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Schelling - Wikipedia

《1809论人类自由的本质及相关对象》

(VII,430)2)上帝的[自身]限制或屈尊这一行为是心甘情愿的。
因此除了上帝的自由之外,世界没有别的解释根据。
唯有上帝自己能够打破他的本质的绝对同一性,随之为一个启示留出空间。
当然,一切真正的,亦即绝对的自由又是一种绝对的必然性。
因为对于绝对自由做出的一个行为,不可能提出任何进一步的根据;
它是这样的,因为它就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它是一个绝对的、就此而言必然的行为。
通常说来,人们仅仅认为,有选择的地方才有自由,亦即首先有一个怀疑的状态,
然后最终做出一个决断。问题在于,如果一个人[真正]知道自己欲求的是什么东西,
那么他会无需选择就抓住这个东西;如果他还要做出选择,
这就说明他不知道自己欲求的是什么东西,随之没有欲求。
一切选择都是一个尚未澄明的意志带来的后果。如果上帝是ex ratione boni
[出于一个好的理由]去行动,这恰恰意味着他仅仅拥有一个低级得多的自由。
允许上帝在无穷多可能的世界里面选择一个最好的世界,恰恰意味着,
仅仅让上帝拥有最低限度的自由。
在我们这里,这样一个完全绝对的行为就是那个奠定了我们的性格的行为。
性格同样也是起源于一种收缩,恰恰通过这个方式,我们给予自己一个规定性;
这个规定性愈是透彻,我们就愈是有性格。没有谁会主张,一个人亲自选择了自己的性格;
就此而言,性格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自由的产物——但它确实是一个不可估量的东西。
因此性格同样包含着自由和必然性的这样一种同一性。

真正说来,每一个事物(而不仅仅是宇宙)都在自身之内拥有时间。
不存在什么外在的、普遍的时间;全部时间都是一种主观的、亦即内在的时间,
每一个事物都是在自身之内而不是在自身之外拥有它。
但是,因为每一个个别事物之前和之外还有其他事物,所以,
尽管它仅仅拥有一种专属的主观时间,但它的时间还是能够和其他事物的时间做比较。
通过这个方式,也就是说,只有通过比较和测量,才出现“时间”这一抽象东西。
但自在地看来,根本没有时间。时间之内的实在东西仅仅是一个本质必须经历的各种限制。
因此在真正的哲学意义上,我们只能说“某物经历了某一些限制”,
而不能说“某物生活了某一段时间”。“某一段时间”这一规定只能通过比较而出现:
但是,如果我是通过比较来考察一个事物,我就不是考察它自在的本身,
亦即不是在哲学的意义上考察它。对于宇宙而言,这样一种错觉的全部可能性更是被完全摒弃了,
原因在于,全部事物都包含在宇宙之内,宇宙之外没有任何事物,
因此我们也不可能假定一个位于宇宙之前和之外的事物,用它的时间来测量宇宙。

第二部分

真正说来,整个生命仅仅是一个不断提升的意识生成过程,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处于最低级的阶段,他们即使付出很多努力,
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仍然不能达到清晰性;或许没有人能够在此生达到一种绝对的清晰性
——始终有一些黑暗的残余物存留下来——(没有人能够上探他的善之顶峰,下及他的恶之深渊)。

(VII,434)同样的说法也适用于上帝。上帝内部的意识开始于他与自己分离,
自己与自己相对立。也就是说,他在自身内有一个高级部分和一个低级部分——
这是我们通过“潜能阶次”概念指出的情况。在仍然无意识的状态下,
上帝虽然在自身内拥有两个本原,但并没有把自己设定为其中任何一方,
亦即没有在其中任何一方那里认识到他自己。伴随着意识的开端,这个认识出现了,
也就是说,上帝把自己(部分地)设定为第一个潜能阶次,设定为一个无意识的东西,
但是,除非作为观念东西而扩张自身,否则上帝不可能作为实在东西而收缩自身,
除非同时把自己设定为主体(这并不意味着观念东西成了一个自由的东西),
否则上帝不可能把自己设定为实在东西或客体;二者是同一个行为,是绝对同时的;
只要他的现实收缩被设定为实在东西,他的扩张就被设定为观念东西。

长久以来,上帝内部的更高东西和较低东西都处于一种无差别状态或混合状态。
如今前者仿佛把后者从自己身边赶走,后者则是反过来通过它的收缩而自行脱离前者
——无论在人里面还是在上帝内部,这都是他的意识或人格生成的开端。

但是,正如人在他的自身塑造过程或自我意识生成过程中,之所以把黑暗的、
无意识的东西从自己那里排斥出去,自己与自己相对立,
并不是为了让它永恒地停留在排斥状态或黑暗状态中,
而是为了把这个被排斥的或黑暗的东西本身逐渐提升到清晰性,把它培育为他的意识,
同样,上帝虽然把他的本质的较低东西从更高东西那里排斥出去,
仿佛把它从自己身边驱逐出去,但这不是为了让它停留在非存在状态,而是为了提升它,
从这个被他排斥的非神性东西那里——从这个正因为不是他自己,
所以必须与之分离的东西那里,养育、培育并且创造出与上帝相似和等同的东西。
就此而言,创世意味着从被排斥的东西里召唤出更高东西或真正的神性东西。

只不过,上帝的这个无意识东西当然和他自己一样,
也是一个无限者,因此不可能一次穷尽。就此而言,创世的过程是绵延不断的。

(VII,435)接下来我再给你们开启一个新的视角:这个居于从属地位的本质,
这个黑暗的、无意识的东西,上帝作为本质试图从他的真正内核里不断驱逐和排斥出去的东西,
乃是物质(当然,不是那种已经成形的物质),因此物质无非是上帝的无意识部分。
但是,上帝一方面试图把物质从自己那里排斥出去,另一方面试图把它重新吸引到自己身边,
把它培育为他自己,让它——尽管居于从属地位——升华为他的更高本质,
从这个无意识的东西,即物质那里,召唤出有意识的东西。
就此而言,只有当意识走出无意识的东西,走出物质的深渊,在人那里被唤醒、
被创造出来,创世的过程才会停止下来。
当然,人那里仍然有大量无意识的东西应当被提升到一个更高层次,
随后重新发生分解,为新的创世提供质料,但不管怎样,上帝在人那里第一次可以安息;
他的主要目的已经在人那里达到了。

真正的困难之处恰恰在于探究“非存在者”的本质,这也是全部哲学的一个死结。
我们永远都在追寻“非存在者”,却始终没有办法把它牢牢抓在手里。

(VII,456)本能的独特之处在于:a)这是一些和理性行为非常相似的行为;
b)但它们缺乏任何考虑、反思,或者说缺乏任何主观理性,与此同时,
由于主观理性相当于知性,所以这些行为是完全脱离知性而进行的。
对此的解释:笛卡尔的机械论把动物当作机器。莱布尼茨用模糊表象来解释本能——诚然,
本能属于模糊表象的类型,但这个解释还是过于泛泛了。
近代以来,人们要么认为本能是理性的类似物,要么认为本能是理性的一个较低层次。
前一种说法等于什么都没说,后一种说法是荒谬的。真正的解释应当立足于A3
(它在这里重新表现为B,亦即表现为最高潜能阶次中的重力)
和A4或绝对的A2之间的对立。A3对于A4而言是一种质料,
A4乐于在其中亲自唤醒一个A2(正如它此前在自然界里总是已经唤醒一个与它相似的东西),
但它在动物那里尚且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A3被一个绝对精神性本原激励起来,
所以它在行动的时候,仿佛它自身内部也有这样一个东西;一言以蔽之,A4是动物的知性;
或者按照古人的一个完全正确的说法;Deus est anima brutorum[上帝是动物的灵魂]。
神性东西赋予动物以灵魂,正因如此,动物,或者说动物里面的A3,
已经遵循着精神性本原而行动,仿佛A3自身就是一个精神性东西
(虽然在内敛的或潜在的意义上,它确实已经是这样一个东西)。
反之在人那里则不是如此。并非神性东西是他的灵魂,毋宁说,他自身就是他的灵魂。

我们必须区分本能的三个层次。
1)作为个体和作为类的自身保存(对于幼崽的爱),——候鸟。
2)艺术冲动——创生出某种位于自身之外的东西——(从某方面看来,这是为了抵消生殖冲动)。
值得注意的是,本能里面恰恰包含着两种具有代表性的、非常相似的艺术,即建筑术和音乐,
因此我们可以说,建筑术在造型艺术里面是真正与音乐相对应的(维特鲁威)。
3)预感。性格——一种静态的基于自身的存在——(这是根本不能否认的)。
至于这些性格的片面性,应当在人类世界里遭到克服。

