,
    也不相信我缔造了这个民族。
住过牛棚,喂过绵羊,只有几尤格
    贫瘠的土地,都成罗马人的罪过。
飞禽走兽都可以与同类的伴侣结合,
    雄蛇也能有繁衍后代的雌蛇。
遥远的部族都已获得通婚权,却没有 
    女人愿意与罗马男子厮守。
我愤恨:'罗慕路斯,你该有父亲的勇气,
    祷告没有用!你只能诉诸武力。'

    怀胎的过程有战斗,也有憧憬。
而且,如今叫作埃斯奎林的山上,

    饮酒作乐,和恋人并躺共叙。 
有人沐浴在阳光下,有人支起了帐篷,
    有人用树枝搭建惬意的凉亭, 
有人将芦苇排在一起,当作柱台, 
    摊开托加袍,置于其上晾晒。
太阳晒,美酒醺,兴奋的人们祈求年岁
    如杯数一样多,边喝边数酒杯, 
某绅士已经喝到涅斯托尔的寿数,
    他们在那里哼唱着剧院学来的小调,
与歌词配合的手竟不乏灵巧。
    放下碗,他们跳起笨拙的舞蹈,身边
盛装的女友也长发飞扬地旋转。
    回来时,他们一路踉跄,成奇特的风景,
遇见的众人称他们“醉成了神明”。

    流亡者又必须寻找新的土地。
她兄长已兵临城下,但国王厌恶战争:
    “我们不善战,逃吧,保全性命!” 
安娜只好逃,将小船交给风浪,无论
    哪片海都不及自己的兄长残忍。

腓尼基逐客在如山波浪间颠簸沉浮, 
    哭泣的眼睛埋进拭泪的衣服。
这时,妹妹第一次宣称狄多有福气,
    毕竟她死后尚能在土里安息。

    它与真实的情形应大致相符,
那时还没有保民官翼护古代平民,
    他们便相约逃到圣山之顶。
很快,他们携带的储备已开始短缺, 
    适合人吃的面包也所剩不多。
有一位老妇安娜,生于波维莱郊区,
    家境贫穷,却非常勤勉耐苦。
她头发灰白,额头缠着一条薄巾,
    双手颤巍巍,烘烤乡村的糕饼。 
每天早晨,她总将热腾腾的饼分给
    众人,这份供应让大家感戴。
等城中恢复和平,他们为她立了像,
    因为自己困顿时她曾相帮。

    新娘,蒙着面纱,被领到他面前。
战神正准备亲吻,蓦然发现是安娜,
    羞耻与愤怒交织,自己竟被耍。 
新晋的女神尽情揶揄密涅瓦的恋慕者,
    再无任何事给维纳斯更多欢乐。
人们因此讲古老的笑话,唱色情的歌词,
    愉快地纪念马尔斯被骗的往事。

    像青年,年纪总在二者之间;
或因你也是父亲,所以父亲们将儿子
    和自己的未来托付于神圣的你; 
或者因为你是自由神,托你的庇护,
    孩子穿上自由神,走上自由路;
或者因为在古代,先民种地更勤勉,
    元老院议员耕耘在祖辈的田间, 
执政官放下弯曲的犁头,接过束薪斧,
    双手长老茧,无人当作耻辱, 
那时,乡下人会到城里来观看表演
    (是向神致敬,不是讨民众喜欢),
酒神在自己的节日会主持此类仪典
    (现在这荣誉被刻瑞斯分去一半)
所以,为让更多的观众为青年祝贺,
    此日更换托加袍岂不适合? 
酒神,请将温柔的双角和温和的脸庞
    转向我,让我的诗帆顺风飘扬。

    它驮着两人穿行于狭长海道,
传说赫勒握羊角的手太没气力,
    最终掉进以她命名的海里、 
兄长见她坠下,情急间伸手阻拦, 
    自己也险些丧命,却是枉然。
他涕泣,以为失去了共经患难的亲人,
    却不知她已与蓝色的海神成婚。

第四卷

我说:“女神,你知道那旧痛。”她笑了,立刻
    她所在的天空已不见任何云朵。
“受伤或无恙,我何曾抛弃你的旗帜?
    你始终是我的目标,我的职司。
年轻时我以情诗自娱,无伤大雅,
    如今更宽的场地我才可跑马。
我查考古籍,吟唱节庆和它们的肇因,
    吟唱沉入地下又升起的星辰。
已至四月,你最受尊崇的月份,维纳斯,
    你知晓,此诗人、此月一并属于你。”

然而,我猜测维纳斯之月来自希腊, 
    女神的名字源于海里的浪花。
事物有希腊的名称,你不应觉得惊讶, 
    因为意大利古名就是“大希腊”。

何处无妒忌的身影?维纳斯,有人怨毒,
    一心想夺走你的月份和荣誉,
非说是因为那时春天才打开一切,
    霜雪的桎梏才解开,生命才鲜活
盛开,所以四月的意思是“开放” ,
    不顾温慈的维纳斯另有主张。
她统治整个世界,也最有资格统治,
    她的王国不逊于任何神祇。
她为天空、大地和孕育自己的海洋
    立法,将众生统摄于她的力量。
她是所有神的肇因(难以穷尽这名单), 
    她是种子和树木的生命之源,
她让人类蛮野的心灵聚拢归一, 
    教会他们与配偶相伴相依。
什么繁育了飞禽,若不是甜美的欢愉?

    牛羊也不会结合,若柔爱远去。
公羊以尖角与公羊斗狠,却绝不忍心
    伤害它珍爱母羊的额头半分;
虽然所有草场和树林都因它而颤抖,
    公牛却抛下凶悍,跟随母牛;
同样的力量保存着辽阔海面下的一切 
    活物,让无数鱼类在水中穿梭。
她最先剥除人类野兽的外衣,教他们 
    穿衣的艺术和装饰自己的秘辛。
据说,良宵被拒、终夜不眠的男子
    最先向紧闭的大门吟唱情诗, 
他劝说铁石心肠的情人堪称巧舌,
    每位哀怨的男子都口若悬河。
千种技艺通过她兴起,取悦的欲望
    让许多隐藏的事物见到天光。

当夜晚逝去,天空泛起最初的霞光     4月2日
    鸟雀抱怨露水湿羽的寒凉,
通宵赶路的旅人搁下燃半的火把,
    农夫重新打理熟悉的庄稼, 
昴星仙女就开始分担父亲的重荷,

土地已久遭旱朦,草叶早已干枯,
    船不胜重负,陷入浅滩的泥污。
每位帮忙的人都使出体力的极限,
    一边为自己拼搏的双手呐喊, 
它却像岛屿,在大海中央纹丝不动, 
    大家呆立着,这兆象令人惊恐。

然后是谷神的庆典,起源无须赘言
    她的职司和功绩一目了然。
无人索求,大地献出的绿色植株 
    就是远古初民的面包和谷物。
他们有时在草地上四处采摘鲜草,
    有时树巅的嫩叶便是佳肴。
后来才有了橡实,多亏这项发现,
    粗壮的橡树提供了无尽美餐。
瑞斯最先让人类享受更好的营养,
    将橡实换成有益的五谷杂粮。
她迫使公牛伸出脖颈,负辄耕地,
    翻起的泥土第一次见到天日。
铜被世人珍视,铁矿仍藏于地底,
    可叹,它本应永远如此隐匿!
刻瑞斯爱和平,你们农夫也该祈愿
    和平永存,君上不开启战端。
你们可以向女神进献麦饼和盐粒,
    并在古老的圣炉中焚香致礼,
若无乳香,就点燃多脂的松木,薄礼
    只要纯净,同样能打动刻瑞斯。
穿围裙的帮手,别拿刀碰牛,让牛耕地,
    懒惰的猪才应该向谷神献祭。
适合负轴的动物不可丧命于利斧,
    让它活,经常翻耕干硬的泥土。
我希望借此机会讲处女被劫的故事,
    情节你多半熟悉,但也有惊奇。
西西里有三处岬角伸入辽阔的大海, 
    轮廓就是“三岛”名称的由来。
刻瑞斯钟爱此岛,许多城市都归她, 
    其中就有耕地富饶的恒纳。
清凉的阿瑞图萨邀请诸神的母亲, 
    金发的刻瑞斯也在宴席现身。
她女儿则和熟识的侍女们一道, 
    赤着足,在自家草地漫步逍遥。
山谷底下有一处地方,潮湿幽暗,
    瀑布从崖顶奔泻,水雾弥漫。
自然的一切色彩,这里都不缺,地上 
    开满斑斓的花,仿佛闪着光。
她一见到这景致,便喊:“大家快来, 
    和我一起摘花,装个满怀。”
这些无用的收获娱悦了少女的心灵,
    劳动的疲惫在快乐中化于无形。
有人用柔条编成的篮子盛花,有人
    用前襟,有人则用张开的长裙。
一位采撷万寿菊,一位搜寻紫罗兰,
    另一位掐下罂粟红色的花冠;
这些沉醉于风信子,那些为不凋花流连, 
    百里香、迷迭香、草木犀也有人迷恋。
大家摘下许多玫瑰和无名的花朵, 
    爱柔嫩的藏红花和素雅百合
她只顾采花,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
    恰巧没有侍女跟在她身边。
叔父看见她,闪电般将她扛走,催促 
    深蓝的快马,直奔自己的国土。
她却大喊:“我被劫走了,亲爱的母亲, 
    救我!” 一边撕扯自己的衣襟。
此时,一条路为普鲁托张开,因为习惯 
    黑暗,马难以忍受明亮的阳间。
可是她的侍女们已盛满花篮,齐呼:
    “珀尔塞福涅,快来取你的礼物。” 
没听到回应,她们的叫声在山间回荡, 
    悲伤的手捶打着赤裸的胸膛。
哭声惊动了刻瑞斯(她刚回恒纳),她立即 
    喊道:“天啦!女儿,你在哪里? ” 
她失魂落魄地奔跑,披头散发,正如 
    人们常说的色雷斯酒神狂女。
就像吃奶的小牛被夺走,母牛哀鸣,
    踏遍山林,寻找孩子的踪影,
女神也无法忍住悲叹,风风火火,
    从恒纳的原野一直向前搜索。
她在那里发现了女儿留下的足印,
    地面的痕迹透露熟悉的身形,
或许她的浪游本可以在那天终了,
    可惜野猪已搅乱显明的信号。
她已经路过列奥提尼、阿梅纳努斯河之,
    还有阿齐斯河岸碧绿的草坡,
路过库阿涅和阿纳普斯的温柔水波,
    漩涡密布、不可涉渡的盖拉河;

她时而喊着“女儿”,时而喊“珀尔塞福涅“,
    如此交替地呼唤,不肯止歇。
可是珀尔塞福涅听不见母亲,刻瑞斯 
    听不见女儿,声音出口便已死。
无论她遇到牧人或耕夫,都只有一个
    问题:“可有女孩从这里经过? ”
此时世界只余一种色,黑暗已笼罩
    万物,警惕的狗都停止吠叫,
巍峨的埃特纳屹立在巨人堤丰脸上, 
    他喷出的火焰将周围大地映亮。
刻瑞斯点燃两根松木,做行路的火炬,
    因此火炬是谷神圣礼的道具。
有一处洞穴,布满浮石狰狞的镂刻,
    既没人踏足,也无野兽出没,
她到了这里,便令龙蛇负轴驾车,
    拉自己穿越大海,不沾涛波。
她避开西尔特斯和卡律布狄斯,还有
    让无数水手丧生的斯库拉怪兽、
辽阔的亚得里亚海、濒临双海的科林斯,
    然后在阿提卡半岛的港口暂息。
这里,哀恸的母亲第一次坐下小憩,
    雅典人至今称那块石头“伤心石” 。
但她一坐就是许多天,静默如雕像,
    忍受日晒雨淋和冰冷的月光。
每一个地方皆有宿命:埃琉西斯气
    谷神圣所,最开始只是耕地。
老农凯琉斯正回家,抱着橡实、桑甚,
    背着用于点燃炉灶的柴捆。
小女儿赶着两只山羊刚下坡顶,
    摇篮里柔弱的儿子病得不轻。
“大娘,”女孩说(称谓让女神心头一热),
    “你独自在这荒凉之地做什么? ”
虽然身负重担,老人也停下脚步,
    邀她到自己的寒舍做客一叙。
女神推辞了(她扮作老妇,缠着头巾),
    如此回应凯琉斯再三的邀请:
“祝你平安,永享天伦!我女儿被劫,
    和我比,你的命运幸福太多!”
说完,一颗晶亮的水滴(因为神不会 
    流泪)掉下,落入她温热的胸扉。
心地善良的少女和老人都为她落泪,
    正直的老者如此将她宽慰:
“我祝你失踪的孩子安然回到你身边, 
    起来吧,我的家虽穷,却有温暖。” 
女神答道:“领路吧,你懂得如何规劝。” 
    她从岩石上起身,跟在他后面。
老者告诉他,自己的儿子得了重病,
    无法入眠,整夜忍受疼痛。
女神在进入低矮房舍前,在地里摘了 
    柔嫩的、可以催眠的罂粟花朵。
传说她采撷的时候,恍惚间尝了一下,
    长久的禁食就在无意中作罢。
因为女神的斋戒是在入夜时中断, 
    信徒们也在星辰升起后进餐。
她踏进门槛,发现屋里一片哀伤, 
    家人深信婴儿已康复无望。
女神问候了名叫梅塔尼拉的母亲,
    然后屈尊亲吻男孩的嘴唇,
苍白消失了,身体骤然恢复生机, 
    天神的嘴唇就有如此的法力。
全家都兴奋不已:姐姐、母亲和父亲,
    这个家庭太小,只有三口人。
很快晚饭已摆好,融化的凝乳、苹果,
    还有金黄的蜂蜜,新鲜采撷。
温慈的女神不肯吃,她让婴孩吞服 
    催眠的罂粟,连同温热的牛乳。
半夜时分,所有人都沉入宁静的梦乡,
    她把男婴抱起来,放在膝上,
三次用手轻抚他,三次诵念咒语
    (神的咒语不可向凡人讲述),
又在炉膛里用余烬覆盖孩子的身体,
    以便烧尽凡胎的重浊之气。
爱子的母亲猛然惊醒,不明究竟,
    疯狂呵斥她,从火中抢回男婴。
女神答道:“你虽无恶意,却行下恶事, 
    母亲的恐惧毁掉了我的厚礼。
他以后只能做凡人,但他将最先耕作、
    播种,最先赢得稼稽的收获I。”
言毕,刻瑞斯腾云而起,与龙会聚,
    乘着带翼的飞车升入天宇。
苏尼昂岬地、蜿蜒的庇莱欧斯港,还有
    右边的海岸已被她抛在身后,
然后她飞过爱琴海(环形岛在那里排开)、 
    凶险的伊奥尼亚海和伊卡利亚海,
途经亚细亚诸城,飞向赫勒斯庞特。
    她在高空俯瞰,在各处穿梭,
时而是酷爱香料的阿拉伯,时而是印度, 
    时而是利比亚、麦罗埃和“旱魅之土” ,
时而是西方的河流,莱茵、罗讷和波河, 
    还有一条大河的母亲,台伯。
我是否已迷失?她的浪游怎可能细说?
    刻瑞斯寻访过世界的每个角落。
她甚至在天界查探,问过紧邻冰冷的 
    北极、永不沉入大海的星座:
“阿卡迪亚的众星,既然你们从不
    没入海涛,一切都能够目睹,
就请告诉可怜的母亲,女儿在何处? ” 
    说完,大熊星座如此答复:
“夜晚是无辜的,女孩被劫之事,请询问 
    太阳,白昼的一切逃不过他眼睛。” 
太阳说:“别徒费辛劳,你的女儿已成为 
    朱庇特弟媳,掌管冥府的权威。” 
她哀叹良久,然后向雷霆者如此鸣冤
    (脸上悲痛的印记分外惹眼):
“你若还记得珀尔塞福涅是谁的后代, 
    她就应分得父亲一半的关爱。
我寻遍世界,却只发现伤害和罪恶,
    劫掠者仍然享受行凶的成果。
可是强盗哪配做珀尔塞福涅的夫君,
    你我的女婿也不该如此产生!
即使古格斯获胜,我被俘,可会有如此 
    羞辱?但现在天庭是在你手里!
算了吧!让他逃脱惩罚,我不再追究, 
    但至少他应交人,做出补救。” 
朱庇特安抚她,辩称这是冲动的过失, 
    还说:“有这样的女婿也不羞耻, 
我的地位不比他更尊贵,天界属于我, 
    涅普顿掌管海洋,他统治冥国。
但如果你的意志不可动摇,决心
    斩断靠一次结合连接的婚姻, 
我们也可以尝试,倘若她一直禁食;
    但若违规,就只能在地府为妻。” 
墨丘利接受命令,展翅飞向幽冥, 
    比预想早回,他汇报目睹的确证:
“被劫的少女已经破戒,石榴糙皮 
    隐藏的食物,她已经吃了三粒。”
母亲万分痛苦,仿佛女儿在眼前 
    再次被抢,陷入长久的茫然。
最后她说:“天界不再是我的家园,
    请给我进入泰那卢山谷I的特权。”
她本会如此做,若非朱庇特做出承诺:
    女儿每年在天界可以住六个月。
刻瑞斯终于恢复原来的心境和容颜,
    在自己发间戴上金黄的麦穗环:
委顿的土地重新长出茂盛的庄稼,
    丰登的收成打谷场难以容纳。
白色是谷神最爱,谷神节请穿白裳,
    此时深色的羊毛应弃置一旁。
四月望日属于朱庇特,名号是“胜利者”,
    这天他曾经收获神庙一座。
我若没记错,“自由”女神'此日也进驻
    无愧于罗马民族荣光的殿宇。

努玛做王时,农夫辛勤耕耘换不回
    丰收,美好的愿望一再破碎, 
有时凛冽的北风肆虐,终年大旱,
    有时淫雨不绝,田野成泥潭;
庄稼的初秧常给主人一场空欢喜,
    轻贱的燕麦蔓延,让土壤窒息; 
时日未到,母牛就产下未熟的牛犊,
    分娩时,母羊却因羊羔亡故。

    牧神(当他午后在原野上休歇)。
将疾病远远驱走,让人与牲畜都健康,
    让警觉的犬族也健康,继续守望。 
早晨带出多少羊,请让我也带回多少,
    别让我哀哭,狼只留下了羊毛; 
不许邪恶的饥怪靠近!让草叶丰盛,
    水足够清洗羊群,足够饮用; 
让羊奶充盈,让乳酪为我挣得铜币, 
    让乳清通畅穿过柳条的筛子; 
让公羊急于交配,让母羊顺利怀孕,
    让我的圈舍羊羔多如白云;
让羊毛格外轻柔,不伤害少女的皮肤, 
    最娇嫩的手也不会感觉不舒服。
请成全我的祷告,愿我们每年都请
    牧人的女神享用丰硕的糕饼。”
你应该如此祈福:面朝东方,用晨露 
    洗净双手,四次将祷辞诵读;
然后你可以摆一只木碗,充作酒觞,
    饮下雪白的羊奶和紫色的新酿; 
接着,你就必须奋力助跑,以轻捷 
    脚步跃过畴啪燃烧的麦茬垛。

你去侵蚀伤人的刀枪、岂不更好? 
    它们无须有,世界在和平中逍遥。
现在应该让农具闪耀一结实的锄头、
    钉耙、弯曲的犁;让武器生锈,
让试图从鞘中拔剑的人顿然发现,
    因长久弃置,剑与鞘已黏成一片。
可是你不要侵犯谷物,让农夫永远能 
    向远离它们的你还愿致敬。”

第五卷

你们问,我认为五月名称由何而来? 
    具体的起源我也不甚明白。
像一位旅人,看见每个方向都有路,
    却不知该往何处走,只好停步,
正因为存在多种解释,我茫然无措, 
    材料过于丰富反而是折磨。

“混沌终结后,宇宙首次有了三元素,
    崭新的形状赋予了世间万物, 
大地因自身的重量拖拽着海洋沉落,
    轻盈的天空却飘向最高的住所, 
太阳,星辰,还有你们,月亮的神骏, 
    没有重力的羁绊,也腾跃飞升。
很长的时间里,大地不避让天空,众星 
    不臣服太阳,它们的荣耀相等。

脸颊还稚嫩的时候,他已用羽绳吓唬 
    胆怯的小鹿,尤其善于捕野兔;
成年之后,他勇气更盛,敢于和野猪
    甚至糙皮的母狮近距离角逐。
当他搜寻母狮的巢穴和新生的幼崽时, 
    自己却喋血,被利比亚野兽猎食。
母亲和所有妹妹都为他哀恸哭泣,
    将肩负天穹的阿特拉斯也如此,
但父母的伤痛比不过他的妹妹,她们 
    因至情获封星座,以许阿斯为名。

    树枝叶繁茂,地上绿茵成片,
我的嫁妆便是田野上丰饶的花园,
    和风吹拂,还有润溉的流泉。
丈夫让它开满了高贵的花朵,对我说:
    '女神,所有的花都由你裁夺, 
我时常想数清花圃里缤纷的颜色,可是
    做不到,数字对它们无能为力。

庄稼的花开得好,打谷场就有丰收.
    葡萄花盛开,就能酿出美酒,
橄榄花朵繁茂,就会有兴旺的年景一
    水果的产量同样以花季为依凭。
花一旦受伤,豌豆和大豆都将凋亡,
    远来的尼罗河,你的扁豆也一样。
葡萄酒也会开花,在精心贮藏的大窖中,
    雾状的泡沫将坛中佳酿轻笼。
蜂蜜是我的礼物:我召唤造蜜的飞蜂
    赶往紫罗兰、苜蓿和百里香花丛;
在青春的年岁,心灵奔放,身体茁壮,
    也是我让人们的生命吐露芬芳。”
我沉默地倾听,暗自惊叹。可是她说,
    “有任何疑惑,你都可坦然问我中”
“女神,告诉我,你这些庆典的起源。”
    我还未闭曰,她已开始说答案:
“那时,各种奢侈的逸乐尚未行于世,
    富人只拥有牲口或广阔的土地,
所以,’地多’即'富' 、牲口’便是’金钱’。
    但已经有人非法地抢夺资源。
在公共草场放牧竟成了一种习俗,
    人们容忍甚久,无任何惩处。
没有任何人替民众守护公用的物产, 
    在自家放牧被视为白痴的表现。
猖獗的行为终于上报给平民市政官, 
    在普布里修之前却无人敢裁断。
案件公开审理,作恶者被处以制款, 
    关心公益的勇者受到称赞。
部分罚款转赠我,伴着众人的欢暄, 
    胜利者创立了这些新的庆典。
部分钱用于修路,那时是陡峭山岭, 
    如今却是易行的普布里修径。”
我以为庆典是一年一度,她说不是,
    接着刚才的话,又添上解释:
“我们也贪恋荣誉,喜欢节日和祭坛, 
    天界众生也爱虚荣的场面。
经常有人因僭越而触怒诸神,于是 
    献祭的牺牲就成了赎罪的好礼。

我在愤懑中忘记了职责,不再看管 
    田野,也不再珍惜丰饶的花园:
你会见到,百合凋落,紫罗兰枯萎, 
    深赤的藏红花丝也绵弱,憔悴。

有一处墨丘利之泉,毗邻卡丕纳城门,
    据说极灵验,若我们相信见证人, 
商人洁净自己后,缠着腰带来此地, 
    从泉里取水,装入芳香的罐子, 
回家将月桂浸没其中,等枝条湿漉漉,
    再用它浇洒所有将易主的货物, 
也让自己的头发洒上月桂的水滴,
    以惯于欺诈的声音诵念祷辞:
“请洗去我过往年月所有虚假的誓言, 
    洗去我昨日花言巧语的讴骗。
无论我是求你做见证,还是装作召唤 
    大神朱庇特(盼望袍不会听见), 
还是故意以别的男神女神为防御, 
    让迅疾的南风卷走一切妄语!
让新的一天继续向我的谎言敞开, 
    愿我说谎,诸神也不会理睬!
只要给我钱就行,给我赚钱的快乐,
    让我从坑骗顾客中获得愉悦!” 

第六卷

六月归青年,前面的五月归老人。

一位仙女生于此(古人称她为克拉涅),
    许多男子追求她,却没有结果。 
她喜欢在野外浪游,用投枪追逐野物, 
    张开诱捕的猎网,在空旷的山谷。 
她没有箭囊,人们却相信她是福玻斯 
    之妹,太阳神也不会以她为耻。 
如果哪位年轻人向她说爱慕的蜜语, 
    她立刻用下面的话作为答复:
“此地太明亮.明亮我就会感觉羞愧,
    你若去幽僻的岩洞,我必跟随。”
轻信者走在前面,她却一到达丛林 
    便止步藏身,再也寻不见踪影。
雅努斯曾见她,她的美让他念念不忘, 
    神试图用甜言感化她铁石心肠。 
仙女和平素一样,让他找隐秘的洞穴,
    她仍假意跟随,却抛下领路者。
傻瓜!雅努斯已看见背后表演的伎俩,
    别费力,他目睹你在何处躲藏。
我说过没用,瞧!岩石下藏身的你 
    已然被抱住,他满足心愿后发誓:
“因为我们的欢爱,你将掌户枢之权, 
    拿去吧,这是你失去童贞的价钱。”

卡尔娜是古昔的女神,仍习惯从前的食物,
    她不喜奢侈,将异国的珍饶追逐。
那时,鱼自在游泳,没人诱捕它们,
    牡蛎也无忧无虑在贝壳里栖身;
罗马也不知富饶的伊奥尼亚有何
    飞禽,何种鸟喜好侏儒族的血;
那时,孔雀仅仅靠羽毛将他们引诱
    大地也还未送来捕获的野兽。 
猪肉受珍视,人们以杀猪庆祝节日,
    田野只出产大豆和粗桐的麦子。 
传说,谁若在六月的朔日混食这两样 
    东西、就会有百毒不侵的内脏。

我全然沉浸在祷告里,感觉天神已到场,
    欢悦的大地闪耀着紫色的光芒。
并非我已见到你,女神(诗人的谎言, 
    走开!),凡人也不能窥你真颜,
但我的无知已经被清除,错误被更正,
    虽然没有任何人指点迷津。

    大地和壁炉都代表各自的处所。
大地犹如一个球,下方无任何依傍,
    如此的重量悬浮在空气之上。
旋转运动本身保持了球体的平衡,
    无任何角度压迫任何部分,
既然它居于世界的中心区域,每个
    方向与它的距离都不少不多、
倘若它形状凹陷,必会靠某方更近,
    世界也不会以大地为其重心。
来自叙拉古的小球代表巨大的天穹,
    技艺让它悬浮在封闭的空气中。
大地与天极和天底的距离完全相等,
    如此的结果要归因于它的圆形。
神庙的样貌也相似,它没有任何棱角,
    穹顶保护它免遭暴雨的淋浇。
你问,侍奉女神的为何是贞女祭司?
    我也会在此揭开真实的谜底。

古昔、人们习惯共坐于火炉前的长凳,
    相信诸神与他们同食同饮;
现在,为古老的瓦库娜女神举行圣礼,
    大家仍会在壁炉前或坐或立。
旧日风俗的残余一直流传到如今:
    纯净的盘子盛放女神的供品。 
你看,驮着面包的毛驴身缠花环,
    艳丽的花朵将斑驳的石磨遮掩。
从前的农夫在炉膛中唯独炙烤粗麦
    (炉灶女神有自己独特的祭拜): 
面包置于灰烬下,等壁炉将它烘熟, 
    一些破瓦片在温暖的地面平铺。
因此面包师敬重火炉和火炉的主宰,
    转动石磨的驴子也受到优待。

朱庇特答道:“此城是我们共同的牵挂,
    高卢一定会战败,遭受惩罚。
不过,维斯塔,你要设法让他们以为 
    粮食充足号而且你不可离开。
所有未处理的麦粒,都用石磨碾好, 
    揉成面团,再放进炉火烘烤。"
衪如此吩咐,萨图尔努斯的女儿听从了 
    兄长的命令口这时已经是半夜,
忙碌整日,将领们已入眠。朱庇特责骂 
    他们,以神圣的嘴唇告知计划:
“起来,从堡垒之巅,向敌人阵中投掷 
    你们最不愿放弃的那种物资!” 
被奇怪的谜语惊醒,大家睡意顿失, 
    互问受命抛舍的是何种东西。
众将认为是面包,便扔掉刻瑞斯的馈赠,
    它们与头盔与长盾相撞发声。
用饥荒绞杀抵抗的希望终破灭。退了敌, 
    面包师朱庇特的大理石祭坛便立起。
如今连接“新道”和罗马广场。
    我看到一位妇女沿街走来,赤着足,
惊诧中,我默不作声,顿然停住。 
    附近的一位老妪见状,请我在身旁
坐下,摇头晃脑,颤声对我讲:
    “如今这里是广场,原来是湿地和沼泽,
一道渠总被溢出的河水淹没。
支撑那些祭坛的地方是库尔提乌斯湖,
    现在是平地十从前却是水域。
现在,游行队伍从维拉布鲁街进入
    赛车场的地方曾只有芦苇和柳树。
从郊区水泊回家的宴客,时常一路
    哼唱,向水手呼喊醉后的吃语。 
你们熟知的善于变化形状的那位神
    还没因河道的转向获得名称。
此处也有圣林,长满芦苇和灯心草.
    穿鞋之足断不可接近泥沼。
水泽已退去,洪流已接受堤岸的约束,
    地面已干、但仍存往日的习俗。”