人的身体是一个微观世界或小宇宙。同样的话仅仅适用于唯一的一类存在者,
亦即那些伟大的整体,它们因为同时是形体和世界,所以被称作“世界形体”或“天体”。

第三部分

世界上不是只有单一的个人。存在着许多人,存在着一个人类,一个整全意义上的人。

正如自然界里面的事物的多样性追求着一个整体,
仿佛只有在这个整体之内才达到自身完满并感到幸福,人类世界里面的多样性同样也是如此。

(VII,463)迄今为止,我们考察的是人的堕落方面。现在我们也要考察他的重新崛起。
人之所以堕落,在于A2和A=B之间的纽带被割断了,而人本身随之完全落入到外在世界里面。
这个鸿沟不可能长久保留,否则它也会冒犯上帝自身的实存。
然而这个鸿沟如何才能够被填平呢?这事不能指望处于现在这个状态下的人。
因此只能指望上帝自己——只有上帝能够制造出精神世界和自然世界的纽带;
也就是说,只能指望第二个启示,类似于起初的创世中的第一个启示。
在这里,狭义上的“启示”概念作为一个哲学上必然的概念而出现。
启示具有不同的层次;最高层次的启示意味着,神性东西亲自使自己成为一个有限者,
一言以蔽之,它亲自成为人,并且仿佛作为第二个人或神性之人而重新成为上帝和人类之间的中介者,
正如第一个人是上帝和自然界之间的中介者。
——这个启示不可能制造出上帝和存在的世界的直接代言人。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把存在的世界作为一个自足的世界(现在它已经是这样一个世界)消灭掉。
假若这就是上帝的愿望,那么他根本不需要作出任何启示。
毋宁说,启示以世界的败坏状态为前提。人曾经被规定为自然界的中介者,但他辜负了自然界。
现在反而是人需要一个中介者。但是,一旦人重新获得精神性生命,
他就有能力重新成为上帝和世界之间的中介者;基督的现象尤其表明,
人在和自然界打交道的时候原本应当是什么样子。基督通过他的纯粹意志就成为自然界的主宰,
他和自然界的那种魔法一般的联系,就是人原本应当置身其中的联系。

(VII,464)国家是一个企图创造出纯粹外在的统一体的尝试,
与之相对立的是一个立足于启示的机构,即教会,
它的目标是创造出一个内在的统一体或心灵统一体。
教会是启示的必然后果,真正说来,它仅仅是对于启示的承认。
问题在于,对于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已经出现的分裂而言,
教会不可能成为一个外在的暴力,毋宁说,只要那个分裂存在着,
外在东西的权力就会把教会日益挤压到内在方面。

在早先的教权等级制度时期,教会犯下的错误不是在于它介入到国家里面,
而是正相反,它为国家提供一个入口,向其敞开,把国家的各种形式纳入到自身之内,
而不是保持着它与一切外在东西无关的纯粹性。
真实的东西和神性东西根本就不应当受惠于外在的暴力,而且,
一旦教会开始迫害那些具有错误信仰的人,它就已经丢失了自己的真正理念。
教会本来应当抱着宽宏大量的姿态,自觉地把它那些来自于天国的财富同样施舍给无信仰的人,
而不是处处树敌,把他们看作敌人。

从根本上来说,近代历史是伴随着基督教抵达欧洲而开始的。
只要人们观察这段历史,就会发现,人类必须坚持两个尝试,要么找到一个统一体,
要么创造出一个统一体。人类必须首先通过教会而创造出一个内在的统一体,
但由于教会企图让自己同时作为一个外在的统一体而发挥作用,所以这个尝试必定会失败。
随后人类必须作出下一个尝试,即通过国家而创造出一个外在的统一体。
只有当教权等级制度被颠覆之后,国家才获得这个意义,而且显而易见的是,
当人们以为可以愈来愈摆脱那个内在的统一体的时候,相应地,
政治独裁的压力也在不断增长,直到趋于极致。或许到了这个时候,
经过这些片面的尝试之后,人类才会最终找到正确的东西。

(VII,465)不管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样子,至少如下情况是确定的,
即真正的统一体只有沿着宗教的道路才是可以达到的,而且,
只有当人类中间的宗教认识得到最高的、最全面的发展,
这些认识才有能力对国家施加影响(而不是把国家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推翻),
使国家逐渐摆脱盲目的暴力(国家也是这个东西的奴仆),升华为一种理智。
这意味着,既不能让教会统治国家,也不能让国家统治教会,毋宁说,
国家应当在自身内发展出宗教本原,
而所有民族的伟大联盟则是以一些已经普遍化的宗教信念为基础。

不管地球上的族类的命运会是怎样的,个人至少具有一种可能性,
即像起初的人对于整个地球已经采取的做法那样,现在就跑到族类前面,
预先为自己抓取最高的东西。

这样一来,现在我们对于人类精神的考察可以不再局限于其外在命运和外在尝试,
而是遵循其内在本质,遵循那些同样包含在个人里面的力量和潜能阶次。

人类精神自身之内同样有三个潜能阶次或三个方面。从第一个方面来看,
人指向实在世界,不能从中摆脱出来。与之相对立的是观念方面,
人在这里达到了最高的净化和最纯粹的精神性。从居中的方面或第二个方面来看,
人出现在观念世界和实在世界之间,以便通过自由要么在自身内重新制造出两个世界的纽带,
要么坚持二者的分裂。

一般说来,德语通过“心灵”(Gemüth)、“精神”(Geist)和“灵魂”
(Seele)这三个词语贴切地标记出精神的这三个方面或潜能阶次。
在这三个东西里面,每一个都在自身内又包含着三个潜能阶次,
它们分别表现为心灵、精神和灵魂。

I.心灵是精神的黑暗本原(因为“精神”同时是一个普遍的表述),
它使精神从实在方面出发与自然界建立联系,在观念方面与一个更高的世界建立联系,
但这仅仅是一个黑暗的联系。

(VII,466)人的本性里面最黑暗,随之最深沉的东西是渴慕(Sehn-sucht),
它仿佛是心灵的内在重力,因此其最深沉的现象是沉郁(Schwermuth)。
这个东西尤其促成了人和自然界的通感(Sym-pathie)。
自然界的最深沉的东西也是沉郁;自然界也在哀悼着一个已失去的善,
一切生命也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因为它在自身下面拥有某种不依赖于自己的东西。
(上面的东西要提升它,下面的东西要拉低它。)

心灵的下一个潜能阶次在心灵内部与精神相对应——因此一般说来与精神的性格相对应。
精神是natura sua[按其本性而言的]存在者,一团从自身出发而燃烧起来的火苗。
但是,由于精神作为存在者而与存在相对立,所以精神真正说来无非是对于存在的寻求,
正如火苗是对于物质的寻求。因此精神的最深沉的本质是寻求(Sucht)、
欲望(Beigerde)、乐趣(Lust)。
如果一个人希望按照精神的最深沉的根基来把握“精神”概念,那么他必须非常了解欲望的本质。
欲望在自身内首先展现出某种完全基于自身的存在者,欲望是某种不可根除的东西;
就每一种欲望而言,无辜只需一次就会被夺走。欲望是对于存在的渴求(Hunger),
而且每一次满足都只会给予它新的力量,亦即造成一个更为强烈的渴求。
唯其如此,人们才能够清楚看到精神的不可消融的因素。自从人亲自与存在决裂之后,
他已经不再具有对于存在的任何影响,仿佛作为存在者完全赤裸裸地站在那里,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容易猜想到,
人内心的这种对于存在的欲望和渴求有可能攀升到何等程度。

心灵的第三个潜能阶次是情感(Gefühl)或感受性,正如在有机自然界里,
先行的东西是激动性。情感是心灵的最高的、最美妙的东西,
是每一个人应当在心灵里拥有,并且对其珍视超过其他一切东西。

真正说来,心灵是人的实在因素,只有伴随着它并且借助于它,
人才能够对一切东西发挥作用。最伟大的精神如果不具有心灵,就始终是无用的,
也不可能生产或创造出任何东西。——有些人企图把科学完全建立在情感上面,
这个奠基行为虽然处于最高的潜能阶次,但属于最低的层次。

II.精神的第二个潜能阶次,就是我们所说的狭义的精神(l’esprit),
——它是人里面的真正的人格性东西,因此也是一个真正代表着意识的潜能阶次。

(VII,467)按照之前所述,精神的普遍方面在于,它是对于存在的欲望、寻求、渴求。
在第一个潜能阶次亦即心灵里,精神尚且是人的无意识部分,尚且是单纯的欲望和乐趣,
但它在这里已经是自觉的欲望,一言以蔽之,已经是意志。
因此意志是精神真正意义上的最内在的东西。

然而意志又有两个方面:实在的方面与人的个体性相关联,是私己意志,
普遍的或观念的方面是知性。

因此狭义的精神也有三个潜能阶次。a)第一个潜能阶次代表着私己意志和自私,
一种缺乏知性的盲目东西。(私己意志必须存在。它并非自在地就是恶,
而是只有当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才是恶。美德如果和积极的私己意志毫不沾边,
就是一种徒劳无益的美德。因此人们可以说,善人在自身内包含着恶。
如果一个善不是在自身包含着一个已经被克服的恶,它就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善。
因此一种最积极的、同时又居于从属地位的私己意志乃是最高的东西。)
b)与之相对立的是最高潜能阶次,而这恰恰是知性。
通过知性和私己意志的结合,居间的潜能阶次自行产生出来。
c)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意志,它在这里重新显现为一个无差别之点。
关键在于,意志之所以真正具有自由,不是因为这个关系——不是因为它处于知性和私己意志之间,
而是因为它处于第一个(最低的)潜能阶次和第三个(最高的)潜能阶次之间。
就此而言,为了完满地认识到自由的本质,我们必须首先考察第三个潜能阶次。