    你们只知道哭泣,能有何用?
贞女的手掌快拿起命运交托的圣器,
    行动吧,祷告不会创造奇迹!
天哪!你们还犹豫? ”他看见她们不敢 
    下决心,惊恐地跪在祭坛前面。
打来水,他举起双手祈祷:“饶恕我,圣器! 
    饶恕我擅闯男子禁入之地!
倘若这是罪,就让惩罚淹没我一人’
    罗马若得救,我愿献出生命!”
他冲进至圣所,打走神像。女神赞同 
    大祭司所为,平安仰赖其忠诚七
圣火啊,如今在恺撒治下,你灿烂燃烧,
    伊利昂的光焰永远不会灭掉,
他的帝国里不会有贞女玷污发带,
    不会再有祭司被活埋的记载一
这就是失贞祭司的下场,在亵渎之物中 
    埋葬:大地和维斯塔神性相同。

    她总以这番话怂恿自己的男人:
“我姐姐、你弟弟死于你我之手,如此 
    般配有何用,若我们甘于行善事?
如果不敢建惊天动地的大业、那当初 
    又何必灭掉你的妻子、我的丈夫!
我用父亲的脑袋和整个王国做嫁妆.
    你若是男人,就来取我说的宝藏。
敢作恶才是王。杀死岳父,篡夺王座, 
    让我们的双手沾满父亲的血!”
在她煽动下.一介平民竟窃国自封, 
    惊愕的民众纷纷拿起刀兵。
血腥的屠杀之后,他击溃衰朽的老王,
    高傲的女婿夺过岳父的权杖。
在埃斯奎林山下的王宫前,塞尔维乌斯 
    被残忍谋杀,血浸透干硬的土地。
女儿乘马车正准备驶入父亲家里,
    穿过街心,一脸跋扈的神气,
驾车的塔克文看见尸体,泪顿然涌出, 
    不忍再前行,妻子却叱骂丈夫:
“你是走,还是等着收这份孝心的苦果? 
    听我的,狠心让车轮从脸上碾过。” 
此事可验证,这条街因为她得名“罪街”,
    任时光流逝.耻辱都不会湮没。
然而,她竟然敢触碰纪念父亲的神殿: 
    下面的传说虽奇妙,却非杜撰。
王座上放着一尊图利乌斯的塑像,
    据称它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在场者还听到声音:“请你们给我蒙面,
    以免女儿的恶容再污我的眼。”
于是它盖上了衣服,时运神禁止挪去,
    她从自己的神庙中如此叮嘱:
“塑像的眼睛第一次看见天光之日
    就是罗马忘却了羞耻之时。“
妇女们,千万别动这些被禁的衣袍
    (只应以恭肃之声献上祷告),
就让我们城市的第七任国王永远 
    将头藏在罗马的布料里面。

“在古代,你们先祖很喜欢聘请吹笛人, 
    他们也总是受到大家的尊敬。
神庙里有人吹笛,庆典中有人吹笛, 
    悲伤的葬礼上笛音也不会缺席。
辛苦因酬劳而甘甜,可随后一段时期, 
    这项怡人的技艺突然被终止。
雪上加霜,市政官规定,葬礼游行
    雇用的乐师断不可超过十人。
他们自发退至提布尔,放弃了罗马,
    那时,提布尔就是放逐者的天涯! 1
空舞台怀念笛声,祭坛怀念笛声,
    送葬的棺材也没有哀乐随行。
提布尔有位奴隶.才华本不逊王侯.
    多年的苦役后终于获得自由。
他在自己的农场摆酒席,召集乐队助兴,
    众人聚一起,共享宴会。
夜已深他们眼神已迷离,神志已混沌,
    信使忽前来,报告预设的警讯,
他催促:'为何还不撤掉这宴席?赶紧! 
    马上就到了,给你自由的那人。’
宾客们不敢拖延,但烈酒令四肢发软,
    摇晃着起身,转眼又瘫作一团。
可是主人喊’快走!’,将诸位磨蹭的乐师 
    抬上马车,关在宽条的护栏里。
时辰、颠簸和酒劲诱他们进入梦乡,
    醉客以为正在回提布尔的路上。
车已经穿过埃斯奎林,进入罗马城, 
    天亮时直接停在广场的中心。
为防元老院发现乐师的真容和人数,
    普劳提乌斯命他们戴上面具,
又换上女式长袍,混入一群女笛师 
    中间,好壮大这支乐队的声势,
他如此改扮返城者,是怕万一有人 
    察觉,说他们违反同事的禁令。
计谋成功了,从此望日便允许这装束, 
    吹笛人伴古调,唱出欢谑的诗句。"
听完解释,我说:“然后我只需了解 
    那个节日为何叫作五日节"。
她说:“我在三月有一个同名的节庆,
    吹笛的乐队也仰赖我的发明。
我最先在黄杨木上凿出相间的小孔,
    笛子悠长的音调由此诞生。
音乐很动人,但我看见水中的倒影,
    少女的脸颊鼓胀,让我心惊。
'我不喜欢这技艺,永别了,我的长笛!’ 
    说完,我将它扔到岸边草地里。
一位萨堤找到它,最初很惊讶,不知道
    如何使,但发现能够吹出音调,
借手指起落,他时而呼气,时而吸气, 
    很快就开始在仙女中炫耀技艺,
甚至敢藐视福玻斯,太阳神获胜后吊起 
    他的身体,又剥去四肢的皮。

缀满花环的轻舟,快装载年轻的宴客,
    任他们在中流痛饮,觥筹交错。
平民礼遇她,因为建庙者据说也出身 
    底层,却赢得权杖,成为至尊;
奴隶膜拜她一因为让这位任性女神
    安居的图利乌斯有奴隶的母亲。

《哀歌集》

第一部

诗人致诗集

小书,我并不妒忌,你就要独自去罗马,
    而我,你的主人,却不许再见它!
走吧,衣着寒珍,但放逐者还能怎样?
    就穿这身晦暗却当季的衣裳。
你可不要用玉簪花的绛紫装扮自己——
    那样的色调不适合伤心的遭际,
标题别用朱红,纸草别浸泡雪松油, 
    也别为黯然的书页配皓白的卷轴。
且让这些饰物去点缀幸福的作品, 
    你还是应该纪念我的命运。
不要用易碎的浮石磨光你的双颊, 
    这样正好,披散着凌乱的头发。
不要为点点污渍羞惭,看到的人
    会明白,它们都是我的泪痕。
走吧,代我向那些美好的地方致意: 
    我也会去的,乘着格律和诗。
倘若如云的人群里还有一人记得我,
    倘若他碰巧问我过得如何,
你会说我还活着,但已经没有活气,
    就连这残生都是神的恩赐。
除此之外请沉默,答案让读者自寻: 
    别乱开口,透露了秘密的事情。
一得到提示,他就会记起我的过犯I,
    我又将被公众的嘴追逼审判。
别贸然反驳,无论攻讦多么伤你:
    本不是好事,越辩越招人怀疑。
你也会发现,有人叹息我被流放,
    浏览这些诗句时泪湿脸庞,
他唯恐被恶人偷听,在心里默祷,恺撒之
    哪日能消气,减轻我的惩罚。
无论他是谁,既然肯祈愿诸神垂怜我
    我也会祝福他永不陷入困厄,
祝他万事遂心,祝君上散尽怒气,
    让我能够在先祖的土地辞世。
书啊,你听从我的吩咐,却可能遭责怪,
    说你配不上我惯受夸赞的天才。
法官的职司是断案,自然应查清原委:
    原委查清了,你就无可羞愧。
诗句可以从宁静的胸中源源涌出,
    我受尽打击的心却暗云密布。
写诗之人总是寻求安谧与闲适,
    我却被海浪、暴风和严冬催逼。
万般恐惧下,何来诗兴?落魄的我
    每刻都担心喉咙被利刃刺破。
公平的裁判会惊讶,我竟能写出这些,
    阅读时他也不会过于严苛。
即使换了荷马,被如此的灾殃包围,
    他的天才也会在苦难中枯萎。
最后记住,书啊,别顾忌名声,也别为
    冒犯某位读者而自惭形秽。
时运女神并未给我如此的青眼,
    需要你一一统计别人的夸赞。
从前未落难的时候,我的确在意虚名,
    胸中燃烧着让世人知晓的热情;
而如今,让我不憎恶诗歌已经足够:
    我的才华就是我放逐的祸首。
但你走吧,只有你能替我将罗马凝视。
    神啊,我多想和这书交换位置!
别以为从遥远的异域进入宏伟的都城之,
    就不会有人认出你的身份。
虽然没有签名,颜色已把你揭穿;
    再掩饰,你我的关联也一目了然。
但还是悄悄潜入吧,别受我的诗拖累,
    它们早不像当年,人见人爱。
若有人不屑一顾,因为你是我所作,
    将你径直从胸前扔回来,你就说:
“看看标题,我已经不是风月专家,
    该受惩罚的那本书已受够惩罚。”
或许你想知道,我是否会遣你攀登
    巍峨的帕拉丁,拜谒恺撒的皇宫。
愿威严殿宇和威严诸神'饶恕我!雷霆
    就是从那里降下,落在我头顶。
我记得,居住圣所的诸神都分外仁慈,
    但受过他们伤害,我难免怵惕。
鹰啊,你翅翼的微小振动都会惊吓
    鸽子,若它曾伤于你的利爪;
羊羔也不敢远离围栏,如果它曾经
    从野狼贪婪的牙齿间死里逃生;
帕厄同即使没死,也会避开天空,
    愚蠢渴望的马车,绝不肯再碰。
领教过他的武器,我自然也畏惧朱庇特,
    听到霹雳,就觉得天火要追逐我。
逃离欧卑亚海岬的每一位希腊水手
    驶过故地时必定会全速掉头;
我的小舟既然已遭过风暴的摧残,
    再靠近遇袭的地方就心惊胆战。
所以书啊,一定要谨慎地四下打量,
    有庸人阅读足矣,别存奢望。
翅膀本脆弱,却竭力高飞,伊卡洛斯
    只在海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这里很难预测,你该划桨或张帆之,
    具体的情势和处境会给你答案。
若你能在他空闲时觐见,若你感觉
    气氛适宜,他的怒气已退却,
若你犹疑胆怯时有人在现场陪伴,
    并为你铺垫几句,你就可上前。
愿你在吉日到达,愿你比主人有福,
    愿你能减轻我的这身痛苦,
因为除了击伤我的他,再无人能像
    阿喀琉斯那样治好我的伤。
只是要小心,别为了帮我,反而害我——
    我虽存希望,心里的恐惧倒更多。
千万别再煽起他已趋熄灭的愤恨,
    再给我添加新的罪名,小心!
当我把你带进这幽深隐秘的殿堂,
    当你迁入这个圆柱形的书箱,
你会看见兄弟们早已经列队相迎,
    他们都是我辗转思量的结晶。
其中多数都坦然展示着他们的标题,
    名字印在前额,一看便知;
有三卷在暗处躲躲藏藏,即使这样,
    仍在讲人天生便懂的爱之秘方
你可以逃开,如果有勇气,也可以呵斥
    这些俄狄浦斯、忒勒戈诺斯。
警告你,若你还敬重父亲分毫,就不可
    爱他们,虽然他们如此教唆。
还有十五卷记述了种种变形的故事,
    他们在最近的葬礼上逃过一死3。
我请你对他们说,我的运气的这张脸
    也和书里的人物一样善变,
眨眼之间,它就抹去了从前的模样,
    昔日的欢颜现在却徒添悲伤。
如果你问起,其实我还有更多的嘱咐,
    可是我害怕耽误你的旅途;
书啊,你若要装走我心里的全部诗行,
    信使一定会埋怨你的重量。
前路漫漫,赶紧走!而我将身处天涯,
    遥不可触,远离我的故家。

风暴与祈祷

    我说话的此刻,浪花正溅满脸庞。
波涛将碾碎生命,祈祷将全部落空,
    咸水终将灌进我们的喉咙。
可是,深情的妻子只挂念我的放逐,
    她为我哀伤,却不知我别的苦楚,
不知我的肉身在茫茫大海中抛掷,
    不知暴风催迫,死近在咫尺。
幸好,我没允许她和我一起登船,
    否则我此时得忍受双份的灾难!

我并不怕死,但这种死法却太痛苦;
    若无须沉船,死对我就是礼物。
无论是天寿已终,还是因剑身亡,
    人都会盼望临死前回到故乡,
有人可以托付后事,有坟墓可以
栖身,不致沦为海里的鱼食。
    就算我罪有应得,可还有众人在船,
他们既然无辜,为何受牵连?


我并非贪婪之人,无休止追求钱财,
    为了获利穿越辽阔的大海;
我也再不像求学时代,梦想回雅典,
    或者如昔日,在亚细亚都市流连;
也不奢望去名满世界的亚历山大城,
    欣赏快乐尼罗河的美妙风景:
我祈求好风, (谁会相信? )只为了驶向
    萨尔马特人居住的那片地方。

    我认为既不合法,也不合情。
但如果人的行为从不可能欺骗神,
    请相信,我的过犯绝非有心。
相反,你们若知情,我若仅仅被错误
    迷惑,心无邪念,只是痴愚,
若我虽身份卑微,却也拥戴皇族,
    一直谨遵奥古斯都的上谕,
若我曾公开赞美君上的贤明统治,
    并为恺撒和家人焚香献祭,
若我所言非虚,就请诸神宽恕我,
    否则,就让狂涛把我吞没!
这是幻觉吗,还是风暴云已开始消散,
    大海的怒气已退,心意已回转?
这不是偶然,不可欺骗的诸神,我呼求
    如此诚挚,终于得你们相救。

别离之夜

天色已近黎明,按照恺撒的命令,
    当日我必须离开意大利的边境。
我既没时间,也没情绪准备旅途:
    一再延搁,我的灵魂已麻木。
顾不上挑选仆人和同伴,也没仔细
    准备放逐的衣服和各种物资。
痴痴地飘荡,如同遭了朱庇特的雷霆,
    我虽然活着,却感知不到生命。
然而,痛苦本身驱走了心灵的迷雾,
    我的感官也终于开始复苏,
即将出发,我向忧郁的朋友告辞,
    不过两三位前来,更多的已消失。
至情的妻子紧紧拥着我,我在哭泣,
    她那无辜的脸庞也泪雨淅沥。

啊,我曾多少次诘问朋友: “催促
    干什么?想想我是去哪里,从哪里去? ”
啊,我曾多少次骗他们,说早已选定
    某个时辰,开始计划的旅程。
我三次踩到门槛,三次被唤回,我的足
    犹豫不前,也迁就我的心绪。
时常我说了再见,却又关不上话匣,
    重新和大家吻别,重新出发。
时常我忘了刚才的嘱咐,再次絮叨,
    回首凝望留在身后的珍宝。

她呻吟的样子,仿佛看见火葬的柴堆上
    女儿或者我的尸体正横躺。
她只求死去,好从此不再感知痛苦,
    却不能死去,因为我的缘故。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就让她活着,
    活着,兴许能救助远方的我。

致一位忠诚的朋友

你啊,所有伙伴里我最应称颂的益友,
    我的厄运,是你最感同身受,
我没忘记,我五雷轰顶、不知所措时,
    你最先勇敢地送来劝慰的言辞,
当满腹忧惧的我几乎迷上死亡,
    你又赠给我活下去的温和药方:
你会明白我暗指谁,虽然隐去了名字,
    也知道我未辜负你深重的情谊。
这一切我将永远种植于我的骨髓,
    我也会牢记,我的命是欠你的债: 
即使我的这颗灵魂在虚空中消散,
    即使尸骸焚于柴堆的烈焰,
我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诸般恩情,
    你的友谊也不会随岁月隐沦。

当时运顺遂,宁谧的脸上挂着笑容,
    圆满的财富身后万事跟从:
可一声惊雷,便四散奔逃,半刻之前
    被友伴簇拥的人已遭冷眼。
这些古人的例子,我早已熟知,但如今
    亲身罹祸,才理解所言为真。
昔日我多少朋友,现在只剩两三人,
    其余都对时运不对我忠心。
唯其如此,挚友们,我更需你们救援,
    为我的残舟铺开平安的沙岸,
别为无来由的恐惧遂巡不前,担心
    你们的真情冒犯了那位天神!
即使对手的忠勇,恺撒也时常称赞,
    是敌是友,不影响他的判断。

他和忠顺的手下、忠诚的朋友一起;
    我这个放逐者却被友伴抛弃。
他得胜归来,意气风发返回故乡;
    我却遭羞辱,离开故乡去流亡。

    我生来养尊处优,体质羸弱。
他在残酷的军旅生涯中不断淬炼;
    我却沉溺于文雅的技艺与书卷。
一位神碾碎了我,无人纾解困苦;

致妻子

我的妻,他们都难比我心中的这份眷恋,
    我虽珍惜你,却无福护你周全。
我摇摇欲坠时,你像梁柱般挺立:
    我若还有所保存,都是因为你。
他们想洗劫我沉船的残骸,你却决不许
    我沦为恶棍的战利品,毫无防御。
如同嗜血的野狼已经被饥渴点燃,
    贪婪地袭击无人看护的羊圈,
又如饕餐成性的秃鹫四下张望,
    看是否有尸体未被泥土埋藏,
你若未阻拦,某位趁火打劫的小人
    肯定早已将我的财产鲸吞。
你的坚定让他无机可乘,挚友们
    也来相助,我难谢他们的大恩。

你当在史诗的女性人物中占据首席;
    你心灵的美善周遭无人能及。
你究竟是天性如此纯良,非后天培育,
    呱呱坠地时已有这样的禀赋,
还是你终生敬重崇拜的皇后4 教导你,
    要尽心成为一位贤惠的妻子,
耳濡目染,让你习得她的精神
    (倘若卑微与高贵可相提并论) ?
可惜啊,我的作品没有伟大的力量,
    吟诵不出与你相配的诗行!

关于《变形记》

    请你读吧,就按照现在的模样,
它们的主题是人类的变形:不幸的作品,
    因为主人流亡而中断了歌吟。
凄惶逃离时,连同许多诗篇,我亲手
    将它们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就像传说的阿尔泰娅,用木柴烧死
    儿子,残忍的母亲,却无愧于兄弟
我也将无辜的诗卷,我的骨肉,投入
    熊熊的火焰,与我一起死去:
或者是因为憎恨给我招灾的缪斯,
    或者因为它们仍浅薄幼稚。
既然它们并没有毁掉,竟然能幸存
    (我猜或许有人誉写了多份),
我宁愿它们活下去,愉悦闲暇的读者,
    既不虚度光阴,也不忘记我。
可是,任何人都会失去阅读的耐心,
    如果不知道这诗卷并未完成。
作品还在砧板上,就被突然抢夺,
    我的书自然还缺最后的打磨。

致一位无信的朋友

深河将向着源头奔流,背对海洋,
    太阳将掉转马车,驰归东方,
大地将背负星辰,犁铎将划破穹苍,
    波浪将燃烧,火将涌起波浪,
自然的法则将被万物彻底颠倒,
    世界处处都将要脱离轨道。
我曾声称不可能,但一切都将发生,
    再没有什么无法让人相信。
这一切的预言都因为某人竟然骗了我,
    而我曾以为他会救我于困厄。
无信的人啊,我如此彻底地被你遗忘,
    你如此害怕出现在受难者身旁,
竟不肯回头看一眼,安慰瘫倒的兄弟,
    甚至冷酷到不参加我的葬礼?
友谊那神圣尊崇的名字就这样被你
    碾碎在脚下,仿佛一文不值?
这能有多难:探望受到重创的伙伴,
    用你的些许话减轻他的忧烦,
即使没法为我的遭际落几滴眼泪,
    总可以用某些言辞伪装伤悲,
至少像陌生人一样,说句 “真是糟糕”,
    模仿大家常用的陈词滥调,
还有,临走那天,你难道不该来看
    我忧郁的面容,既然永难再见,
来听我道一声别,既然此生不再道,
    并用同样的语调祝我安好?
而与我并无金兰契的人们却做了这些,
    他们为我洒泪,从心底同情我。
为何如此,除非不曾有多年的情谊
    和充分的理由将你我连在一起?
为何如此,除非你我从不曾了解
    彼此每个轻松与严肃的时刻?
为何如此,除非你我未四处游历,
    仅仅曾在罗马城相交相识?
难道一切皆虚幻,都已飘散在风里?
    难道一切已永沉忘川之底?

我不信你生在奎里努斯的温和城市
    (罗马,我再不能踏上你的土地),
而是生于遭诅咒的庞图斯之滨的崖岸,
    斯基泰和萨尔马提亚的蛮野高山。
环绕你心脏的是燧石的血脉,而你
    坚硬的胸膛埋着黑铁的种子,
你幼时用柔嫩嘴唇吮吸的那些营养,
    来自一只母虎丰沛的乳房 : 
否则你不会对我的苦难如此漠然,
    我也不会指控你冷酷冥顽。
但既然我注定还要添上这一种折磨,
    昔日的友谊如今变得残缺,
就别让我记住你的过错,而让我赞美
    你的忠诚,用这张怨责的嘴。

致一位忠诚的朋友

    败落的世家哪有宾朋拜望?
就像影子,此刻紧跟阳光下的行人,
    等密云遮住天空,它便会逃遁。
善变的庸众也如此追逐好运的明灯,
    暗影刚落下,他们已无处可寻。
我祈祷这一切在你眼中永远是幻象,
    可我的经历只证明,它是真相。
我的家也算名门,但并无权势的野心,
    落难前,有不少与我交游的人。
可我一朝被放逐,所有人便害怕灾殃,
    警惕地转过身去,争相逃亡。
我并不惊讶,若他们畏惧残酷的闪电,
    毕竟火总是先往近处蔓延,
但如果有人危难中也陪在朋友身旁,
    即使是敌人,恺撒也会欣赏,
他不会发怒(事实上没人比他更仁慈),
    若从前所爱,逆境中你仍能坚持。

以前还没有劲风推送你的小船,
    亲爱的朋友,我就已预见到今天。
如果无瑕的生活或者美好的情操
    可以估价,你的价一定最高;
如果人可以通过高雅的技艺扬名,
    谁的口才能如你,战无不胜?
被这些想法触动,我当时就对你感慨:
    “你的天赋将有广阔的舞台。”
我下此结论,没看羊内脏,没听雷霆,
    也没辨识鸟的叫声和飞行;
是理性教我预言未来,教我占卜,
    它和观察的经验是我的依据。
既然我的话已应验,你的才华未埋没,
    我怎能不全心全意祝贺你,祝贺我!
可我的才华为何不隐匿在黑暗深处?
    它若从未见天日,反而是幸福。
雄辩的你啊,严肃的技艺给了你成功,
    我的技艺却不同,无非祸种。
你熟悉我的生活,知道我始终远离
    我的诗歌所传授的那些技艺;
也知道这篇旧作是年轻的游戏,虽不当
    称赞,但至少也不必严加提防。
所以,固然不可能撤销我的罪名,
    我想多少还是可以减轻。
请尽你所能帮我,别停止为朋友呼吁;
    也祝你起步的事业永不止步。

放逐之旅

船和主人在这里却要说再见。

一艘船要穿过辛普列加达的狭窄水道,
    另一艘要划破比斯托尼亚的波涛。
虽然我们驶往不同的方向,请你们
    保佑两边的帆都灌满好风。

跋诗

我自己回头都难信,任心绪和大海如何
    翻腾,我的才华都没有沉没。
这份偏执,无论叫呆痴,还是叫疯癫,
    溺陷其间,才不致在苦痛中溺陷。

等到达港口,港口又会把我惊吓:
    陆地比敌意的大海更加可怕,
因为人将与海合谋,一起让我受苦,
    利刃与狂涛将制造双重恐惧。
我唯恐这位流我的血,夺我的财物,
    那位更要杀死我,换取荣誉。
左岸是蛮族的国度,习惯了贪婪的抢掠,
    拼斗、屠杀和战争从不停歇,
虽然大海肆意翻卷着冬季的波浪,
    我胸中的世界却更加狂乱动荡。
所以,好心的读者请体谅,倘若这些诗
    现在的样子达不到你的预期。
它们不像从前,诞生于我的花园,
    昔日的小床啊,你也再与我无缘。

第二部

我与你有何孽缘,诗啊,我痴迷的祸害,
    不幸的我,竟毁于自己的天才?
缪斯刚给我添了罪,我为何又去招惹她?
    难道我没受够这场活该的惩罚?
是我的诗歌让世间男女争相结识我,
    何曾想这并非吉兆,暗藏险恶;
是我的诗歌让恺撒瞄准了我的人和生活,
    虽然《爱的艺术》其实是旧作。
拿走这爱好,就拿走了对我生活的指控,
    我承认,我若有罪,诗就是罪证。
我惨淡经营,夙夜推敲,得到了什么?
    世界为我的天才发明了刑责。

难道战败的角斗士不会重回赛场,
    劫后余生的小船不再迎风浪?
或许像昔日透特兰托的统治者一样,
    什么让我受伤,就也能治伤;

伤害我的不是小漩涡,所有波浪
    和整个大海都盖在我的头上。

那一天,当致命的错误导致我的放逐,
    我卑微却无辜的家也从此倾覆。 
虽卑微,它在我父亲的时代却享有盛名,
    若论地位,也不逊于任何人,
它既不富贵奢华,也不拮据贫困,
    归入骑士阶层,恰如其分。
即使我家的财产或门第都不显赫,
    有我的天才,它也难以隐没。
尽管我过于轻浮地挥霍自己的诗才,
    我的名声仍然传遍了世界,
博学的文人都熟悉纳索的名字,与我
    结交也断然不会令他们惭作。

然而,翻阅香艳的情诗并不算失足,
    许多事,贞洁的女人不可做,却可读。
正经的冷眉妇也时常观看裸女的表演,
    尽管她们的淫姿那么不堪。
神庙里的维斯塔贞女也见过娼妓的身体,
    主人却不觉得她们该惩治。
可是我的缪斯为什么如此轻浮?
    我的书为什么劝人们追求欢愉?
我只能承认这个错,这个明显的过失,
    为我的天性和判断忏悔反思。

我并不甘心,但命运牵引着我的脚步,
    用我的天赋铺就毁灭之路。
我为何要求学?父母为何要给我教育?
    我的眼为何要留恋任何字母?

    巧嘴的女人总欺瞒愚笨的丈夫。
观众有宜婚的少女、妇人、男人和孩子,
    甚至大半个元老院也在那里。
不只他们的耳朵被燧龊的语言污染,
    眼睛也逐渐习惯了可耻的场面。
每当丈夫中了女人新奇的诡计,
    全场就鼓掌欢呼,兴奋不已;
情节越伤风败俗,诗人越有利可图:
    如此的罪孽有官方高价赞助。
查一查公共表演的账本,奥古斯都:
    你重金支持过许多此类节目。
你不仅自己观看,也出资邀民众欣赏
    (你的慷慨体现在每件事上),
你用给全世界带来福泽的那双眼睛
    凝神观看舞台上通奸的场景。
如果创作模仿邪行的闹剧不犯忌,
    我的题材就不应受严厉处置。

我为六个月的罗马历书创作了六卷诗,
    一卷一月,覆盖所有的日子,
这部近期的作品是题献给你的,恺撒,
    我的命运却打断了我的计划'
我也为国王与僭主写过一部悲剧,
    风格符合要求,高贵肃穆;
我还吟咏过(虽然还缺最后的润色)
    各种身体幻化新形状的情节。
多希望你能稍稍压制一下怒气,
    闲暇时让人给你读几行我的诗,
就从这本书选几行,我从宇宙的初始
    一直写到你,恺撒,统治的盛世!
你会发现,你给了我多少情感与灵感,
    我对你和皇族如何热切地颂赞。
我一生从未用刻薄的诗句伤过任何人,
    我的作品也从不安置罪名。

    祖国之父啊,罗马伟大的守护者!
我并不奢望返回意大利,除非有一天
    我长久的放逐让你都觉得厌倦:
我只求一个更安全,也稍微宁静的去处,
    这样我的过犯和惩罚正相符。

第三部

序诗

正如月桂常青,树叶也不枯凋,
    它也同样拥有恒久的荣耀? 
一行铭文解释了悬挂叶冠的理由:
    国家的公民曾经蒙他拯救。
请多拯救一位公民吧,仁慈的君上,
    他被放逐至天涯,被世人遗忘,
虽然他承认自己理应受罚,但缘起
    不是一宗罪,而是一桩过失。

呼吁死亡

昔日,我悠闲无事,生于安乐之中,
    身体娇弱,难经受任何劳动,
如今却忍耐着极限,没有港口的海,
    野僻的路,都没能把我摧毁。
灵魂没臣服于逆境,肉身向它借勇力,
    竟也扛住了几乎无法扛的打击。
然而,当我尚在惊惧颠沛的旅途,
    磨难反而转移了忧虑与痛苦;
当路已走完,仆仆的风尘已消散,终于
    到达目的地,我的放逐之处,
哭泣却成了唯一的快乐,泪不住地涌,
    仿佛在春天,冬雪全都消融。
我想起罗马,家,常去的地方,还有
    留在我失去的城市的一切故旧。

致妻子

如果你奇怪,我的这封信为何是别人的
    笔迹,那是因为我病了,病了,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最遥远的角落,
    我几乎不相信这病还能有起色。
躺在扫罗马泰和盖塔间的可怕国度,
    你觉得我现在会有怎样的心绪?
我受不了这里的气候,不习惯这里的水,
    就连土地我也无来由地憎恚。
这里没有适合病人的房子和食物,
    也没人懂医术能减轻我的痛苦,
也没有朋友在身边,安慰我,和我闲谈,
    一起打发缓缓流逝的时间。
疲惫地置身天涯的异域和异族,一切
    不在这里的东西都会触动我。
我想念所有人与事,尤其是你,我的妻,
    这颗心超过一半的地方属于你。
我对着空中的你说话,只唤你的名,
    无日无夜眼前没有你的影。
他们说,我甚至会莫名地吃语,神思错乱,
    但你仍不会离开我疯痴的唇边。
倘若我舌头不能言语,紧黏着上颗,
    即使滴酒也失去任何效果,
只要有人宣告你来了,我立刻会跃起,
    见你的希望就是我的气力。
所以我对生活才有所疑虑:你在那边,
    或许忘了我,过着幸福的每一天?
不会的,我劝慰自己。亲爱的,我很清楚,
    没有我,你的日子一定不幸福。
然而,如果我已经走完命定的旅程,
    生命的终点很快就会来临,
众神啊,饶恕一位将死的人有何难?
    至少让我埋故乡的泥土下面!
真希望放逐的惩罚推迟到我死的那刻,
    或者死神来太快,将先机抢夺!
保留过去的权利,我愿欣然放弃生;
    在放逐中死去,却是我现在的命运。
很快,远远地,我将在陌生的地域亡故,
    这样的背景让结局更加阴郁。
我枯萎的身体不会躺在从前的床上,
    也不会有人哀哭,当我下葬;
没有妻子的眼泪滴落我的脸庞,
    为我的生命添些许短暂的时光;
我没有临终的嘱托,伴着最后的哭声,
    也没挚友合上我熄灭的眼睛;
这颗头颅,没有葬礼,也没有墓园,
    将长眠蛮荒之地,无人悼念!
听闻这消息,难道你不会五内俱狂,
    用惊恐的手捶打忠诚的胸膛?
难道你不会徒劳地向这里伸出手臂,
    呼唤可怜的丈夫空洞的名字?
但是别抓破脸颊,扯断头发,我的爱,
    那不是你我第一次惨怛分开。
你该相信,我失去祖国时,就已经离世,
    于我那才是更早、更可怕的死。
而现在,若你能做到(可你不能,好伴侣),
    就该庆祝死终结了我的痛苦。
你可以做的,是勇敢承受长久以来
    已习惯的灾难,这才能减轻伤害。
让我的灵魂和身体一起毁灭,我不愿
    任何部分逃离贪婪的火焰!
因为,若灵魂不死,飘荡在空茫的天宇,
    若毕达哥拉斯拉所言竟然不虚,
罗马亡灵就将在萨尔马提亚的鬼魂中
    浪游,永远困于蛮族的异乡。
但你一定要用小瓮载回我的遗骸,
    别让我死后继续流浪在外
(无人能阻拦:尽管忒拜的国王禁止,
    安提戈涅仍安葬了被杀的弟弟) ,
请将我的骨灰与叶子和甘松粉混合,
    盛好后,葬在城郊的某个角落,
在我坟头的大理石用大字刻几行诗句,
    供往来行人匆匆的目光扫读;
“长眠于此的人曾以情诗为游戏,
    我,诗人纳索,因天才而死,
知晓情为何物的行客,请不吝赏赐
    一句祷告: ’愿纳索的尸骨安息!’“
这几句铭文已足够,因为我的诗书
    才是更重要,也更长久的遗物,
我毫不怀疑,它们虽然害了我,却注定
    为作者带来名声和永恒的生命。

对一位好友的告诫

我一直珍视的伙伴,在世界轰然倾塌、
    我深陷困厄时,你的情谊更无价。
如果你多少相信朋友的亲身体悟,
    就为自己而活吧,远离大人物。
为自己而活,尽可能避开最耀眼的声名,
    残酷的闪电就降自绚烂的天庭。
虽然唯有掌权者能对你有所助益,
    可他们若能害你,难道会帮你? 

你看,轻木塞如何在波浪之巅停泊,
    重物却拽着织网一起沉没。

你也要永远警惕高不可攀的东西,
    有任何计划,都将你的帆收起。
你理应毫无颠仆地跑完一生的历程,
    也该享受比我幸福的天命。
我的这些祈愿你完全配得上,你始终
    都对我如此温情,如此忠诚。
我曾见你哀叹我的际遇,那种表情
    我相信和我的表情没有不同。
我曾见你的眼泪落在我的脸颊,
    将它们和你的话一同饮下。
此刻你仍在为放逐的朋友热情辩护,
    减轻我几乎无计可减轻的痛苦。
愿无人妒忌你,愿你宁谧地幽居世间,
    愿你有志气相投的朋友做伴,
愿你爱纳索的名字(现在只有它未被
    放逐,其余的都归庞图斯支配)。

第四首(b)

囚禁我的是靠近大熊星座的土地,
    这里的一切都被冰霜咬噬。

    啊,世界的尽头就在我身边!
但故乡太遥远,亲爱的妻子太遥远,昔日
    所有甜美的东西都遥不可及。

我的诗也没有暴露朋友行藏的线索,
    谁愿在暗中爱我,就这样爱我。
但请记住,我与你们虽相距千万里, 
    你们始终与我的心在一起。

致一位忠诚的朋友

我与你的交往并不密切,你不必费力
    就可掩饰我与你的任何关系,
即使我的航船碰巧遇上了好风,
    你或许也不会与我走得更近。
但当我跌倒,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纷纷转身,背弃我的友谊,
你却敢触碰朱庇特的闪电击中的肉身,
    却敢走进忽罹大祸的家门:
你给我如此的支持,却并非我的故友,
    所谓故友,只有两三位残留。
你惊愕的表情,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哭着,脸色比我还苍白惨凄。
几乎每说一个词,你就掉一颗眼泪,
    你的话我都纳入耳,你的泪吸入嘴。
我感觉你伸长手臂,紧搂我的脖子,
    你在脸畔的吻都伴着啜泣。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全力为我辩护,
    至友啊,这就是我对你的称呼,
此前你的善言善行,种种的热忱,
    我都没忘却,并将铭记于心。
愿神赐给你永远能保护亲友的力量,
    愿他们获助时都有更好的境况!
但你如果问我(我相信你一定会问我),
    落难后在这片海岸过得如何,
我会说,我尚怀一线希望(千万别夺走),
    严酷的神意或许能变得和柔。
无论这只是幻想,还是有实现的可能,
    都请你证明,我所欲并非泡影,
求你施展雄辩的口才,向世界显示,
     我的祷告能够变成现实。
地位越尊显的人,怒气越容易平息,
    大度的胸怀必不会缺少善意。
对于高贵的狮子,击败对方已足够,
    敌手一臣服,他便结束战斗之;
但是狼和可耻的熊却不放过垂死者,
    低贱的野兽都是如此的货色。
特洛伊战场上,谁比阿喀琉斯更勇武?
    他却被衰老国王的眼泪征服。
波鲁士的复国和大流士的葬礼告诉我们,
    艾玛提亚的统帅如何宽仁。
如果不再举人类化解怨怒的例子,
    不妨看朱诺的女婿,她从前的仇敌。
总之,我没法不怀有赦免的希望,毕竟
    我虽被处置,手上并无血腥。

致一位故人

亲爱的朋友,你不愿掩饰我们的友谊,
    即使你愿意,你也无法掩饰。
我尚有自由时,无人比你更被我珍视,
    罗马也无人超过我与你的亲密,
我们的情分所有人皆可做证,论名气,
    无论你我,都难与它匹敌,
就连你崇拜的那位大人物都已知晓,
    对所有挚爱的朋友,你是多么好。
你从不隐瞒什么,总是与我分享,
    你把许多秘密托付我保藏,
我有任何秘密,也只对你唠叨,
    当然除开毁掉我的那一条。

    伤口,一提起,便复活当时的痛苦。
任何东西,如果能引发如此的羞耻感,
    都应藏好,埋进长夜的黑暗。
所以我只能说:我的确犯了错,但我未曾
    因为这个错寻求任何报偿,
如果想给我的罪恰如其分的名,
    你就应该把它叫作愚蠢。
倘若我说谎,请将我放逐到更远的去处,
    让这片土地成为罗马的郊区!

致裴丽拉

放下恐惧,裴丽拉,只是别让任何人
    从你的诗中学会爱的秘辛。
所以,多才的女孩,抛掉怠惰的说辞,
    回归崇高的艺术,神圣的祭礼。
你那娇丽的容颜终将被岁月侵蚀,
    衰老的皱纹也会爬上额际,

迈着无声的脚步,老年悄然到来,
    你的美终将难逃那只手的残害。
当你听人说’她过去很美' ,你会哀戚,
    埋怨你的镜子不再诚实。
你不算富有(虽然你配得上公主的宝藏),
    但即使你的财产多至无穷,
时运仍可随意赠予或抢夺财物,
    此刻的伊洛斯刚才还是克娄苏【乞丐】。
简言之,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不会长久,
    除了才华,除了胸中的锦绣。
看看我,虽然失去了你们、家园和故土,
    失去了能够夺走的每一件事物,
但我的才华仍然相伴,仍给我快乐,
    这一点即使恺撒也无法褫夺。
即使谁用残酷的剑终结了我的性命,
    我虽陨灭,名声却会永存,
只要战神的罗马仍从七丘之巅俯瞰
    征服的世界,就有人读我的书卷。
也愿你磨砺技艺,写出传世的诗篇,
    尽你所能,逃脱葬礼的火焰!”

放逐地的境况

若那边至今还有人记得放逐的纳索,
    若我虽不在罗马,名声却活着,
请告诉他们,顶着永不落海的星辰,
    我就住在蛮荒世界的中心。
凶残的民族,扫罗马泰、贝西、盖塔,
    提这些名字都辱没我的才华!
天气和暖时,我们尚有希斯特的保护,

    流动的河水足以将战争隔阻。
可是当严酷的冬天现出它阴郁的脸,
    大地被寒霜凝封,大理石一般,
当朔风大雪已不许任何人在极北居住,
    这些部族就沦为苦寒的囚奴。
雪绵延无际,阳光雨水都不能融化,
    风给它续命,让它硬如盔甲。
所以,先前的雪还未消,新雪又来,
    许多地方雪可以积上两载。
呼啸的北风威力惊人,将高塔夷为
    平地,将屋顶卷得凌空乱飞。
他们用兽皮和缝制的马裤抵御严寒,
    全副武装,只有脸露在外面。
头发间悬挂的冰经常吱嘎作响,
    胡须也蒙上白霜,闪闪发光;
敞放的酒已凝固,保持罐的形状,
    他们只能饮酒块,而非酒浆。

    蛮族的敌人就骑着快马攻来——
这些敌人精于马术,善射远箭,
    所到之处只留下废墟一片
一些居民逃走了,田地没人保护,
    无人看管的财产全便宜了恶徒,
所谓财产,不过是可怜的收成、牛羊、
    破旧的篷车和穷苦农民的家当。
一些人双手绑在身后,做了俘虏,
    徒然回头望自己的房舍和田亩;
另一些中了带钩的箭,痛苦地死去,
    因为飞镐的铁头都曾浸过毒。
不能扛走或运走的东西,敌人都毁掉,
    无辜的棚舍也全部放火焚烧。
就算和平时,人们也活在战争的恐惧里,
    没人会专注地深耕自己的土地。
或者被敌人侵袭,或者害怕侵袭,
    只能任凭田野荒芜、冷寂。
这里没有藏在叶荫下的甜美葡萄,
    也没有酒沫在深坛边沿闪耀。
这里果树无法生长,阿孔提俄斯
    也没有苹果刻写给恋人的讯息)
满眼赤裸的原野,没有任何草树,
    幸福的人怎能在此地驻足!
世界如此广阔,有无数的地方可选,
    我偏偏在此放逐,在此度余年!

罗马的春天

西风已吹淡寒气,一年将尽,今年
    迈欧泰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更沉绵, 
曾驮着赫勒公主却让她跌下的白羊 
    正将白昼变得和夜晚一样长。
欣悦的少男少女已把紫罗兰采撷,
    无人播种,它们却开遍原野;
草地上绽放着五彩缤纷的花朵,舒展 
    天生的歌喉,小鸟喧嚷着春天;
燕子为避免先祖的恶名,正在屋梁下 
    建造它们的巢,它们的小家;
一直藏在犁沟下的小麦,趁泥土回暖,
    也终于从地里探出柔嫩的尖;
能种葡萄的地方,藤枝的芽已萌动
    (但远离盖塔海岸才有影踪);
能生长树的地方,枝条开始长叶
(但树林远离盖塔人生活的地界)。
    你们那边正值闲暇,次第的节庆
驱逐了法庭唇枪舌剑的战争。
    现在可以骑马,可以用标枪掷远,
可以玩球,可以滚轻快的铜环;
    现在青年人浑身抹着光滑的油膏,
用引来的山泉将疲惫的肢体浸泡。
    舞台正活跃,观众为各自的偶像沸腾,
剧场取代了广场,欢声雷动。
    啊,谁能自由地享受罗马的一切,
谁就有四倍、无数倍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只能感觉春阳融化了积雪,
池塘无须凿冰,水不再冻结;
    海不再封冻,扫罗马泰的车夫也不再
赶着吱嘎的篷车碾过冰盖。

跋诗

饱学之士的崇拜者,广受敬重的翼护者,
    珍爱我才华的朋友,你正做什么?
平安时我总承蒙你传扬名声,现在你
    也应在运筹,不让我彻底消失?

无论谁读—— 若还有人读—— 请先想想
    创作的时间,还有创作的地方。
如果他知道这些诗写于放逐期间,
    写于蛮荒之地,就不会太苛严,
而且会惊讶,面对诸多的磨难,我竟能
    用悲伤的手写下任何诗行。
灾厄毁掉了我的才华,即使在往日,
    它的水脉也狭窄,源头也枯瘠。
但不管它原来如何,长久无人取用,
    凝滞的溪流已经干涸、消亡。
这里没有多少书,可给我鼓励和滋养,
    取代书的是羽箭和刀枪的嘶鸣。
即使我朗诵,这片土地上也没人倾听,
    没有给我慰藉的诗歌的知音,
也没有安静的场所。为驱走侵犯的盖塔人,
    城门紧闭,城头也驻有守军。

我的周遭都萦绕着色雷斯、斯基泰的蛮语,
    我似乎已经掌握盖塔人的格律。
相信我,我好害怕我的拉丁文不再纯粹,
    你在诗里读到庞图斯的词汇。
所以,无论怎样,请宽容地对待这本书,
    原谅它,因为我的处境和遭遇。

第四部

诗人致读者

奇特的忘忧莲也如此,尝过味道的人
    虽被它害,却总是欲罢不能。
恋人明知爱下去有危险,却依然执拗,
    追逐预见的恶果,不毁灭不罢休。
我也痴迷这些伤害过自己的诗,
    爱这些给我留下伤口的武器。
或许这种癖好看起来与疯病太相似,
    但这种疯病却有某种裨益:
它阻止心灵一直沉浸于那些苦楚,
    让它暂时忘却眼前的遭遇。
正如恍惚的酒神狂女在伊达山上
    如野狼尖叫,浑不知自己受伤,
每当青翠的藤杖激荡我胸中的热情,
    我的灵魂也超越了人世的苦痛。
它已不记得放逐,不记得身边的异域, 
    也不再记得什么神的愤怒,
恰似正饮着冥府忘川的催眠之杯, 
    我也感知不到忧郁的年岁。

他们强加给我一个又一个灾难,
    多如岸边沙,海里鱼,鱼腹中的卵之,
你即使能数完春天的花、夏天的麦穗、
    深秋的果子、隆冬的雪,我遭的罪
也仍数不完,当我在全世界颠沛流离,
    凄凉地奔向欧克辛左岸的土地。
我到达之后,境遇也不比路上好分毫:
    命运追到了这里,不许我脱逃;
即使在这里我也辨识出诞生时的纱线,
    黑羊毛纺出的纱线,专为我而选。

    蛮族的敌人,结局也同样悲惨:
或者脖子套上绳索,沦为俘虏,
    或者死于毒箭,啃食埃土。
一位新居民,我就躺在这动荡的地方:
    命运派给我的时间太过漫长!
然而,远来的缪斯不顾诸多的困苦,
    勇敢地回归从前的圣礼与格律。
可是这里没有人听我朗诵作品,
    没有人懂得拉丁词语的意蕴。
我还能怎样?写给自己,念给自己,
    自己评价自己,无人挑刺。
但我也经常自问: “这番辛劳是为谁?
    我的诗扫罗马泰人、盖塔人能品味? ”
我甚至经常一边写,一边痛哭流涕,
    任凭泪水打湿我的文字,
我的心感受着旧痛,仿佛它们是新伤,
    凄凉的泪雨一直落到胸膛。
而当我想起境遇的逆转,我的今与昔,
    我从何处来,被命运卷到了何地,
癫狂的手就憎恨这嗜好,憎恨它自己,
    将我的诗稿扔进燃烧的炉火里。
既然如此多的作品只有些许幸存,
    无论谁读到,都请口下留情。
禁止我踏足的罗马,你也不要苛责
    这些不比我处境更好的诗歌。

想象的凯旋

    在火里燃烧,青烟遮挡了天光。
斧头砍向牺牲,嵌在雪白的颈项中,
    血铿然溅落大地,一片殷红。

幸运的民众却能看见真实的场面,
    人群和元首一起同乐共欢。
可我却只能用想象,用山海阻隔的耳朵
    去看,去听,去感受这种欢乐,
甚至罕有使者从罗马来世界的此极,
    向期盼的我描绘所有的经历。
他也会讲述早已过去的凯旋,虽太迟,
    但当我终于听见,仍会欣喜。
那天若到来,我将放下私己的哀恸,
    加入远更重要的公共欢庆。

致妻子

    告诉我,我是否还在她的心里?
我这是怎么了,为何问显而易见的事?
    希望为何被莫名的恐惧挟持?
相信现实和期盼,别在无忧处寻忧,
    对坚守的信心,信心亦要坚守。
天极的星火不能告诉你的那些话,
    用诚实无欺的声音告诉自己吧:
你最在意的人记着你,你的名字——
    唯一能保留的物事,她始终珍惜。
她紧依你的面容,仿佛它还在身边,
    她活着,就一直爱你,无论多远。
当你受伤的心呆卧在真切的痛苦上二
    温柔的睡眠能留存你忧惧的胸膛?
当我的床、我的枕席碰到你,不许你
    忘了我,怅惘是否又会来袭?
当情欲涌起,长夜无尽,小窗难明,
    你是否辗转反侧,疲惫酸疼?
我毫不怀疑,这样的一幕幕都会发生,
    你的爱化作悲伤的一言一行,
你的苦也不输忒拜的公主,当她亲见
    染血的赫克托耳拖战车后面。

致一位高贵的朋友

朋友,你有高贵的血脉、显赫的门楣,
    但比起出身,你的人品更高贵,
你的心灵继承了父亲诚挚的性情,
    却又不缺你自己独特的烙印,
你的天分集聚了父亲雄辩的口才,
    在罗马的法庭无人有他的风采。

你常听闻的那些嗜好人血的蛮族
    几乎和我是同一星座下的邻居, 
离这里不远有叨立克族的狄安娜祭坛,
    残杀的人牲留下血迹斑斑。

致一位忠诚的朋友

我挚爱伙伴中最挚爱的人,命运沉浮间
    唯有你是我屹立不倒的圣坛,
我这颗将死的灵魂因你的鼓励而重生,
    就像火苗添了油便立刻苏醒。
你毫不畏惧地向我敞开忠诚的港口,
    保护一只被雷电劈中的小舟;
有你的资助,我永远不会忍受饥寒,
    即使恺撒剥夺了我的家产。
当强烈的冲动催促我忘记眼下的一切,
    你的名字也险些被我抛却!
但你知道这个名,你或许渴望公开
    宣布 “我就是这人”,接受赞美。
如果你允许,我当然愿意给你这荣誉,
    让你忠贞的友谊声名永驻,
可是我担心感激的诗歌反而是伤害,
    不合时宜的荣耀或许是阻碍。
你可以(这样也安全)在心里暗自庆幸,
    我没忘朋友,你也一直忠诚,
并且继续奋力划桨,继续帮助我, 
    直到神平息怒气,风变得柔和;
拯救一个无人能拯救的人,除非
    投他入冥河的神自己发慈悲;
始终为这段坚不可摧的友谊奉献 
    你的心血(这样的品质多罕见)。
如此,愿你的运势随年月增长,自己 
    不缺资源,也能给亲友福祉; 
愿你的妻子永远仁善,与丈夫相配,
    婚姻没有风波,和和美美; 
愿你的同胞兄弟永远敬爱你,堪比 
    珀鲁克斯对卡斯托尔的情谊;
愿你年轻的儿子与你相仿,品质 
    让世人知晓他是你的后嗣; 
愿你的女儿早日迎来婚礼的火炬, 
    让你尚在壮年就荣升祖父。

时间也不能战胜

终有一天,农夫的公牛会忍受耕犁,
    伸长脖子,任弯曲的轭压制;
终有一天,烈马会服从柔韧的缰绳,
    将坚硬的嚼子温顺地衔在口中;
终有一天,北非狮子的愤怒会平息,
    昔日的野性从它们心中消失;
印度的巨兽遵行主人的指令,有一日
    也终将被时间征服,接受奴役。
时间催动蔓延的葡萄串不断膨胀,
    果皮几乎裹不住里面的蜜浆;
时间领着种子潜入白色的麦穗,
    又渐渐驱逐了果子刺舌的酸味。
它会不断磨损翻耕泥土的犁头,
    它让坚硬的燧石和钻石消瘦;
它甚至能够逐渐缓和狂乱的愤恨,
    减轻痛苦,安抚悲伤的心灵。
如此看,悄然流逝的时间可以耗空
    任何东西,除了我的苦痛。
自从我去国,打谷场已两次迎来收获,
    葡萄已两次被赤足碾出汁液。
然而,如此长的时间并未教会我忍耐,
    我的心仍旧感觉刚受了伤害。
的确,老牛时常也逃避残忍的辘,
    驯服的马时常也反抗套索。
我如今的苦难甚至超过了当初,因为
    内容虽相似,分量随时间却加倍。
而且以前我对它们的体会不够深,
    现在既然更熟悉,负担就更沉。
再说,用新鲜力气去承受当然轻松些,
    毕竟还未被长期的艰辛损折。
刚跃上铺满黄沙的赛场,摔跤手最勇猛,
    若等待太久,手臂就变得酸疼;
盔甲闪亮、毫发无伤的角斗士也好过
    长矛沾着自己鲜血的战败者;
新下水的船更容易抵御劈面的狂飙,
    旧舟崩裂却只需一场小风暴。
我曾经坚强地忍受,但几乎难再忍受,
    时间越长久,苦难堆积得越厚。
相信我,这具衰弱的身体让我断言,
    我的折磨已经剩不了几天。
我已没力气,也不再有我从前的肤色,
    我这层瘦皮已难把骨头包裹。
我的心甚至比身体病得更重,整日
    无休无止地环顾周遭的苦事。
远离罗马的景致,远离挚爱的朋友,
    我最珍惜的妻子也不能相守,
身边只有斯基泰和盖塔的蛮夷部落:
    能见不能见的一切就这样触动我。
困厄中却有一个希望令我宽慰,
    死亡将很快把痛苦化作尘灰。

放逐的岁月

我的双鬓已开始模仿天鹅的羽毛,
    青丝已被老年的霜雪侵扰。
衰颓的岁月、倦怠的时日悄然来临,
    疲弱的我已几乎难以起身。
现在我本该宁静地生活,不再奔忙,
    也没有恐惧搅乱我的胸膛,
本该采撷我的心一直喜好的闲暇,
    沉浸在各种兴趣里,从容优雅,
专心照料我的蜗居、古老的家神
    和祖传的田地(如今已失去主人) ,
本该有妻子相拥,有一群挚友相交,
    在我的故土无忧无虑地变老。
年轻的我曾希望这一切都会兑现,
    我也有资格如此安度余年。
诸神却另有打算,他们驱赶我翻山
    越海,直至萨尔马特人的地盘。
残破的舟楫被人领进空荡的船坞,
    以免它们无端在波浪中倾覆;
为了不跌倒,毁掉以前的许多荣耀,
    龙钟的老马便退回牧场吃草;
服役太久的士兵已无法驰骋沙场,
    就在故里将昔日的武器收藏。
所以,既然迟钝的老年减了我气力,
    我也该学习领赠木剑的角斗士。
此时,我既不该呼吸异国的空气,
    也不该用盖塔的泉水浇灭渴意,
而应时而幽居在我自己的闲散花园,
    时而与大家见面,在罗马游玩。
从前我的心还未预见到将来的命运时,
    就梦想老年能如此宁谧度日。
可是命运不同意,它虽然赐给我无忧的
    青年,却让晚年充满折磨。
我已经毫无污点地度过五十个春秋,
    靠近生命的尽头却忍辱蒙羞;
就在终点线似乎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的马车却发生了可怕的碰撞。
难道是我发了疯,强迫他痛下重手
    (整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仁厚)?
难道我的错越过了他忍耐的极限,
    可是为何生命依然能保全?
可这是怎样的生命,远离故国,在北极
    星轴下,在欧克辛海左岸的土地?
即使德尔斐和多多纳的神谕都曾如此说,
    我也会觉得它们都在骗我。
无物如此坚固,即使绑满了钻石
    能抵抗朱庇特极速闪电的威力;
无物如此尊崇,高蹈于危险之上,
    能超越这位神,蔑视他的权杖。
虽然我受这些苦,部分是因为我的错,
    更多的灾难却由于神的怒火。
但是你要从我的遭遇中汲取教训,
    恭敬侍奉与天神同等的人。