(VII,468)通常的看法是,精神是人里面的最高东西。
然而事情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因为精神有可能生病、犯错误、造孽或者作恶。
由于疾病、谬误和恶的起因始终在于一个相对的“非存在者”凌驾于存在者之上,
所以当人类精神在与一个更高东西相关联的时候,必定又是一个相对的“非存在者”。
假若不是这样,实际上就不会有真理和谬误的区别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假若没有一个更高的、凌驾于精神之上的机构,
那么每一个人都是有道理的,同时没有任何人是有道理的。
也就是说,精神不可能是最高法官,因为它的各种言论不能保持自身一致。
——同样,谬误并不是意味着真理的单纯褫夺。谬误是某种极为具有肯定意义的东西。
它不是缺乏精神,而是一个颠倒的精神。因此谬误是非常富有精神的[机智的],同时仍然是谬误。
——同样,恶也不是善的单纯褫夺,不是对于内在和谐的单纯否定,而是一种积极的不和谐。
恶也不是像现在很多人以为的那样来自于身体。身体是一朵花儿,有些人从中汲取蜜汁,
有些人从中汲取毒液。并非身体感染了精神,毋宁说正相反,是精神感染了身体。
从某个角度来看,恶是一种最纯粹的精神性东西,因为是它导致一场针对全部存在的最猛烈的战争,
甚至企图颠覆创世的根据。如果有人稍稍了解一些谈论到恶的神秘学理论
(因为人们必须用心灵,而不是用头脑来忽视这个东西),就会知道,
最高的败坏状态恰恰也是一种最为精神性的败坏状态,在这个状态里,一切自然东西,
包括感性乃至淫欲本身,最终都消失了,或者说过渡到残暴,
而且一个精灵古怪的-魔鬼般的恶人甚至比一个善人更加不屑于享受。
既然谬误和恶毒都是精神性东西,都是来自于精神,那么精神就不可能是最高东西。
因此

III.这个最高东西,第三个潜能阶次,乃是灵魂。在日常语言里,
我们已经区分“有精神的人”和“有灵魂的人”。
无疑,一个富有精神的人也可能是一个缺乏灵魂的人。

(VII,469)灵魂是人里面真正意义上的神性东西,因此是一种非人格性的东西;
它是真正意义上的存在者,而人格性东西应当作为一个“非存在者”而从属于它。相关疑难的解答:
a)人们经常谈到“灵魂病”。然而这种疾病根本就不存在。
我在随后还会以一种更明确的方式展示,只有心灵或精神才有可能生病。
b)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确实会说,某人有一个邪恶的、黑暗的或虚伪的“灵魂”。
然而这个说法和“虚伪的美德”之类说法一样[,仅仅是词语的误用]。
反过来,人们绝不可能说,一个作恶多端或臭名昭著的人是带着灵魂而行动。
就此而言,“黑暗的灵魂”根本就不是灵魂。
(同理,虽然存在着“富有精神的[机智的]”谬误,但不存在“富有灵魂”的谬误。)

因此灵魂是一种非人格性的东西。精神进行认知(weiß),但灵魂并不进行认知,
毋宁说它就是知识或科学(Wissen-schaft)。精神因为在自身内也包含着作恶的可能性,
所以它仅仅有可能是善的,亦即分有善,而灵魂不是“善的”,毋宁说它就是“善”本身。

因此从心灵出发,确切地说,从它最深沉的渴慕出发,有一个直达灵魂的持续序列。
心灵和精神要保持健康,前提在于这个序列没有中断,而且仿佛有一个持续的管道,
从灵魂出发一直延伸到心灵的最深处。因此灵魂的作用在于让人和上帝保持联系,
假若没有这个联系,受造物(尤其是人)根本不可能存在哪怕一瞬。
相应地,一旦管道中断,就会出现疾病,而且是心灵疾病,
特别是当渴慕战胜情感的时候更是如此,因为情感在心灵里仿佛代表着灵魂。
因此,1)如果管道在情感那里中断,就会产生出心灵疾病;
2)如果管道在知性那里中断,就会产生出愚蠢(Blödsinn)。
愚蠢的人经常具有充沛的心灵力量,尤其是具有强大的私己意志,
但因为这个私己意志不是由知性引导的,所以是无害的,真正说来仅仅指向享受之类的东西;
3)如果管道在知性和灵魂之间中断,就会产生出最恐怖的东西,即疯狂(Wahn-sinn)。
严格地说,我不应当说“它产生出来”(er entsteht),
而是应当说“它现身出来”(er tritthervor)。为了解释这一点,我再作如下评论。

(VII,470)什么是人里面的精神?答复是:它是一个存在者,
但这个存在者来自于“非存在者”,也就是说,它是一个知性,
但这个知性来自于缺乏知性的东西。同样,当我们谈到“人类精神的基础”时,
“基础”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呢?答复是:一种缺乏知性的东西。
在这里,既然人类精神相对于灵魂而言又表现为一个相对的“非存在者”,
那么它相对于灵魂而言也表现为一种缺乏知性的东西。
附带说一句,当人类精神脱离灵魂,随之脱离上帝,从这个角度来看,
它的最深沉的本质就是疯狂。因此疯狂不是“产生出来”,而仅仅是“现身出来”,
因为它意味着,原本的“非存在者”(亦即缺乏知性的东西)企图成为本质和存在者,
随之激活自身。

因此知性本身的基础是疯狂。就此而言,疯狂是一个必然的要素,
只不过它不应当走上台面,不应当被激活。真正说来,如果我们所称的“知性”是一个现实的、
活生生的、积极的知性,那么它无非是一个已经被控制住的疯狂。
知性只能在它的对立面亦即一种缺乏知性的东西那里显露自身和展现自身。
那些在自身内不具有疯狂特性的人,仅仅具有一种空洞而无用的知性。
因此有一个反过来的说法:nullum magnum ingenium sine quadam dementia
[没有哪个伟大的天才不带有某种疯狂];这就是柏拉图和诗人们所说的“神性疯狂”。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疯狂通过灵魂的影响而受到控制,那么它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性疯狂,
随之也是激奋乃至全部效用性的根据。——总的说来,即使是单纯的知性,
只要它是一个强有力的、活生生的东西,其实只是一个被控制的、被约束的、被管理的疯狂。
当然,在有些情况下,知性也不再能够控制那个在我们的本质深处沉睡着的疯狂。
因此当人们承受一个巨大的痛苦时,知性同样不可能提供任何安慰。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精神和心灵感受不到灵魂的温柔影响,起初的黑暗本质就会爆发出来,
并且挟裹着知性(一个相对灵魂而言的“非存在者”)东冲西撞。
在这种情况下,疯狂现身出来,以一种恐怖的场景昭示人们,
意志脱离上帝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同样,当那些居于从属地位的力量(知性、意志、欲望、渴慕等等)企图独自发挥作用,
而不是归属于一个更高东西,谬误就以类似的方式产生出来。

(VII,471)现在可知,真正的人类自由的前提恰恰在于,精神一方面服从灵魂,
另一方面凌驾于心灵之上。精神,亦即意志(因为意志在精神内部又是精神),
可以要么遵循自上而下的激励(即灵魂的激励),要么遵循自下而上的激励
(即私己意志的激励),也就是说,它可以要么把更高东西,
要么把卑微东西当作自己的本原,相应地,它就会做出善的或恶的行动。
如果意志想要把自己建立在它自己的基础之上,就必然会疏远灵魂,随之疏远善;
反之,如果它服从灵魂,就会疏远私己意志,随之疏远恶。

灵魂作为绝对的神性东西,其实在自身内已经不再有任何层次之分。
它是人里面的内在天国。然而灵魂能够以不同的方式与下属东西相关联,随之具有不同的表现。
1)灵魂能够与下属的潜能阶次的实在东西相关联,亦即与渴慕、自主力量和私己意志相关联。
这是艺术和诗里面发生的事情。渴慕和自主力量是艺术里的真正工具。
在这里,二者显现为完全自由的东西,具有完满的实在性,同时又如其应当的那样从属于灵魂。
假若作者一方面缺乏私己力量,另一方面缺乏深沉的渴慕,他所创作的作品就不具有任何实在性;
假若作者缺乏灵魂,那么这些作品就不具有任何理想性。
艺术里面的最高成就同样也是观念东西和实在东西的融合(艺术作品是完全理想性的,
同时又和自然产物一样是完全实实在在的——这里又出现“无辜”问题)。

2)灵魂能够与情感和知性相关联,二者是与最初的两个潜能阶次相对应的潜能阶次。
这样一来,就产生出最高意义上的科学,亦即那种直接受到灵魂激励的科学——哲学。

现在是时候谈谈理性的本质了。

(VII,472)人们总是在知性和理性之间制造出一个对立。这是完全错误的。
知性和理性是同一个东西,只不过处在不同的视角之下而已。
通常说来,理性都被认为高于知性。然而这也只有在某种意义上才是真实的。
知性显然意味着某种更加积极和主动的东西,而理性则是意味着某种更加被动的、
奉献自身的东西。因此,说“这是一个合乎知性的人”和说“这是一个合乎理性的人”,
完全不是一回事。当人们说,“某人展示出很多理性”,
其主要想表达的意思是指他展示出对于更高动机的顺从,而不是指他展示出积极性。
也就是说,理性的本质里面显然包含着某种奉献式的、被动的东西;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知性和理性真的只能是同一个东西,因此我们必须说:
理性无非是那个顺从更高东西(灵魂)的知性。相应地,在真正的科学里,
理性也表现为一个现实的被动东西,而灵魂才是真正的主动东西。
理性仅仅接纳真理,它是一本记载着灵魂激励的书,同时也是真理的一块试金石。
凡是理性不予采纳的东西,凡是理性加以拒绝,不让其混入自身内的东西,
都不是来自于灵魂的激励,而是来自于人格性。在这种情况下,理性之于哲学而言,
相当于纯粹空间之于几何学家。凡是几何学里面错误的东西,
凡是不正确的概念——比如“一个大边对小角的三角形”——,
空间都不会予以采纳,而是加以拒绝。

一切创造物都包含着一个黑暗本原;这就是质料,
而更高本质的创造物都是从中抽取出来的。对于哲学来说,
这个黑暗本原就是情感;因此如果没有情感,
人们当然不可能创造出任何东西,尽管它并不是最高东西。

因此真正的哲学是由灵魂、理性和情感构成的。
这样一来,哲学在这里已经完成了它自己的建构。

(VII,473)3)灵魂能够与意志和欲望相关联。
如果意志和欲望完全从属于灵魂,与之处于持久的联系中,这样产生出来的,
就不是个别的善的行动,而是灵魂的道德体系或最高意义上的美德,
亦即意志的virtus[卓越性]、纯粹性、杰出性和强大力量。
——在我看来,诸如“让灵魂在你内部行动”或“你应当完全作为一个圣人而行动”
之类说法是一个把各种道德体系(伊壁鸠鲁主义和斯多亚主义)的真相整合起来的最高原则。
关于这个原则,康德仅仅提供了一个单纯形式上的表述。“你应当遵循灵魂而行动”,
这句话的意思仅仅是:你不应当作为一个人格性本质,
而是应当作为一个完全非人格性的东西而行动,
你不应当用你的人格性来干扰灵魂在你内部造成的影响。
艺术和科学的一切作品的最高成就之所以产生出来,
也是因为一种非人格性的东西在其中发挥作用。在一个艺术作品那里,
人们把这种情况称作客观性,而它真正表达的仅仅是主观性的对立面。
借用我的弟弟在一篇讨论灵魂的论文【《未来灵魂学说原理》】里的话来说,
“[只有]真正的艺术家在他的作品里,真正的英雄在他的行动里,
哲学家在他的理念里”才会达到这种客观性。一旦达到这样一个顶峰,
时间性东西和一切人类主观性都会在那里剥落,而对于这样产生出来的作品,
人们几乎可以说:“灵魂无需人的介入就完成了这些作品。”
神性东西只有通过神性东西而被创造、被认识、被影响。

最后,灵魂也能够完全纯粹地、无需任何特殊的关联、完全无条件地发挥作用。
灵魂的这种无条件的统治是宗教,这不是科学,而是心灵和精神的内在的最高极乐。
在这里,美德、科学和艺术仍然与宗教具有亲缘关系,甚至可以说,
它们和它仅仅立足于同一个根基(尽管它们并不因此是同一个东西)。

(VII,476)人进入魂灵世界之后是怎样的情形呢?答复是:
一切在这里已经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都会带过去,只有那些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会残留下来。
也就是说,人在过渡到魂灵世界的时候,不仅带着他的严格意义上的精神,
而且带着那些在他的身体里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亦即身体里的精神性东西或精灵性东西。
(因此对于如下情况的认识是非常重要的:
1)自在且自为地看来,身体已经包含着一个精神性本原;
2)并非身体感染了精神,而是精神感染了身体;善人用善来刺激身体,恶人用恶来刺激精神。
身体是一块容纳所有种子的土地,善和恶都在其中得到滋养。
因此,人在他的身体中收获的善和在其中播下的恶,都会在死后跟随着他。)

通常说来,人们把一个处于死后状态的人想象为一个安乐的本质,
或在一种非常抽象的意义上,想象为一个纯粹的、纯净的思维。
但实际上,正如之前所述,死者是一个极为现实的,甚至比活着的人更强有力和更现实的人。
——对此的证明:a)一切虚弱性都来自于心灵的分裂。
假若一个人能够完全克服心灵的分裂,在自身内仅仅拥有善,
那么他简直有翻江倒海的能力。因此我们也发现,
有些人在活着的时候几乎已经成为精灵(而且恶人比善人更容易达到这个决定性的状态)——,
并且在自身内拥有某种不可抗拒的东西;每一个遭遇他们的东西都会为之神魂颠倒,
完全没有勇气或力量去展示自身(如果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善的东西,
而是一个恶的东西,事情就更是如此)。类似的情形是,在每一个可能的领域里,
都会有技艺精湛的大师让笨蛋和混蛋感到自惭形秽。
b)正因为这里(此生里)掺杂进了一个偶然东西,所以本质性东西也会遭到弱化。
因此,一旦摆脱这个偶然东西,精神就成为纯粹的生命和力量,
于是恶的东西变得更恶,善的东西变得更善。

(VII,478)至于死后状态的特殊方面,通常被比拟为沉睡,
而这里的“沉睡”无非是指内在东西被外在东西压倒之后走向瓦解。
实际上,这个状态应当被看作是一种沉睡的清醒和一种清醒的沉睡,
或者说clairvoyance[通灵],亦即不是通过感官,而是直接与对象沟通。
——这个说法是否也适合于恶人呢?答复是:黑暗同样有自己的光,
正如存在者在自身内也包含着一个“非存在者”。
除此之外,clairvoyance[通灵]的最高对立面是疯狂。因此疯狂是地狱的状态。
有人问,回忆能力在这里发挥着什么作用?关键在于,回忆能力不会笼罩一切可能的东西,
毋宁说,为了能够在正确的时间做到遗忘,一个正常的人必须放弃这里的很多东西。
那时会有一个遗忘,一个忘川,但它的作用是不同的:善人到达那里之后,
将会遗忘一切恶的东西,因此也会遗忘一切煎熬和痛苦,反之,恶人会遗忘一切善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会和此生一样,还有什么回忆能力;
因为在此生里,我们还需要把一切东西内在化,而在那个状态下,一切东西都已经是内在的。
对于这种情况,“回忆能力”这个说法太软弱无力了。
对于那些曾经和我们拥有同一颗心和同一个灵魂的朋友或情人,每当我们谈到他们的时候,
我们就是在回忆他们,他们一直活在我们内心里,他们不是[从外面]来到我们的心灵之内,
而是本来就在那里。就此而言,那里也会有一种回忆。

通过死亡,身体性东西(就它是一种事关本质的东西而言)和精神性东西融为一体。
因此在那里,身体性东西和精神性东西会共同成为客观东西——成为基础——,
至于灵魂,它只会在享有极乐的人那里作为主观东西而出现,成为他们的真正主体,
而这意味着,他们走向上帝,和上帝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有些人之所以无法享受极乐,
就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崛起之后,与灵魂和上帝分离,
随之他们的灵魂不可能作为主体而出现。

因此,当人置身于他自己的A2,也就置身于魂灵世界。
魂灵世界的建构也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如存在着一种自然哲学,
也存在着一种“魂灵世界哲学”。对此仅谈以下几点。

(VII,479)最初的时候,当上帝作为实在东西和观念东西存在着,
他必定会把观念东西设定为一个自足的世界。正如实在东西包含着实在东西、
观念东西以及二者的无差别,观念东西同样包含着这三个要素,
只不过一切都是处在观念东西的潜能阶次之下。因此在上帝的观念东西里,
又有某个与自然界相对应的东西,只不过这个东西本身是完全观念性的。
观念东西里面的实在东西,正如我们在谈到人的时候已经发现的,乃是心灵。
上帝内部也有一个心灵,而且这个心灵在上帝的精神性东西里面又是实在东西;
相对于上帝内部的精神,相对于绝对存在者,心灵又表现为第一个潜能阶次,
表现为基础或黑暗本原。因此上帝内部的心灵是魂灵世界的质料,
好比真正的实在东西就是质料一样,从它那里,自然世界和人被创造出来。
也就是说,纯粹魂灵是从神性心灵那里被创造出来的,而且既然存在着一个魂灵世界,
那么毫无疑问,也存在着一个不依赖于人的自然世界。
我们是从自然界那里获得我们的心灵,而魂灵是从上帝自身那里获得自己的心灵。

(VII,480)由于上帝的心灵又是相对独立于上帝内部的精神,
亦即相对独立于绝对存在者,所以通过这个方式,
在那些由上帝的心灵创造出来的纯粹魂灵里面,
也有一个相对的“非存在者”和一个存在者,随之纯粹魂灵也享有自由,能够向善或从恶。
上帝的意图是,通过人,通过自然世界的最高受造物,自然界应当获得与魂灵世界的联系;
既然如此,上帝似乎还有一个意图,即通过魂灵世界的最高受造物,
魂灵世界也获得与自然界的联系。因此,一旦这个受造物出现,
魂灵世界就必然和可见世界一样,其中发生同一个堕落,
并通过这个方式使善的魂灵和恶的魂灵分离开来。毫无疑问,正如从一方面来看,
自然界里面的人企图脱离上帝而成为世界主宰,同样从另一方面来看,
魂灵世界的最高受造物也企图在脱离上帝的情况下,
完全依靠自己的权力而成为魂灵世界的主宰,而这就导致它的堕落。
诚然,对于这个最高的被创造的魂灵而言,其最关切的事情必定在于发挥作用,
使魂灵世界真正成为一个脱离上帝的自足世界,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
它才能够指望统治这个世界。因此,假设这个魂灵的堕落先行于人的堕落,
那么它的恶意必定是针对人,因为人那里还有唯一的一个可能性,
把自然界和魂灵世界整合起来;也就是说,人那里有这样的可能性,即他如愿以偿,
获得一个不依赖于上帝的自足王国。
现在,由于人在堕落之前确实与魂灵世界有更为密切的联系,
所以那个更高的魂灵也确实能够对人施加影响,而且这个影响比现在的影响更加直接;
因为从通常的表现来看,现在的人甚至比魔鬼更为恶劣;恶劣的东西都是混杂的东西;
纯粹的恶就其自身而言反而是某种纯粹的东西。大致说来,基督教也可以这样来解释堕落。