诗人自传

或许值得提,我的骑士头衔是承袭
    古代的先祖,不是拜财物所赐。
我不是家里的长子,有一位哥哥先于我,
    他的生日比我早三乘四个月。
同一颗晨星见证了我们两人的诞生,
    两人的脆饼祭礼在同一天供奉;
它是戎装密涅瓦五天节庆的一天,
    那日通常有血腥的角斗士初演%
年少时我们被精心栽培,父亲刻意
    让我们结交罗马文坛的名士。
哥哥从小就显出雄辩的才华,天生
    适合法庭唇枪舌剑的战争;
可我还是孩子时,就迷恋天界的圣礼,
    缪斯也悄悄拽着我做她的职司。
父亲经常说: “为何学习无用的技艺?
    就连荷马都只能受穷一辈子。
我被他的话打动,完全抛弃了赫利孔,
    尝试写一些没有格律的文章。
可不知不觉,诗的节奏去而复至,
    我无论写什么,最后总会变成诗。
就这样,岁月无声无息从身边溜掉,
    哥哥和我都换了成年的托加袍,
肩上添了紫色的宽边七但分别吸引
    我们的志趣依然深植于心。
哥哥去世时已经走完了两个十年,
    从此我便失去了自己的一半。
然后我获得了年轻人难得的初阶官职,
    曾经占据三人团的三分之一。
下一步就是元老院,但我只愿做骑士,
    那样的重担超出了我的能力。
我没有坚忍的身体,也没有坚强的心灵,
    总是逃避风险重重的官场,
阿欧尼亚的姐妹2也劝诱我追求闲逸的 
    生活,这也是我自己深爱的选择。
我崇拜那个时期的诗人,在我心里 
    这些大师就是现世的神祇。
年老的马凯尔3常给我念他笔下的飞鸟,
    还有伤人的蛇,治病的药草。
普洛佩提乌斯喜欢背诵柔情的诗句,
    因为我和他有着相同的兴趣。
庞提库以史诗闻名,巴苏斯擅长短长格,
    都是我的圈子里受欢迎的佳客。
贺拉斯用多变的音律迷住我们的耳朵, 
    在拉丁的竖琴上弹奏精致的诗歌。
维吉尔我只见过,吝啬的命运也没有
    给我时间和提布卢斯交朋友。
加卢斯、提布卢斯、普洛佩提乌斯,
    然后就是我,按先后顺序排第四。
我崇拜年长的诗人,年轻的诗人崇拜我,
    我的缪斯也很快声名远播。
我初次向公众朗读我的青春之作时,
    髭须不过才剪掉一次或两次。
因为我诗中化名科琳娜的那位女人,
    我的才华轰动了整个京城。
我写过很多诗,可是觉得它们有缺陷,
    就亲手扔进了焚灭错误的火焰。
逃离罗马时,我也曾烧毁某些佳作,
    只因恼恨自己的爱好和诗歌。
我的心很柔软,抵抗不了丘比特的飞箭,
    轻微的搅动都会激起它的波澜。
虽然我天性如此,容易被火花点燃,
    但从无丑闻与我的名字粘连。
我几乎还未成年时,有一段短暂的姻缘,
    那女人的品行不好,也不勤勉。
第二位新娘虽然无可挑剔,可是
    命定不能与我长久在一起。
最后这位陪伴我一直到了暮年,
    忍受了丈夫放逐异域的磨难,
我的女儿很早就让我做了外祖父,
    她先后有两个孩子,两位丈夫。
那时我的父亲已走完一生的旅途,
    他的寿数是四十五加上四十五。
我为他哀哭,倘若我先他而去,他也当 
    如此哀哭;再后来,我给母亲送了葬。
二老啊,你们都幸运,都能及时入土,
    去世之日,儿子我尚未放逐!
我也幸运,因为你们并没有亲见
    我遭此惨祸,不用痛摧心肝!
然而,如果死者并非只留下一个名,
    清瘦的鬼魂能逃脱火葬的灰烬,
父母的魂灵啊,若我的消息你们已听闻,
    若我的罪名已进入冥府的法庭,
求你们相信(我如果欺骗就是亵渎), 
    我放逐的原因不是罪,而是错误。
对亡灵这些话已足够,我还是继续回应 
    你们热情的问询,讲我的人生。
如今,鬓边的霜雪已驱走更好的年华,
    我已垂垂迟暮,满头华发,
从我出生到受冒犯的元首愤然下旨,
    逐我到欧克辛海左岸的托密斯,
在此期间,奥林匹克的赛车手已经 
    十次头戴橄榄冠,夺走奖品) 
我遭逢大难的原因,虽然所有人都清楚, 
    但我本人绝不可提供证据。
何必讲述伙伴的背叛、奴隶的荼毒? 
    我忍受的其他折磨也堪比放逐。
但我的灵魂不屑于向不幸臣服,凭借 
    自己的力量,它终究不可击破。
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过去的闲逸,我的手 
    拿起陌生的武器,随情势战斗;
我在海陆经历的艰险,多到数不清, 
    如同南北天极之间的星辰。
漫长的漂泊后,被逐的我终于抵达终点,
    与萨尔马特人和盖塔人为邻的海岸。
尽管在这里被刀剑之声包围,我仍然
    尽力用诗歌减轻命运的苦难。
虽然没有人能侧耳倾听我的吟诵,
    如此却可打发难熬的时光。
听以,我还活着,还能承受苦役,
还没有被忧惧岁月的疲惫吞噬, 
    都应感谢你,缪斯:因为你给我慰藉,
你让我忧愁止息,病痛缓解。
    你是引路人和同伴,你带我离开希斯特,
在赫利孔山间给我栖身的角落;
    你在我生前就赐我崇高的名声,这是
罕有的荣耀——它通常从葬礼开始。
“妒忌” 一一在世之人的诋毁者一从来不曾 
    用恶意的牙咬我的任何作品。
虽然我们的时代产生了不少大诗人,
    “声名”却慷慨地对待我的天分;
我认为自己不如许多人,但我的口碑
    却并不逊色,也最受世界青睐。
因此,如果诗人的预言有任何效力,
    虽离死不远,我却不归你,大地。 
无论这声名是由于偏爱或诗作的水准,
    热忱的读者,我都应感谢你们。

第五部

致妻子

海滩有多少贝壳,玫瑰园有多少花枝,
    让人昏睡的罂粟有多少种子,
森林养多少野兽,大海游多少鱼鳌,
    轻柔空气中的飞鸟有多少羽毛,
我就有多少灾厄。若要把它们都囊括,
    不如去数伊卡里亚海的水波。
且略过陆路的恐惧、大海的惊心动魄,
    略过与偷袭恶徒的性命相搏,
现在我被困于广阔世界的蛮荒边境,
    这里四面环伺着凶残的敌人。
我可以改判到别处(我手上并未沾血腥),
    如果你担起为我奔走的责任。
那位神,那位罗马帝国英明的守护者,
    即使对敌人,经常都很宽和。
你为何犹疑,害怕不存在的危险?去求他!
    全世界没人比他的心胸更广大。
可怜的我!怎么办,如果至亲都抛下我?
    难道你也缩回脖子,挣断了辄?
我该去哪里?谁能照亮我困顿的处境?
    我的小船已经没有锚固定。

酒神节日

如果我没有记错,巴克斯,今天是好日子,
    诗人们总在今天一起赞美你,
他们在额头戴上节日的芳香花环,
    饮着你的葡萄酒,将你颂赞。
我记得,命运还许可的时候,我也在其间,
    我的角色还经常招你喜欢。
如今,我却被禁锢在小熊星座的下面
    萨尔马特人和粗野盖塔人的海岸。
我曾过着安逸的生活,远离艰辛,
    专心研习缪斯的舞蹈与歌音,
现在却忍受了海上和陆上的无数磨难,
    远离故土,听惯了周遭的刀剑。
无论这出于偶然,还是诸神的愤恨,
    还是我出生时隐身到临的命运,
至少你,酒神,应该用你的神力保护
    一位崇拜常青藤的虔诚信徒。
还是说一旦进入命运三姐妹的预言,
    任何东西就彻底脱离神的掌管?
你自己也曾因功绩擢升至天界的高处,
    但是这条路也充满艰难险阻。
你并未留居故乡,而是浪游到融雪
    滋育的斯特律蒙河、敬拜战神的
盖塔、波斯、水面宽阔的恒河和黑肤
    印度人聚居的任何一片水域。
既然你两次出生,编织纱线的女神
    无疑也两次吟唱这番命运。
我也同样(倘若可以与神做比较)
    被残忍的宿命碾压,受尽煎熬。
我也悲惨地坠落,如狂言的卡帕纽斯
    未攻入忒拜,却遭朱庇特的雷击。
然而,当你听闻诗人被闪电劈中,
    你应该记起母亲,心生同情,
你应该环顾身边侍奉圣礼的诗人们,
    说: “我的敬拜者好像缺一人。”
善心的酒神,快救我!我祝榆树上压着
    两倍葡萄藤,浆果都胀满汁液;
祝狂女信徒和洋溢着青春的森林神
    常伴你左右,热切呼喊你的名;
愿手持双刃斧的吕库古被碾碎骨头,
    彭透斯邪恶的鬼魂永不得救;
愿夜空永远闪耀你妻子明亮的冠冕,
    比周围的所有星座都更璀璨!
最俊美的神,快来减轻我的苦楚,
    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忠诚信徒。
神与神之间可以沟通,巴克斯,请尝试
    用你的神意改变恺撒的神意。
还有你们,虔诚的诗人,我的同道,
    大家都饮下此酒,为我祝祷,
请其中一位诵念纳索的名字,然后
    为我奠一碗掺入了泪水的酒。
当他扫视所有人,想起了我,请他说:
    “纳索在哪里,刚才还一起唱歌? ”
请如此待我,若你们喜爱我的诚挚,
    若我的判决没有伤害任何诗,
若我虽理所应当地尊崇诗坛的前辈,
    却也从不曾轻看如今的新锐。
因此,当我祝愿阿波罗庇佑你们时,
    请你们坦然留住我的名字。

妻子的生日

若还有任何伤害可能威胁女主人,
    愿我的苦难已永远将它赎清;
也愿最近几乎被风暴肢解的小船
    未来在海上能够一路平安。
愿她享有家、女儿和故土的幸福,
    只让我一人承受失去的痛苦;
既然亲爱的伴侣未能带给她好运,
    愿她在其余的方面再无阴云。
愿她好好活,在远方(既然无选择)爱丈夫,
    平安圆满地过完命定的寿数。
我也愿加上自己的寿数,只是害怕
    我的坏运会污染她的年华。

蛮族的世界

虽然这片海岸杂居着希腊人和盖塔人,
    但野性难驯的盖塔人渊源更深。
萨尔马特人和盖塔人数量占了上风,
    他们骑着马在路上来回穿行,
箭囊、长弓和浸过蛇毒的泛黄镰头
    总是不离他们每一位左右。
声音严厉,表情凶狠,马尔斯的形象,
    任凭头发和胡须恣意生长。
右手持刀捅人的时候没丝毫迟疑,
    所有野蛮人腰上都挂着武器。
生活在这些人中间,整日耳濡目染,
    你的诗翁早忘了爱的诗篇!
我宁愿不再活着,宁愿死了,即使死,
    灵魂也要离开这可憎之地。

如果我看景致,根本没有所谓的景致,
    全世界都找不到更阴郁的土地。
如果我看人,他们几乎不能称作人,
    甚至狼都比不上他们的凶狠,
公平让位于强力,对法律毫无惧怕,
    战败的正义趴伏在残忍的剑下。
他们用兽皮和松垮的马裤抵御严寒,
    一头长发遮掩着糙野的脸。
只有极少人还能勉强说些希腊语,
    但也被盖塔的野蛮口音征服。
至于拉丁语,整个民族里更无一人
    能用它翻译最简单不过的名称。
我,著名的罗马诗人(饶恕我,缪斯!),
    被迫用萨尔马特语说许多东西。
承认这一点更难堪:因为太久不用,
    拉丁词已经很难浮现在脑海中。
我相信,即使在这卷诗里蛮族的印记
    也不少,不要怪我,怪这片土地。
然而,为了不忘记奥索尼亚的语言,
    陷入无法用母语交流的深渊,
我就与自己对话,回忆弃置的词语,
    追寻曾给我带来不幸的艺术。
我就这样消磨时间,转移注意力,
    让心灵远离那些痛苦的沉思。
如今我写诗是为了忘记所有的伤口,
    若获得如此的报偿,便已足够。

托密斯的折磨

名不副实的“好客之地”正禁锢着我,
    这片斯基泰海边的不祥之国。
无数蛮族在周围,叫嚣着残酷的战争,
    深信不劫掠就是可耻的人生。
外面到处是危险,只有低矮的城墙
    和地势本身护卫着这处山冈。
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敌人像密匝匝的鸟群
    飞来,未及看清,已抢走战利品。
即使城门紧闭时,我们也经常在街衢
    捡拾飞入城墙的致命箭馀。
因此,很少人敢住在郊野,非得如此,
    便只能一手耕地,一手拿武器。
牧人戴着头盔,吹沥青粘连的芦管,
    这里的羊群不怕狼,而怕刀剑。
堡垒也很难保护我们,而且在城内,
    与希腊人混居的蛮族也令人生畏,
因为野蛮人毫无界限地和我们住一起,
    喧宾夺主,占据了大半的房子。
即使你不害怕,见他们胸前裹着兽皮,
    披着长发,也难免心生憎意。
那些据信有希腊血统的居民也身穿
    波斯马裤,早无祖先的装扮。 
他们之间有共同的语言可以沟通,
而对我,事事都须用手势表明。 
    这里我反是野蛮人,我的话没人能懂,
拉丁语只招来盖塔人愚蠢的讪讽。 
    他们时常当着面毫无顾忌地谤毁我,
或许在讥笑我的放逐与沦落。
    事实上,他们说话时我无论摇头或点头,
他们都觉得我心里有所保留。
    而且,正义是由不义的利剑来衡量,
法庭上经常有人被公然捅伤。
    残忍的拉刻西斯!我的星如此悲惨,
为何不给我一条更短的纱线?
    朋友们,我既悲叹见不到祖国和你们,
也厌倦在这里,与斯基泰部族为邻。 
    两种惩罚都严厉,不过我只该逐出
罗马,或许不该流放此处。
    我在说什么,难道疯了吗?触怒了恺撒,
即使丢了命,也是正当的惩罚!

致妻子

某个不知名的家伙辱骂你,把你称作
    流放者的妻子一在信中抱怨说。
我难过,不是因为他诋毁我的遭遇
    (我早已习惯勇敢地承受痛苦),
是因为我给最珍爱的人带来了耻名,
    而且你也愧作于我的厄运。
坚强些,勇敢些!更大的打击你都挺过来2,
    当元首的怒气将你我生生分开。
那人称我为“流放者”,其实并不准确,
    我的过失招致的惩罚更温和。
我最严厉的惩罚就是触怒了恺撒,
    我宁愿在那之前就葬身地下。

罗马民族也如此祷告,但大海纳百川,
    也不拒绝小溪的细弱奉献。
可是称我为流放者的人啊,别再用
    错误的名字加重我的苦痛!

诗才已逝

恐惧本身仍将阻止我安静地写诗:
    这里四面都是数不清的蛮敌。
再说,我的才华早已被铁锈蚀伤,
    早已失去昔日的大半锋芒。
肥沃的田野,如果没有不懈的耕犁,
    最后也只能剩下杂草和荆棘;
在马厩里闲逸太久,良骏也没了速度,
    招致最后到达终点的耻辱;
船只会逐渐朽烂,四处都崩出裂缝,
    如果它远离江海,弃置不用。
我同样绝望,虽然我原来的才华也不高,
    但现在连回归从前都无法做到。
长期忍受苦难,我的天赋已磨钝,
    旧日的活力没有一丝留存。
然而,如果我拿起蜡板,就像此刻,
    强迫词语遵守格律的规则,
最多也只能写出你眼前的这种诗歌,
    但与我的状态和地点却相合。
还有,雄心会给心灵充沛的力量,
    多产往往是因为追求荣光。
我也曾经被璀璨的声名吸引,可那时
    我的船帆仍然有好风助力。
如今我身陷逆境,对荣名已无羡意,
    即便能得,我宁可不为人知。
或许因为我此前的作品大受欢迎,
    所以你劝我写,继续收获掌声?
缪斯九姐妹,能否容我斗胆说一句:
    就是你们导致了我的放逐。
正如铜牛的设计者受到了恰当的惩罚,
    我也为自己的《艺术》付出了代价。
我不该与诗歌再有瓜葛,沉船逃生者
    当然应躲开所有大海的涛波。
可就算疯狂的我重操致命的旧业,
    这个地方能为我提供什么?
这里没有书,没有听我朗诵的耳朵,
    我说的任何话,也没有一人理解。
到处充斥着野蛮的言语、野兽的叫声,
    到处弥漫着对喧嚣敌人的,原恐。
在我的感觉里,拉丁语已经被我抛下,
    我已经学会盖塔话和萨尔马特话。
然而,我向你吐露实情,我的缪斯
    直到今天仍会忍不住写诗。
我写诗,然后又将自己的诗稿烧掉,
    少许余烬终结了我的辛劳。
我已写不出好诗,但又不愿停笔,
    所以只能将作品扔进火里。
只有很少一部分或者我忘了烧掉,
    或者被人骗出来,被你们读到。
我真希望将我的《艺术》也化为灰烬,
    谁让它毁灭了毫无提防的主人!

《黑海书简》

第一部

致卢费努斯

卢费努斯,你的纳索给你这问候,
    倘若可怜人还能做谁的朋友。
在种种困厄中,我的心本已一片迷茫,
    你最近的安慰却给我力量和希望。
正如波亚斯的儿子通过玛卡翁之手,
    感觉神奇的医术抚慰了伤口,
我的心受了重创,在地上奄奄一息,
    也因为你的鼓舞恢复了勇气,
仿佛将昏迷,听到你的话却顿然苏醒,
    正如灌了酒,脉搏就变得强劲。
然而,雄辩的力量毕竟比不上医术,
    我的心仍未被你的言辞治愈。
无论你从我忧患的深渊吸走多少水,
    剩下的部分都比排掉的充沛。
许久之后,或许这伤口终会结痂,
    但现在,手的触碰叫我害怕。
医生并不是总能把病人治好,有时
    无论多高超的技艺也无济于事。
你看,从脆弱的肺里咳出的血多么
    坚定不移地流向斯堤克斯河。
即使有埃斯库拉庇乌斯和圣草相助,
    受伤的心脏恐怕也回天乏术)
医学也不知如何祛除恼人的痛风,
    或者如何对付恐水的狂犬病。
焦虑时常也没有任何药方能治疗,
    即使能,也须靠时间慢慢消耗。
当你的建议已经振作了我疲弱的灵魂,
    当你精神的盔甲已穿在我身,
对故土的思念又一次压倒所有理智,
    摧毁了你的文字构筑的工事。
这是忠诚或阴柔的情绪?任你评判,
    我承认逆境中的我多愁善感。
尤利西斯是公认的智者,但他也期盼
    早日见到伊塔卡故园的炊烟。
我不知道家乡的土地有怎样的魅力,
    牵引所有人,不允许我们忘记。
哪里能比罗马好?或不如寒冷的斯基泰?
    蛮族却逃离罗马,欣然回来。
菲洛墨拉或许在鸟笼里过得很好, 
    却竭力挣扎,要回森林的怀抱; 
公牛追寻熟悉的草场,野性也不能 
    阻止狮子追寻熟悉的穴洞。
你却希望,放逐生活这噬髓的哀伤 
    因你的安慰能离开我的胸膛。
小心,你们别对我太好,太让我惦记,
    这样远离你们才不会太悲戚。
可是,我以为自己虽失去出生的故土, 
    至少会有幸放逐到人住的地域,
如今却被弃置在世界尽头的沙岸, 
    这里永久的积雪埋葬着荒原。
田野里没有瓜果,也不产甜美的葡萄, 
    山间无橡树,河堤无柳树垂条。
大海也不比陆地更值得称赞,永远 
    照不到阳光的波浪在狂风里翻卷。
无论往哪边看,都是无人耕作的原野, 
    荒地向八方延伸,茫茫无界。
左右两边可怕的敌人都近在咫尺, 
    随时恐吓,威胁我们的侧翼;
一边即将领教比斯托尼亚的长矛, 
    一边有萨尔马特人射出的飞镖。
来吧,给我讲述古人的例子,讲述
    他们如何勇敢地忍受痛苦,
你也可钦佩卢提留斯坚强的气魄, 
    宁愿选择放逐地,也不肯归国。
他留在斯密尔纳,不是蛮夷的庞图斯,
    斯密尔纳可是最诱人的城市。
锡诺帕的犬儒之所以舍得离开故土,
    那是因为他选择在阿提卡定居;
击败波斯军队的特米斯托克力
    最初是流放到美丽的阿尔戈斯;
阿里斯提德被逐出家乡,逃到斯巴达
    它和雅典谁更强,却难回答;
帕特洛克罗斯年少时杀了人,离开奥普斯,
    在异乡却收获了阿喀琉斯的友谊;
指挥圣船航行至科尔基斯的勇士
    也从海摩尼亚逃到科林斯;
阿革诺耳的儿子抛下西顿的墙垛,
    却找到一处更好的筑城之所;
堤丢斯曾从卡吕冬逃至阿德拉斯托,
    爱神岛结束了透克罗斯的漂泊。
我又何必提及古代的罗马人?那时 
    提布尔已算是他们最远的流放地。
即使翻遍所有时代,也没谁离家
    这么远,居处比这里更可怕。
所以,你的智慧对伤心者应该更宽容,
    你的规诫虽有理,他却难遵从。
但我不否认,倘若我的伤口能愈合,
    它们愈合应感谢你的规诫。
可我害怕,你努力救我全都是徒劳,
    我已病入膏肓,再没有灵药。
我如此断言,并非因为我更明智,
    而是我比医生更了解自己。
尽管这样,你的好意仍然是一份
    厚重的礼物,我已铭记于心。

致妻子

青丝已染霜,颓丧的年纪已来侵袭,
    岁月之犁已耕过我脸上的土地,
破败的身体失去了活力,只觉萎靡,
    年轻时喜欢的游戏也已厌弃。
如果突然看见我,你恐怕认不出我,
    我的生命竟已被如此摧折。
的确有年龄的因素,但还有别的缘故,
    那就是心灵持续的忧虑和痛苦。
倘若有人把我的折磨均摊到一生,
    相信我,涅斯托尔都比我年轻
你看,强壮的公牛在荒瘠的田野里劳作,
    也终会累垮,可谁比它们更健硕?
土地如果从来不休耕,一年又一年
    出产庄稼,也将会疲惫不堪;
如果一匹马永远都在赛道上奔驰,
    没有恢复的间隙,就一定会死;
一艘船再坚固,也会在海里分崩离析,
    若从不离开航道,到岸上休憩。
我也一样,被连绵不绝的苦难消耗,
    还未到衰老的时候就已经衰老。
闲暇滋养身体,心灵也需要其滋养,
    两者都被过度的忧劳损伤。
你看,埃宋的儿子因为到过我这里,
    在遥远的未来依然会颂歌不止。
可是他经受的考验比我轻得多,小得多,
    只要真相没有被荣名掩没。
珀利阿斯派遣他到庞图斯,那位君主 
    即使在贴撒利亚也无须畏惧;
伤害我的却是恺撒的怒火,从东到西, 
    全世界谁不震恐于他的权力?
距离不祥的庞图斯,海摩尼亚比罗马近,
    和我比,他只走了很短的旅程。
他有众多的同伴,皆是希腊的俊杰, 
    我却被放逐,更被所有人冷落。
我穿越茫茫大海,唯有脆弱的小舟, 
    伊阿宋的那艘大船却坚固无碍。
没有提菲斯为我领航,也没有裴纽斯
    告诉我沿途的危险,给我建议。
他有神后朱诺和帕拉斯一路庇佑,
    却无任何神看护我的这颗头。
他还有丘比特隐秘的艺术相助——真后悔
    向爱神传授这门艺术的精髓!
他最终回了家,我却将死在这片异域,
    如果被冒犯的神永不肯宽恕。
所以,忠贞的妻啊,我忍受了如此艰辛,
    埃宋的儿子怎可能相提并论?
我离开罗马时,你还是如花的年华,多年来 
    被我拖累,你大概也青春不再。
即使你老了,也求神让我重新见到你,
    热切地吻你失去光泽的发丝,
用臂膀搂紧你消瘦的身体,一边感慨,
    “是因为担心我,你才变这么憔悴。”
我会流着泪,向流泪的你讲述诸般
    遭遇,享受从不敢奢望的交谈,
为两位恺撒和恺撒高贵的妻子虔诚 
    焚香,感谢这些尘世的真神!
愿门农的母亲用玫瑰的嘴唇尽早
    唤来这一天,当君上的怒气已消!

致科塔

马克西姆斯,曾是你不会忽视的友伴-
    纳索—— 求你读他写下的诗篇。
不要在里面寻找我以前的那种天赋,
    好像你不知道我已被放逐。
你看,闲逸如何败坏怠惰的身体,
    池塘如何变污秽,若永远凝滞。
即使我曾经有过作诗的娴熟才能,
    长久废置,它也已枯涩迟钝。
你若相信我的话,你眼前的这些文字
    也是勉强拼凑出的违心之诗。
我并不愿意心灵专注于这样的兴趣,
    受邀的缪斯也不愿与盖塔人为伍。
然而,如你所见,我仍挣扎着写一些,
    但它们如我的处境一般糙劣。
读的时候,我这位作者会脸红心跳,
    自己都看出,大半应该抹掉。
但我不修改,因为改比写更耗精神,
    生病的心难忍受任何艰辛。
难道我要开始用严刑峻法,传唤
    诗里的每个词出庭,接受审判?
命运的折磨还不够,非要尼罗河流进
    赫布鲁,阿托斯与阿尔卑斯相邻1?
我们不应太苛责惨遭重创的心灵,
    让耕牛从重辄下抽回磨破的脖颈。
然而,辛劳最充分的理由就是收获,
    耕耘的土地会献出成倍的蔬果。
以前的作品没有一部曾于我有益——
    只希望它们从未招来祸事!
那我为何写?你会问。我自己也很迷惑,
    经常自问,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人们说诗人是疯子,此言果真不虚?
    我自己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证据,
已经一遍遍被贫瘠的土壤欺骗,却执意
    在饱受其害的田地里播撒种子。
当然,每个人都热切追逐自己所长,
    欣然为习惯的技艺耗费时光。
受伤的角斗士发誓退出赛场,转眼
    就忘了旧痛,拿起武器再战;
沉船的幸存者声称断了与大海的来往,
    立刻在刚才逃生的水域划桨。
我也是如此,继续操持无益的营生,
    追寻我宁愿不曾敬拜的女神。
可我还能做什么?我无法忍受无事
    可做,虚度光阴于我就是死。
我不肯通宵豪饮,醉成一摊烂泥,
    也不愿颤抖地拿起诱惑的骰子。
当我已经睡完了身体要求的时间,
    漫长的白昼又该如何消遣?
难道忘记故国的风俗,学萨尔马特人
    挽弓射箭,被当地的技艺吸引?
这样的爱好我的力气也不会容忍,
    我的心比瘦弱的身体毕竟强几分。
你仔细想想我的处境,自然会懂,
    无用的技艺其实反而最有用。
写诗的时候,我可以忘记自己的遭际,
    若这是土地的收成,我已经满意。
激励你们的是荣名,盯紧缪斯的合唱队,
    确保朗诵的诗歌赢得赞美。
而我,记下自然流出的诗句就足够,
    无须反复推敲,苦吟白头。
我为何要蜂精竭虑打磨我的作品,
    难道害怕盖塔人不认可它们?
或许我太狂妄,但我相信,希斯特沿岸
    没有谁的天才比我更璀璨。
如果我必须在此终老,在野蛮的盖塔人
    中间做一位诗翁,已堪慰我心。
何必让我的名声远播世界的另一端?
    除非罗马是命运安排的地点。
我不幸的缪斯满足于这个僻远的剧院,
    这是我的报应,大神的意愿。
而且,我的诗也无路从这里去你那里,
    到了罗马,北风也只能垂翼。
我们的星野各异,奎里努斯的城市
    远离大熊座,盖塔人却触手可及。
两地之间有如此众多的山海阻隔,
    我很难相信我的任何诗能穿越。
即使有人读,甚至竟然还有人喜欢,
    对我这个作者,不也是枉然?
名声有何用,如果你置身炎热的赛伊尼
    或者印度海浸润的锡兰之地?
还想走得更远吗?如果天边的昴星团
    赞美你,你可觉得满足了心愿? 
但我这些平庸的作品到不了你那边,
    名声和主人早一起从罗马逃窜,
当名声被埋葬,我在你们眼中便消失,
    直到今天,你们都避谈我的死。

致弗拉库斯

放逐的纳索送给你“健康”,弗拉库斯,
    若人们能赠送自己没有的东西。
忧虑与折磨毁了我身体,长久的萎靡
    已不允许它拥有从前的力气。
我没有感觉疼痛,也没有发烧、气喘,
    脉搏也如常,没有明显的改变。
但味觉已麻木,面前的食物令我憎厌,
    每次用餐,都对着饭菜抱怨。
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飞禽走兽,
    都无法勾起我的一丝胃口。
即使赫柏用纤巧的手殷勤地献上
    天神们吃的仙果,喝的琼浆,
那样的味道也刺激不了沉睡的食欲,
    沉闷的感觉总是在腹中盘踞。
这些虽然是真的,我却不敢告诉人,
    唯恐他们说我的痛苦是矫情。
哈!我现在是什么状况,什么处境,
    竟然还有挑三拣四的可能!
愿众神让那些生怕恺撒宽宥我的人
    也来尝尝我这矫情的福分!
甚至睡眠,虽然是疲弱身体的食物,
    对我掏空的躯壳却没有帮助,
我总睡不着,无尽的痛苦也总睡不着,
    此地总在为它们提供材料。
所以,你如果看见我,几乎不会认出我,
    你会问我为何没原来的气色?
我消瘦的关节少有活力的汁液灌溉,
    四肢的颜色比新造的蜡还苍白。
这些症状并不是过度酗酒的恶果,
    你知道除了水,我几乎什么都不喝。
我也没放纵口腹,即使我犯了馋瘾,
    盖塔这地方食物也不丰盈。
也并非伤身的情欲耗掉了我的精力,
    悲哀的人对此事没有兴致。
这里的水土害了我,还有更强大的因素,
    那就是无法驱逐的心灵的焦虑。
倘若没有你们兄弟俩对我的帮助,
    我早就承受不住这沉重的痛苦。
就像友好的陆地庇护劫后的残舟,
    许多人拒绝我,你们却伸出援手。
求你们一直帮助我,因为我一直需要,
    倘若恺撒的怒火一直不消。
为减轻(而非终结)我应得的惩罚,请你们
    各自谦卑恳切地劝说那位神。