关于魂灵世界的原住民,亦即那些在其中被创造出来的魂灵,就说这么多。
现在的问题是,魂灵世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一个世界,
亦即一个由各种对象构成的体系,和自然界一模一样。
因为总的说来,自然界和魂灵世界的差别——借用一个略显武断,但确实生动的例子——,
无非是造型艺术的世界和诗的世界的差别,后者的各种形态不是表现为可见的东西,
而是必须在每一个人的内部通过他自己的行动而被重新制造出来,
因此只能以内在的方式被直观到。魂灵世界是上帝的诗,而自然界是上帝的造型艺术。
在人那里产生出一个居间者,即可见的戏剧,
因为戏剧把它的精神性创造物同时在现实中呈现出来。
就此而言,历史最适合被看作一部伟大的悲剧,其上演的地方就是这个世界的悲伤舞台;
这个世界只提供单纯的舞台,至于行动者,亦即那些在舞台上被代表的角色,
则是来自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魂灵世界里面的一切东西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是以诗的方式或精神性方式出现,正因如此,即使是以精神性方式,
它们也能够更为完满地得到传播(因为魂灵完全是直观,完全是情感)。
那里都是原型,这里都是复制品。

凡是尊重自己的人,都会找到这些激励。特别是在某些困难的情况下,人们更容易得到激励;
假若他们感到孤立无依,那么这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人从来没有被完全遗弃,
而且,即使在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许多悲伤事情里,他也仍然确信自己拥有一些不可见的朋友。
这是一个英雄式的信念,它有能力做出很多事情,也有能力承受很多事情。

(VII,483)无论如何,魂灵世界和自然界最终必定会联系在一起,
一个更高的潜能阶次(亦即那个真正永恒而绝对的生命)也必定会出现。此事的依据在于:
1)最高的精神性极乐仍然不是绝对的极乐。我们希望拥有某种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正如上帝也拥有某种东西,把它当作一面镜子,在其中观审我们;
2)自然界在没有过错的情况下屈从于现在的状态(保罗所处的位置),它渴求着联系;
3)同样,上帝也渴求着自然界,他不会让自然界永远停留在废墟状态;
4)全部潜能阶次必须真正融为一体。迄今为止只有两个时期:
a)当前的时期,其中虽然有全部潜能阶次,但却是从属于实在东西;
b)魂灵生命的时期,其中同样有全部潜能阶次,但却是从属于观念东西。因此将会有
c)第三个时期,在那个时候,全部潜能阶次从属于绝对同一性——也就是说,
精神性东西或观念东西并不排斥自然东西或实在东西,毋宁说,二者发挥着同样的作用,
共同从属于一个更高东西。但是,除非自然界里面也发生了同样的分离,
否则这个重建工作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这个分离在自然界里进行得更加缓慢,
因为自然界拥有一种深沉得多的生命力。在这个过程中,人成为自然界的牺牲品,
正如自然界很早就已经成为人的牺牲品。人在达到自己的完满实存之后,
必须等待自然界达到完满实存。当然,自然界最后必须来一场大分化(Krisis),
以便长久的疾病得到了断。这个大分化是自然界最后的大分化,因此叫作“末日审判”。
同样,自然事物里面的每一个大分化都是一个审判。通过一个真正炼金术的过程,
善和恶分离,恶从善那里被完全驱逐出去;通过这个大分化,将会出现一个完全健康的、
纯净的、纯粹而无辜的自然界。除了真正的存在者,除了那种只能处于正确关系中的存在者,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进入这个自然界;这样一来,自然界就能够摆脱虚假的存在者,摆脱“非存在者”。
反过来,如果那个在自然界里面如今已经提升为存在者的“非存在者”服从自然界,
以之为基础,并且把这个“非存在者”或恶放置在自然界下面的最深处,在这种情况下,
由于自然界本身已经是得到柔化的神性利己主义,所以“非存在者”落入神性利己主义的凌厉烈火中,
亦即落入地狱。因此,在这场最终的大分化之后,地狱将会成为自然界的基地,
正如自然界将会成为天国(神性的临在)的基地或基础。
这样一来,恶就不再是一个与上帝和宇宙有关的存在者。
它仅仅在自身内仍然是一个存在者。现在,它得偿所望,即完全基于自身而存在,
脱离普遍的、神性的世界。等待着它的,是它的利己主义带来的折磨,
还有它的永远得不到满足的自私自利。

1810埃申迈耶尔致信谢林讨论其《论人类自由的本质》

即使是现在,当我读过您的论著,并且把您的立场与我自己的立场放在一起对比之后,
第一,我觉得人们当初提出的那些责难并没有遭到彻底反驳;
第二,我的内心里涌现出一些新的疑惑;
第三,我认为有必要澄清一些扣在我头上的陈旧误解。我把所有这一切都写在这封信里,
并且请求,您对于我的错误的或遭到误解的言论,所有的陈词滥调(如若它们出现的话),
还有那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能够从友好的角度来看待。

(VIII,146)
因为很显然,相比我们人类,
太阳上的居民能够在一个更高的秩序里看到自然界和历史形成一个统一体,
因为我们的星球体系仅仅是太阳系的一个微分。也就是说,对于太阳上的居民而言,
非理性东西——这是光和重力的动力学演进过程给我们留下的东西——
必定会在太阳系里面获得平衡,因此相比我们人类,
他们必定会按照另一个关系和标准来看待创世过程。

我们经常听到,而且一直以来就听到有人主张,“上帝”理念不仅单独出现在理性里面,
而且伴随着一些实际上无可置疑的谓词(比如“全能”“全知”和“全善”等等)出现在理性里面。
然而根据之前所述,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防止哲学陷入这种错觉。

(VIII,148)作为人,我们立刻坦承,当谈到“全能”“全善”和“全知”的时候,
这些属性(或者随便人们采用什么称呼)对我们来说只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东西,
而且,“我们的意志”“我们的心灵”和“我们的知性”之类说法不是仅仅表达
出这些东西的一个指小后缀(Diminutivum),而是表达出它们的一个单纯微分。
但无论如何,这些理想确实出现在我们的理性里面,并且从每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
这些情况应当如何解释呢?答案是,人借助他的局部官能只能具有一种受限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
随之只能具有一种受限的能力、知识和善,但是他把这些谓词和他的普遍官能的整全性掺和在一起,
用“全能”“全善”和“全知”来表达那种虽然不是他自己的作品和行动,
但却是他的理想的东西,亦即那些位于其普遍官能里面的东西。
因此我们根本没有权利把这些谓词应用到神性东西身上,10因为否则的话,我们的最高级说法,
还有我们的官能所痴迷的那些偶像,都会玷污神性东西。
就此而言,如果一个证明企图用某种科学的东西来谓述上帝,
或者把一个来自于我们的意志和心灵的最高级说法——更糟糕的是,
把那些来自于我们的知性的核心概念或范畴,比如“根据”“本质”等等——应用到上帝身上,
那么这是一个纯粹的错觉。自然哲学永远不可能摆脱必然的东西,
却希望把它借助“真理”理念而在某种程度上获得的自明性馈赠给一个上帝;
近代以来,这种自然哲学任何时候都企图从自然界里面挖掘出一个上帝,
而作为此事的证据和一个骇人听闻的例子,我在这里只需引用***的***,
此君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内心的肆无忌惮的生命力,以至于矿石、泥土和电在他眼里都成了上帝。
现在我言归正传,同时指出,如果上帝确实应当被找到,那么他绝不可能在必然东西的领域,
而是只能在最自由的东西的领域里被找到。由此可以得出什么呢?

我们必须承认上帝有一个自由的权力,能够把他的自由行动的这一个特定的层面指派给我们的意志,
把这些理想指派给我们的理性,把这种必然的思维方式和推论方式指派给我们的知性,
把主观性和客观性之类限制指派给我们的感官。这些事情不可能从相反的方向发生。
11同样,我们的理想表达出来的那种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的无限性,也不可能丝毫触及上帝,
因为这种无限性恰恰是一个单纯的形式,
它对上帝而言的价值不可能高于一片树叶的形式对我们而言的价值。
那种认为“上帝只能创造完满的东西”的说法听起来是很奇怪的。
12如果他愿意创造不完满的东西,谁有权利来反对呢?我们作为地球的装饰品,
难道就是一些完满的存在者吗?只要哲学没有认识到她那些理想的来源,
并且自以为能够在上帝内部把它们创造出来,她就有可能陷入迷途。

(VIII,149)您赋予上帝一种想要生育自身的渴望(Sehnsucht),
13仿佛上帝内部还可能有一个愿望(Wunsch),去成为他现在尚且不是的某个东西。
当意志与心灵合并,就产生出我们所说的“渴望”,
但是这个完全属人的过程根本不应当应用到上帝身上。
至于“人格性”“独立性”“自我意识”“自我认识”“生命”之类谓词,14也是同样的道理。
它们全都是一个自由本原与一个必然东西的混合物,因此是完全属人的,与上帝的尊严不般配。
当您把“自由”称作一个概念时,15您必定认为它和必然东西是搅和在一起的。
但是——正因为自由先行于全部思维,好比灵魂先行于灵魂的脉动,
所以它不可能被重新纳入思维并显现为一个概念,否则它就会失去全部价值。
自由一旦成为概念,就仅仅是自由的原初形象的一个黯淡映像。
自由只有在意愿里面是完全活生生的,而在概念里面则是已经半死不活。
或许人们会反驳说:“如果不把自由纳入概念,我们怎么可能获悉这个东西呢?”
没错,千真万确!自由恰恰就是您在您的著作里谈到的“非理性东西”。
16自由对于概念来说太过于庞大而不能纳入其中,因此始终会留下某种不愿意顺从的东西,
留下一种不可消融的残余物,它把自己的根茎延伸到人们不再能够建构起来的一个陌生领域。
非理性东西当然是引人注目的,但这并不是因为知性对其不具有一个统一体,
而是因为其作为转折点进入了一个不可估量的领域。难道一切东西都应当被思考吗?
难道我们的心灵,我们内心的友谊、爱、和解等等,都是被思考的吗?
17难道伦理、美德、美是被思考的吗?
难道我们的精神里那些最美好的偏僻地方应当遭到思维的败坏吗?
哲学的原罪恰恰在于,人们甚至企图把我们内心最神圣的东西托付给知性,
随之让知性用自己的统一体去扼杀那种原本仅仅隶属于大全的东西。
18美已经是由纯粹的非理性的量构成,这些非理性的量在知性不能把握的一个更高和谐状态下,
重新消融在人的心灵里面,而那里根本没有概念的立足之地。