第二部

致日耳曼尼库斯

恺撒凯旋的音讯甚至传到了这里—— 
    连疲惫的南风至此也奄奄一息。
我从未指望斯基泰的土地能有喜庆,
    可现在它已经不再那么可憎。
忧患的阴云终于驱散,我得以瞥见 
    一角蓝天,命运也被我欺骗。
即使恺撒不愿意我享受任何快乐,
    这份快乐他总肯赐遍全国。
甚至诸神,为了所有人欣悦地敬拜,
    也命令人们在节日放下悲哀。
总之,敢于承认这一点简直是犯疯:
    他亲自阻止,我也决心要欢庆。
每次朱庇特降下甘霖,滋润土壤,
    顽固的芒刺也会随庄稼生长。
我这棵杂草也沾到育化蔬果的神恩,
    经常连带受益,逆他的本心。
我尽可将恺撒的欣喜当作我的欣喜,
    他的家族不可能有任何私密。
感谢你,消息女神,你让囚禁在盖塔人
    中间的我也见到凯旋的盛景!
通过你,我得知无数的民族会聚京都,
    都渴望一睹他们统帅的面目,
无垠的世界都涌入罗马宏伟的城墙,
    客人们几乎已没有立足的地方。
你说,虽然此前许多日乌云密布,
    南风带来连绵不断的大雨,
神意却让天空放了晴,灿烂的太阳
    恰好与人们的表情相互辉映。
凯旋的统帅高声称赞英雄的将士,
    赏赐他们与勇者相称的殊礼。
在即将披上锦袍—— 荣耀的标志—— 之前,
    他先把乳香放上神圣的祭坛,
虔诚地敬拜属于他父亲的正义女神,
    她永远的神祠就是他的心灵。
无论行进到哪里,都有欢呼的吉兆,
    带露的玫瑰给大理石添了妖烧。
他身后紧跟着蛮族城镇的白银模型,
    上面还绘制了形形色色的居民,
还有河流、峰岭,密林深处的争战,
    缴获的盔甲和刀枪堆成的小山。
当阳光点亮战利品中间的黄金,罗马
    广场的楼群便映出道道金霞。
如此多的敌酋颈上套着俘虏的锁链,
    几乎可以拼凑出一个军团。
他们中大多数都被宽恕,保住了性命,
    甚至巴托,战争的策划者和首领。
为何我要说,神不能平复对我的怒气,
    既然他对敌人都如此仁慈?
同一则消息告诉我,日耳曼尼库斯,城镇
    因为你移动,上面写着你的名,
面对你,无论高墙深垒、强弓利剑,
    还是险要的地势,都难保安全。
愿诸神佑你长寿!余下的你都靠自己,
    只要有时间,你必将彪炳后世。
我的预言会应验—— 诗人常说出神谕——
    祈祷时,神也给了我吉祥的证据。
你也将征服归来,登上山顶的神殿,
    罗马将欢迎你,马车缀满花环,
父亲将观赏儿子终成大器的盛景,
    体会到自己曾给家人的喜庆。
论军事和政治才华,你都是青年之典范,
    请记住刚才我对你的这番预言。
或许我也会用诗歌吟唱你未来的凯旋,
    倘若生命能熬过这种种苦难一一
我没有先用鲜血染红斯基泰的箭镰,
    也没让凶残的盖塔人砍下头颅。
你向神庙敬献月桂时,若我还活着,
    你就应该说,预言双倍地准确。

致科塔

马克西姆斯,你卓越的品格与名字相配,
    你的天赋也堪与门第媲美,
我一直崇拜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现在的状态与死有任何分别?
在你的这个时代,你没有背弃遭受
    打击的朋友,如此的行为多稀有。
说出来的确羞耻一但我们若承认事实——
    大众只凭得失来评判友谊。
他们首先关注的问题是利,不是义,
    情谊沉浮,全跟随变换的运气。
你在千万人里面不容易找到一位
    相信美德就是自身的回馈。
若没有报偿,一件事情再光荣,都不能
    打动他,他懊悔任何无收益的善行。
没有好处就弃如敝屣,贪心若不见
    回报的希望,众人立刻鸟兽散。
可人人都已经爱上利益,人人都琢磨,
    用焦虑的指头算计能得到什么。
昔日,友谊曾经有多么尊崇的声誉,
    现在却沦落为妓女,待价而沽。
所以,我对你更加敬仰,这蔓延的恶德
    并未像激流一般将你裹挟。
无人有朋友,除非时运女神能垂青,
    她一响雷霆,身边的人都逃遁。
看看我吧!周围也曾经朋伴如云,
    那时有和风相送,帆满舟轻,
可狂飙骤雨一来,掀起如山的波浪,
    他们便将我和破船弃在海中央。
其他人甚至装作从不认识我,只有
    你们两三位向我伸出援手。
你是领头的,因为你从不跟别人后面,
    你无须追随典范,你就是典范。
你承认,放逐的我未犯罪,只是犯错,
    是正直和忠诚让你欣然帮我。
你相信,美德与利益无关,应该摒弃
    现实的好处,只为了它本身而努力。
因为朋友处境太凄惨,失去了运气,
    就驱逐,就断绝友谊,你认为太可耻。
仁慈的做法是用手托起他疲惫的下巴,
    而不是将他据入水中,任他挣扎。
想想阿喀琉斯在朋友死后是怎样做的一
    我现在虽然活着,和死也差不多。
忒修斯陪伴庇里托俄斯一直到阴间,
    我的死离斯堤克斯河又有多远?
彼拉得始终在发疯的俄瑞斯忒斯身边,
    我的过失里也丝毫不缺疯癫。
也请你接受与这些英雄一样的称赞,
    继续尽全力帮助落难的友伴。
若我算深知你,若你仍是从前的你,
    若你现在也未丢一贯的勇气,
时运女神越凶狠,你的反抗便越顽强,
    你会竭力保尊严,决不投降,
敌人越善于战斗,你的战斗越精彩,
    但这样,我虽能获益,却也受伤害:
亲爱的后生之,你理当觉得有辱身份——
    缠斗这位站在轮上的女神3。
你性格坚定,如果船帆不合你心意,
    你便会调整它,即使舟已残破支离。
虽然我的船几乎已到了倾覆的边缘,
    它仍未失坠,因为你的双肩。
最初你感到愤怒是应该的,你的愤怒
    甚至不亚于理应恼恨我的君主,
任何痛苦一触及高贵恺撒的胸口,
    (你时常发誓)你立刻感同身受。
可是当你听闻我遭遇祸事的原因,
    据说对我的过失分外伤心。
然后,你开始写信安慰我,让我憧憬
    冒犯的神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你也逐渐念及我长久不渝的友谊,
    它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
你成为别人的朋友,却生来就是我朋友,
    你还在摇篮里我就已亲吻问候,
从少年时代起,我就敬重你的家族,
    这反而让我成了你长久的包袱。
你的父亲,拉丁雄辩术的著名代表,
    用技艺为显赫的出身增添了荣耀,
他最先鼓励我勇敢地将诗歌呈给世界,
    我虽有才华,他却是才华的引导者。
我还可证明,你的兄长已经记不清
    我与他何时开始漫长的交情。
然而,在所有人中我如此拥抱的只有你,
    在任何困厄里只有你给我欣喜。
在埃尔巴岛上,你和我最后道别,是它
    见证了泪水淌下悲伤的脸颊。
你问我,关于我的过失的种种流言里,
    那一则消息到底是不是事实,
我顿时慌了神,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惊恐的神情藏不住动荡的内心,
犹如湿润的南风融化了积雪,眼泪
    源源涌出,从苍白的双颊滴坠。
你记起这些,意识到宽恕我最初的错误,
    我真正的罪名就会无人关注,
于是便细心看护陷入灾难的故友,
    用你的温情抚慰我的伤口。
为了这一切,如果我有机会痛快祷告,
    我真想为你祈求一千种福报。
可是,如果我只能顺你的心意,我就祝
    恺撒和你的母亲安康无虞。
我记得以前,每次在祭坛上奉上乳香,
    这是你求神满足的第一个愿望。

致萨拉努斯

我纳索,向朋友萨拉努斯献上一首
    长短句的诗,以我的问候开头。
愿祝愿成真,愿事实应验征兆,我祈祷,
    朋友,读信的你一切安好。
是你的纯真,这时代几乎灭绝的品质,
    让我甘心说出这样的祷词。
因为我们虽然并没有深交,他们却
    告诉我,你也为我的放逐难过,
当你读到我从庞图斯寄去的诗篇,
    虽未必是佳作,你却肯助它们流传。
你希望恺撒的怒气会很快平复,他若
    知悉了你的心愿,也不会拒绝。
这样温良的愿望完全出于你本性,
    但我的感激并不因此少一分。
多才的你啊,我觉得,是此地恶劣的环境
    让你对我的遭遇有更深的同情,
相信我,全世界几乎没一个地方像这里,
    难享受和平,奥古斯都的厚礼。
但你读的这些诗,却是在野蛮的战争中
    写就,你一边吟诵,一边称赏。
我的才华不过是涓涓细流,却赢得
    你的喝彩,从小溪变成了大河。
你能认可我,我的心确实感到振奋,
    虽然不幸者很难让自己欢欣。
然而,如果我只写琐碎的事情,诗才
    尚足以胜任这些卑微的题材。
前不久,当盛大凯旋的消息传到这里,
    我犯险写了一首高难度的诗
庄严辉煌的主题压得我无法喘气,
    承受不了那重量,难以立起。
那首诗你能称赞的是我尽忠的意愿,
    其余方面都已被题材压扁。
如果它碰巧已经有人朗诵给你听,
    我请你留意记下,替我保存。
即使我不开口,你也会如此,但我何不
    用自己的感激给你些微的督促?
我不配你的称赞,但你的心灵太纯洁,
    胜过牛奶和未踩积雪的白色;
你敬佩别人,其实你自己才值得敬佩,
    艺术和口才都无法藏匿光辉。
青年的领袖、顶着日耳曼荣名的恺撒之
    研习技艺时总喜欢让你伴驾,
你很早就在他身边,与他有深厚的感情,
    他欣赏你堪与品德媲美的才能。
他掌握沛然的辩术,是跟随你的示范,
    你的言辞总激发他的灵感。
当你停下来,众人也全部合上嘴唇,
    当整个房间暂时寂然无声,
无愧于尤利亚之名的青年便站起身来,
    犹如启明星升起,在东方的大海。
他沉默地立着,姿势和表情与宗师无异, 
    优雅的长袍预示着精妙的言辞。
很快,他不再等待,发出如天界的声音, 
    你会发誓说,神就应如此辩论,
并且感叹:“这才是与君主相称的口才!” 
    他滔滔的话语就有这般气派。
虽然你获他青睐,头已经触到星辰,
    却能欣赏放逐诗人的作品。
看来相似的灵魂间的确有某种共鸣,
    每人都守着各自的志趣之盟。
乡民爱耕夫,士兵爱发动血战的将军, 
    水手爱惊险驾驭舟楫的掌舵人。
热情的歌者,你也对缪斯热情满怀,
    多才的你也眷顾我的诗才。
我们各有所擅长,却出自同一个源头,
    文雅的技艺是我们共同的追求。
不错,我佩戴月桂,你则手持藤杖,
    但我们心中都应有火焰与光芒。
正如你的雄辩术赋予我的诗以力量, 
    我的诗也馈赠你的语言以华裳。
所以你理当认为,诗歌与雄辩术接壤,
    我们应共护圣礼,共守边疆。
为了这一切,我祝愿给你荣耀的贵胄
    直到你生命尽头都做你朋友,
祝愿他继承皇位,用自己的缰绳统御 
    世界,这是我和所有人的祈福。

致阿提库斯

这封信从凶顽的盖塔人中间发出,首先
    向你,阿提库斯,道一声平安,
然后我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是否—— 无论你怎样—— 还在你心上。
我并非怀疑你,但是对各种厄运的恐惧
    时常给我灌输无来由的忧虑。
我求你原谅我,宽恕我这般疑神疑鬼。
    海难幸存者甚至怕无波的水;
鱼一旦被狡诈的钓钩所伤,从此便觉得
    所有的食物都藏着铜环的折磨;
时常有羊羔远远望见狗,却认定它是狼,
    躲开护佑的朋友,无知地逃亡;
受伤的肢体甚至会拒绝温柔的抚摸,
    虚幻的影子都会惊吓焦虑者。
我也是如此,被时运敌意的投枪刺穿,
    心中只能想象出悲伤的画面。
我已经了然,天命会坚守初始的轨道,
    永远沿着它习惯的路径往前跑。
诸神在监控,不允许任何有利的转机,
    我想时运也极难中我的诡计。
她一心一意摧毁我,反复无常的女神
    竟变得坚定,伤害竟成了座右铭。
相信我,如果你熟知我从不撒谎,
    我对处境的描绘没丝毫夸张。
你即使能数完利比亚之田野的麦穗,数完
    希伯拉高山上无尽的百里香花瓣,
数完在空中奋力扇动翅膀的小鸟,
    数完在大海波涛里游泳的鱼鳌,
你也不可能数清我在陆地上、在海上
    忍受过的种种磨难与创伤。
整个世界没有比盖塔人更残忍的民族,
    但就连他们也哀叹我的遭遇。
如果我尝试用诗歌向你详细描摹,
    就将是记述我命运的《伊利亚特》。
所以我恐惧,不是因为你让我恐惧,
    你对我的情谊早已有上千条证据,
而是因为所有的可怜人都是胆小鬼,
    因为我已太久被快乐拒于门外。
痛苦于我已成了习惯,就像石头
    被持续滴落的水逐渐凿透,
我也因命运的不断鞭击而遍体鳞伤,
    新的抽打已没有可落下的地方。
耕地的犁锋虽也在磨损,阿匹亚大道
    虽也被旋转的车轮不断消耗,
但都比不上苦难铁蹄对我的蹂踵,
    已经找不到办法救治这颗心。
许多人借助博雅的技艺获得荣耀,
    我却不幸被自己的天分毁掉。
我从前的生活毫无瑕疵,无可指责,
    却无法帮助深陷泥潭的我。
因朋友求情,严重的过失常获得宽恕,
    我的案子却无人奔走呼吁。
有些人可以在现场为自己的困境抗辩,
    风暴席卷我,我却被缺席审判。
谁不恐惧恺撒的愤怒,即使他不说话?
    而我,不仅受惩罚,也受责骂。
季节可以让放逐变温和,我却被抛向 
    大海,忍受大角星和昴星团的暴政。
许多船都常经历平静的冬天,可是我
    遭遇的狂涛尤利西斯未见过。
同伴的正直与忠诚本可以减轻痛苦, 
    奸诈的同行者却榨干我的财富。
地方好,放逐便不太难熬,可是南北 
    天极下再没有土地比这里更暗晦。
若能靠近故土的边界,也让人心宽,
    我却困在世界最遥远的边缘。
凯撒,你的月桂也赐给放逐者和平,
    庞图斯的土地却与敌人紧邻。
耕种土地来打发时日,或许算惬意, 
    蛮族的军队不允许如此的情致。
适宜的气候可以让人的身心都舒畅, 
    萨尔马提亚的海岸却长年封冻。
清甜的水也是快乐,人人都不缺,
    我喝的却半是咸水,半是沼泽。
我一无所有,然而勇气却战胜一切, 
    它甚至能让身体的筋力复活。
为了扛起那重量,你必须伸长了头颅,
    如果让肌腱松懈,你便会失足。
我尚存的希望——时间会冲淡君主的忿恨—— 
    也阻止我厌弃生命,不许我沉沦。
你们几位也给我很大的安慰,我的不幸
    已经印证了你们对友谊的忠诚。
我求你坚持下去,别抛弃海上的小船,
    保护我,也保护你向来对我的评判。

致柯蒂斯国王

柯蒂斯,国王的后裔,你尊贵的家族一直
    延伸到遥远古代的欧摩尔波斯,
饶舌的传言若已经抵达你的耳朵一一
    我正在与你相邻的土地上栖泊,
请垂听我的哀求,仁慈的年轻人,尽你
    所能,帮助放逐者——你有此能力。 
时运把我一一只有这件事我不怨诉一
    交给你,这是她对我的唯一善举。
用你温柔的沙岸接纳我凋残的小船,
    别让这陆地倒不如大海安全。
相信我,帮助落难者能体现国王的尊严,
    正是你这种大人物的恰当风范。 
这符合你的地位,虽然它已经很高贵,
    但还是无法与你的灵魂媲美。
权力在这样的时候最向世人显光芒——
    当它不肯让求助的人失望。
这是你荣耀血统的要求,这是源于
    诸神的崇高精神应尽的义务。
欧摩尔波斯,你著名的先祖,以及更早的
    厄里克托尼俄斯都如此劝说。
你与神的共同之处就是有人求告时,
    总愿意提供帮助,不会拒斥。
如果去掉神庇佑人的善心,我们可还会
    献给袍们惯常的荣耀与敬畏? 
倘若朱庇特对人的祷告充耳不闻,
    为何要在袍庙前宰杀牺牲?
倘若我航行,大海却涌起滔天巨浪,
    我何必为涅普顿燃起无用的乳香?
如果刻瑞斯欺骗了劳碌农夫的愿望,
    她怎配享用怀孕母猪的内脏?
山羊也不会将喉咙交给长发的巴克斯,
    如果葡萄踩不出甜美的果汁。
我祈愿恺撒一直掌握帝国的缰绳,
    因为他为祖国的谋划太英明。
所以,是事功造就了伟大的人物和神祇,
    他们各自贡献独特的一份力。
也请你,柯蒂斯,无愧于父亲的儿子,让躺在 
    你营中的我也能有所期待。
拯救他人是符合道义的快乐,人若要
    赢得善意,这是最好的诀窍。
谁不诅咒吃人的安提法忒斯?谁谴责
    阿尔喀诺俄斯慷慨热情的品格?
你父亲不是阿波罗多洛斯,不是佩莱人、
    或者用铜牛烤死设计者的暴君2,
而是英勇善战、未尝败绩的国王,
    和平时却从来没有嗜血的欲望。
再说,尽心追求博雅的学问,也让人
    变得文雅,不再凶蛮难驯。
没有哪位国王受过你这么好的教育,
    或者花更多的时间研习雅术。
你的诗就是证明,如果抹掉你的名,
    我会说作者不是色雷斯的年轻人;
在这片星野下,俄耳甫斯不再寂寥,
    比斯托尼亚因你的天才而骄傲。
情势要求时,你可以勇敢地身披甲胄,
    用敌人的血染红你的双手;
你也习过武,能挥舞手臂投掷长枪,
    也能娴熟控制快马的颈项,
当你已经为父亲的志趣付出了时间,
    考验力量的任务也挪下你的肩,
为了不在无聊的睡眠中浪费清闲,
    你沿着缪斯的路向星辰登攀。
这也在你我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盟:
    我们都在同一座神祠里侍奉。
从诗人到诗人,我向你伸出求援的手臂,
    愿放逐的我能依靠你的土地。
我来到庞图斯海岸,身上并没有血罪,
    我的手也不曾把致命的毒药准备,
也无人指控我曾用私章在固定任何
    文书的线绳上留下虚假的印戳。
我也没有犯法律禁止的其他罪行,
    但我承认,我的过失更严重。
别问它是什么,总之我写了愚蠢的《艺术》,
    所以我的手从此不再无辜。
我是否还有别的错误?不要追问,
    就让《艺术》掩盖另一个罪名。
无论它是什么,复仇者的愤怒都不算严厉,
    唯一剥夺的是生养我的土地。
既然失去了故乡,唯愿毗邻的你确保
    在这片可憎的土地我也能安好。

致马凯尔(绰号)

【这里的马凯尔不是《哀歌集》第四部第十首提到的那位,而是另一位绰号为“伊利昂”的马凯尔。】

难道印在蜡板上的形象没有告诉你,
    马凯尔,是纳索写下了这些文字?
如果这指环没有揭示主人的身份,
    我的笔迹你是否觉得熟稔?
还是时间的流逝已抹去你的记忆,
    古老的符号你的眼已不再认识?
不记得印章,不记得笔迹,都没关系,
    只要对我的关切还在你心里。
你欠我这份情,因为我们已交往多年,
    因为我的妻是你们家族的一员,
因为我们都写诗,只不过你比我明智, 
    自然也没有《艺术》招来祸事。
你歌咏的是永恒荷马未曾歌咏的一切, 
    以免特洛伊的战争仍有欠缺。
纳索却不知分寸,非传授爱的艺术, 
    好为人师的代价是严厉的放逐。
然而,所有的诗人都守护共同的圣礼—— 
    尽管各自遵循不同的轨迹——
我觉得你仍没忘记这些——虽然我们
    相隔万里—— 愿减轻我的不幸。
在你带领下,我领略了亚细亚名城的壮丽
    在你带领下,我亲眼见识了西西里;
我们一起看埃特纳的火焰映红天空,
    它们从山底巨人的口中喷涌;
游历亨纳湖和刺鼻的帕里库斯硫黄池,
    还有阿那普斯和库阿尼的交汇地。
不远处就是躲避埃里斯河神的仙女,
    今日她仍悄悄奔流,以海水为掩护。
我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倏然飘逝的大半年,
    那里和盖塔的差异真若天渊!
这些不过是我们所见的极小部分,
    和你一起,每条路都那么舒心!
无论是坐着画船穿行在碧蓝的波间,
    还是乘着马车,任木轮飞旋,
常因为谈兴太浓,我们觉路程太短,
    说的话比走的步还多,不断绵延1,
我们的闲聊不止一次耗尽了白昼,
    即使绵长的夏日也远远不够。
这岂是等闲情谊? 一起在惊涛骇浪里
    浮沉,一起向海神献上祷词,
有时一起做事情,有时一起享清闲,
    调笑戏谑,但绝无出格的污言。
所有的年月里,当你想到这些,我虽远,
    也将出现你眼前,如新近看见。
至少我自己,虽然头顶着永远高悬于
    清澈海波之上的星宇中枢,
总在心里看见你一一除此我别无他途一
    经常在寒冷的天极下与你絮语。
你在这里不知道,你虽不在却常在,
    受我的召唤,从罗马一路到盖塔来。
请补偿我吧,既然你的土地更幸运,
    你就在那里让我常驻你的心。

第三部

致妻子

你们,伊阿宋的船桨最先划破的海波,
    永远被悍敌和冰雪纠缠的荒国,
我纳索究竟有没有一天能离开这里,
    迁往一处稍享和平的土地?
还是我注定在这样的蛮域终此一生,
    只该在托密斯的原野葬入孤坟?
无意扰你的和平,若你有任何和平,
    庞图斯,邻敌快马蹂蹦的边境,
我想对你说,你是我痛苦的放逐时光 
    最悲惨的部分,你就是雪上的霜。
你从来感觉不到花环簇拥的春日, 
    也从未见过收割者赤裸的身体,
秋天从未献给你缀满葡萄的枝条, 
    所有的季节都难逃严寒的魔爪。
你常用坚冰禁铜大海,鱼在波浪里 
    游泳,头顶的厚盖却如囚室。
你没有泉眼,除非涌出咸水的也算, 
    喝它是浇灭渴意,还是点燃?
旷野上难得升起一棵树,也没有花果,
    陆地不过是大海换了颜色。
听不到鸟鸣,只在遥远的森林里才有,
    但它们喝咸水,绝无悦耳的歌喉。 
空荡的平原上,阴郁的苦艾密如毫刺,
    唯有这苦味的植物适合这土地。
再加上恐惧,敌军时常攻击城楼,
    浸毒的箭矢散发死亡的腐臭, 
这片区域也远离所有的交通要道,
    步行或乘船都无法安全逃掉。
所以不奇怪,我总想这一切早日终止,
    总在祈求为我换一处放逐地。
奇怪的是你竟然没做成此事,我的妻,
    知道我的苦,竟还能忍住泪滴。
你该如何做?问你自己吧,你会找到 
    答案,只要你真的愿意知道。
有意愿还不够,要有实现目标的渴念,
    孜孜以求,你便不可能安眠。
许多人都该有意愿:谁会如此仇恨我,
    希望我不仅被放逐,还要遭兵火? 
你应当投入全部的心神、所有的力量, 
    日以继夜为我的命运奔忙。
为赢得别人的帮助,你应该打动朋友,
    我的妻,履行义务要在最前头。
我在诗集里赋予你一个伟大的角色, 
    你被称为所有好妻子的楷模。
别愧对这个名号,别让我自信的宣告 
    落了空,千万把名声的作品守护好。
虽然我不抱怨,但我沉默时名声会抱怨,
    这理所当然,若你对我太冷淡。
时运女神已将我挂好,向世人展览, 
    我吸引的目光甚至超过了从前。
卡帕纽斯被雷霆击中,名声反更盛,
    安菲阿剌俄斯乘战车陷没才闻名;
不漂泊那么久,尤利西斯怎尽人皆知?
    伤口让菲罗克忒特斯2之名传世。
倘若这些英杰中也有卑微者的席位,
    我的不幸也给我增添了光辉。
我的诗页不许你在世间隐沦,昔日
    科斯岛的碧提丝声名也未必如你。
所以你一举一动都是在巨大的舞台上,
    许多观众将见证你忠诚的形象。
相信我,每当读到我诗里的那些赞美, 
    人们都会问,你是否当之无愧?
我想,正如许多人认可你的美德,
    不少女性也会寻理由指责。
你要确保她们的嫉妒无法挑剔你:
    “她对丈夫的境遇太不在意!”
既然我已经衰弱,再无力拉动马车,
    你就应独自撑起松弛的辄。
我望着医生,病势已沉,脉搏渐微弱,
    趁我还有一丝活气,照料我,
我能给你的帮助一一若我的身体比你强——
    请你给我,既然你现在更健康。 
这是连理之爱与婚姻之约的条款,
    也是你,我的贤妻,自己的心愿。 
这也是给你荣耀的家族所要求,为了你
    用德行而非义务将它护持。
你什么都可做,但除非你的淑德堪夸,
    人们便不信,你崇拜玛尔奇娅I。
我的行为也无亏,你若肯说出真相,
    我的付出的确应获得报偿。
当然,你给了我报偿,甚至有高额的利息,
    流言即使有心,也无法伤到你。 
但请给你以前做的事添上这一件:
    为改变我的厄运游说、进言。
尽力让我转移到一个稍安宁的角落,
    你的忠诚就不再有任何欠缺。
我求的是大事,但说情者不会招来憎厌,
    即使达不到目的,失败也安全。
别冲我发火,如果我在诗里一次又一次 
    求你做已在做的事,模仿你自己。
号角手经常也能为勇者助阵,将军
    亲自呐喊,也鼓舞善战的士兵。
你的正直已载入文字,将流传万世;
    让你的勇敢也不逊于正直。
你无须拿起亚马逊的战斧,为我辩白,
    无须用纤手握住新月形的盾牌,
你哀求那位神就成,不求他对我温和,
    只求他别再像原来那样恨我。
若你没有影响力,眼泪就是影响力,
    它不能,便无计可能,打动神祇。
你不会缺这种武器,我的不幸能制造,
    为丈夫哭泣,你的库存绝不少;
既然我处境悲惨,你的泪便无中断,
    我的命运就是你的军需官。
倘若我的命能用你的命赎回(天禁止!),
    你模仿的就是阿德墨托斯的妻;
你当与珀涅罗珀媲美,倘若你打算 
    用贞洁的诡计摆脱求婚者的纠缠;
倘若你愿意跟随死去的丈夫去冥府,
    拉俄达弥娅就是你的先驱;
厄瓦德涅的形象该放你眼前,若你想 
    将你的活躯置于燃烧的柴堆上。
但你不用死,不用珀涅罗珀的纱线,
    你只需亲口向恺撒的妻子求援,
她的美德确保了我们时代的纯洁
    不会被任何古代的世界超过;
她有维纳斯的美貌,朱诺的品格,天底下 
    配与恺撒同享圣床的只有她。
你为何害怕靠近她?既不是普洛克涅,
    也不是美狄亚,等待你的劝说。
她不是埃及王的儿媳,或阿伽门农的恶妻,
    或者斯库拉,西西里海域的妖异,
或者喀耳刻,生来能让人形幻化,
    或者用毒蛇盘绕头发的梅杜萨,
而是最杰出的女人,她证明时运女神
    也能看见,误担了眼盲的罪名。
除了凯撒整个世界,从最东到最西, 
    没有谁的光芒能与她相比。
选择好祈求的时机(你经常都在等待),
    别让船一离港就逆着潮水。
神谕并非永远都提供天启的答案,
    神祠并非随时都接受进献。
当罗马的状况与我现在猜测的相仿,
    没有痛苦紧锁人们的脸庞,
当奥古斯都的庭户—— 民众心中的神殿-
    洋溢着(愿永远如此)快乐与平安,
愿众神在那时赐给你一个觐见的机会,
    那时你会信,你的话不是白费。
如果她正忙大事,你就应推迟,别因
    急于求成破坏了我的前程。
但我也并非让你等到她完全空闲,
    她太忙,几乎没有打扮的时间。
即使元老院挤满了威严的议员,你也应
    穿过商讨各种事情的人群。
轮到你直接面对朱诺的时候,牢记
    你应该扮演的角色,不要偏离。
别辩护我的行为,忌讳的话题不可碰,
    哀切的请求就是唯一的内容。
打开泪水的闸门,失魂地瘫倒在地,
    向那双天神的足伸出手臂。
然后只求她让我远离残忍的蛮夷,
    让我只忍受时运这一位仇敌。
我还想到许多,却乱作一团,我害怕,
    就这些你颤抖的声音都难以表达。
我猜这么做不会伤害你,她会感觉
    在她的威仪下,你如何谦恭畏怯。
如果你的话被啜泣打断,那也无妨,
    眼泪经常有与话语相当的分量。
愿你的行动碰上一个幸运的日子、
    合适的时辰,兆象也大吉大利。
但出门之前,先在神圣的祭坛上点燃
    乳香,向伟大的诸神酹酒祈愿。
在所有的神里,首先应敬拜奥古斯都,
    还有他孝顺的子嗣和忠诚的伴侣。
但愿他们如平素一样仁慈地待你,
    表情和蔼地看着你为我哭泣。

致科塔

我送给你的这声“平安”,科塔,我祷告,
    不仅送到,你也真的收到。
因为你平安,我的折磨便减轻了许多,
    大半的我就依然未陷入困厄。
当别人动摇,抛弃我的船,任风急浪高,
    你却留下来,做残舟唯一的锚。
所以,我感谢你的忠诚,但也原谅
    他们与时运一起转身逃亡。
虽然雷霆只劈中一人,惊吓的却甚众,
    身边的目击者通常也会震恐Q
如果一堵墙已显出即将垮塌的征兆,
    担忧的人们自然要四散奔逃。
胆怯者中间有谁不害怕与病人接近,
    唯恐从他那里传染了恶症?
我的某些朋友也因为极度的惊惧,
    而不是由于憎恶,才离我而去。
他们不缺情义,也不缺尽义务的心意,
    只是过于害怕诸神的怒气。
虽然他们看上去的确太谨小慎微,
    但不至于被称为邪恶之辈。
毋宁说我的真诚为好友们找了借口,
    刻意让他们无须为我蒙垢。
他们尽可满足于我的宽容,也尽可
    拿我的证词说,自己的行为无错。
但你们几位是真正的好人,认为逆境中
    不向我施以援手是卑鄙的举动。
所以,我对你们理所当然的感激
    直到我身体化成灰那天才会死——
不对,我生命的终点也不是它的终结,
    倘若后世记得我,仍然读我。
失血的身体应该交给悲伤的坟墓,
    高筑的柴堆烧不灭名声和荣誉。
即使忒修斯和俄瑞斯忒斯的挚友都要死,
    但两人的美德一直活到今日。
你们也将经常被未来的子孙赞美,
    荣名在我的诗歌里熠熠生辉。
连这里的扫罗马泰人、盖塔人也知道你们, 
    即使蛮族也认同这样的心灵。
最近,我正在向他们讲述你们的义举
    (我已经学会盖塔语、萨尔马特语),
碰巧人群中站着一位老者,我的话
    竟然引出了他下面这番回答:
“善良的外乡人,我们也熟悉友谊的名字, 
    虽然我们隔着希斯特和庞图斯。
斯基泰有个地方——古人称它为叨立斯—— 
    和盖塔的土地没有多远的距离。
我就在那儿出生——我不以故乡为耻—— 
    福玻斯的妹妹1是当地崇拜的神祇。
神庙2今天都还在,有高大的柱子支撑,
    经过四十级台阶才能入殿门。
传说那里有一座天降的女神雕塑,
    你若不信,残留的底座是证据,
还有祭坛,它的石材本来是白色, 
    却因为牺牲的血变得斑驳。
是一位处女在那里执掌神圣的仪式,
    论门第,斯基泰妇女都不能与她比。
按照先祖的规矩,祭品应该是异乡人,
    由这位处女斩杀,在坛前殒命。 
国王托阿斯在迈欧泰海岸尽人皆知,
    欧克辛周围谁也没更大的名气。 
据说,他统治期间,某位伊菲革涅娅
    穿过清澈的空气,在这儿降下。 
人们相信,狄安娜将她裹在云里,
    乘轻风越过大海,送到此地。 
作为合适的人选,她掌管神庙多年,
    执行残酷的祭礼,虽然不情愿。
某日,有一艘帆船载来了两位青年,
    他们也踏上了我们这片海岸。 
两人的年龄和情谊都相仿,俄瑞斯忒斯
    和彼拉得,两个不朽的名字。
他们立刻被带到狄安娜血腥的祭坛前,
    双手绑在身后,不能动弹。
希腊女祭司给俘虏喷洒净化的圣水,
    好给他们的金发系上束带。
当她准备着仪式,固定鬓边的头发,
    找各种借口推迟注定的刑罚,
'原谅我’,她说,’年轻人,不是我生性凶残, 
    这个仪式比这个地方还野蛮,
这是部落的风俗。可你们来自哪里,
    哪里是这艘不祥之舟的目的地?’
听他们回答故乡的名字,虔敬的少女
    意识到他们在自己的城市居住,
便说:’让你们一人作为仪式的祭品,
    另一人去他父亲的家报信。’
彼拉得决心死,命令俄瑞斯忒斯离开;
    可他不同意,宁愿对方活下来:
他们一辈子只因此事发生过争执,
    在其他时候,永远和谐一致。
当英俊的青年为了死,继续友情的拉锯,
    她在蜡板上刻下了一封家书,
并且交给她的哥哥,没错,接过信的人
    正是她哥哥——这就是人的命运!
一刻没耽搁,从神庙劫走狄安娜雕像, 
    他们悄悄乘船自海上逃亡。
这对年轻人的友谊是奇迹,虽然已久远,
    仍是斯基泰广为流传的美谈。”
当他讲完这个人人都熟悉的故事,
    听众都称赞两位朋友的情义。
显然,即使在这片最远离教化的海滨,
    友谊的名字也感动野蛮的心。
生在奥索尼亚的罗马,你们该如何做,
    若冥顽的盖塔人都钦慕这种品德?
再说,你的灵魂从来都仁和,情操 
    也高尚——那是你显赫出身的记号, 
你的人品父族先祖沃雷苏会认同, 
    母族源头的努玛也引以为荣,
还有加到你生名上的科塔家族一尚若 
    你不在世上,这一支就将灭绝。
无愧于此等家世的你,请相信,帮助 
    遭难的朋友与这样的品格正相符!

致卢费努斯

你的朋友纳索寄给你的这些文字
    并非来自托密斯的空洞致意,
他托你,卢费努斯,宣传那首“凯旋诗”,
    如果它已经传到你们手里。
它是不起眼的诗作,难媲美你们的礼品,
    但无论优劣,我请你做它的赞助人。
强壮者自身有力量,无须玛卡翁之的帮助,
    危险的病人才寻求医术的庇护。
伟大的诗人何必乞求读者的同情?
    吹毛求疵的读者都被他法力囚禁。
我的天分早已被长久的痛苦磨钝一一
    甚或以前我也没什么天分——
我很虚弱,依靠你的善意才变强,
    若你撤掉它,我的一切便丧亡。
虽然我所有的作品都仰赖你的厚爱,
    那首诗却尤其要求你宽容对待。
其他诗人描写的凯旋是真实的经历——
    忠实记录所见也绝非易事——
而我凭借的是急切耳朵抓取的传言,
    街谈巷议代替了我的双眼。
仿佛听见的事情与看见的场景竟能
    唤起相似的情感,相似的冲动!
我抱怨的并非我无缘目睹(你们却可以)
    白银黄金的光芒,紫袍的威仪,
而是那些千般容态的异族、山川
    与战役的模型本可以给我灵感,
还有蛮王的神情一一他们心境的确证一
    多少也能够帮助我的作品。
人群的欢呼和热烈的赞美足以点燃——
    无论才华高低—— 激情的火焰,
我本可从这样的喧嚷中汲取充沛的力量,
    如同号角让新兵斗志昂扬。
虽然我的胸膛比冰雪还寒冷,甚至
    超过了我所忍受的苦寒之地,
只要看见统帅屹立在象牙的战车上,
    我感官里的寒气就会一扫而光。
缺了这些东西,又没有可靠的消息,
    我当然只能寻求你们的善意。
被俘的敌酋,攻占的城镇,我都不知道,
    我的手里几乎没任何材料。
对于如此的军国大事,市井的传闻、
    几位朋友的书信能描述几分?
所以读者啊,你们更应原谅我,如果
    发现诗里有错,或遗漏了什么。
再说,我的里拉琴总弹奏主人的哀歌,
    很难改弦,配合快乐的诗作。
时隔太久,吉祥的词已不肯响应,
    为任何事情高兴都如此陌生。
犹如久违的阳光让眼睛本能地闪避,
    我的心在快乐面前也反应迟滞。
而且,所有的事情都是新鲜最可贵,
    迟到的致敬又有谁心怀感佩?
其他人争先恐后为壮观的凯旋献诗,
    他们的作品恐怕已流传多时,
读者既已止了渴,怎会再碰我的杯?
    先奉上的水正新鲜,我的却无味。
我并未拖延,也不是怠惰让我迟缓,
    只因我住在大海最遥远的岸边。
消息辗转到这里,我再仓促写完诗,
    等它到你们手中,一年已流逝。
最先进入无人的玫瑰园,和姗姗来退,
    采撷剩下的花朵,有太大的差异!
何必惊讶,如果园里的花已摘遍,
    再编织不出与统帅相称的花冠?
别误会,这些话绝非针对别的诗人,
    我的缪斯只不过在感慨自身。
但我和你们,诸位诗人,有共同的圣礼,
    若你们的歌队也有可怜人的一席,
共同的经历是我灵魂的宝藏,如今
    虽远在此地,我仍珍惜你们。
所以,请你们好心推荐我的诗篇,
    我自己无法现身为它们美言。
作者死后才赢得荣名,因为在世时
    总爱遭嫉妒阴邪的牙咬噬。
如果痛苦地活着也是一种死,大地
    不过是淹留处,除了缺坟墓,我已死。
总之,即使我辛苦写的诗四面受批评,
    却无人能够责备我的忠诚。
即使我没有力量,用心也值得称赞,
    我预言诸神也满意我的表现。
这就是为何穷人也能受祭坛欢迎,
    羊羔做牺牲,与宰杀的公牛同等。
即使《埃涅阿斯纪》的伟大作者复生,
    也会感觉这主题如高山压顶,
柔弱的哀歌体怎能用左右不均的车轮
    将凯旋仪式的巨大重量支撑?
现在该用怎样的格律,我难下决断,
    眼看罗马又将从莱茵河凯旋。
受天启的诗人做出的预言定会应验,
    旧月桂尚鲜,新月桂又将献神前。
你读的不是我的话—— 我已放逐希斯特,
    栖居河畔的是难驯的盖塔部落——
是神的声音,我的胸中进驻了一位神,
    我的卜辞是受了神的指引。
你为何不赶紧准备凯旋的战车与仪式,
    利维娅?战事已经不容你犹疑。
叛逆的日耳曼已经扔掉它诅咒的长枪,
    很快你会说,我的征兆有分量。
相信吧,一切很快会成真。皇子】将再次
    赢得荣耀,再次乘驷马驱驰。
快取出紫袍,披在胜利者的肩上,甚至
    桂冠都能辨认出熟悉的额际;
也让黄金和宝石在盾牌和头盔上闪耀,
    堆起战利品,比俘虏的头顶还高;
让哨楼和城墙环绕一座座象牙的城镇,
    战场的模型几乎能以假乱真;
让肮脏莱茵河的头发在断裂的芦苇间披垂,
    让它盛满被鲜血染红的流水。
被擒的敌酋已经在索要蛮族的饰物,
    过于华丽、不该他们穿的衣服,
还有你过去和未来常须准备的一切——
    为了庆祝无敌皇子的功业。
众神啊,既然是你们启示我预言将来,
    就请赶快将它们变成现在。

致朋友们

我一再提出相同的要求,已穷尽言辞, 
    无休却无用的祷告已让我羞耻。
你们恐怕早已经厌倦我单调的诗句, 
    我的叮嘱你们也早已背熟。
我信里有什么讯息你们根本不用猜, 
    虽然线绳还未解,封蜡还未开。
所以这次我要变一变写作的方向, 
    以免总是犯忌讳,逆流而上。
原谅我,朋友们,让你们承担我的美梦,
    这样的错误对于我已经告终。
我也不再拖累我的妻——她绝对忠诚 
    待我,只是太胆怯,做事欠主动。
纳索,这一点你也要忍受,更糟的你也
    忍受过,你对重负已没有感觉。
刚从同伴中拽出来,公牛会拒绝耕犁,
    不肯让坚硬的辄压住它的脖子。
我早已习惯命运冷酷的摧残,任何
    痛苦都不陌生,都已经历过。
我到了盖塔的地界,就让我死在这里,
    让命运逞凶,让结局符合开始!
拥抱希望是快乐的一H 它永远都无用
    你以为梦想什么,就总会发生。
接下来就是彻底抛弃获救的幻想,
    坚信自己已经永远地沦亡。
我们常见到某些伤越治越不可收拾,
    倒不如当初不去碰它,不去治。
突然被巨浪吞没,死得更痛快,胜过
    在汹涌的海里挣扎到最后一刻。
我为何想象自己能离开斯基泰的国度,
    到一片宁静祥和的土地居住?
为何要奢望获得某种更仁慈的待遇?
    我就是这样理解自己的命数?
看吧,我反而更受折磨,一遍遍描述
    此地,就一遍遍唤醒凄惨的放逐。
然而,我宁愿朋友们失去帮助的热情,
    也不愿他们以前的呼吁都落空。
你们不敢做的事的确是大事,朋友们,
    但若有人求,就有人愿意应允。
只要恺撒的怒火不禁止我如此,我就将
    勇敢地迎接欧克辛海边的死亡。

致马克西姆斯

为了见证对你的惦念,我在思忖,
    托密斯这里有什么值得相赠。
你当然配得上白银,还有灿灿的黄金, 
    可你更喜欢把这些送给别人。
再说这个地方本没有珍贵的矿物,
    敌人极少给农民开采的工夫。
你长袍的镶边经常闪烁紫色的光泽,
    但萨尔马特海没有染衣的贝壳。
这里的羊毛特别粗硬,托密斯的妇女
    也没学会帕拉斯的那门技术。
她们整日忙的是碾碎刻瑞斯的礼物,
    或者头顶着沉重的水罐来去。
这里的榆树没有披上一簇簇葡萄,
    也没有累累果实压弯了枝条。
只有阴郁的苦艾生长在荒凉的原野,
土地借它们来宣告自己的苦涩。
    所以,无论我如何努力,庞图斯这片
不祥的海岸都难遂我送礼的愿。
    但我还是用箭囊寄去斯基泰的箭矢,
愿它们,我祈祷,染上你敌人的血迹。 
    这些就是此处的笔和书,马克西姆斯,
这就是我这里兴盛繁荣的诗! 
    这样的礼看起来太寒酸,让我羞耻,
但仍然请你珍惜我这份心意。

第四部

致塞维鲁斯

伟大国王的伟大称颂者,塞维鲁斯,
    这首诗来自蛮荒的盖塔土地。
我以前的书卷从未提到过你的名字,
    若你允许我说实话,我真觉羞耻。
然而,不用格律的信件从没有停止
    在你我之间往返,表达友谊。
我只是没有用诗歌来见证我的挚情,
    你自己擅长的东西,我何必相赠?
谁送蜜给蜜神,送酒给酒神,给阿尔喀诺俄斯
    送水果,给特里普托勒摩斯送麦子?
你有富饶的心灵,敬拜缪斯的人群中,
    没有谁的庄稼有你丰厚的收成。
寄诗给你就仿佛给森林添加叶子,
    所以我以前,塞维鲁斯,才迟疑。
但我的才华已不如当年得心应手,
    只能在枯瘠的土地上苦拽犁头。
这是自然,正如淤泥堵塞了泉脉,
    溪水停滞不前,难免受伤害,
厄运的淤泥也在我心里不断沉积,
    诗歌的清流已经奄奄一息。
倘若谁曾经把荷马打发到这片土地,
    相信我,他也早与盖塔人无异。
原谅我告白,写诗时我也松开了缰绳,
    几乎没有词由我的手指掌控。
那种滋育诗人之心灵的神圣冲动,
    我以前常有,现在却消失无踪。
我拿起蜡板,我的缪斯却不进角色,
    她的手不肯动,几乎要我胁迫。
我写诗没多少快乐,甚至全然无快乐,
    按格律连缀词语也不再愉悦,
或者因为我从中未收获任何果实,
    甚至就是它给我招来了祸事,
或者因为在黑暗中踩着节奏起舞
    和写诗却无读者同样无趣。
听众能唤起激情,才华因赞美而增益,
    荣名本身就是巨大的激励。
这里我能给谁朗读,除了黄发的柯拉里
    或者希斯特岸边的其他蛮夷?
可是我如何排遣孤独,用什么消磨
    痛苦的闲暇,偷走时日的每一刻?
因为我不喜欢喝酒,也讨厌狡诈的骰子,
    有它们,沉默的时间常悄然遁逝,
我也无法—— 倘若残酷的战争允许,
    我真愿意—— 享受耕种的乐趣,
还剩下什么,除了缪斯,冰冷的慰藉?
    可是这几位女神曾经辜负我。
然而你却更幸福地啜饮诗歌的圣泉,
    珍爱这门技艺吧,它让你如愿。
感恩地守护缪斯的圣礼,也往我这里
    寄一些你最近倾力完成的好诗。

致庞佩乌斯

没有哪一天被南风与墨云彻底控制,
    滂沱的大雨从此永远不停息;
没有哪一地绝对贫瘠,坚硬的荆棘丛
    全没有可用的植物生长其中;
厄运不会让任何事物悲惨到极致,
    快乐总会在某处将痛苦压低。
看吧,我失去了家和故土,见不到亲人,
    如沉船逃生,被赶到盖塔海滨,
然而我却找到了舒展眉头的理由,
    也能暂时不理会我的忧愁。
因为当我独自在金黄的沙滩散步,
    身后似乎传来翅膀的窸窣,
我回头没看见任何形体,只有耳朵
    听到一个声音,它如此对我说:
“我的名字叫'消息’,给你带来了喜讯公,
    我飞越了广阔的空间,才到此海滨。
你最亲密的朋友庞佩乌斯将担任
    执政官,明年一定灿烂而喜庆。”
女神用快乐的音讯填满了庞图斯的空气,
    又改换方向,赶赴其他的土地。
可是新来的喜悦驱散了我的忧虑,
    这片海岸也褪去了残忍的阴郁。
如此说,双面的雅努斯,当你打开新年,
    十二月被神圣的时节挤到一边,
庞佩乌斯将披上至高职司的紫袍,
    他的生涯不再缺任何荣耀。
我仿佛已看见人群涌入你家的中庭,
    推推操操,挤得密不透风;
你最先登上卡皮托山巅,敬拜神庙,
    诸神都欣然应允你的祷告;
雪白的公牛向熟练的斧头伸出脖颈,
    这是法勒里草场育出的牺牲。
虽然你会热切地祈求所有神襄助, 
    但最渴望朱庇特和恺撒的佑护。
元老院将会迎接你,循例出席的议员 
    将全神贯注倾听你的宣言。
当你雄辩的口才让所有听众倾倒,
    就职日吉祥的祝语已经宣告,
你也向天神和恺撒献上应有的谢意—— 
    恺撒尤其值得你无限的感激!一一
然后整个元老院都会陪同你返回家,
    民众的敬意你的家已难盛下。
我多么不幸,无法加入那欢庆的人群,
    眼睛也不能享受那快乐的场景! 
但我总可以在脑海中看见远方的你,
    端详挚爱的执政官的样貌容止。 
愿神保佑,我的名在某刻会潜入你心房,
    你会问:“那个可怜人现在怎样? ” 
如果谁把你的这话捎给我,我会马上说,
    放逐生活已不再那么难过。

致阿尔比诺瓦努斯

这已是基梅里伊海岸边的第六个夏天,
    我仍在身裹兽皮的盖塔人中间。
亲爱的阿尔比诺瓦努斯,我的忍耐力
    可有任何燧石和钢铁能相比?
水滴会凿空岩石,戒指久用会耗损,
    弯曲的犁铮也会被泥土磨钝。
如此看,饕餐的时间能吞噬一切,除了我3,
    连死亡都被我震慑,学会了耽搁。
尤利西斯是心灵忍受苦难的典范,
    他在无常的海上飘荡了十年。
但他并非十年都忍受命运的危险
    与折磨,经常也有宁静与悠闲。
难道与美丽的卡吕普索相拥六年,
    和海里的女神共枕也是磨难? 
埃俄洛斯款待他,赠风给他做礼物,
    好鼓满船帆,在波上畅行无阻。
倾听少女优美的歌唱算不上考验,
    没有苦味的莲花也不难下咽。
倘若有人出售能忘记故国的药剂,
    用一半的生命去换,我也不吝惜。
你也永远不能用食人族的城市来比拟
    希斯特蜿蜒流过的蛮夷之地。
论残忍,独眼巨人也胜不过皮亚切斯,
    我的多少梦魇都拜他所赐! 
虽然斯库拉丑陋的小腹有凶兽狂吠,
    赫尼俄基人才是船上的厉鬼。
亚该亚人的剽悍让卡律布狄斯羞愧,
    尽管她三次吸入又吐出海水,
虽然他们在欧克辛右岸随意游荡,
    但也绝不许左岸摆脱恐慌。
这里的原野没有树,这里的箭浸了毒,
    这里的海冬天是步行的通途,
不久前还需挥桨破浪的汹涌之处,
    旅人已傲视舟楫,如履平陆。 
从罗马来的人告知,你们几乎不信我。
    多可怜,忍受难以置信的折磨! 
但你必须信,我会告诉你,萨尔马特海 
    为何在严酷的冬天被坚冰覆盖。
离我最近的这些星辰形状如一辆
    马车,它们的寒冷超出想象。
北风在这里发源,这里是它的家乡,
    它从周围的海岸汲取力量。 
而南风温暖的呼吸来自另一个天极,
    它太远,很少拜访,来了也萎靡。 
而且,这里的河流都汇入封闭的庞图斯,
    海水因为河水减损了威力。
这些河有莱库斯、萨加利斯、佩尼乌斯、 
    许帕尼斯、卡雷斯、多漩涡的哈吕斯、 
性情暴烈的帕忒尼乌斯、裹挟大石
    奔流的库纳普赛斯、湍急的图拉斯,
还有你,妇女军团熟知的忒尔墨冬
    和帕西斯一一当年曾吸引希腊群雄,
还有柏里斯忒纽斯5和清澈的杜拉斯佩斯,
    和温柔宁静流淌的梅兰图斯,
还有那条分开两片大陆的界河,
    在亚细亚、欧罗巴之间蜿蜒流过,
还有无数其他河,为首的是多瑙河,
    尼罗河啊,它不承认比你逊色”
源源汇入的淡水稀释了咸涩的波浪,
    不许这海保持原来的力量。
它简直就像沉闷的池塘或凝滞的沼泽, 
    看不出蔚蓝,完全变换了颜色。
河流的淡水停在表层,它比海水轻,
    咸水混合了盐分,自然更沉。
若有人问我,为何向裴多讲述这些,
    如此精确的描绘能收获什么,
我会回答:“忧虑暂停了,时间消磨了, 
    这就是眼下的光阴给我的甜果。
我写这些的时候,远离了惯常的痛苦, 
    不再感觉自己与盖塔人为伍。”
可是你,我相信,既然用诗赞美忒修斯,
    必定不会辜负这崇高的主题,
并且会仿效你塑造的英雄。他当然不许 
    忠诚只做平安之时的伴侣。
虽然他功业超卓,你在作品里的颂赞
    也自有与之相称的高贵庄严,
但他的某种品质我们也能够模仿:
    忠诚的人都和忒修斯一样。
你不用拔剑舞棒制伏凶残的敌人—— 
    他们几乎让地峡无法通行—— 
但须展示爱,只要情愿,此事容易办。
    难道不伤害纯洁的忠诚很难?
你总是坚定地和朋友一起,不要误会,
    说出上面这番话,我并无怨怼。

《伊比斯》

这首集古典时代诟詈诗大成的作品究竟以谁为靶子,我们已经无从知晓,

但许多研究者认为,他可能是奥古斯都的获释奴隶,

一位名叫许基努斯(c. lulius Hyginus,公元前64—公元17 )的亚历山大文法学家,

他写过一部论神话的专著。 “伊比斯” (ibis )的标题来自亚历山大诗人卡利马科斯的同名诗作,

这个词 原是一种鸟(朱鹭)的名字,卡利马科斯用它代指自己的一位私敌,奥维德仿效了他的做法。

整首诗充满了拐弯抹角的神话典故,如果它真是以许基努斯为攻击对象,倒是合适的人选。

从第一行推知,这首诗的创作时间至少早于《黑海书简》,可能也比《哀歌集》中不少诗歌要早。

在充分顾及格律和中文表现力的前提下,译文尽可能地保留了原诗的“典故谜” 。

只要我活着,我俩只能有一种和平,
    那和平就是凶狼和弱羊的对阵。
没错,我将用这首诗发动第一场战役,
    虽然这格律通常不习惯攻击。
就像士兵的长矛,在热血涌起之前,
    首先刺向铺满黄沙的地面,
我也暂不将利铁的投枪瞄准你,也不会
    立刻用长矛扎破你可憎的脑袋,
在这本书里我不提你的名字和恶行,
    再忍耐一刻,隐藏你的身份:
如果以后你不知悔改,放肆的短长格
    就会杀向你,沾满吕坎贝的血)
巴提亚迪斯如何诅咒他的敌人,
    我现在也如何诅咒你和拥蹇。
和他一样,我的诗也覆满暗黑的细节3,
    虽然我还不习惯如此写作。
人们会说我忘记了自己的趣味与风格,
    刻意模仿他的《伊比斯》的晦涩。
既然我还没有向众人透露你的名字,
    就不妨暂时把你叫作伊比斯。
就像我的作品将笼罩着一层夜色,
    也祈愿你的余生黑云如墨!
我会让人在你的生日和元旦朗读,
    一字不漏地献上我的祝福。
大海和大地的众神,还有天界的众神一
    你们和朱庇特的国度远胜凡尘——
我祈求你们,将所有的心思转向这里,
    给我的这番祷告注入神力!
还有你,土地,你,波涛翻涌的海洋,
    你,高天,请接受我的祈望;
还有星辰,光芒辐散四方的太阳,
    从不以同一种面容照临的月亮;
还有夜神,你黑暗的形象令人畏惧,
    还有你们,编织命定的结局;
还有你,永恒的冥河,穿过幽森的谷底,
    奔流的喧响让世人不寒而栗;
还有你们, 传说以盘绕的毒蛇为束发带,
    总是守在不见天日的牢门外;
还有你们,神界的平民,牧神、林神、
    家神、河神、仙女与各位半神,
总之,从最古老的混沌到我们的世纪,
    所有的新神旧神,助我一份力,
当我对这位无信者吟唱诅咒的诗歌,
    当愤怒和仇恨扮演它们的角色。

游行已准备好:愿阴森的预言即刻成真!
    快伸出脖子挨刀,献祭的牺牲!
让大地拒绝你蔬果,让江河拒绝你清水,
    让所有的风拒绝向你的身边吹;
让你的太阳无光彩,让你的月亮无颜色,
    让星辰全部从你的眼中隐没;
让火不给你温暖,让空气不许你呼吸,
    让陆地和大海的通道向你关闭;
让你在饥寒中流浪,在别人的门前脚躅,
    用哆嗦的嘴唇讨来一丁点食物;
让你的身心俱疲,永远在抱怨病痛,
    日以继夜,折磨总越来越重;
让你永远遭厄运,永远没有人同情,
    男女老少都庆祝你的不幸;
除了泪还有憎恨,当你被苦难包围,
    让人们相信,你的惩罚应加倍。
让你的痛苦无法唤起通常的好意,
    徒然令人厌恶—— 多罕见的事!
让你有死的理由,却没有死的机会,
    让强加的生命不能如愿自毁。
让你的灵魂等肢体受尽煎熬才离开,
    让它先迫使你漫长地苦苦等待。
这些会发生。福玻斯刚给我将来的预兆,
    左边已飞来一只不祥的鸟。
我当然相信,我的祷告会打动上苍,
    骗子,你毁灭的希望把我滋养。
在你无数次攻击的这条生命被那天——
    我期盼已久的那天—— 带走之前,
这愤怒绝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失,岁月
    荏苒,我的仇恨永不会减弱。
只要色雷斯还用弓、亚兹格还用矛作战,
    只要希斯特仍寒冷,恒河仍温暖,
只要原野有柔软的牧草,山上有橡树,
    只要台伯河的水奔流如故,
我与你就一直交战,死亡也不能终止
    愤怒,鬼魂间也会用残酷的武器。
即使到那时,我已经化作缥缈的空气,
    失血的幽灵也会继续恨你,
我的鬼魂会记得你的罪,跟在你身边,
    我的骷髅也会攻击你的脸。
无论我是无奈地被漫长的年月消磨,
    还是亲手给自己痛快的解脱,
还是在浩瀚无垠的波浪中颠簸、沉浮,
    任远方的鱼享用我的肺腑,
还是让异国的飞鸟啄食我的肢体,
    还是让狼嘴沾满我的血迹,
还是有人愿屈尊将我葬于黄土里,
    或用卑微的柴堆焚灭尸体,
无论怎样,我都会从冥河夺路而走,
    向你伸出冰手,为自己复仇。
不眠的夜里你会看见我,无声的黑暗中,
    我总会显形,惊破你的睡梦,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盘旋在脸际眼前,
    我会哀号,让你无处得安闲,
凶狠的皮鞭会发声,盘绕着毒蛇的火炬
    永远熏着你负罪惊恐的面目,
不管生死,你将被这些复仇神纠缠,
    你的生命只会比惩罚短暂。
你也享受不到葬礼和朋友的眼泪,
    无人哀悼,就已被抛入门外,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刽子手把你拖走,
    你的骨头将套上死刑犯的弯钩I,
连吞噬一切的火焰都从你这里逃遁,
    公正的大地也吐出你可憎的尸身,
无情的秃鹫用爪喙扯拽你的肚肠,
    贪婪的野狗撕开你狡诈的心脏,
你的残骸—— 虽然你骄傲于这样的礼遇一
    将引诱贪婪的群狼展开角逐。
冥府中,你将被放逐到远离福原的苦地
    与众多邪恶之徒居住在一起。
西西弗在那里推动巨石,却注定徒然,