为了进一步理解以上命题的观点,有必要指出,知性具有双重性,
它一方面是被动的(否定的或消极的),另一方面是主动的(肯定的或积极的)。
整个自然界就处在主动的一方面,“真理”理念在其中是一个活跃的东西;
这个领域包括各种建构、力学和动力学,包括纯粹必然的合规律性和自明性,
每一个概念都是表象的集合,知性掌控着它的各种对象,
而且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应当停留在遮蔽状态。

然而知性的否定方面则是另外的情形;在这里,知性本身是被一个更高层次的事物秩序
(亦即道德世界)掌控着的。在这里,知性没有能力把它的各种对象聚集在一个焦点上面,
毋宁说,那些对象沿着无穷分散的光线通过知性而折射自身。虽然一切概念都是统一体,
但知性的被动方面所折射出来的,却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秩序里的统一体,
高于它的主动方面的统一体。自然概念和道德概念之间的关系,
相当于否定东西和肯定东西之间的关系。“爱”“友谊”之类概念,和“数”“圆”等概念,
何啻于天壤之别?19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把它们都称作概念。
在这个领域里,亦即在道德里,虽然不再有认识上的自明性,
但其补偿则是某种更辉煌和更伟大的东西,亦即饱满的性格、
高贵的意念、优雅的人类本性等等。
知性的否定方面和肯定方面之间有一条无差别之线,好比双曲线的两条对边之间的轴线。
20活动在这条轴线上面的有美,还有想象力,后者不承认任何自然规律,
让自己凌驾于全部建构之上。这个观点也包含三个哲学体系的差别。
自然哲学位于知性的肯定方面,21其中只有事物的低端秩序,亦即自然界。
道德哲学位于知性的否定方面,这个方面指向事物的更高层次的秩序,
即历史的道德世界。处在二者中间的,则是艺术哲学。


(VIII,151)(VIII,152)为了向您完全澄清,
我所理解的“理性体系”和“上帝”是什么意思,我不得不批驳您在您的著作里的许多相关言论。
[我的看法是,]上帝没有本性或自然界,上帝在自身内没有一个根据,
诸如“自身内”和“自身外”之类说法对上帝而言毫无意义,
不存在什么独立于上帝而持续发挥作用的根据,而您却认为这个东西包含着恶本原的可能性。
上帝并非两个本原的牢不可摧的统一体,而这两个本原在人那里分裂,
并且在上帝内部推翻了那种基于这个分裂的自由。从无差别出发,并没有两个同样永恒的开端,
25因为永恒者不是一个或两个东西,而是大全。26诚然,有三个理念,
即“真理”“美”和“美德”,其中每一个理念都以独特的方式代表我们的普遍官能的整全性,
而永恒者因此看起来自身发生了分裂;关键在于,我们的语言是一种不确定的东西,
它在这里还需要一个巨大的补充。永恒者仅仅栖息在三个理念的和谐中间,
而这些理念单独看来仅仅表达出了无限者的不同秩序,也就是说,
“真理”标示着低端秩序或纯粹的物理东西,“美”标示着中间秩序或有机的东西,
“美德”标示着更高层次的秩序或道德。这里谈论的仅仅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无限者,
它和数学意义上的无限者有着天壤之别。因为数学家仅仅和“真理”理念打交道,
在他看来,这个理念重新分化为无限者的不同秩序,但在这些秩序里面,
即便是那些最高的、服从着无限秩序的超验线条,
也不可能穷尽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无限者的低端秩序,也就是说,
数学意义上的无限者的最高秩序也仅仅是“真理”理念的一个折射。
同样,我们也可以在形而上学和数学的意义上区分肯定东西和否定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美德”或善本原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最高肯定,反之,
恶本原(即我所说的“原罪”)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终极否定。
我认为这个区分对于哲学的清晰性而言是极为重要的,而且我相信,
对于哲学的误解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没有做出以上区分。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无论它们在无限者里面处于多么崇高的位置,都不能应用到上帝身上,
正如“实存”这个概念同样不能转移到上帝身上。或许有人会觉得非常奇怪,
我竟然把知性的最后避难所27——这是自我如此稳妥的栖身之所把“存在”——,
作为我们整个理性体系的不可外化的系词,从上帝那里排除出去,但我所处的这个立场是必然的。
空间和时间之外有什么实存吗?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怎么可能找到空间之外的一个位置呢?
如果时间是没有尽头的,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时间之外的一瞬间呢?
无论如何,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上帝放在空间和时间里面,仿佛他是一个自然对象。
有人说:“空间和时间之外也有一种实存。”
——这话没错!我们的整个观念世界都摆脱了空间和时间。
但即使在这里,“实存”谓词也仅仅局限于理性体系的范围。无论人们如何反对,但事实就是,
唯有宗教和信仰能够解答这个谜和其他一切的谜。信仰不会轻易言说[上帝的]任何属性,
“实存”谓词对它而言同样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因为它本身就是神性的证据,
而神性不需要任何从知性出发的证人。既然信仰已经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知识,
它就不怎么关心所有那些局限于我们的认识范围的东西。
我们在上帝之内——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真理——,但这种情形就好像阳光里面的一丝光线,
宇宙里面的一粒沙子,或者说整个理性体系里面的一个个别表象。
28正如一丝光线不能照亮阳光,一粒沙子不能包揽宇宙,一个个别表象不能把握整个理性体系,
同样,我们甚至不能理解把握一个关于上帝的思想。29或许您会把这种情况称作双曲线,
但我自己觉得,我的这个说法仍然远远够不着上帝的尊荣。
只因为我们在这个地球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和我们相提并论的更高东西,
所以我们臆想自己是上帝的肖像,30而在这件事情上,知性就大放厥词,也就是说,
它以一种非常矫揉造作,同时言之凿凿的方式告诉我们,
上帝如何被迫创造出这样一个具有形体的肖像。对我来说,整个天空都有原住民,
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民族史。但是,星星愈是位于一个更高层次的秩序,
其组织机构就必然愈是完满,知性就愈是清晰,“真理”“美”和“美德”等理想就愈是卓越。
然而星星的更高层次的秩序是我们的变形,31而且,即使那里仍然有一种思辨,
上帝也只会显现为一条渐近线,但具有更高的意义。如果太阳上的一个原住民听说,
在一块烧得半残的盘子(即所谓的“地球”)上面,人居然臆想自己是上帝的肖像,
他一定会放声大笑,好比当我们听说,草丛里的蚯蚓创立一套哲学并断定自己是人的肖像,
也会放声大笑一样。每一个人都宣称“上帝存在”,这个口号的唯一作用,
岂非把信仰翻译为知性,然后让知性把“实存”谓词和上帝掺和在一起?
这种做法把信仰和知性的粗铁强行铸合在一起,而它的唯一目的,
就是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拥有一种印着上帝胸像的通行货币。
问题在于,存在或系词始终只是局限于理性体系的范围,而不是凌驾于上帝之上。
当然,相比把系词转移到上帝身上,真正最不可原谅的做法在于承认知性有这个权利,
于是知性搜罗出铺天盖地的大量谓词,把上帝拉扯到知性的肯定方面,
即自然界所处的地方,而那里的建构活动根本没有尽头。

在“上帝是全能的”这个口号里——我们的意志提供“权能”,我们的普遍官能提供“全”,
我们的知性提供“实存”,信仰提供“上帝”,于是构成了这个命题。
问题在于,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功能和信仰搅和在一起,这就是一种关于上帝的科学吗?
人们必须首先让哲学家知晓广大人民群众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东西,而且,
哲学家没有信仰的话就不拥有任何上帝,他们也绝不可能通过知识而拥有上帝!
在我们忙忙碌碌的这个狭小圈子里,我们当然看不到信仰,
但信仰作为一个不可见的东西就存在于那里,而且必须存在于那里,
因为我们知识的整个范围都以信仰为依据。只要一个人说出“上帝”这个词语,
他就随之也说出了他的信仰,反之,只有当我们想要谓述上帝的时候,
我们的那些玷污黄金的低端功能才会掺和进来。

我向您坦白承认,每当我看到这样一类尝试,比如***的教科书的时候,
我整个人都会愤怒不已。我永远不会忽视道德和自然界的尖锐对立,
永远不会停止让这些人的武器调转枪头对准自己,直到他们放弃这个声名狼藉的游戏,
不再在自然哲学里面鼓吹神圣东西。我认为人有一个义务,
就是应当竭尽全力反对这个到处胡作非为的谬误。我的最严肃的看法是,
这个谬误败坏了我们的性格和我们的意念。我们的心灵本来应当提升到宗教的层次,
32现在却被交给知性,和它打情骂俏,而知性就像那些受贿的法官一样,
竭力从虚假的事实出发进行辩护。从知识得来的信念永远不可能抓住所有的人,
毋宁只能抓住知性,反之,从信仰得来的信念却是战无不胜的,
这种信念充实了人的整个性格,而且唯有它能够提供一种与躁狂的世界相抗衡的能量。33
(VIII,153)现在谈论主要问题——善和恶的问题。
按照您的观点,知性产生自一种缺乏知性的东西,秩序产生自混沌,光产生自重力的黑暗根据。
[既然如此,]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我们进一步展开这些对立,34主张美德产生自恶习,
神圣东西产生自罪孽,天堂产生自地狱,上帝产生自魔鬼呢?[就最后这一点而言,]
您所说的上帝的实存的黑暗根据,确实是某种类似于魔鬼的东西。