愿你将奉为珍宝的身体放到柴堆上,
    这也是萨尔达纳帕卢斯的下场。
和企图亵渎阿蒙神庙的家伙一样,
    让南风卷起的黄沙淹没你脸庞;
或者像大流士二世诱杀的那些同僚,
    愿你也被下沉的热灰吞掉;
或者如那人,曾被逐出产橄榄的西锡安,
    让寒冷和饥饿将你慢慢摧残;
或者像阿塔尔纳的国王,被缝进牛皮,
    可耻地运到得胜的主人那里。
愿你享受和那位佩莱人相同的死法,
    在自己的婚房里被妻子的剑打发;
或者像拉里萨的阿琉亚斯,用伤口验明, 
    你以为忠诚的人并不忠诚。
像肆意凌虐皮萨的暴君米罗一般,
    祝你也活着被推入地底的黄泉;
愿你如统治普莱西亚的阿迪曼图斯,
    也被朱庇特发出的雷霆轰击;
或者像昔日阿玛斯特里斯的列奈乌斯, 
    被赤身遗弃在“阿喀琉斯之地”。
正如欧律达玛斯被俘后,被拉里萨的车轮 
    三次拽过特拉苏洛斯的坟;
或者像他,尸体绕着注定陷落的城墙
    巡行——他曾反复守卫的地方;
也像在阿克泰,希波墨涅斯女儿的情人
    被人拖行,当她以新方式受惩;
当可憎的生命离开你的肢体,我也祝
    复仇的马拖拽你龌龊的尸骨。
让尖利的岩石刺穿你脏腑,如同当年
    希腊人的脏腑挂在欧卑亚海岸。
如那位残忍的强奸者死于雷电和海浪,
    也祝水与火联手,将你埋葬。

愿你的死法和那些去皮萨的青年一样,
    头颅和四肢高悬于城门的顶上;
或者像他,时常让可怜的求婚者喋血,
    自己也染红地面,罪有应得;
或者如背叛残忍国王的车夫那样死,
他给了米尔托翁海一个新名字。
    或者像他们,徒然追求捷足的少女,
直到她因三个苹果放慢了速度;
    或者如那些进入黑暗居所的人们,
与隐藏的奇兽邂逅,再没有归程;
    或者如那十二具尸体,被阿喀琉斯
愤怒地抛上柴堆,垒在一起;
    或者像书里那些人,未破解暧昧的谜,
被斯芬克斯百般折磨致死, 
    像比斯托尼亚的人,死在密涅瓦神庙,
因他们,女神的脸至今被遮罩; 
    也像他们,用自己做饲料,鲜血浸透
古时那位色雷斯国王的马厩;
    如同那些人,忍受忒罗达马斯的猛狮,
或者托阿斯女神的叨立克祭礼;
    如惊恐的杜里齐文水手,被饕餐的斯库拉 
和对面的卡律布狄斯从船里截下;
    又像波吕斐摩斯吞进大肚的那些人,
或者死于食人族之手的冤魂;
    也像他们,被迦太基将领在井里淹没,
水因掩盖罪证的尘土而变色。

愿你对刻瑞斯儿子的爱永远是徒然,
    任你追逐,总远离你的财产。
就像沙滩,在潮水交替的涨落之间
    变得过于松软,脚一踩就下陷,
愿你的财富也总是莫名其妙地消散,
    从你紧握的手中溜走,流远。
愿你像那位父亲,女儿虽善于变化,
    你却扑不灭饥饿,始终匮乏;
愿你不讨厌人肉的菜肴,只有此事
    可以让你成为当代的堤丢斯;
愿你犯下一宗罪,吓退西方的太阳,
    让骏马再次拉着它退回东方;
你会再一次摆上吕卡翁的邪恶晚宴,
    想用伪装的食物将朱庇特欺骗,
也祝愿有人端上你来试探神的法力,
    让你做坦塔罗斯和特柔斯的儿子;
愿你如那个孩子,残肢远远散落于 
    原野的各处,耽误父亲的路途;
愿你在佩里罗斯的铜器里模仿真牛, 
    刑具的外形正配合你的嘶吼;
也像残暴的帕拉里斯,被割去舌头, 
    关在帕坡斯的青铜里,闷声如牛。
倘若你希望重返青春年华,愿你像 
    阿德墨托斯的老岳父那般上当; 
或者如那位骑马人,被沼泽的深坑吞掉,
    只要你的死不给你带来荣耀。
愿你的死法如那些牙齿变出的人,
    是西顿的手在希腊播下的他们;
让庇透斯外孙和梅杜萨弟弟的恐怖预言
    一条不缺在你的头上应验; 
还有那本小书对那种鸟的种种诟詈—— 
    它给自己注水来灌洗身体。
愿你伤口的数目不亚于传说的那位神—— 
    他的祭礼上不许任何刀现身。
愿你也狂乱,被地母库柏勒夺取理智,
    伴着笛声,割去无用的肢体;
又如阿蒂斯,从男人变成非男非女,
    愿你用柔英摇晃刺耳的手鼓;
愿你突然被变作神母钟爱的野兽,
    就像捷足的少女和她的佳偶;
愿不只利莫涅一人受过那种惩罚, 
    让你的内脏也体验马的尖牙。
或像残暴如那位国王的卡桑德里亚人,
    愿你也受伤,未死就坟堆压身;
或者如阿巴斯后裔,如库克诺斯之子,
    被关进箱子,径直扔进大海里;
或者让你做牺牲,斩杀向福玻斯献祭,
    悍敌也如此对待忒奥多托斯;
或者让阿布德拉在指定的日子处决你,
    愿你身上落满如雹的飞石。
或者,让你被朱庇特三叉的雷霆轰击,
    如德克西俄涅之父和卡帕纽斯;
如奥托诺厄的姐姐,也如迈娅的外甥, 
    也如他,本不该驾驭梦想的神骏;
如埃俄洛斯残忍的儿子,也如那位——
    他妹妹变成了大熊座,永不沾水。
就像玛凯洛和丈夫一起死于雷火,
    我祈祷,你也被复仇的闪电消灭。
如夭折的塔西俄斯,也成为动物的佳肴,
    它们守卫着属于拉托娜的提洛岛,
也撕碎了看见贞洁狄安娜沐浴的猎人,
    还有利诺斯,克罗托颇斯的外孙。
愿你被毒蛇咬伤,愿你的痛苦不亚于
    俄阿格罗斯和卡利俄柏的媳妇,
许普斯皮勒的儿子和首先怀疑有诡计、
    用锋利长矛刺穿木马的祭司。
愿你攀登高梯时和厄尔佩诺耳一样
    不小心,一样受制于酒的力量。
愿你像德鲁俄匹亚人,被粗鲁的提俄达玛斯
    唤来助阵,也最终战败而死;
也像冷酷的卡库斯,死在自己的洞中囚禁了牛羊,
    却难藏它们的叫声; 
也像他,拿着浸了涅索斯毒液的礼物,
    用自己的血染红了欧卑亚水域。
或愿你学那人,读苏格拉底论死亡的篇章, 
    从悬崖跳下,去地狱追寻天堂;
或者如他,望见忒修斯撒谎的帆,
    或如那男孩,被推下伊利昂的塔尖;
也像巴克斯的姨母,也是他童年的养育者,
    也像他,因为发明锯子而陨灭;
或者如那位吕底亚少女,从高岩跳下,
    只因对战神说了不敬的话。
愿你与同乡怀孕的母狮在祖先的土地上 
    邂逅,如帕莱科斯1那般灭亡;
愿你也像吕库古的儿子、树生的孩子
    和无畏的伊德蒙一样被野猪咬死;
愿它即使断了气也能伤到你,就像
    悬挂的野猪头正落在那人的头上;
愿掉落的松果也夺去你的性命,正如
    佛里吉亚库柏勒圣山的猎户
如果你的船停靠米诺斯的沙滩,我衷心 
    祈盼你被当作科尔库拉人。
愿你遇屋顶坍塌,如阿琉亚斯的孩子, 
    当朱庇特之星保护了西摩尼得斯;
或者如埃维诺斯、第伯里努斯,淹死
    在湍急水流里,留给河一个名字;
愿你如阿斯塔科斯之子,人头从尸体上
    斩断,正好适合喂野兽的肚肠; 
或者如布罗特阿斯,据说太渴盼死亡,
    扑向点燃的柴堆,欣然火葬;
愿你关在笼子里,慢慢熬到死之时,
    如那位史家七著作于他有何益? 
就像发明好斗的短长格的那位诗人,
    愿你也因无耻的舌头而亡身;
也像他,用痛腿的格律攻击阿泰尼斯,
    遭人憎恨,在饥饿中凄凉身死; 
也像传说中那位讽刺短诗的作者,
    由于违背誓言而遭到毁灭; 
正如蛇咬伤了阿伽门农的俄瑞斯忒斯,
    也愿你因为有毒的攻击而死;
愿你的洞房之夜是一生的最后一夜, 
    欧波利斯和新娘就如此殒殁。
如同传说中悲剧家吕科蒲戎被箭矢 
    射中内脏,也愿你结局相似; 
或者愿你被亲人撕成碎片,散落在
    林间,就像忒拜城龙祖的后代;
愿你被一头牛拖着越过蛮野的山头,
    正如吕科斯颐指气使的配偶;
也愿你割掉的舌头落在脚前,正如
    那位惨遭姐夫强奸的少女。
愿你如最终建立居雷奈的布莱苏斯,
    也在世界无数的地方流离。
愿勤劳的蜜蜂将毒针扎入你的眼睛, 
    就如同诗人阿凯乌斯的命运;
也愿你绑在坚硬的岩石上,如庇拉伯父,
    忍受老鹰啄食你的脏腑;
或如哈尔帕古斯的儿子,让人想起 
    图埃斯特,宰杀后做父亲的美食。
他们说弥涅墨斯死在残酷的剑下,
    肢体被切成碎片,愿你学他;
或者像叙拉古的那位诗人,你也被扼住 
    喉咙,呼吸的通道被彻底堵住;
或者被剥皮,脏腑全袒露,就如那人—— 
    他给佛里吉亚的河留了名。
愿你不幸看见化人为石的梅杜萨,
    她独自消灭了刻甫斯的许多手下。
愿你如格劳科斯,被波尼埃的马咬噬,
    也跳进大海,如另一位格劳科斯;
又像与刚才这两位同名的人,愿你
    也被克诺索斯的蜂蜜堵住呼吸。
如阿尼托斯博学的被告,愿你也喝某物, 
    只不过他神色自若,你满面惊惧。
如果你爱什么,愿你的结局和海蒙一样惨;
    愿你如玛卡柔斯,与妹妹纠缠。
或者,当火焰蔽天,赫克托耳之子从家园
    高墙上看见的一切,愿你也看见。
愿你以血赎罪,就像他,外祖父是父亲,
    通过罪孽,姐姐成了他母亲。
也愿你的骨头上扎着那样的投枪, 
    它让伊卡里俄斯的女婿死亡。
就像在木马中,急于表达的喉咙被堵死
    也祝你声音的通道被拇指关闭。
或者如阿那克萨库,愿你在臼中被研磨, 
    骨头代谷物发出碎裂的音乐。
愿你如普萨玛忒的父亲,被福玻斯关入 
    地府最深处,因他对女儿太残酷。
愿那种瘟疫袭击你全家,克洛伊波斯
    曾经征服它,帮可怜的阿尔戈斯。
如埃特拉的孙子,注定毁于维纳斯的愤怒, 
    也愿你流放时被惊驰的马抛出。
如那位觊觎财富的东道主杀死了养子,
    也愿你因为贫穷被接待者杀死。
传说达玛西克同和六兄弟一起被屠,
    也祝你消失,连同整个家族;
如竖琴演奏者死在可怜的孩子之后,
    也愿你有憎恨生命的理由;
像佩洛普斯的妹妹,变成僵硬的岩石,
    或因舌头而被毁,就像巴托斯。
如果你投掷铁饼,穿过空气,希望你 
    如俄埃巴洛斯的儿子,被它砸死;
如果你挥舞手臂,劈波斩浪,愿每片
    海域都比阿布多斯更危险;
正如那位喜剧家,游泳时死在水中
    愿斯堤克斯河的波浪盖过你头顶; 
倘若你沉船后侥幸逃出狂风巨浪,
    愿你如帕里努鲁斯,登岸即死亡。 
就像狄安娜的守护者对付那位悲剧家, 
    也愿警觉的群狗将你撕开花;
或者如西西里诗人,跳到巨人的脸上,
    在埃特纳喷出无数火焰的地方。
愿斯特律蒙河的妇女视你为俄耳甫斯,
    用疯狂的指甲撕碎你的肢体。
像阿尔泰娅的儿子,被遥远的火焚毁,
    也愿树枝的火吞噬你的柴堆;
像那位新婚的女人,被帕西斯的冠冕点燃,
    连同她的父亲和整个宫殿七
毒血扩散,流遍海格力斯的四肢,
    愿瘟疫般的毒液蚀尽你身体。
愿你被自己的后代用一种新武器 
    报复,如吕库古,彭提洛斯之子;
愿你如米罗,试图掰开橡树的裂口,
    却再也无法拽回被夹住的手。
如伊卡里俄斯,愿你也死于自己的礼物,
    被醉酒的群氓用刀剑送上归途;
也如他孝顺的女儿因悲恸所做的事,
    愿你也拿绳捆紧自己的脖子。
就像他,愿你被母亲下令处死,门槛 
    用石头封紧,再不能享受一餐;
愿你也像他一样,亵渎密涅瓦的神像, 
    他不肯追随奥利斯的轻率远航;
或像瑙普里俄斯之子,因虚假的指控
    被处死,无辜的事实毫无作用。 
就像埃塔隆、被祭司在伊西斯神庙杀死,
    因此事他们永不能参加圣礼。
就像他,藏在黑暗中准备杀梅兰透斯,
    却被母亲的灯泄露了秘密,
也愿你的内脏被飞来的投枪刺穿,
    愿你的同盟也如此带给你灾难。
愿你也度过佛里吉亚懦夫的一夜,
    他为阿喀琉斯的战马而订约。
愿你的睡眠不比瑞索斯和同伴安谧,
    无论在路途中还是他被杀之时; 
还有和鲁图里亚人纳姆内提斯一起
    被骁勇的尼索斯和同伴消灭的猛士。
如克里尼阿斯的儿子,被烈焰包围,愿你
    也带着半焚的身体进斯堤克斯。
也如雷穆斯,胆敢跃过刚建好的城墙, 
    愿你也死于乡民掷来的长枪。
最后我祝愿,你在这片土地上活到死,
    周围是萨尔马特和盖塔的飞矢。
这些只是我草就之书里暂时的薄礼,
    以免你埋怨我已经把你忘记。
我承认太少,但你若要求,神会给更多,
    愿他们垂爱,让祷告源源不绝。
你还会读到新作,而且有你的大名, 
    采用的格律也适合无情的战争。

《变形记》

第一卷

我心里想要说的是体如何换上了新形的事。天神啊,这些变化原是你们所促成的,
所以请你们启发我去说,让我把从世界的开创直到我们今天的事绵绵不断地唱出来。

在海、陆以及覆盖一切的苍天尚不存在之前,大自然的面貌是浑圆一片,到处相同,名为“混沌”。
它是一团乱糟糟、没有秩序的物体,死气沉沉,各种彼此冲突的元素乱堆在一起。
太阳还未照耀世界,月亮也还谈不到什么圆缺,
大地还没有依靠自己的重量保持平衡而悬挂在围绕着它的太空之中,
而海洋也还没有沿着陆地将自己的臂膊伸张到辽远的地方。
有陆地之处,也有海洋,也有天空,这就是说,陆地还不坚固,
海洋还不能航行,天空还没有光明。它们都还不能保持自己的形状而不变,
总是彼此冲突,同在一体而冷热、干湿、软硬、轻重彼此斗争。

天神——我也不知他是天神中的哪一位——就这样驱散了一片混沌,把它安排出一个秩序,
并且把宇宙分成若干部分;然后,他首先塑造了地球,把它作成一个大球的形状,让各面都一样。
其次,他又让大海伸展开来,疾风吹动,波澜兴起,冲击着被它包围的陆地的崖岸。
他又创造了泉水和宽阔、不流动的池沼湖泊。他把倾泻的河流范围在陡岸之间。
这些河流各在不同的地方,一部分好像被大地吞没了,流入地下,一部分流入海中;
河水让无边而自由的海水吸收之后就拍击着海岸,不再拍击河岸了。
随后他又命原野伸展,山谷下陷,林木盖上绿叶,以石为骨的山峦耸起。
天穹的右半分成两带,左半也分成两带,当中是第五带,最热;
同样,天神也费了一番心机在凝固的地球上划出五个地带。
当中一带最热,不能住人,两端两带又全为大雪覆盖,
其间他又安插了两带,气候温和,寒暑交替。

首先建立的是黄金时代。这个时代,没有谁强迫谁,没有法律,却自动地保持了信义和正道。
在这个时代里没有刑罚,没有恐惧;金牌上也没有刻出吓人的禁条;
没有喊冤的人群心怀恐惧观望着法官的面容;大家都生活安全,不必怕受审判。
当时山上的松柏还没有遭到砍伐,做成船只航海到异乡;
除了自己的乡土,人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外邦。当时也还没有陡峭的壕堑绕着的城镇;
也没有笔直的铜号、弯曲的铜角,既无刀剑又无盔甲。兵士无用武之地,各族的人民生活安全,
享受着舒适的清福。大地无需强迫、无需用锄犁去耕耘,便自动地生出各种需要的物品。
人们不必强求就可得到食物,感觉满足;他们采集杨梅树上的果子,
山边的草莓,山茱萸,刺荆上密密层层悬挂着的浆果和朱庇特的大树上落下的橡子。
四季常春,西风送暖,轻拂着天生自长的花草。土地不需耕种就生出了丰饶的五谷,
田亩也不必轮息就长出一片白茫茫、沉甸甸的麦穗。溪中流的是乳汁和甘美的仙露,
青葱的橡树上淌出黄蜡般的蜂蜜。

当萨图尔努斯被他的儿子朱庇特驱逐到幽暗的地府,朱庇特统治了世界之后,
就开始了白银时代,有逊于黄金时代,但仍胜过青铜时代。
朱庇特把旧日春天的时间缩短,把一年分成四季,
有冬有夏,有冷暖无常的秋天,有瞬息即逝的春季。
世界上第一次出现了烈火一般的暑气和炎热,第一次寒风把滴水凝成倒悬的冰柱。
在这个时代,人类第一次建造了房屋以避寒暑,在这以前,人们住的是窑洞、
密林和枝叶树皮编造的巢窠。五谷第一次在长条的田垄间播种,
雄牛第一次在沉重的耕犁前呻吟。

在这以后,第三时期是青铜时代,日子更加困苦,可怕的兵灾日逐频繁,但是人们还虔信天神。
最后的时期乃是无情的铁器时代。在这劣等金属的时代里,所有的罪恶都立刻爆发了:
谦逊、真理、信仰都从世界上逃走,欺骗、诡计、阴谋、暴力和可恶的贪婪代替了它们。
人们迎风张起船帆,虽然水手对于航海之术还不熟悉;
长期屹立在高山上的松柏做成了船舶,在陌生的海波上傲慢地跳跃前进。

土地在以前原和日光空气一样,是人人所得有的,
如今却有人在仔细丈量,用长长的界线标划了出来。
人们不仅要求丰饶的土地交出应交的五谷和粮食,而且还深入大地的腑脏,
把创世主深深埋藏在幽暗的地府中的宝贝掘了出来,这些宝贝又引诱着人们去为非作歹。
铁这件凶物出现了,黄金比铁还凶。战争出现了,战争用铁也用黄金,
它在其血腥的手中挥舞着叮当的兵器。人靠抢夺为生。
客人对主人存戒心,岳父对女婿存戒心,就连兄弟之间也少和睦。
丈夫想妻子快死,妻子求丈夫速亡;后母炮制了毒药行凶;
迫不及待的儿子求神问卜打听父亲的寿限。虔诚被打倒了,
天神中最小的神,正义女神,也离开了染满血迹的人世。

天上有一条路,天空晴朗时可以看得很清楚,它的名字叫银河,以洁白著称。

凡是大地伸展所及之处,野蛮与疯狂都在统治着。

海神自己也用他的三叉戟敲打着陆地,陆地害怕了,战战兢兢给水让出一条路来。
各条河的河水,像决了堤一样,冲过平原旷野。不要说果园、庄稼、牛羊、人畜、
房屋,就连庙宇和庙里的神像、神器都给一股脑儿冲走。就算有的房屋牢牢站稳,
抵过了这场大灾难没有毁掉,但是上涨着的大浪还是把屋顶盖过,高楼也淹没在大水里。
现在是海陆不分,都成了海,而且是没有岸的海。

有的人逃到山顶上;有的乘着鹰钩鼻子似的小船,在原来是他的耕地的上面摇着桨;
有的扬着帆在自己的麦田上、自己的淹在水里的农舍的屋顶上行驶着;
有的在榆树顶上钓着了一条鱼。也有这样的事:船锚扎进了绿草坪,
月牙似的船底碰着了下面的葡萄园。不久以前苗条的山羊吃草的地方,现在丑陋的海豹在休息。
水中的女仙们看见水底下有树林、有城市、有房舍,不觉大吃一惊。
海豚冲进了树林,在高枝间穿梭来往,把老橡树撞得直发抖。
豺狼在羊群中只顾得游泳,深黄色的狮子和老虎也只好随波逐流。
雷霆般的力量也帮不了野猪,梅花鹿的快腿也跑不动了,都是因为大水冲着它们。
彷徨的飞鸟长久找不着落脚的地方,飞累了,落进海里。大海现在是肆无忌惮,
淹没了山岭,山峰被那陌生的海浪冲击着。大部分的生物都淹死了。
没有叫水淹死的,最后因为没有吃的,也都慢慢饿死。

当大地经过近期的洪水变成泥泞,禀承天上太阳的温暖,又变热了,
就会产生数不清的生命,她所滋生的物种,有的是以前就有过的,有的则甚新奇。

日神和达佛涅的故事

日神一见达佛涅就爱上了她,一心想和她结亲。他心里这样想,他就打算这样做。

他在后面边追边喊:“姑娘,珀纽斯的女儿,停一停!我追你,可不是你的敌人。停下来吧!
你这种跑法就像看见了狼的羔羊,见了狮子的小鹿,见了老鹰吓得直飞的鸽子,见了敌人的鸟兽。
但是我追你是为了爱情。可怜的我!我真怕你跌倒了,让刺儿刺了你不该受伤的腿儿,
我怕因为我而害你受苦。你跑的这个地方高低不平。我求你跑慢一点,不要跑了。
我也慢点追赶。停下来吧,看看是谁在追你。我不是什么山里人,也不是什么头发蓬松得可怕的,
看守羊群的牧羊人。鲁莽的姑娘,你不知道你躲避的是谁,因此你才逃跑。
我统治着得尔福、克剌洛斯、忒涅多斯、帕塔拉等国土,它们都奉我为主。
我的父亲是朱庇特。我能揭示未来、过去和现在;通过我,丝弦和歌声才能调协。
我箭无虚发,但是啊,有一支箭比我的射得还准,射伤了我自由自在的心。
医术是我所发明,全世界的人称我为‘救星’,我懂得百草的功效。
不幸,什么药草都医不好爱情,能够医治万人的医道却治不好掌握医道的人。”

但是这位青年日神不愿多浪费时间,尽说些甜言蜜语,爱情推动着他,他加紧追赶。
就像一条高卢的猎犬在旷野中瞥见一只野兔,拔起腿来追赶,而野兔却急忙逃命;
猎犬眼看像要咬着野兔,以为已经把它捉住,伸长了鼻子紧追着野兔的足迹;
而野兔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否已被捉住,还是已从虎口里逃了生,张牙舞爪的猎犬已落在后面了。
天神和姑娘正是如此,一个由于希望而奔跑,一个由于惊慌而奔跑。
但是他跑得快些,好像爱情给了他一副翅膀,逼得她没有喘息的时候,眼看就追到她身后,
他的气息已吹着了飘在她脑后的头发。她已经筋疲力尽,面色苍白,在这样一阵飞跑之后累得发晕,
她望着附近珀纽斯的河水喊道:“父亲,你的河水有灵,救救我吧!我的美貌太招人喜爱,
把它变了,把它毁了吧。”她的心愿还没说完,忽然她感觉两腿麻木而沉重,
柔软的胸部箍上了一层薄薄的树皮。她的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枝干。
她的脚不久以前还在飞跑,如今变成了不动弹的树根,牢牢钉在地里,
她的头变成了茂密的树梢。剩下来的只有她的动人的风姿了。

即便如此,日神依旧爱她,他用右手抚摩着树干,觉到她的心还在新生的树皮下跳动。
他抱住树枝,像抱着人体那样,用嘴吻着木头。但是虽然变成了木头,木头依然向后退缩不让他亲吻。
日神便说道:“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
月桂树啊,我的头发上,竖琴上,箭囊上永远要缠着你的枝叶。
我要让罗马大将,在凯旋的欢呼声中,在庆祝的队伍走上朱庇特神庙之时,头上戴着你的环冠。
我要让你站在奥古斯都宫门前,做一名忠诚的警卫,守卫着门当中悬挂的橡叶荣冠。
我的头是常青不老的,我的头发也永不剪剃,同样,愿你的枝叶也永远享受光荣吧!”
他结束了他的赞歌。月桂树的新生的枝干摆动着,树梢像是在点头默认。

朱庇特、朱诺和伊俄的故事

但是朱庇特已经预感到他的妻子来了,早把伊那科斯的女儿变成了一只白牛。
变成白牛以后,她还是很美丽。朱诺看看白牛,勉强赞美了一声,接着就问是谁的牛,
从哪儿来的,原来在哪个牛群里,假意儿装得不知原委。朱庇特扯了个谎说:
这牛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免得她再寻根问底。朱诺就请朱庇特把白牛送给她。他怎么办呢?
把心爱的人儿交出来,于心不忍;不交出去,又怕惹起疑窦。一方面觉得不交出去是可耻的,
一方面爱恋之情又促使他不想交出去。爱恋之情一度占了上风,
但是他继而一想,朱诺是自己的妻子和妹妹,若连一头白牛这样一件小小礼物都不舍得,
她一定会疑心这头白牛并非是一头牛。

最后,朱庇特把白牛送给了她,但她还是疑心,她惧怕朱庇特,她又怕他再捣鬼,
因此她就把白牛交给阿瑞斯托尔的儿子阿尔古斯去看守。阿尔古斯头上长了一百只眼睛,
他睡觉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对一对轮流着闭上,张着的眼睛继续看守。
不论他朝什么方向站着,他总有眼睛是望着伊俄的。哪怕他背对着伊俄,伊俄还是逃不脱他的目光。
白天他放她吃草,但太阳落山以后,他就把她关起,无情地用绳子拴着她的脖子。
她吃的是树叶、苦草,可怜她也没有床睡,躺在地上,有时连草地都睡不上,渴了就在泥沟里喝水。
她想伸出两臂向阿尔古斯有所请求,却没有臂膀可伸,她想诉诉苦,却只能发出牛鸣。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惊慌失措,非常害怕。她走到她父亲的河边(她过去是常常在这里游戏的),
她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张着大嘴,翘着犄角,她吓得赶快逃跑。
她的姐妹们——河仙奈阿斯们——也不认得她了,就连她父亲伊那科斯也不知道她是谁。
但是她照旧跟在父亲和姐妹们的后面,把身体挨过去,要他们抚摩赞赏。
伊那科斯老人折了一把草,举着喂她,她就舔父亲的手,又想吻他的手。
她不觉眼中流下泪来,她若能说话,她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自己不幸的遭遇,请求援救。
她既不能说话,就用蹄子在地上写字,说出自己变成牛形的悲惨故事。
她父亲伊那科斯看了连声叹道:“唉、唉!”他搂住流泪的小牛的双角和雪白的颈子说:
“我好伤心啊!你当真是我的女儿么?我把全世界都找遍了。
今天把你找着了,反倒叫我更难受,不如没有找着。你一言不发,不回答我的话,你只顾深深叹气,
只能用牛鸣来回答我。我像蒙在鼓里一样,在给你准备洞房和迎婚的火炬,
希望先有一个女婿,再抱一个外孙。现在我只好从牛群里给你找个丈夫了,从牛群里去找外孙了。
人死了就没有悲哀了,而我又不会死,做一个神真倒霉,死亡是会给我吃闭门羹的,
我的恨真是绵绵无绝期了。”两人正在对泣,阿尔古斯瞪着繁星似的眼睛把他们分开,
把女儿从父亲的怀抱扯开,把她驱向远处的草地。
他独自一个蹲在一座高山顶上,从从容容地看守着四方。

法厄同驾日神车的故事

但是慈母般的大地,由于有海环绕着她,周围都是水,许多河流又在她四面交织着
(虽然这些河流很快地在缩小,都钻进了她的幽暗的腑脏,躲在那里),虽然她热得发燥,
还是伸出了窒息欲死的脸部,直露到颈项,用手遮着眼睛,浑身颤抖,
连所有的东西都跟着震动,又向后退缩了几步,退到比平常还低些的地位,
带着枯哑的声调说道:“众神之主,你如果赞成,如果我罪有应得,你为什么不用雷轰了我呢?
如果我注定要在火里死,让我死在你的火里;如果死在你的火里,我的痛苦倒可以减轻些。
我连开口说这几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热烟呛住了她,“你看看我这烧焦了的头发,
我眼睛里都是灰,我脸上也都是灰。我生出这么许多东西,我尽了我的责任,
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报酬和奖赏么?我一年到头忍受耕犁锄头的创伤,受尽折磨,是为了这个么?
我为牛羊准备出青青的草地,为人类提供出滋补的食粮——五谷,
我为祭神的神坛准备出供香,是为了这个么?就算我该遭毁灭,
然而你的兄弟——海洋——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按照规定他应该承受的水会缩减,会离天愈来愈远呢?
就算你不考虑兄弟,也不重视我,你至少也该可怜你自己的天空啊。你向左右看看,
天空从南极到北极都在起烟。假如大火把天空烧坏,你自己的宫殿也将坍塌。
你看,阿特拉斯神都在挣扎了,背上背着燃烧的天穹,使他难以忍受。
如果海洋、陆地和天空三界都毁灭了,我们就又回到原始的混沌状态了。
挽救那些还没有烧掉的东西,考虑一下宇宙的安全吧!”

大地的话说完了,她再也不能忍受那热力,她向自身的深处退缩,退到离地府很近的地方。
全能的父请众神来作证,特别把出借车子的日神请来,向他们说,如果他还不出来挽救,
一切都要遭殃消灭了。说着,他便升上天顶。这个地方他经常布下云阵,遮盖大地,
并且在这里抡动雷霆,投掷闪电。但是今天他既没有用云来覆盖大地,也没有叫雨从天上降下。
他打了一阵响雷,右手举起一朵雷霆,向驱车的法厄同耳边投去,把他从车上打翻,
送了他的性命,他就这样用火克制了火。马匹大惊,四散逃窜,挣脱了颈套和缰绳,跑掉了。
缰绳落在一处,车轴脱离了套杆落在一处,车轮破裂,轮辐又落在一处,破车的残躯断片散落一地。

墨丘利惩罚阿格劳洛斯的嫉妒

那丑婆斜着眼睛看着女神离去,口中嘟囔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弥涅耳瓦的成功,便老大地不高兴。
她拿起缠满荆棘的拐杖,用一朵乌云披在身上,离洞而去。
她走到什么地方,田野里的花朵就被她碾死,青草就变成焦黄,高大的树木就受到摧残。
整个国家、城市、住宅都被她的毒气玷污。最后,她望见了雅典城,
好一座优美、富庶、快乐、和平的繁华城市。她一见忍不住眼中落泪,
因为在这里她找不到使别人伤心的事。她走进了刻克洛普斯女儿的房中,
按照女战神所吩咐的作了,用手醮了毒汁点在姑娘的胸口上,用荆棘填满了姑娘的心房,
又在她鼻孔里吹进一阵恶毒的疠气,把乌黑的毒药直敷到她的腑脏和骨头上。
为了使她的毒恨有固定的目标,嫉妒女神又在姑娘眼前挂起她妹妹的图形,
让她看到妹妹的幸福婚姻和俊秀的墨丘利,并且把每个细节都加以夸大。
阿格劳洛斯看了之后,闷闷不乐,暗自觉得心里像刀绞似的,白天愁闷,夜晚愁闷,叹息呻吟,
逐日消瘦下去,就像冰柱被一阵一阵的阳光烘化了一般。赫耳塞的幸福折磨得她人都消损了,
就像用火点一堆荆棘野草,不见火光,只见这堆草慢慢地却耗尽了。
她不时想死,不情愿看见赫耳塞的幸福。她时常去和严厉的父亲说赫耳塞做的事是犯罪的。
最后,她索性坐到妹妹的门槛上,等墨丘利来的时候,好拦阻他。
墨丘利用好言哄她求她,她却说:“别说啦,我不把你赶走,我决不离开这地方。”
墨丘利立刻回答说:“我们得遵守条约呀。”说着,他用杖一点就把雕花的房门打开。
姑娘挣扎着要起来,忽然发现坐在地上的两条腿重得不得了,不能挪动,她费尽力气想站直,
但是两膝发硬,四肢冷得发麻,皮肉苍白,毫无血色。就像不治的毒癌向四面扩散,
把原来没有病的地方也传染上了一样,她感觉一阵入骨的寒气一点一点地侵入胸口,
堵塞了生命的管道,窒息了她的呼吸。她这时也无心说话,就是想说,声音也出不来了。
她的颈项变成了石头,她的面部变僵硬了。她坐在地上,已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了。
而且石头还不是白的,她的灵魂已经把它染黑。

毕达哥拉斯的学说

在克罗托那住着一个人,他是萨摩斯人,但是他痛恨萨摩斯统治者的暴虐,
逃出萨摩斯,自动过着流放生活。尽管天堂路远,但是他心目中总放着个“神”的念头;
大凡自然界中凡眼看不见的一切,他就用心眼去汲取。他辛勤地用心注意观察一切事物,
然后把值得人们学习的,教导给他们;大家怀着钦佩的心情屏息静听他的谈论。
他演说大宇宙的草创,事物的成因,事物的性质。他解释上帝是什么;
霜雪因何而成;闪电的来源;云中的雷声是朱庇特发出来的呢,还是风造成的;
地震的原因为何;星辰运转的规律为何;以及人类知识所不能解释的一切。
他是第一个反对肉食的人。他的学问渊博,但是他的素食的主张不为众人所信服。
下面的教义是他所首创的:

“凡人啊,不要吃那些肮脏的食物,玷污了你们的身体。为什么放着许多果实不吃呢?
有沉甸甸压着枝丫的苹果,有挂在藤枝上饱满成熟的葡萄,还有鲜美的野菜蔬菜,
可以用火烧熟煮烂了吃。再说,你们也不是没有奶可以喝,没有香花蜂蜜可以吃啊,
大地的物产丰饶,供给你们醇美的食粮,无须杀生流血,你们便可生活。
只有兽类才吃肉充饥呢,况且也不尽然,马、牛、羊都是吃草的,只有天性野蛮的兽类,
如阿尔美尼亚的老虎、凶暴的狮子、熊、狼等等,才喜欢吃带血的食物。
把肉吃进肉身里,这是件罪过的事情,因为这是吃掉别人来养肥自己,来满足自己的贪欲,
是一个族类靠消灭另一族类使自己能继续生存的勾当。大地是最爱你们的慈母,
它出产这样丰富的粮食,而你们偏喜欢屠宰牲畜,像野人一样把那腐肉放在牙根上咀嚼,
这岂不是仿效独眼巨人的野蛮行为么?你们怎么不杀生就不能满足你们贪吃无厌的馋欲呢!”

“但是在古代,我们所谓的黄金时代,人们过的是幸福生活,树上结着果子,
地上长着菜蔬,污血从不沾唇。飞鸟在天空安全地翱翔,野兔在田垄间安全地踯躅,
游鱼毫无猜疑,也没有吞钩的危险。天地万物不畏网罗,安享太平。
但是不知是什么人羡慕狮虎之所食,也吞吃起肉食来,他开了恶端,从此罪孽之门大开。
我相信人类杀生是从杀野兽开始的。有的野兽威胁我们的生命,我们把它们杀了,
本来也合乎情理,没有什么不应该。杀尽管杀,但是万万不应该吃它们。”

“从此罪孽就愈来愈扩大,据说人们最初杀猪是完全应该的,
因为猪翘着嘴把人种的种子从土里拱开,毁坏了一年的收成。
又说,山羊把葡萄的嫩芽吃了,因此把它在祭坛前杀死,以示惩罚。
这两种动物之死是咎由自取的。但是绵羊啊!你们生性和平,给人类服务,
你们的饱满的乳房供给我们甘美的奶汁,你们的绒毛供我们作温软的衣服,
你们做错了什么事,也要处死呢?你们活着倒比你们死了对我们的帮助大些呢!
还有那些耕牛又犯了哪一条罪?它们是忠实善良的牲畜;从不伤人,性情坦率,生来就为了劳动。
人把沉重弯曲的耕犁从牛身上卸下来,而转眼之间就把代他耕地的牛杀死,牛为他劳作,
脖子都磨秃了,他靠牛的力量把坚实的土地翻新,种了许多谷物,他却用斧头砍断它的脖子,
这种人真是没有良心,不配吃五谷。我们犯了这种罪行还不满足,还要让天神来分担我们的罪行,
并且相信,天上的神爱喝辛劳的耕牛的血。纯洁无瑕,形貌俊美的牛,正因为美才做了牺牲。
人们给它戴上飘带,角上涂了金色,牵到祭坛之前,听祭司念过祷告文,但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只见有人把它自己劳动所产生的谷粒撒在自己两角之间,最后等人们把它砍死,它的血染在钢刀上,
也许以前它还在清水池边看见过这把钢刀呢。人们立刻从它温热的腹中把五脏取去,仔细端详,
看看是否看得出上天的意旨。然后你们这些凡人又竟敢把它吃了,人们贪吃禁物的欲望真是强啊!
我请求你们不要这样,听从我的劝告,你们嘴里吃进屠宰了的耕牛的肉,
就等于吃了你们劳动伙伴的肉,这一点你们应当理解。”

“我现在是受神的感召在说话,因此我就服从神的旨意,说他叫我说的话。
我要把得尔福和天堂打开,把至高的神意向你们表露。我要发前人所未发的奥秘,
歌唱前人所不能想象的奇迹。我喜欢离开沉浊的人寰,翱翔于万点星空,足乘青云,
凌驾阿特拉斯之上而俯视尘世,望着众人浮游其间,全无理性,惶惶不可终日,
惟恐寂灭;我要劝告他们,我要把命运的究竟展示给他们看看。”

“人类啊!死使你惊慌寒栗了。但是你为什么要怕斯堤克斯河呢?
这无非是空名、幻影,是诗人们捏造的;他们虚构了这样一个死后的痛苦世界,但是实际并不存在。
至于你们的躯体,不论是火葬焚化或是埋在泥土中久经岁月而消失,都不会痛苦。
我们的灵魂是不死的,灵魂一旦离开躯体,又有新的躯体接纳它,它又在新的躯体中继续存在。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自己在特洛亚战争时期是潘托俄斯的儿子欧福耳玻斯,被墨涅拉俄斯一枪刺死。
最近我在阿巴斯王的京城阿耳忒斯的朱诺庙中还看见我当日左腕上悬挂的那副盾牌。
一切事物只有变化,没有死灭。灵魂是流动的,时而到东,时而到西,
它遇到躯体——不论是什么东西的躯体——只要它高兴,就进去寄居。
它可以从牲畜的躯体,移到人的躯体里去,又从我们人的躯体移进牲畜的躯体,但是永不寂灭。
灵魂就像在蜡上打印,第二次的形状和第一次的形状决不相同,而且它也决不长久保持同一形状,
但是蜡本身还是那块蜡。同样我教导人们说,灵魂永远是同一个灵魂,虽然它所寄居的躯体老在变换。
因此,不要让你们的天良被口腹之欲所制服,我以先知的资格警告你们,
不要杀生,被驱出的灵魂和你们自己的灵魂是一样的,不要以血养血。”

“我现在在大海上航行,任凭海风吹满我的帆篷。 宇宙间一切都无定形,一切都在交易,
一切形象都是在变易中形成的。时间本身就像流水,不断流动;时间和流水都不能停止流动,
而是像一浪推一浪,后浪推前浪,前浪又推前浪,时间也同样前催后拥,永远更新。
过去存在过的,今天就不存在了;过去没有存在过的,今天即将到来。时间永远在翻新。”

“你们注意,黑夜消殒,黎明到来;白日的光芒继黑夜而升起。
在万物困乏休息的午夜时分,和在晨星乘着雪白战马升起的时候,天空也各自不同。
而在黎明报晓女神把天空染红,等候日神来临,这时的天空又是一番景象。
日神的圆盾从地面升起的时候是朱红的;在落山的时候,也是朱红的;
而在当头的时候则是雪白的,因为天顶的气最清,离开污浊的尘世最远。
黑夜女神狄安娜的相貌也是变化的。在上弦时候,她一天比一天大;在下弦时候,一天比一天小。”
“此外,你们不见一年有四季的变化么?岁月效法人生分为四段。
春天是新生,一切娇嫩,就像婴孩。这时候,绿草生芽,
使农夫见了充满喜悦与希望,但是仍然荏弱无力。随后,百花竞放,开遍沃野,宛如锦绣,
但是此时绿叶也仍然不很茁壮。春天过去,气候转入夏令,万物日渐结实,就如强健的青年。
这一季节最为健壮,最为炽热。然后秋天到来,青春的红润逐渐消失,进入成熟境界,
这时的情景介乎青年与老年之间,额角上渐渐露出华发。最后是残冬老年,
步履蹒跚,形容瑟缩,头发不是雪白,便是脱落干净了。”

“我们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停地在变化。过去的我们,或今天的我们,绝不会是明天的我们。
在过去,我们长在娘胎里,不过是一粒种子罢了,只是人们的希望。

然后,大自然运用她的妙手,不愿我们的身体蜷缩在膨胀的母体之内,把我们送出了家门,
进入自由自在的大气之中。婴儿见了天光,但是还只能仰卧着,毫无气力。
不久,他就会手足并用,像牲畜一般地爬行了。然后逐渐地会站起来了,脚步很软,
摇摇晃晃,扶墙摸壁地会走几步。此后,他便矫健敏捷,度过了青年时期。
等到中年过去,他便走上了下坡路,到了老年。这时,早年的气力耗尽了,衰退了。
米隆在老年看着自己的双臂,曾经流过泪,因为在当年他的双臂肌肉坚硬,
和大力士赫剌克勒斯一样,而今天却变得软绵绵毫无力气了。海伦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皱纹满面,
老态龙钟,也曾伤心哭泣,她含泪问自己道,为什么她会两度被男子夺娶呢?
伟大的时间,你吞噬一切;你和嫉妒成性的老年,你们把一切都毁灭了,
你们用牙齿慢慢地咀嚼,消耗着一切,使它们慢慢地死亡。”

“即使我们所谓的构成宇宙的元素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怎么变化呢?
请你们注意,我来讲给你们听。在永恒的宇宙之中有四种元素。
其中两种,土和水,因为有重量,所以沉落到下面;另外两种,气和比气还纯的火,
因为没有重量,若再没有阻挡,便升到上面。这些元素虽然隔离很远,但是彼此相生相成。
土若溶解,就会稀薄,变成水;再稀薄,便由水变成风、气。气已经是很稀薄,
若再失去它的重量,便跃而为火,升到最高的地方。反之亦然,火若凝聚即成浊气,
浊气变为水,水若紧缩,就化硬成土了。”

“万物的形状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大自然最爱翻新,最爱改变旧形,创造新形。
请你们相信我,宇宙间一切都是不灭的,只有形状的改变,形状的翻新。
所谓‘生’就是和旧的状态不同的状态开始了;所谓‘死’就是旧的状态停止了。
虽然事物或许会由此处移往彼处,由彼处移来此处,但是万物的总和则始终不变。”

“我相信事物决不会长久保持同一形状。以时代而论,黄金时代转变为铁的时代;
同样,地方的情况也在变更。我亲眼看见陆地变成沧海,而沧海又变成陆地。
在远离海洋的地方可以发现贝壳,在山巅上发现过古代的船锚。
古代的平原,山洪把它变成河谷;而山岭也曾被洪水冲进海洋。
过去的沼泽地带,今天变成一片沙漠;过去的干枯的沙地,今天又变成池沼。
大自然在此处让泉水涌现,在另一处又把泉水封闭。
河流有时受到大地内部的震动,便会决口;或则干涸而失踪。
譬如,吕科斯河被裂开的大地吞没之后,又在很远的地方冒出,在另外一个出口涌现。
又如厄剌西诺斯河也被大地吞没,在地下形成暗流,又在阿耳戈斯的田野出现,俨然是一条大川了。
据说密索斯河恼恨自己的源头和上游的两岸,就流向另一方向,改名开科斯河。
阿墨那诺斯河现在滚滚地流过西西里的沙地,但是有时候泉源枯竭,河水就全干了。
又如阿尼格鲁斯河的水原来是可以喝的,但是它今天泻下来的水,你绝不愿去尝尝,
因为据诗人们说(如果诗人的话可以相信),半人半马的怪物被持棒大力士赫剌克勒斯用箭射伤,
就到这河里洗过伤口。又如许帕尼斯河发源斯库提亚的山中,
从前河水又清凉、又甜美,现在却又咸又苦。”

“安提萨、法洛斯和腓尼基人的堤洛斯城在以先都被海水包围,而现在没有一个是海岛了。
在古代琉卡斯是大陆的一部分,而今天则被海浪包围了。
据说西西里岛从前也是意大利的一部分,后来大海把两者毗邻的部分割断,陆地退让,海水冲进。
你若问阿开亚的城市赫利刻和布里斯现在何处,你只有到海底去找了;
水手们会指给你看被海水浸没的倾斜的城墙。在庇透斯统治的特洛曾附近有一座山,山很高,
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据说(真可怕啊)在幽暗的地下禁闭着的风,想要找一个流通的出路,
好吹向自由自在的天空,使足蛮劲,毫无用处,因为它们的监牢关闭得一条裂缝都没有,
无法出气,因此就把土地拱起,就像吹膨的羊皮囊或尿泡一样。
地上拱起的这个膨皮一直保存到今天看去还像一座高山,日子一久也变得坚硬了。”

“我虽然还想到许多我听说的或知道的例子,但是我只再举几个吧。
你们可知道,水也会自己变形,也会改变其他东西的形状吗?
新月形的阿蒙湖在中午水是冷的,早晚水是温的。
据说阿塔玛尼亚人在下弦末尾的时候把水浇在木头上就可以取火。
在齐科涅斯人住的地方有一条河,人喝了河水,五脏就会变成石头,水碰到的东西都会变成大理石。
克拉提斯河和离我们本地不远的苏巴里斯河可以把头发变成琥珀和黄金。
更奇怪的是,有的水不仅能改变人的身体,而且还能改变人的头脑。
谁没有听说过丑恶的萨尔玛喀斯湖和埃塞俄比亚的湖呢?谁喝了这些湖里的水就会发疯,不然就昏昏入睡。
谁要是喝了克利托里乌姆731的泉水就会怕酒,只爱喝清水,保持清醒。
有的说这是因为这种泉水有克酒的效力,
而本地人则说这是因为当日墨兰波斯用符咒和仙草救治了普洛托斯女儿的疯病,
就把这些使头脑纯净的仙草丢在水里的缘故,因此泉水至今还有戒酒的能力。
但是林库斯的河的效能却适得其反,谁若是喝这条河的水喝得太多了,
走路就会摇摇摆摆好像喝了纯酒一样。在阿耳卡狄亚有一个地方,
古时叫做斐纽斯 ,这地方的水有两重性,人人怕喝。这地方的水千万不要晚上喝,
晚上喝了有害;白天喝了没有关系。可见湖水、河水的作用往往因时而异。
据说,提洛斯岛从前是在海上浮动的,今天它已固定不动了。
取金羊毛的人很怕辛普勒伽得斯双岛,因为当时这两个岛屿互相撞击,激起高高的浪花,
而今天也已经固定不动,不怕风吹了。埃特纳火山今天像一锅硫磺冒出炽热的火焰,
但是将来未必冒火,而从前也不像今天经常喷火。为什么?因为大地就像生物一样,
它有生命,有许多呼吸的孔道,它从这些孔道里呼出火焰。既是如此,它就可能改变呼吸孔道的地位。
它时常震动,这样就可以把有些孔道闭塞,又震开一些新孔道。
在地心深处的洞穴里幽禁着大风,大风把石头吹得彼此乱撞,遇到含有火种的物质,
和石头相撞就发生了火,但是这不要紧,等到风停了,洞穴仍旧会冷却。
假如遇到油质或是遇到发着肉眼看不见的火光的硫磺,着了火,这也不要紧,
把地下能烧的东西,容易燃烧的东西,烧完了,年长日久火力耗尽,大自然虽然贪餍,
但是想再烧也没燃料了,它既不甘忍受饥饿,看看没有火了,便只好走掉了。”

“传说在北方帕勒涅地方有些人在附近女战神的湖浸没九次,身上就长出羽毛。
我不大相信,但是据说斯库提亚的女子在身上洒了魔水也能产生同样效果。”

“但是有许多事情是确实可以证明的,因此可以相信。
你们没有见过放了很久的死尸或是热天腐烂了的死尸身上长出许多小动物么?
掘一条沟,把一头祭过神的精壮雄牛埋了,腐烂的肚肠里就会生出采花的蜜蜂,这是尽人皆知,
屡验不爽的事实。这些蜜蜂就像生它们的雄牛一样喜欢到田野里去,喜欢工作,希望得到劳动的报酬。
马这种动物本来很像战士,一旦埋葬地下,就会滋生马蜂。

你把海螃蟹的脚砍落,然后埋进地里,就会生出蝎子来,弯着尾巴吓人。
毛虫在树叶里作茧,就会变成一只不祥的飞蛾。

这种事,农民们在乡村常常见到。”

“烂泥里含有长青蛙的种子,青蛙开初没有脚,后来才长脚,便于游泳,后脚特别长,便于跳跃。
雌熊生的小熊在初生时根本不是小熊,只是一个几乎没有生命的肉团,但是雌熊舔它,
把它舔成熊的样子,就这样把它舔成自己的形象。你们不见蜜蜂的幼虫在六角蜂房里藏着,
生出来的时候一只脚都没有,后来才长脚长翅膀么?朱诺的孔雀张着星辰万点的长尾,
朱庇特的鹰拿着朱庇特的武器,爱神的鸽子,以及整个鸟类——谁会相信,谁不知道,
它们都是从蛋里孵出来的?有人还认为人死了埋在地下,
他的脊椎骨腐烂了,骨髓就变成一条蛇。”

“所有这一切,初生的时候和后来都很不相同。
但是惟有一只鸟,它自己生自己,生出来就再不变样了。亚述人称它为凤凰。
它不吃五谷菜蔬,只吃香脂和香草。你们也许都知道,
这种鸟活到五百岁就在棕榈树梢用脚爪和干净的嘴给自己筑个巢,在巢上堆起桂树皮、
光润的甘松的穗子、碎肉桂和黄色的没药,它就在上面一坐,在香气缭绕之中结束寿命。
据说,从这父体生出一只小凤凰,也活五百岁。小凤凰渐渐长大,有了气力,
能够负重了,就背起自己的摇篮,也就是父亲的坟墓,从棕榈树梢飞起,
升到天空,飞到太阳城下,把巢放在太阳庙的庙门前。”

“这类奇事还有许多,例如鬣狗就会变性,有时候它是雌性和雄狗交配,有时候它自己又变成雄性。
又如小动物蜥蜴以空气为食粮,它的颜色随它所附着的东西而改变。
印度被酒神巴克科斯征服以后就献给他一些山猫,
据说这种山猫的尿一见空气就会变成坚硬的石头。
同样,珊瑚一见空气也会变硬,而在水里则是软的。”

“我若是把所有的能变的东西都说完,那恐怕说到天黑、
日神已经在海里洗他喘息的骏马了,还说不完。
时代在变,国家也在变,有的强盛了,有的衰弱了。
当初特洛亚的人力物力何等强大,十年流血战争都支持住了;但是今天,它却衰败了,
财富耗尽,只留下一片残迹,几堆荒冢。斯巴达当年也是威名赫赫的城邦,
密刻奈、刻克洛普斯和安菲翁的城堡也都是无比强大。
但是今天斯巴达已经是鄙陋的乡村,骄傲的密刻奈也灭亡了,
俄狄浦斯的忒拜城,潘狄翁的雅典也都只留得空名。
听说现在特洛亚人所奠定的罗马城一天天兴盛了,根深蒂固地建立在起源于亚平宁山的台伯河上。
可见罗马正在改变形状,正在生长,有一天会成为整个世界的首都。
大家都对我们说,先知和指示命运秘密的神谕都这么说。
我自己也记得,特洛亚灭亡的时候,普里阿摩斯的儿子赫勒诺斯看见埃涅阿斯为前途怅惘哭泣,
曾对他说:‘维纳斯的儿子,你记住,我心灵里有一种预感,
我觉得只要你活着,特洛亚是不会完全灭亡的。火光刀剑见了你会让开道路。
你会带着你的特洛亚前去开创天下,你会在海外找到一片国土,
这片国土对你和特洛亚比起你的故乡来会慈祥得多。
我现在似乎已经看见特洛亚子孙注定要得到的城市,这座城市将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
几百年之内自有许多统治者会增添它的威势,但是只有尤路斯所生的一位后裔才能使它统治全世界。
人间享有过他以后,然后轮到天上,天堂是他最后的归宿。’
我记得,当埃涅阿斯背起社稷神位的时候,赫勒诺斯曾对他预言过这些事。
我看到我宗属的城市一天天兴旺非常高兴,希腊人打了胜仗,但是特洛亚人得到了好处。”

“但是我们不要离开正题,我的马忘了向目的地奔驰了。
天上和天下的一切都在改变,地上和地下的一切也都在改变。
我们是宇宙万物中的一部分,我们也在改变;我们不仅有肉体,也有生翼的灵魂,
我们可以托生在野兽的躯体里,也可以寄居在牛羊的形骸之中。
凡是躯体,其中都可能藏着我们父母兄弟或其他亲朋的灵魂,
因此我们不应该伤害任何肉躯,而应予以尊重,否则就像吃堤厄斯忒斯的筵席了。
用刀宰杀小牛,听它哀鸣而不动心的人就会养成一种罪恶的习惯,并且很容易进一步去杀人。
谁能忍心听见羔羊像婴儿一样地啼哭还把它杀死呢?谁又能忍心把一只刚刚亲手喂完的家禽杀了吃呢?
这种行为和杀人的行为又相差多少呢?这种行为会导向什么后果呢?
应该让公牛耕地,让它老死;让绵羊供给你御风的羊毛;让山羊供给你羊奶。
把网罟机弩抛掉,不要用胶枝捕鸟,不要用羽毛吓鹿捕鹿,不要在漂亮的食物下暗藏钓钩。
对你有害的生物可以杀,但是即便如此,杀死也就完了,不要吃它的肉,吃些更恰当的食物。”

《爱经》

我认为这是教人撒谎的书,爱情不需要欺骗

至于学究气十足的言辞,更是万万不可采用。请想一想,除了蠢货白痴,
谁会用演讲的口气给自己的情人写情书?
一封过于炫耀卖弄的书信,一般都会让你的情人对你产生厌恶。

我们人类憎恶鹰隼,就是因为它终其一生都在恶斗;我们人类也憎恶豺狼,
原因在于它们总是欺凌孱弱的绵羊。然而,对于温柔善良的燕子,
是绝对不会有人布置罗网去残害它的。同样,对于温良的鸽子,
即使它在我们新建的塔楼上搭窝筑巢,我们也心情欢畅。
因此,让诸如吵斗和尖刻的言谈之类的行为全都见鬼去吧!温柔的话语是爱情的食粮。
女人疏远丈夫,丈夫离开妻子,通常都是由于争吵而导致的。
他们自以为这样做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