在这些对立里,有一个向着光而逐渐上升的塑造过程,最内在的核心会冉冉升起,如此等等。
您的这些观点和古代神话完全一致,即认为最初的上帝是从盲目的黑夜里诞生的。
但我想问,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如果上帝自永恒以来就曾经存在着,
缺乏知性的东西怎么可能先行于知性,混沌怎么可能先行于秩序,黑暗怎么可能先行于光明?
35无论如何,永恒者不可能放纵时间,不可能容忍事物在它自身内转换更替。
我同样不能接受的是,把光和重力之类自然本原的关系直接应用到事物的道德秩序上面,
36甚至连类比的方式都省略了。问题在于,只有当自然本原已经完全消失,
其全部意义已经丢失之后,善和恶才会产生出来。只有当自然规律对人不再具有一种强制性,
人的自由才是可能的。

人们只有带着童稚的心灵才能够领会奇迹的意义。
正如一个小孩,当他收到朋友的圣诞节礼物时,绝不会询问:这个木偶基督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由什么材料构成,同样,我们在上帝的国度里也必须是一些小孩。
遗憾的是,知性全然不关心这些,而是坚持以自己的方式自行其是,
一直以来都在推动基督教的自身分裂。到如今,基督教学说已经深陷这种处境,
即那种宗派分裂过渡到一种冷漠主义心态,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志,
而这会给我们带来可怕的惩罚。在宗教里面,没有什么比冷淡和冷漠更能败坏人心的了,
因为它们会把人的性格降格为奴隶心态,使之俯首听命于无神论。
真正说来,把“不宽容”(Intoleranz)转化为“无动于衷”(Indolenz),
这是撒旦最为成功的一项事业。54或许某些人能够指示我们,这一切将何去何从,
但每一个人都清楚知道,诱惑者的精神渗透进整个人类,但在人类历史的伟大摇摆线里,
将会重新出现一个成熟的时期,此时,那些恶贯满盈的人将会接受上帝的末日审判。
在这里,上帝有时是仁慈的法官,有时是严厉的法官。智慧而虔敬的人将会保持纯洁,
并且通过示范和言语尽可能发挥影响。他不会受那种最为蛊惑人心的、
篡夺了上帝之位的利己主义的诱惑,因为这是魔鬼的金字招牌。
在哲学里面,这是一个败坏人心的谬误,而且和政治动荡是同步进行的。
反之在人类生活里面,这种凶残局面则是预示着末日审判的来临。
烈焰已经重新腾起,焚烧着庙宇和祭坛的大门。——然而这里也有一个不可克服的界限。
如果人们没有认识到宗教和政治之间的永恒关系,黑暗的厄运就会笼罩着人类,
在一种狂野的暴动中,激情与激情斗争,朋友与朋友斗争,兄弟与兄弟斗争。
活跃在日常生活中的,是仇恨和怨恨、不法和暴力、虚伪和狡诈、胆大妄为和阿谀奉承,
以及诸如此类的恶劣后果。——任何地方都没有和解,任何地方都是焦躁不安,
直到这个堕落的种族走向毁灭,一种更好和更美的生命萌芽破土而出。

谢林的回信

(VIII,162)一直以来我都抱有一个愿望,即我们这个时代能够像古代那样,
当前的博学的见证者之间展开一些不是以信条教义为对象,
而是以哲学观点和体系为对象的公开对话。这些对话的好处,
不只是揭露出一些仅仅以混淆概念为目的,随之让人们陷入懵懵懂懂和似懂非懂状态的人。
即使在那些真正探究真理的人中间,其矛盾也是经常开始于一些很难察觉到的偏差,
比如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对于概念的改动或混淆,
而这个改动或混淆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导致一些极为严重的后果,
就连诚实的反对者也必定会对此惊讶万分。在口头的讨论中,
人们几乎从一开始就会遇到这些偏差,于是真正有待讨论的对象经常被放到一边,
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漫长的争吵,但这些争吵根本说来只不过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废话。

您已经同意将您的来信和我的回信同时发表,这件事情表明,您唯一关心的是对于真理,
或至少是对于真正的争论之点的澄清。而像我们这样把来信和回信直接摆放在一起,
真理和争论之点是很容易辨认的。

既然您已经表明,您是以开门见山和立论的语气讲述自己的观点,
那么您在我这里也会看到同样的就事论事的语气,
同时不会觉得这些开诚布公的言论损害了我长久以来奉献给您的尊重和友谊。

此外您不要期待我会完全遵循您的来信的叙述顺序。
诚然,如果是采取杂乱无章的做法,各种反对意见很容易堆积起来,
但由于我的答复只能是来自于一个整体的观点,所以必须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体系的形式。

我区分了您针对我的主张而提出的反对意见和您自己的独立观点。
我首先尝试回应前者;在这之后,我也谈谈我对于您的思维方式的看法。

首先,您非常不满意的一件事情,是我不但认为以科学的方式研究自由的本质是可能的,
而且真的实施了这个做法。在您看来,自由的本质和关系无论如何是无法证明的,
而总的说来,您所理解的“科学”就是证明。您在编号15—16处说道,
自由绝不可能成为概念——问题在于,某种根本不是概念的东西怎么可能成为概念呢!
在我看来,在同样的意义上,您也可以针对一块石头说这番话。
同理,您在编号“17处发问:难道伦理、美德、美是被思考的吗?”
对此我也可以发问:“难道石头、声音、颜色是被思考的吗?”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自由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VIII,163)看起来,您对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只要一个东西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
这个东西就恰恰因此被改造成一个单纯的概念;比如您在编号15处也说道,
由于我把自由称作一个概念,所以我必定把自由和必然性混淆在一起。
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曾经把自由称作一个概念,尽管我从一开始就谈到了自由的一个概念。
我当然可以谈论任何一个东西的概念,比如一块石头的概念,
但我并不会因此把人们用来建造房屋的石头称作一个概念。

从这个角度出发,您的论证或许犯了一个错误,即企图证明太多的东西。
您承认,人们必须接受自由的训导,因此必须形成一个关于自由的概念。
而在您看来,自由竟然是我所谈论的非理性东西。您在编号16处认为,
自由绝不可能被概念完全容纳,因此始终会留下一种在概念里不可消融的残留物。

您希望在高处寻找非理性东西,而我希望在低处寻找这个东西。
您把那些和我们的精神最为密切相关的东西,比如自由、美德、爱、友谊(编号17),
称作非理性东西,但您的这些做法并没有保持前后一致,
而是在别的地方(编号6)在和我完全相似的意义上使用这个概念。
我所说的非理性东西是那种与精神最为对立的东西,
即存在本身(Seyn als solches),或柏拉图所说的“非存在者”。

(VIII,164)难道这个矛盾不是通过简单明了的概念规定就可以得到裁决吗?
“某物消融在概念里”这个说法已经通过频繁使用而变成一句顺口溜,
因此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即在相反的意义上也使用这个说法。
诚然,一个事物的概念无非意味着这个事物成为一种精神性意识的对象;
思维无非意味着一个精神性演进过程,而我们借此达到一种精神性意识。
化学意义上的消融(这是“消融”说法的出处)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发生,
即一个异质的东西应当和另一个东西成为同质的。但是,为了让自由、美德、友谊、
爱成为我们的精神性意识的对象,并不需要一个特殊的将其接纳或消融在意识中的过程;
因为它们本身就是和精神性东西同质的;概念和事物直接合为一体。
反之,那与精神性东西或思维相冲突的东西,即实在东西,或存在本身,
虽然能够成为我们的精神性意识的对象,但它的概念恰恰有一个特点,即不能消融在概念里。
因此在我看来,把精神性东西称作非理性东西,反过来把非精神性东西称作理性东西,
这是对于真正关系的完全颠倒。

是的,为了把上帝放置在一个高高在上、远离一切属人的东西的地方,
您仔细地剥夺了上帝的全部知性属性和可理解的属性,剥夺了他的全部力量和影响。

(VIII,167)在坚持前后一贯的情况下,全部康德、费希特和雅各比的哲学,
还有整个在我们这个时代占据统治地位的主观性哲学,都必定会走向这个归宿。
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其他人还在沉迷于自我欺骗的时候,唯有您摆脱了自我欺骗。
诚然,那些人是出于别的理由而非常关注一种以人格性上帝为对象的学说,
尽管他们的这个关注并非总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理解这种学说,需要一些前提,
而这些前提直接打脸我们的世间智慧深陷其中的纯粹主义。
关键在于,正如您正确觉察到的那样,这里别无选择。
要么根本不接受任何神人同形同性论(Anthropomorphismus),
随之也不接受任何关于一个人格性的、带着意识和意图行动的上帝的观念
(因为这些说法已经把上帝完全当作一个人),要么接受一种不受限制的神人同形同性论,
彻底而完全地(唯一的例外是“必然的存在”这个点)把上帝当作人。
后面这个做法是那些人深恶痛绝的,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哲学家的专长。
因为,每一个初识“理性宗教”学说的人都知道,上帝远远超于一切属人的东西之上,
而且,据说康德已经无可辩驳地证明,
任何把人类知性概念应用到上帝身上的做法都是不允许的、愚蠢的。
因此您或许认为,只要哲学家宣称对于一个人格性上帝的现实认识是可能的,
这就会完全毁掉他们的声誉;同时在您看来,哲学家又确实喜欢谈论这件事情,
因为这些东西听起来很美妙,给人云里雾里的感觉。

您说,上帝必须绝对凌驾于人类之上。现在,针对您在另一个地方的发问(编号12),
我要反过来问您,如果上帝想要成为一个人,谁有权利站出来反对?
如果上帝亲自从那个高处走下,使自己和受造物同甘共苦,
我有什么权利强行把他摁在那个高处呢?如果上帝确实是自己做出屈尊的举动,
我怎么可能因为思考他的人性就侮辱了他呢?

只要我们还没有通过客观的探究,通过原初本质自身的发展而认识到上帝是什么东西,
我们对于上帝就既不能否认什么,也不能肯定什么。
无论上帝是什么东西,这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而不是由我们决定的。
因此我也没有权利预先规定上帝应当是什么东西。上帝是他愿意是的那个东西。
因此我必须首先尝试探究他的意志,而不是预先断定他愿意是什么东西。

(VIII,169)这整个论争已经和康德哲学一起过时了,根本就不应当再冒出任何声音。
当我们说,我们不应当用人的概念来思考上帝,
这同样是把我们人类的概念的性质当作衡量神性的尺度——只不过是一个否定的尺度罢了,
这和普罗泰戈拉把人的单纯主观意谓当作万物的尺度没有任何不同。
但在这件事情上,您比康德更激进,因为您又把地球(编号5)——或者用您的说法,
我们的渺小地球(在我看来,地球虽然是渺小的,但并非值得如此轻视)
——当作我们的概念的尺度。在您看来,我们的任何一个精神性思想都不可能超越地球,
我们的核心概念根本不能应用到最近的星球或太阳上面(编号6),更不要说应用到天国上面。
因此您说,如果上帝是具有自我意识的,那么这对他而言(编号11)
是我们的尘世知性的概念造成的刺激(问题在于,这些概念又是他亲自放在我们内心里的),
而为了消除这种刺激,上帝必须放弃自己的生命和人格性。——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没有兴趣讨论您从一种自创的关于理性和知性的理论出发而提出的观点,
比如知性有时候是一个棱镜,用来折射彼岸的无差别的光线(编号一8),
有时候是个具有双重反射的支点(编号9)等等。因为总的说来,我觉得,
当您企图基于一些不是来自于上帝自身,而是来自于我们的认识能力的理由去否认上帝,
这是完全错误的做法。此外,我只能把您那些关于理性和知性的命题看作是一些完全随意的断言。
这些泛泛的“证明”在根本上已经假定了所有本来应当首先加以证明的东西,
因此真正说来没有证明任何事情。
既然如此,我宁愿谈谈您在来信里针对“上帝从自身出发的发展”——
这个观点在我的那部著作中虽然没有得到阐述,但已经暗示出来——而提出的反对意见。

(VIII,170)您说,我赋予上帝一种想要生育自身的渴望,仿佛上帝内部能够有一个愿望,
去成为某种他现在尚且不是的东西(编号13)。于是您以此证明,渴望是某种完全属人的东西。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您的这个证明都是画蛇添足,但这里有一个需要强调的地方,
即您不要用一个信手拈来的说法复述我的思想,
而是应当按照它在我的著作中出现时具有的规定来复述它。
我的观点是:在上帝内部,除了那个在他之内真正是他自己的东西之外,
另有一个与之不同、但并未与之分离的本原,这个本原的特性是渴望,确切地说,
一种想要在自身内接受并呈现神性东西的渴望。
我明确指出,这个本原是真正的主体或存在者的唯一工具,
以促使后者达到启示和现实化(采取行动)。渴望是这个本原的特性,
正如整个自然界的特性在于,不是具有一个渴望,毋宁说其本身并且在本质上是一种渴望。
因此,假若您保持小心谨慎(遗憾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避免把这个不同于上帝的真正自主体的本质和上帝自身(存在着的上帝)混淆起来或混为一谈,
您就不可能说我“给予”或“赋予”上帝一种渴望,因为人们只有在谈到属性的时候才可以这么说。
至少您应当这样表述,比如我把上帝自身当作一种渴望,
或我认为上帝自身在本质上是一种渴望等等。
就此而言,您使用的术语根本没有准确而贴切地复述我的观点,
更没有丝毫触及到我的观点的关键之处,即这个本原是唯一的工具,
以促使神性的那个隐蔽的、自在地看来仅仅存在于自身之内的本质达到现实化。

天国代表着最高的和谐,地狱代表着各种力量的争斗。
但活生生的和谐乃是一种被征服的、居于从属地位的争斗。
假若没有地狱,天国就将是一种毫无影响力的东西;只有通过持续征服地狱里的争斗,
人们才会感受到天国,同样,只有克服那种不断涌现出来、一再让人沉默的疾病,
人们才会感受到健康。如果上帝应当活在一个人之内,那么人里面的魔鬼必须死去,
正如您反过来说的那样:当上帝离开一个人,魔鬼就居住在这个人之内。

和过去一样,您到现在仍然坚持认为,必须用道德来对抗我的体系,因为在您看来,
我的体系里面没有给义务、法、良知和美德留下位置(编号22)。
您的这个观点是很容易反驳的。我可以问您,您的如下臆测究竟能够在道德方面带来什么成果呢,
比如地球上的人仅仅是一个演员,只要太阳乐意,就可以呼来唤去(编号46),
又比如那种浪漫的不朽观念(编号31),
仿佛我们必须把更高层次的星星看作是我们的未来变形的舞台,
更何况您的整个哲学根本就不懂一个魂灵世界的理念。
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您的体系的划分模式(编号21)里面:知性是否定的方面(自然界),
历史是肯定的方面(而且您把历史称作“事物的更高层次的秩序”,
仿佛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秩序!);二者中间是艺术;这就是您的一切!
无论如何,正如之前所说,我根本不喜欢这类推论,因为不言而喻,
任何在理论上错误或虚弱无力的东西,必然在道德上也是虚弱无力或错漏百出的。

没错,美德当然不可能产生自(以数学公式计算的、僵死的)和谐与非和谐(编号22);
但我向您保证,这些根本就不是我的观点。除此之外,当您把您自己常用的那些公式——
比如“动力学的量化系列,在那里,两种力量从一个共同的核心那里分道扬镳”
——强加给我的时候,您已经远远偏离了我的意思。

您说:“创世不是产生出来的,而是被给予的。一旦人类理性被设定,
‘真理’理念也被设定在人类理性之内,而创世或(?)自然界无非是‘真理’理念的完整折射。”
(编号43)由此看来,创世根本不是直接来自于上帝,毋宁说,
所谓的“真理”概念才是唯一的创世者。但这个所谓的理念本身仅仅是在人类理性被设定的情况下,
才和它同时被设定的。于是在您看来,整个自然界就落入到人类理性里面。
这个观点并不比那种最主观的唯心主义更高明,而且它不像费希特那样从一个活生生的自我出发,
而是间接地从一个冷冰冰的理性、直接地从一个僵死的“真理”概念出发,通过这个概念,
自然界被创造出来,或者说被直接设定下来(因为自然界已经是一个极具生命力的东西)。
我认为这种唯心主义在所有唯心主义里面是最为简单方便的,
因为它回避了一切关于来历或发生(Geschehen)的问题,而这始终是最为困难的问题。
“自然界是否以及如何产生出来”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因为“真理”理念,作为全部建构的灵魂,
不可能又被纳入到建构里面。对一些天生就对色彩不敏感的人来说,
这个世界看起来就像一幅铜版画。如果有些人真的像您说的那样,
认为自然界是所谓的“真理”理念的完整折射,那么在他们看来,
自然界只能是一本画满几何图形的书。除此之外,只要人们仅仅思考一种折射,
却不管它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折射,那么“折射”这个词语确实可以让事情变得非常简单。
但是,既然您除了人类理性和被设定在其中的所谓的“真理”理念之外没有谈到任何别的东西,
那么我很好奇,您打算从什么地方搞来一个折射媒介,以便制造出那个完满的折射呢?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向您进一步澄清在我看来使您深陷其中的那种自我欺骗。
——您把理性称作普遍官能,那里面只有大全(编号7)。反过来,您把知性称作局部官能,
统一体在其中占据统治地位,试图让一切东西个别化。然而局部的东西恰恰是活生生的东西,
而那个缺乏自我或主体的大全是一种无生命的东西;同理,虽然美的东西、善的东西、
真的东西是活生生的东西,但真理、善和美就其自身而言却是无生命的东西。
因此按照您的断言,理性是致死的东西,反之知性是带来生命的东西;
或者按照您在另一处的说法,概念和通过概念而发挥作用的知性扼杀了活生生的东西,
既然如此,您所谓的理性,那个把大全置于统一体之上,把死物置于活物之上的理性,
恰恰是最肮脏的知性,因此当您急着反对知性的时候,您实际上是受控于一种最僵死的知性,
这种知性仅仅认可抽象概念,绝不认可任何存在者或活生生的东西。
好比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类人,他们总是抱着最激烈的态度去反对他们实际上最为坚持的东西;
很多时候,人们只需留意他们最热衷于反对什么事物,就可以推断出,
他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恰恰是制造出这些事物的罪魁祸首。

实际上,当您如此贬低概念的时候,从我这方面来看,
相比那个把“真理”“美德”“美”的折射及此类抽象事物组合起来的体系,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为僵死的概念哲学,还有什么更为朽烂的形式主义。